楼应钟眼神一凛,带着探究的眼神从她脸上扫过,嗤笑一声:“赢危对你倒是一片真心,一个玩物而已,也敢肖想皇后的宝座。”
听他这么说,小春并不生气,脸上也没有像楼应钟预想的那样露出失望的表情,她顿时就对面前的男人失去兴趣,抽身后退和他保持一臂的距离,略显苦恼的说:“那你把阿赢还给我,让我走吧。”
大部分时候她的行为举止都显得十分混沌,但涉及到赢危的时候她又显得十分聪明,小春知道,她放的火在短时间内是没法将赢危的尸体烧毁的。
“我对没用又小气的男人不感兴趣。”
赢危说过,凡是想占有她又不愿意给好处的男人,都是没用的男人。
说完就自顾自地跑到床榻上继续玩她的玉珠子,托盘上每一颗玉珠子都泛着莹润的光泽,昭示着自己不菲的价值,她却拿这些当弹珠玩。
过了一会儿见楼应钟还杵在原地,她有些不耐烦了,把托盘往旁边一推,满盘子的白玉珠子落在地上,顷刻间都布满了裂纹。
“你还不走?”她看着楼应钟,面上有些疑惑,噔噔两下把鞋穿上,指着一旁跪着的宫女,说:“你,陪我去摘莲蓬。”
宫女小莲额头贴着冰冷的地砖,不敢动作。
小春等得不耐烦,看着楼应钟高声说道:“怎么,皇后不让当,莲子都不让摘么。”
她的声音并不好听,也许是被囚禁的那几年让人弄坏了嗓子,小春说话时嗓音沙哑断续,每说一句话花的时间都比常人要久。
光听声音很难让人联想到她有如此美貌,但看过她的脸后再听,又让人感觉到一种残缺破碎的美,让人想把一切都捧到她面前的同时,忍不住想将她弄坏。
站在楼应钟身后的大太监德顺揣度着新皇的心思,心想就算美人再美,也不能几次三番下皇帝的面子,刚想给屋外的侍卫打手势,将这不知趣的女郎拿下,就听见皇帝吩咐自己去准备游湖所需的船只。
“让侍卫寸步不离的跟着女郎。”
大太监松了一口气,为自己刚才误判形势捏了把冷汗,心想下次再涉及这位女郎的事要慎之又慎。
如意了的小春登时也不气了,拉起一旁的宫女,一溜烟地跑不见了踪影。
这天下午,她和一众宫女侍卫把御花园湖里的莲蓬摘了大半,伺候她的宫人人人有份。
楼应钟从那天起就不再踏足小春的寝殿,小春宫殿里的宫女都提心吊胆,尤其是小莲,整天害怕小春若是失宠了该怎么办。
只是陛下人虽然不来,赏赐倒是流水似的往这里抬,那些珍奇珠宝被小春毫不爱惜的拿来扔着玩。
一时之间小莲也不知道陛下到底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看着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女郎,小莲给她梳头的时候一直在心里默默叹气,看着梳妆台上都堆满了的莲蓬,又发起愁来。
“女郎摘的实在太多了些,咱们全玉京殿上下吃了几日还剩下这些,夏日天气炎热,再放下去就该坏了。”
小春梳头梳的昏昏欲睡,她也有些吃腻了,当即就决定让人把这些送去给楼应钟吃,小莲无法只能照办。
太极殿里一众臣子为了新皇继位应该选哪个吉日吵得天昏地暗。
“陛下,您的继位大典和封后大典一起举行实在是不妥啊,”其中一位大臣跪下劝谏,虽然这位陛下起事时,民间就一直流传着他和夫人夫妻情深,只是继位大典不是儿戏。
大太监德顺把小春送过来的莲子呈上去的时候,恰巧碰上楼应钟对这事一锤定音:“皇后已经从青州启程,不日就要到达,不必多说,准备就是。”
德顺顿时觉得手上端的莲子烫手,听说皇后也是美若天仙又素有贤名,玉京殿那位女郎没名没分,能在皇后手下撑过多久还是两说。
硬着头皮把东西送上去,楼应钟到底还是收下了这一篮子已经蔫吧的莲蓬。
崔蓉蓉是闻名河下的大美人,不仅貌美,更有才名。
崔氏历经三代皇帝,崔氏子弟世代在朝中为官,崔家百年经营,盘踞在河下,是名副其实的地头蛇。
楼应钟造反时缺衣少粮,是崔蓉蓉力排众议,苦口婆心的游说崔氏族老和家中长辈,带着崔家积累了百年的巨额财富嫁入楼家。
如果没有崔蓉蓉的加入,楼应钟绝不会这么快就造反成功。除了出钱,楼应钟在前线带军攻城,崔蓉蓉在后方安抚百姓和管理粮草兵器,留在青州大本营安抚留守将士的军心。
崔蓉蓉把宫里传来的密信放在一旁,连日的奔波让她清丽脱俗的美丽面庞上略显疲惫,一身素色长裙让她看起来如月下菡萏,微蹙的眉头更为她平添一段忧愁。
信上写着楼应钟攻破入皇城之后的所作所为,包括他对王国暴君赢危遗留下来的美丽少女的处置。
虽然没给封号,却捧在手心日日去看望,这不由得引起崔蓉蓉的警觉。
楼应钟率军成功攻破皇城后,传信让崔蓉蓉进宫,到这里都和前世一样,除了这位玉腰奴的出现。
上一世,崔蓉蓉当了一辈子的皇后,楼应钟虽然广纳后宫,但毕竟是贫贱夫妻相识于微末,他对她十分敬重,虽然有宠妃但也没人敢来触她的霉头。
崔蓉蓉生的孩子也在楼应钟死后登上帝位,任谁看都是令人艳羡的成功女人的一生。
重生回来后崔蓉蓉想也没想就写信去楼家表示要联姻,楼应钟身长八尺,面容俊逸非常,一双眸子湛然若星辰,文治武功样样都强,更何况他还能当皇帝,崔蓉蓉想不出天底下还有谁会比他更配得上自己。
这场婚姻不仅比前世提前了三年,楼家下聘时更是拿出了半边虎符,婚后崔蓉蓉就凭着这半边虎符号令驻守在青州的军队。
每天的生活重复又枯燥,只有行驶她手中的权力时她才觉得自己的心又开始鲜活地跳动,楼应钟不在青州时,她就是青州和河下的主人。
楼应钟当上皇帝后,她只是后宫的女主人。
崔蓉蓉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对劲,她的心好像被这半边象征着绝对权力虎符腐蚀了,她并不像身边的亲友下人想的那样,对入主后宫翘首以盼。
她磨磨蹭蹭地收拾行装,直到拖延不下去了才从青州出发,密信上楼应钟宠爱的绝世美人并没有让她感到威胁。
甚至那位少女口出狂言说要当皇后的消息传到她耳朵里,崔蓉蓉也心平气和。
她说楼应钟是没用又无趣的男人时,崔蓉蓉甚至觉得好笑。
去往皇城路上的这些夜晚,崔蓉蓉辗转反侧,她在心中反复咀嚼宫里那位年少女郎说的话。
她说只有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才能拥有她,她要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这些话被崔蓉蓉亲近的人知道后,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女郎反复咒骂,都说她是痴心妄想,他们不知道这话也让崔蓉蓉的内心备受煎熬。
她看着手上的半边虎符,一颗心像在油锅里翻滚,玉腰奴的艳名已经传遍天下,如果得到那名少女便是最有权势之人的象征,那这虎符又算得了什么。
她与楼应钟共享天下的象征吗?
不,那根本不算二分天下,欲望和野心藤蔓一样在她胸腔里慢慢滋长。
“我决不允许。”她决不允许玉腰奴落在别人手上。
崔蓉蓉将手边的信纸揉成一团,把后半句悄悄地藏在心里,保养得宜的指甲因为太过用力嵌进肉里,站在身侧的侍女惊呼一声,连忙拿了帕子和伤药上前。
坐在她下首一名面容清俊秀美、眉目如画却又面带病容的白衣男子眉头紧皱,不着痕迹地接过侍女手上的东西,捧着崔蓉蓉的手为她上药。
“蓉蓉放心,回去我便找机会杀了那劳什子玉腰奴。”
他表情阴戾,对让崔蓉蓉愁眉不展的罪魁祸首杀意满满,崔蓉蓉这才回过神来,笑骂道:“净说胡话,你可不能伤她,美人罕有,更何况是她这样的绝世美人呢,娇纵一些也是应该的。”
白衣男子皱着眉头嫌恶道:“什么阿猫阿狗也配叫绝世美人了?月宫里的神仙妃子见了蓉蓉你都要自惭形秽,何况是个出身卑贱的黄毛丫头。”
崔蓉蓉扑哧一声,点点他的额头:“你呀,话别说得太满,到时候见了真人再说话也不迟,要是人家真如神女下凡,你又要追在人家屁股后面跑了。”
她身后的侍女也跟着白衣公子帮腔:“戴公子说得对,什么癞□□,也不先照照镜子就敢和夫人叫板。”
侍女想起面前这位的来历,忍俊不禁:“若是那玉腰奴真如传言中那样貌美,夫人别看他现在说得好听,到时候第一个叛变的定然是戴公子。”
白衣男子名叫戴拂尘,是北方名门戴氏的继承人,从小身体不好,被家里人送到医药世家治病,对医药一道很有天赋,干脆被收做关门弟子,学了一身绝佳的医术。
只是这人有些怪癖,平生只爱美人,学成后并不像他师门和父母期望的那样悬壶济世,病人在他这按照容貌被他分为三六九等,轻易绝不出手替人治病,尤其是丑人在他这没有生存的价值。
两年前崇州大乱,崔蓉蓉带着青州军从叛军手上将他解救下来后,这人就赖着不走了,戴拂尘走遍天下,见过的美人不少,像崔蓉蓉这样如莲的美人在他生平所见能排第一,她身边的侍女个个也是赏心悦目。
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戴拂尘成功留在青州军,对崔蓉蓉英年早婚的事情每每提到都忍不住扼腕,若她嫁的是个丑人也就算了,他一丸药就能将人毒死,可偏偏楼应钟也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崔蓉蓉夫妻俩虽然聚少离多,但感情甚笃,戴拂尘觉得无趣,但还是为了美人留在青州。
听了侍女的话,崔蓉蓉点点头深以为然。
两日后,崔蓉蓉的车架终于到了皇城。
为了显示对她的重视,楼应钟亲自带着朝臣和一众命妇在宫门口迎接她,崔蓉蓉换上象征尊贵的玄色衣裙,上面用金线绣着凤凰,头上珠翠环绕,清艳出尘间又多添了几分贵气。
崔蓉蓉虚扶着楼应钟的手臂,环顾一周后没在人堆里发现自己想找的那个人,笑吟吟地问他:“为何不见那位女郎?”
楼应钟自然知道,崔蓉蓉人虽然远在青州,但对内廷的掌控却没有一丝错漏,虽然那些信件没有他点头绝对无法送到她手上,但大体来说皇后有能力有手腕,对此他乐见其成。
“病了。”他言简意赅,对此并没有什么不自在,崔蓉蓉为人宽和大度,造反的这几年里他们一个攘外,一个安内。
崔蓉蓉点头,不再追问,正要再说些什么,就听见远处吵吵嚷嚷的,这声音越来越近,混杂着太监尖利的劝阻。
“女郎不可!”
一匹体态神骏、长鬃飞扬的雪白骏马从禁宫深处飞驰而来,马蹄落在石砖上发出富有韵律的哒哒声,四蹄翻腾间便将身后跟着的宫人侍卫甩远。
崔蓉蓉认出这是楼应钟的战马,出征时喂粮梳理从不假手于人,十分宝贝。
现在这满身神气的马儿背上却驮着个年轻女郎,眼看要撞上崔蓉蓉一行人,这女郎脸上丝毫不见慌乱,轻轻一勒缰绳,□□白马两只前蹄高高扬起,只差毫厘就要冲撞到为首的崔蓉蓉。
后面跟着的一群命妇看着眼前的场景惊慌不已,片刻之间已经乱成一锅粥。
马上的年轻女郎身穿男装,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编了数十条小辫子汇成一股,高高绑起。
脸上不施粉黛却美丽无匹,珍珠般黑亮的两只眼睛在日光下熠熠生辉,鬓边别着一朵开得正盛的火红石榴花,却不及她微张着的双唇半分娇艳。
驭马花了她不少力气,她苍白的面颊泛着潮红,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向崔蓉蓉,捏着镶满宝石的马鞭将她下巴挑起。
崔蓉蓉被她容貌所慑,乖顺的任由她轻飘飘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慢慢扫过,羽毛一样的轻柔却又带像被蛇舔过的黏腻,让人忍不住战栗。
“你就是皇后?”她骄纵地问道,不等崔蓉蓉回应继续说:“倒是个美人。”
太近了,崔蓉蓉心想,这美貌女郎柔软娇嫩的双唇甚至快要吻上她的脸,带着香气的鼻息洒在她的皮肤上,崔蓉蓉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手指忍不住微微蜷缩。
“你就是玉腰奴。”
“嘘,”女郎用马鞭抵在她唇边,绕到她身侧,一只手环住她的肩膀,美人蛇一样将攀住她,在她耳边低声私语:“怎么能叫这卑贱的名字污了美人的嘴。”
“那我叫你什么?”崔蓉蓉脱口而出。
她并未回答,只是直起身体看向崔蓉蓉背后快关上的宫门,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越过喧闹的人群,在宫门关闭的最后一刻穿过那道空隙冲出去。
“待我回来再与你说。”风把她话语和带着快活的笑意送到崔蓉蓉耳边。
崔蓉蓉抬手摸了摸刚才被她碰到的地方,颊边传来奇怪的触感,伸手一摸,那女郎不知道何时把石榴花插到了她的鬓间。
“陛下平时也这样与她相处?”崔蓉蓉捏着花,轻声问道,不等楼应钟回答她又继续说道:“宫中纵马可是重罪,私自出宫更是罪加一等,等女郎回来,不如将人交给我管教。”
楼应钟看向她,不置可否。
第4章 古代玛丽苏
小春出了北门,在坊市的街道上策马疾驰,赢危当皇帝时偶尔会带她到郊外跑马,她虽然不认识外边的路,但去马场的路却记得清楚,出了北坊再跑一个时辰就是了。
距离上次出来已经过了一年,她好奇地看着两旁热闹繁华的景象,惊觉这里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骑在马背上走马观花的看景,路上的百姓和商贩惊异于她的容貌,都停在原地神色恍惚地看她,一阵暗香浮动后才发觉自己走错路进了花楼街,花楼上倚容貌娇艳的女娘,脸上敷着白腻的脂粉对着她挥动帕子,媚眼如丝地招呼她上去。
公孙嘉负手站在玉京殿外,看着宫人一箱一箱的把摔碎的瓷器、玉摆件往外抬,十多个宫人费劲地挪动一个和人等高的木箱子,里面装着北边藩王祝贺新皇即将登基进献的珊瑚摆件,价值连城。
那玉石珊瑚这时已经缺了一个角,成了没价值的废品,宫人们要赶在这座宫殿的主人回来前,把这些“破烂”搬走,换上新的配得上让那位女郎多看一眼的珍宝。
这样的场景从那位女郎住进玉京殿后就时时发生,皇帝陛下若不如她的意,这些死物就要遭殃。
半旬前这位女郎闹着要出宫,陛下没有应允,知道陛下最爱游湖,她便拿园子里的那片湖出气,摘了一茬莲子后嫌长得太慢要种花生,把翠湖填平了。
湖还没填完又嫌屋子太矮要住高楼,飞鸿阁是整个皇城最高的阁楼,是上上代皇帝为宠妃修建的,宠妃逝去后便成了藏书阁,这位女郎以住死人屋子晦气为由,要皇帝为她修建一座更高的,待到中秋她要登高摸月。
眼下新朝刚刚建立,新旧交替国库本就空虚,为了这位女郎随口一句话就要拿出巨额银钱出来,谈何容易。
公孙嘉出身贫寒,他的父亲只是楼家一个小小的没人注意的底层武将,因着他天资聪颖才被选中陪楼应钟一起读书,他是楼应钟的半个朋友和半个仆人。
楼应钟是天命将星,纵使天资卓绝也从不懈怠,书院里条件艰苦,他和公孙嘉同吃同住从未有过抱怨,体恤民情丝毫没有贵公子的架子。
与崔氏联姻后揭竿起事,公孙嘉忠心耿耿,是他的左膀右臂,眼看大事已成,他必会尽心尽力效忠皇帝,为他肝脑涂地,谁知道半路却杀出个玉腰奴,皇帝为了她居然显现出昏君之兆。
公孙嘉自然不甘心,这大好的江山怎么能因为一个女人毁了。
他主动揽下修建楼阁的差事,就是为了拖延时间,若是摸月的人都没了,楼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为了天下苍生和皇朝的稳固,他要杀了她。
皇后回宫就是机会。
那女郎这几日得空便牵着马在宫中游荡,公孙嘉心知她必是瞄准了皇后回宫大开宫门的机会,果不其然,她不仅跑出宫去还差点伤到皇后。
“今日就先勘测到这里吧,烈日灼人,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公孙嘉对着工部的同僚温和劝道:“再说木料也还没运到,若是因为暑热伤了身体就不好了。”
同僚迟疑半晌,还是采纳了他的建议,将图纸折了几折放进袖袋里:“那就明日早些来吧,可不好延误工期,扰了女郎中秋登高的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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