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用素笺附上三字:赠豪侠。
既然真心诚意来送,又送的如此厚礼,为何一面都不敢见呢?他的处境当真险要到了这般地步,连见一面都怕牵连她吗?
陈玉良看出她心中所忧,“不如明日奴婢去打听一番,鄞江城那头的权贵富户哪家姓余,发生了何事?”
啧,陈桉摇头,要是她正大光明用陈家的人脉去打听鄞江权贵家族内斗的事情,怕会上升牵连到陈家,若被有心人拿住把柄,四处说不愿臣服帝王家的的陈家,要去帮哪个权贵,届时会很麻烦。
她招了招手,示意陈玉良附耳听,“这事儿不方便抬明面来,也不方便为了咱们一时好奇借用陈家的势力,更不方便让陈家陷入与权贵沾边的话道里。这样,你乔装改扮一番,偷偷去花家打听吧。虽然他们做些阴暗的勾当,但不得不说,近几年在天下织连出的情报网还是挺好用的。况且余公子被追杀本也和花家有关,你去一趟,打探打探到底什么情况,机灵些,小心些,千万别让人晓得你是陈家人……我怕你回不来,还得我拿刀口去赎你。”
陈玉良颔首一笑,即刻去办了。
彼时过了半夜,烛火烧透了芯子,陈桉才等到她回来,闻到了血的味道,她迎出去就见陈玉良半身的血。陈玉良面露惊恐,却摆摆手示意血不是她的,旋即猛灌了一大口水,“小姐,神了!“又喝了一大口,喘气抚平心绪,才握紧陈桉的手,急道,“奴婢在花家遇到了余公子!原来他一直不曾离开过麟南!他、他、他……!”
陈桉快急死了,这感觉不亚于听评书时说书的非要按章回分字段,她又给陈玉良倒了一杯茶,“既然遇见了,那他现在人呢?到底发生何事?快说快说!”
陈玉良瞬间流出两行灼泪,“奴婢见到他的时候,他正被关在一处地牢受刑,浑身鲜血淋漓,但有一点奇怪的是,那些人唯独不让他的脸受伤……总之,领头的人想让他交出什么东西,一直施刑折磨,却并不将其置于死地!奴婢想救他,便打晕了看押的人!可他不跟奴婢走!看见奴婢,只问奴婢你是否收到礼、可还欢喜云云!明明奴婢都把那些孽障清扫干净了,他就是不离开!问他是不是藏了什么东西,需不需要奴婢帮忙转交出去,他、他就笑了!说、说……”
“说什么?!”
“他说不必了!东西已经不在他手里了!他说,今夜,所有人都会请他回到鄞江,他不会死的。”陈玉良皱眉,“奴婢也不懂什么意思,怕再拖下去新一波看守的人赶来了,便先逃了。走之前他问起小姐你——”
“我?”
“对,他问起你,那日画舫相亲会上,他晕过去了,不知道你可有遇到…想嫁的夫婿?”
说至此处,良阿嬷涣散的目光重新聚集,热泪盈盈,并不坠下,稍呼吸一口气,便将神色恢复如常。其实说至一半时,阿娘已沉沉睡去,阿爹也早就抱着阿娘回房休息了。
良阿嬷像是独讲给余娴一人听的,字句间,坦露血肉与人情,她希望这些流露出的东西,可以让她在窥见秘密时,对她的爹娘少一些猜忌。
余娴听得入迷,一时难以抽出神,还靠在萧蔚的肩膀上发愣。
“好了。”良阿嬷起身,掸了掸裙上灰烬,抬头看向余娴,别有深意地说,“你去吧。”
第57章 玉匣
阿娘一醉, 年夜饭是没法子吃个团圆了,阿爹陪侍,大哥二哥对爹娘心怀芥蒂, 不愿意出来,阿嬷也因提起往事,心有戚戚,余娴自己和萧蔚就更不用说了,记挂着夜半三更的计划,也没心情撺掇大家非要坐一起吃这顿饭, 于是安排厨房将膳食传到各自屋内,其余的, 让管家携着忙活半晌的祭师与仆人们齐聚一堂吃个团圆,也算是余家自个的团聚了。
余娴叹了口气。祭祖嘛, 几多变化都很正常, 只是今年格外支离破碎些,竟连团圆饭也吃不到一块。罢了,就算坐聚一堂, 各有心事, 也是强颜欢笑。
一更天,枭山的雪稀奇地停了, 风渐弱, 路也好走许多。余娴披着斗篷站在山庄一条幽深小道的门口等着萧蔚, 小道东西分别毗邻着良阿嬷与她的屋子。虽然阿嬷帮了她,但保不齐也会因为担忧她的安危偷偷跟踪。于是她出来之前吩咐春溪去缠着阿嬷睡觉, 并在这条小道口一直外头观察着阿嬷屋中的动静。等到阿嬷的灯熄了, 她才松了一口气。耳畔传来窸窣的声音,原是萧蔚摸黑出来了, 一点光亮都不带,害得她反应不及,下意识要呼叫。
手被握住,熟悉的温软触感传来,稍有安心,“是我。”他快速回了一句,待离开小道,才将怀里的夜明珠掏出来照亮,“手倒是不冰。等了这么久,身上冷吗?”
倒也没等很久,许是阿嬷回忆起往事,心有触动,睡得很早。她穿得又厚实,摇摇头说不冷,拿出袖中锦囊,打开地图,刻不容缓地前往目的地。
良阿嬷在与阿鲤生死攸关的事情上都十分谨慎,道路划线清晰,标记仔细,且每一道标记都与途中所遇见的挺拔巨树上的图腾逐一对应,过了几道弯,有几条岔路,穿过树林亦或经过小道,一条岔路都不会教她走错。只是雪障阻隔,难免耗时,走到一半路程,余娴有些累了,还没开口,萧蔚就蹲下身,侧首抬眸看她,示意她上来。
余娴趴上去,把脑袋放在他肩颈上,等了一会,他却并未起身,“怎么了?”顺着他埋头的视线看去,雪地上除了他们方才新留下的乱步外,还有别人的脚步,瞧着像是隔着几个时辰前的,被风吹落的树叶和新雪覆盖,若不是蹲下身看,不大容易分辨。
“有人比我们先来过这里。”萧蔚低声说道,“大概在傍晚。”
彼时正好是祭祖的时辰,大家都在一块,也没有谁借口脱离过队伍哪怕一刻钟。余娴想了想,“是不是良阿嬷为我探路留下的?”
“瞧着像两个人的脚步。”萧蔚背着她起身,“先走吧。”
两个人的脚步,若其中一道是良阿嬷的,另一个是谁的?
沉吟思索不得解,一路无话,再回过神,已到最终标记处。这个地方在整座枭山地图上所显示的位置,是自上而下三分山腰处,呈山丘状,拱起半坡,只如今枯枝连亘藏起洞穴,雪落在枯枝残叶上,封住了洞口,唯有一隅留出半人高的角洞,一看就是提前被人钻过,蹭掉了枯枝藤蔓,边沿还有雪堆向下坍缩的迹象,洞口这个尺寸,绝不是良阿嬷钻的,多半是后头还有人来过,才挤出了现在的大小。余娴稍伸长脖子探看,角洞下黑漆漆的,不见光亮,唯有风声,像鬼泣一般。
于是从萧蔚的身上下来,急切地往洞口钻,“地图上画着梯形,这里面应该有梯子!”被萧蔚一把拉住,回眸见他一眼不转地盯着自己,惶恐?激动?胆怯?她一愣,两相沉默,一丝酸涩在喉口间蔓延,她回过头不看他,挣扎着收回手,“我要下去看。”
语毕,不等萧蔚再拉住她,生怕被阻拦,她就像兔子撞树似的决绝,半个身子都栽进了洞里,下一刻“砰”地一下,伴随着一声“哎哟”传来,把萧蔚吓住了,要拉她的手,发现她的手连着另外半截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在了洞口外!
“阿鲤?!”萧蔚毫不犹豫地钻跃进去,迫切地高声急呼,与此同时,回音甚为深广的洞穴内回荡着余娴委屈哼唧的声音,循着声音视线向下,余娴就在楼梯上趴着,夜明珠自梯上向下滚落,发出沉闷的幽怨声。萧蔚把她抱起,在怀中翻调,观察她的脸和手等裸.露处,没见有伤口才松了口气问她,“摔着了,疼不疼啊?身体有受伤吗?”
“不疼…穿得厚,身上也不疼。”余娴揪着他的衣领,低声回道,“就是吓了一跳。”
萧蔚将她搂紧了些,抬手揉她的脑袋安抚她,而后对她说:“我也吓着了…还以为是那走在我们前边的人尚未离去,埋伏在此,将你一把拖进去了呢。”
余娴感到窘迫,她是不想和萧蔚继续纠结进洞穴的事,也不想萧蔚再劝阻她,才一头扎进洞里的。两人站起,萧蔚扶着她一同走下楼梯后才去捡滚落一旁的夜明珠,余娴打量周围,穴壁上有矿石,迎着夜明珠的光芒,将整个洞间全都映亮,连手指上的脏污也都一清二楚。前方唯有一条宽道,不知深深几许,但总要往里走,才得见乾坤。
很奇怪的是,洞内完全没有腐臭味,反而有风在空气中流淌穿梭,地面也很干净,除了楼梯边有些被风误卷进洞的枯枝残叶外,再没有别的东西。说明这里有人清扫。这意味着,极大的几率是,什么都不会留下。这些年找的真相,可能是一场空。
余娴抬头看了一眼萧蔚的神情,他的唇抿紧成一线,眸色灰黯,眼神阴冷,尚沉得住气。收回眸,她也沉住气,继续向前。
越深,越空,逐渐生出对未知的恐惧,像洞穴的藤蔓缠缚网拦住洞口一样窒息。再往里会是什么?夜明珠与矿石交织相映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拉扯成无数道四面八方交错伸长的爪子,探入黑暗,疾步之中又好似他们吞没了黑暗。可被一寸寸照亮的,是前方的洞穴,回头望去,幽深一片,被吞没的是他们。
不知走了多久。没有,仍是什么都没有。
他在发抖,手臂僵硬,无意识地缩紧拳头,不停地握缩,她的手被捏得胀红,喊他,他好像失去了五感,听不见,也感觉不到还牵着她的手,只是僵着身体不停地往前走,越走越快。
“夫君!”余娴快跟不上他了,索性顿住脚步双手拽他停下,“萧蔚!!”
声音在空旷幽深的穴道扩散,震耳欲聋。萧蔚终于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她,那一瞬间懵懂,似乎在疑惑她为何突然生气,而后眼眸微微一亮,反应过来什么,清澈的泪水溢满眼眶,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只是憋着,哽咽着问她:“你…是不是不想陪我去找了?”
余娴皱眉,举起自己的手,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然后反手把他握紧,拽着向前,边走边道,“我们有一整晚的时间可以走这条路,若是今次不行,还有下次,下次不行,还有明年!走那么快作甚么?捏得我好疼啊!”
她吸了吸鼻子,眼周顷刻便呈深红,“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很害怕,但我是不会放弃的。阿嬷既然连地图都给了我,那她让我来这里一定是想让我知道些什么!不可能什么都没有!你不信阿嬷,但你可以信我!”
原来领路人真没有这么好做。走在前边的那个,总是先看见黑暗,再沐浴短暂的光亮,一次次借着光环顾四下空旷,这深渊隧道,根本望不到头,每一寸照亮前路的光的延展,都是一次失望。到底还要走多久?她的心底也不禁产生这个疑问。
“或许是幽深无望,才让我们误以为走了很久。”萧蔚定了定神,不再沉默地跟着她,上前一步与她并肩,他冷静得多了,便反过来安抚她,“也许,就在前面了。”
空气中有几缕腐味快速地滑过,被余娴捕捉到,她看一眼萧蔚,后者也捕捉到了,与她对视,点了点头。再往前,风送来的怪异味道越来越多,不像尸臭的刺鼻,更像掺杂着深旧血腥的黄土味道。
终于,夜明珠的一寸光探着爪子,照在了前路一块玉碑的一角上,黑暗寸寸退让,露出上面的字来。
“玉骨成器,尽入渊匣。”
余娴一愣,萧蔚隐约懂了,拉着她疾步入内,矿洞深渊,方才还宽阔的幽道,原只是这深渊上的一条窄小栈桥,偌大的洞穴,仿佛是把枭山的内脏掏空了一块,四周洞壁上矿石宝珠琳琅耀眼,并非天成,而是人为嵌入。为了什么?萧蔚跪伏在栈桥道上,抓着两边锁链,深深向下看去,顿时双目猩红,血丝偾起,咬牙从口中挤出了撕心裂肺的破声:“玉骨,渊匣…!”
栈桥分明高高架起,深渊分明高如百尺,余娴低头,却觉得离地面很低,因为耀眼矿石珠宝中,她看到了森罗白骨,成山丘,成尸海,多到快堆至她的眼前了。珠光与白骨相辉映,是有钱人奢靡的乐趣。
“这里就是……玉匣吗?”陡一出声,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哑涩不可闻,抬手摸了脸,摸到满脸的泪水,竟无知无觉地落下来。
她听见萧蔚艰涩地说道,“是,原来这就是玉匣……我找了那么久……”他一顿,“原来我爹娘…也在里面!”
她顿时浑身战栗,酸涩封喉,一个字也说不出。
第58章 真相
权贵豪绅将精致的玉匣放在股掌之中把玩, 玉匣中放入金银珠宝,玉石珍玩,向贩夫走卒、文人墨客好一番逞奇眩异。不够, 不够。又放入绝世神兵、炎酷刑具,向武将佣兵、剑客刽手耀武扬威。不够,不够。人心贪婪永无止境,把玩得久了,就觉得玉匣太小、太少!不够,不够。装不下野心, 装不下每个人看了都为之震颤的神情!不够,不够。不足以向所有人炫耀自己是何等的富可敌国, 权势滔天!自己的玉匣是何等的别具一格,绝无仅有!
于是他们打造了一方特殊的玉匣, 珠宝玉石的镶嵌必不可少, 刑具神兵的混插亦不能缺,但他要玉石珠宝与什么东西交相辉映,以此凸显珠玉耀眼!他要刑具神兵与什么东西浑然一体, 以此凸显兵器锋利!与什么东西呢?
对啊, 人啊!
从此珠宝玉石与森罗白骨交相辉映,刑具神兵与森罗白骨浑然一体。每一块骨头上刻着罹难的日期、时间, 所受的酷刑、兵器。骨主是谁?苦主是谁?他有钱有势, 他想, 这种事情,根本无所谓吧。
外边乱臣贼子作祟, 起兵造反, 死了那么多人,多一个又何多?那些不愿降服的人, 那些大难临头也不知变通的人,那些来不及逃命的人,甚至有些人,天生就是倒楣,新朝不需要这样的人,他们合该来到匣中,发挥唯一的价值。
匣主认为自己独一份地想出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点子,他要造一方让人根本猜不透内芯的玉匣。他要以此拉拢朝臣,平步青云,他要武将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他要在新朝享受所有人的爱戴与畏惧,他要所有人都震撼于他的杰作!他要不知内情的人将他奉为神人顶礼膜拜!他要玉匣一开,如入诡境!
“我终于知道,为何当年我爹只是被下帖邀去看了一眼玉匣,就被查出是诈降逆党,直接打入死牢!”因为这下边,都曾是他守护过的子民。因为这下边,有与他一同殊死一搏的旧朋。因为这下边,有他的族人。再能隐忍的人,看见这样的场面,怎能不惧不泣?怎能不怒不骂?可一旦露出端倪,被手眼通天的余家人怀疑上,就会顺藤摸瓜,找出他的罪证。
也许薛何如看到的场面比如今这消沉了二十年的寂静白骨更为恐怖,也许他看到的是最直观的行刑现场,看到的是酷刑下哀嚎连天,但冤屈求饶声却怎么也传不出这片浩荡枭山的惨况。
为何余家敢做这样的事?薛何如肯定以为,是陛下授意,因为没有人会相信这种在鄞江城内只手遮天的丧心病狂,是臣子自作主张。当他次日就被找出罪证,被陛下发令打入牢中时,他就更加笃定,玉匣是陛下授意,为了铲除乱党,打压旧臣,扶持亲信而设的坟窟。他以为这些欲望关乎新旧朝廷,才会如此惨烈。他以衣带相系,宁愿与妻子死于牢中,也不愿再受这样荒唐的新朝给予的折辱。
“他直到死也想不到,彼时陛下并不知内情,玉匣的创建无关改朝替代,无关新旧对立。人心,其实只要生出一点微小的欲望,被偏执滋养,就足以至此。”萧蔚泪痕斑驳,哭笑不得,“可我全家百余人缢死房梁,他们依旧没有放过我,没有放过族人的尸首,甚至没有放过骸骨!人死了又如何?人死了也要受他们的折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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