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起来,甚美。有些不太妙的想法自个儿涌进脑海,萧蔚倏地移开视线,抬起一只握拳的手抵住唇角掩饰尴尬,心中却感到可耻。不慎对上了门口良阿嬷打量的视线,萧蔚更加心虚了些。
哭得上了头的余娴失去理智,以为他是不愿让自己担忧,才没说话,难道已经遍体鳞伤到不知从何说起了?她哭得更大声了,“怎么办啊萧蔚?”
她的哭泣声让萧蔚不知所措,谁知道怎么办呢,他想了下,终于反应过来可以调用手臂安抚,于是红着脸回抱住她,方一抱上,还没施力呢,就听得余娴嘤咛,感觉到她僵硬反抗,他又无措地松开,“抱歉,我……”
余娴皱起眉,正要解释腰背有伤,还没开口,耳边传来高昂一声“夫人”。这声音有些耳熟,她想不起是谁,待要转头时,却觉得身体一沉,眼前的人说倒就倒了。
“娘子我头有些疼……”萧蔚也不知怎么想的,顺着余娴的杆儿爬了去,顿作虚弱状,“可否与我回房歇息片刻?”
余娴当然说好,春溪连忙吩咐小厮上前搀扶,解释道,“小姐背后还有伤……”
萧蔚一怔,低头看向余娴,她却醍醐灌顶,“对,我带回来的伤药都很好,兴许用得着。”说着她直接拿过春溪背的包袱,着急忙慌地跟上萧蔚。
“诶?夫人?”阑珊也待要跟上去,被良阿嬷拦住盘问是谁,他一笑,露出皓齿,“属下是祁国公送来萧宅的护卫和面首,见过嬷嬷。”
“面首?”春溪打量他,“谁的面首?”
“当然是夫人的了。”
这下换良阿嬷懵了,叉着腰好一阵上下打量,肤白貌美,确然有几分面首的俊俏模样,但是……她连行装都来不及收拾,“春溪,你去把管家一齐叫过来,给我把来历说清楚了。”
阑珊却毫不怯场,笑盈盈点头。
这厢萧蔚和余娴回到房中,前者的头也不疼了,问她怎么受伤了。余娴将自己遇刺的事与他细讲,又红起眼眶,“我知道,这与你在鄞江受的伤比起来不算什么,你是为了我阿爹才得罪了祁国公,是我害了你。”
没了方才心乱如麻之感,萧蔚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原来她这么难过是因为愧疚,遂安抚她,“我并未受伤,你误会了。”
“可送信人说你问我何时归,还说你有十万火急,性命攸关?”余娴的脸上还挂着泪珠,发懵的神色格外可爱。
萧蔚垂眸,耳梢红透了才哑声回,“你不也给我传了十万火急、性命攸关的信吗?”
话音一落,余娴霎时像虾子熟透,想转移话题,扶着腰“哎呀”了一声,“我腰背疼起来了,既然你没事,那帮我把春溪喊来,我要上药了。”
“我帮你吧。”话出口,萧蔚自己也愣住了。他有病?这样宽衣解带的事情,做了不是让彼此更难堪?只期望余娴莫答应。
哪知道静默片刻,余娴嗫嚅着回:“好,有劳你了。”刚答应,她也悔不当初。她有病?不知道还要用药酒推拿的?这般触碰,不就正让他想起那夜中道急停的欢好吗?白躲麟南那么些时候了。只期望萧蔚改主意。
“无碍。”萧蔚:完蛋。
“那我解衣了。”余娴:完蛋。
此时更难堪的事发生了,余娴解开的系带正落在了萧蔚双腿上,她没注意,还在低头解纽扣,很快露出大片雪白的背来,萧蔚一双眼睛不知道往哪放,只好集中盯着腿上的系带,淡蓝色的绸带轻飘飘的,却好似有千斤重,压得他动弹不得。
余娴趴在床上,只着一片肚.兜,半截美背外露,“药酒在包袱里,蓝色那瓶。”
萧蔚掏出来紧握在手中,另一只手顿了顿,仍是去拉开了她剩下的半截衣物,纤白的腰背,线条似墨笔画成一般好看。
他倒了药酒在掌心,搓得热了,将手放了上去。滑腻如凝脂的背,让他的呼吸都滞了一瞬,不再妄动。余娴感受到他的大掌在腰处,不由得咬紧下唇,灼热的手心,冰凉的指尖,让她打了个寒颤。
“不是这样的。”余娴刻意说话来缓解僵硬的气氛,“要推揉。”
“嗯。”还要推揉?萧蔚的心怦怦跳起来,不由得做了个深呼吸,略舒缓紧张后,他尽心投入,缓推轻揉。
但淤青积沉已久,被揉开难免发疼,又因萧蔚作为男子的力道会比春溪稍重些,余娴不由得吟哦一声。萧蔚一顿,额头上的青筋涌现,他不知该做什么,只好拿起湿帕擦拭满是药酒的手,用行动来缓解手臂颤抖的肌肉。
也正因擦拭的动作,萧蔚不得不坐直了身体,此刻眼界不再是余娴腰背那一片,他无意抬眸,恰好看见余娴侧边,因与床铺紧密接触而溢出肚.兜的软团。
一时,方才推揉背部的滑腻手感也递上心来,他很清晰地感受到了腹腔灼热。
他竟起反应了。萧蔚疾呼气,慌乱地站起,“我……我不太熟稔,我还是去叫春溪吧。”
但他这样,不能立刻出去,又消解不了,一时未动,让余娴感到好奇,抓起被子挡在身前坐起,望向他,“怎么没去?”
余光瞥见异样,余娴下调视线,看到了悍硕的衣物突痕,她愣了许久,一时屏住呼吸,作不了反应。萧蔚还因害羞看着旁处,全然不知她在“丈量”自己,看回她时,才发现她睁着一双眼睛,懵懂又好奇,脸红透了也不见移开。萧蔚立刻单膝跪地蹲了下来,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你……你怎的什么都看?”他低下头,自觉龌龊。
余娴扒开他的手,看见他被血潮覆盖的脸,又抬起他的手遮回去,“我什么都没看到……”很苍白的安抚。
真的?萧蔚默然。
余娴轻声问,“是因为我吗?”
这不是看到了吗?萧蔚咬牙羞恼,“不然呢?”
余娴一本正经道歉:“对不起。”好像有点奇怪。
萧蔚要被噎疯了,“你莫说话了。”
余娴又扒开他的指缝,“那我的伤,你还上药吗?”
萧蔚挑眉:“你还想让我帮你?”他是真疑惑。
余娴可不能说想,“你不是没出去叫春溪吗?我以为你想。”
萧蔚总不能直截了当地说自己不出去是为了什么,“我脚麻了。”
余娴往旁边挪了挪,“那你上来坐会儿吧。”
萧蔚想了想,坐到床畔,尽量不去看她,他的双腿微张,放在脚凳上。侧盘坐在一边抱着被子的余娴看向他的腿,萧蔚余光感觉到了,脸一烧,合上了腿。
半晌,余娴问了句,“你还没好吗?”
房中死寂,两人都沉默了。
余娴反应过来,慌忙补了一句,“我说的脚。”此地无银三百两。
萧蔚的喉结微微一滑,“还没好。”
余娴小心翼翼:“……是脚吗?”忽然觉得自己太恶劣了,余娴竟偷笑了下。
听见笑声,不知怎的,萧蔚抬起满是情念的眸子看向她,有些故意地挑起眉,“不是。”
余娴一怔,捂住脸装死:救救我。
萧蔚一手扶着床框,眸底涌现几分得逞的笑意,过后再回味自己说的话,又害羞得埋下头:真是疯了。
第32章 无限接近真相了
紧张过后, 室内漫长的静谧,给了两人松弛下来嗅察周遭的机会,彼此清冽的香气侵袭四肢百骸, 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声音再撞击心鼓与耳膜,余音便震颤了整个灵魂。余娴默然穿好外裳,萧蔚也无声为她递上腰带,他们似乎都很享受这样待在一起相对无言的时刻,自有一种惬意, 谁也没出声打扰。
直到余娴看见了自己去麟南之前放在床头的机关匣。萧蔚也注意到了,先开口道, “这匣子你突然用机关落了锁,还放在此处, 我想应是有要紧之物, 并未打开看过,你放心。”
余娴惭愧地低下头,“其实也没什么。”她抬手示意萧蔚拿过来, 当着他的面打开了匣子, “是之前送到花家调查我阿娘的信。”
待要拆信时,她犹豫了一番, 抬眼看了看萧蔚, 后者背过身, “你看吧,我等你。”
余娴抿唇, 细细查看了封痕, 确定无人先拆看后才将其撕掉,展信一读。有了濯心之谈的经历, 要面对这过往,是比之前容易得多。
“陈桉,麟南锻兵世家现家主陈雄独女,现刑部尚书余宏光续弦……”前面平平无奇,交代了阿娘的身世,都是余娴所知之事,看得她甚至泛起了瞌睡,几近末尾,转折骤现。
听见身后人垂手落信的动静,萧蔚转过头看去,余娴怔然盯住一点出神。她知道了什么?萧蔚轻握住她的手腕,“阿鲤?”
余娴回过神,急切地问他,“萧蔚,我能相信你吗?不,你先说,你会不会相信我?”
萧蔚一愣,凝视着她道,“会。”
余娴点头,“我告诉你,二十多年前,阿娘任陈家主时,外公还为阿娘举行了继任仪式,是整个麟南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知道的事情,但后来没人提起,更没人跟我提,是因为没过几年,阿娘逃婚到鄞江,弃家族于不顾,默认不要这家主之位,外公就收回了当家权。之后阿娘敲鸣冤鼓请陛下再窥玉匣,陛下就放了我阿爹的事你都知道了。重点是,这件事没过多久,前朝党羽集结复国,陈家选择了归顺朝廷支援新军,因此获封爵位。外人看是这样的,对不对?”
萧蔚沉吟,“对。”实则,有关陈桉在花家能采集到的所有信息,他也早查过了。只期待余娴作为内情人相关者,能联想到更多。
余娴握紧他的手腕,“可是,我前几日便在想,有没有可能,陈家归顺朝廷的契机不是前朝党羽集结,而是我阿娘击鼓鸣冤呢?你有所不知,我外公是个随性又执拗的人,他说不掺和朝政,就绝不会掺和,他只醉心于祖上留下来的锻兵术,对权势不感兴趣,不光是我外公,陈家历代如此。他的臣服,不大可能是因为前朝党羽动乱。”
“你的意思是……你阿娘口中请陛下再窥的‘玉匣’,是陈家的臣服?”
余娴点头,“没有谁说过,玉匣一定是盒子啊。会不会从头到尾所有人都搞错了,玉匣不是盒子,是类似于权势的代指物。”
“没有谁说,玉匣一定是盒子。”萧蔚也这样想过,可陈桉口中的玉匣,和余宏光请高官一窥的玉匣,终究不是一个东西,倘若陈桉的玉匣是陈家的臣服,那余宏光的玉匣又是什么呢?
萧蔚按下不想,继续发问,“然后呢?”
“信中说,阿娘任陈家的家主期间,手下有两名良将,并称为‘双姝’。然则,我所知的,双姝并非她的手下,双姝之一就是她本人。方才我同你说了,我在麟南的时候遭到刺杀,是良阿嬷救了我,双姝就是我阿娘和良阿嬷。”余娴压低声音,“刺杀我的人,就是当年暴毙的某位高官遗子。我去探问过他,他说这二十年来,并没有他爹娘的其余故交找上门过……”
萧蔚心思一转便通了,“所以知道他的住所的,只能是当年救他的人,而能从暴毙高官手下救他的,必然就是杀掉高官的人。他知道在你背后指点的人必然是仇人,于是花钱雇凶,想绑架你引出背后的人,但因个中曲折,绑架不成,杀你报仇。你背后的人,是良阿嬷?”
他果然聪明,余娴讶然于他的反应,点头回是,“他还说,当年杀他爹的人背着两把金虎头刀。我外公和良阿嬷都有那样的刀,但是,倘若按照方才我的猜想,有没有可能,那些高官是我阿娘所杀?杀人偿命,外公为救阿娘,才臣服于陛下。”
萧蔚微晃神,随后凝眸聚焦,“你阿娘会武,如今的样子不像……她被废了武功?”
余娴垂首思忖片刻,“我想,是这样的。倘若她真的杀了朝廷命官,恐有造反之嫌,要留性命,被废武功是自然的。”她难以想象十五年的金虎双刀被废是怎样的痛楚,只觉得心疼,眼眶便红了,“阿娘为何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也要杀高官?这和救阿爹有什么关系?”
“如你所说,玉匣不是匣,但你阿娘也不可能一开始就拿陈家的臣服作交换。兴许你阿娘一开始想让陛下窥的‘玉匣’,就是这些暴毙的高官。杀了高官,或许能令龙颜大悦,也能救你阿爹。”见余娴狐疑不懂,萧蔚将自己之前的分析也说给她听,“知道玉匣内景的人,一半活,一半死,死的人必然是活的人杀的,否则活的人不可能活,你可知?”
余娴缓缓点头。
萧蔚又说,“抛开你阿娘请陛下再窥的‘玉匣’,这之前,看过玉匣的人中,谁的权势最大?”
余娴即答,“当然还是陛下。”陛下是看完阿爹的玉匣,才将其打入狱中的。
萧蔚点头,“所以,高官之死,一定经过他的首肯。或者说,让他们死,也是陛下所愿看到的。你阿娘猜中了圣意,将其杀掉,换你阿爹性命。”
余娴恍然大悟,紧接着道,“陛下要看过玉匣内景的高官们死,那玉匣一定涉及到新朝初立时国之根本?!”
萧蔚称是,话锋一转,幽幽道,“可是,你阿爹活下来了。”
“我阿爹绝不是那样的人!”余娴拧眉,莫名觉得萧蔚这句提点有些敌意,“你想说,阿爹是用高官的性命铺了条血路,苟且偷生的?”
“我什么都没说。”萧蔚敛起眸底寒芒,转而一笑,“你多心了。”
不管他有没有说,余娴都会这样联想,概因关于阿爹的那封信中,薛晏高调控诉过阿爹的罪状,每一句都在说阿爹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她怕萧蔚信不过父亲,也这样想。
“萧蔚,你相信我吗?”余娴再次望向他,眸中堆满了恳切,她伸出手轻轻拉住萧蔚的袖子,“你相信我,也相信我阿爹,和我一起找出玉匣的真相,好不好?”
萧蔚凝视着她,她的样子有多恳切,恳切得就像当年他在余宏光脚底哀求他时一样,他的心气浮了,不敢看她,垂眸盯着她拽袖子的手,怎样一双纤细柔嫩的红酥手,才让他当初一看,便想要画下来惹她,良久,他收回眸,终是哪里都不敢看明白,只往虚空一点出神,低声说,“好。”
违心的字眼,配不上她眼底的真诚。
“谢谢你。”余娴很高兴,她凑上去,快速在萧蔚的侧颊亲了一下,两人的脸几乎同时“噌”地变红,余娴侧腿坐在床榻上,垂首抿唇,若无其事。萧蔚惊慌失措,却也不敢动,他感觉心潮决堤,有东西涌出来,烫得发疼。
“彼时‘国之根本’,无非是新朝兴建,黎民百姓,八方安泰。”萧蔚嗫嚅着打断微妙的氛围,“玉匣内景,是能让刚定的新朝再次动荡的事物,你可能想到什么?”
细斟酌一番,余娴摇头。
萧蔚略回头,侧眸看她,“我倒是有个想法,只是说了怕你不高兴。”
余娴笑盈盈地说,“无论是什么样的误解,兴许说出来能为接近真相提供线索呢。”
“好。”萧蔚便直言,“传言中,岳父拿着玉匣请高官窥视,高官拥他上青云,都道是结党营私,贿赂所致,可换个思路,有没有可能,那是一种威胁呢?”
“你是说,阿爹的‘玉匣’中,握着的是高官的把柄?”余娴亦是一点就透,“有关国之根本的把柄么?”她一顿,“难道高官和前朝人勾结,意图谋逆?”
萧蔚一愣,缓缓点头,又摇头,“或许,恰恰相反。”
余娴想到了什么,顿时汗毛倒竖,抱紧了萧蔚的手臂,“烹刑……你主审的罪人薛晏曾说,我阿爹烹肉分食于高官!烹的是……烹的是……”
“前朝人。”萧蔚亦是一凛,或许因为余娴是余宏光的女儿之故,为了给父亲洗清嫌疑,她的想法会开阔许多,反而他一直知道余宏光烹肉分食的事,因着仇恨,只将重心放在自己的父母那一隅,倘若余宏光残害的不只是他的父母,而是前朝人这个群体呢?他觉得,已经无限接近真相了,这样的思路,是个引子。萧蔚不禁兴奋起来,仇恨的恶念蠢蠢欲动。
就在此时,余娴柔软的身体贴近他,怯怯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智,“可我阿爹并没有这样做过,一定还有别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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