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无论闻舒如何的哭喊,萧郁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每一步都走的极稳当,生怕将怀中的人吵醒了。
闻舒愣愣的瞧着那抹背影逐渐变小,越来越小……
忽然间,阴沉沉的笑声逐渐从石牢中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萧郁,难道你不想知道苏萤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吗?一条真龙竟会畏惧雷声,多可笑啊……她简直就是普天之下最大的笑话……”
远去的步伐忽然一顿,萧郁略略偏过头来,仿佛想要朝身后看一眼。可这动作半路又收了回去,他什么都没说,继续迈步离开。
可是见到萧郁这般举动的闻舒却却再未有任何的激动的反应,她的声音愈发的低了。可闻舒知道,萧郁能听见。
她道:“这都是因为你啊——嘻嘻……”
果然,她满意的看见萧郁终于停下了步子,可仍旧保持着背对自己的姿势。
可是没关系,这样就足够了。
闻舒继续道:“你可还记得当年焚炉秘境中的事?”虽然是问句,可她却丝毫没有等萧郁回答的意思,自顾自的继续道:“你当然不记得了,你只记得你的仇你的恨,又哪里肯分一点点心思给苏萤呢?”
萧郁道:“你什么意思?”
额角湿漉漉的,有鲜血顺着脸侧逐渐滑下,可闻舒却毫不在意,她笑得舒心极了,“当年我并非误入上仙的衣冠冢”,她看着萧郁缓缓的转过身来,笑容愈发的大,露出一口细小洁白的牙齿。
闻舒微笑道:“我是故意闯进去的,我就是想要给苏萤一个教训……可是谁知道呢,那衣冠冢中残留的仙力竟然如此凶猛,害得我差点身死当场,幸好幸好……”
她看着萧郁完完全全正视自己的眼眸,一字一顿强调道:“你来了,你来救我了。”
萧郁冷冷的睨着闻舒,一时间没有开口。可他脑海中却在竭力的回想当时的情况,只是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很多细节他都记不清楚。
只记得仿佛是他念着闻舒身子弱,便先救了她。本想着等安顿好了闻舒再回去救苏萤,却因为闻舒伤势太重多耽搁了一些时间,等他再找到苏萤时,苏萤竟然已经好生生的躺在岸边了。
尽管如此,苏萤却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养了许久之后才恢复了过来。而且自那以后,苏萤对他的态度就淡了许多,不冷不热的,看他的眼神也很是奇怪。
萧郁一直以为苏萤是靠自己的力量出了那沼泽的,如今想来却是处处都透着怪异。
若是苏萤当真能自救,为何之前花费了那般长的时间却没能出来?
闻舒看着萧郁沉思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样,想起来了吗?你怕是不知道罢,那沼泽的名字叫沉雷渊,只要被它的第一道雷烙下印记,便只有承受完九九八十一道劫雷才能够脱身……”
萧郁的身体不可察的颤了颤,脸色瞬间就苍白了下来,无意识的重复道:“九九……八十一道……劫雷?”
空荡荡的石牢中,一时间无人开口。
闻舒满意的看着萧郁的模样,继续带着恶意道:“是啊,九九八十一道劫雷都劈在了苏萤身上。她逃不了、躲不掉,只能硬生生的受着。对了对了,当时你对她说什么来着,你还记得吗?”
男人的声音木木的,“我说了……什么?”
“你说,让她乖乖的等着,你会回去救她的,你忘了吗?她可真傻啊,你让她等,她就乖乖的等,她怎么会这么傻呢?真是傻的让人……”她瞥一眼那被萧郁抱在怀中的人,“觉得分外好笑啊……”
萧郁一动不动的,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僵硬。
“可惜啊可惜,她竟然没有死。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有段时间苏萤对你很冷淡啊?”闻舒“哎呀”一声,拂了拂手掌,“怪我怪我,你怎么会记得这样的小事?你那个时候那么厌恶她……”
闻舒看着男人面上的神情,继续补充:“换作我是她呀,我简直恨不得能杀了你!她竟然还能不计前嫌。呵……雷泽山的二殿下,不要脸面到这般地步,倒真是让人唏嘘呐。”
闻舒再也不愿压抑,反正现在将这些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了,总归都是一死,能恶心到萧郁一分,她就痛快上十分!
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对她!
凭什么给出去的照顾关爱又收回去?
凭什么!
萧郁极慢极慢的垂下头,看着靠在自己怀中人的睡颜,看着她睡梦中依然不是颤动的睫毛、看着她额角的冷汗……
他想:啊——原来是这样,原来竟然是这样。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以为寻回龙筋自己就能和苏萤和好的时候……原来在从前许许多多他并不知道的时候,他就已经慢慢消耗掉了苏萤对他所有的感情。
萧郁紧了紧手臂,将人搂得更紧。可怀中的人却发出一声不舒服的咕哝声,头也朝着他胸膛的反方向偏去——好似就算在昏迷之中,也不愿意靠近他一般。
他抬起头来,用一种极其怪异的目光打量着闻舒,却始终不曾开口。
闻舒方才本已经破罐子破摔,将心中憋着的话全部说出,本来痛快不已,现如今却被萧郁这目光看得通体发凉,原本还想要说出的话竟然哽在了喉间,再也无法吐露一字。
她有些控制不住的哆嗦,又挽救一般的道:“最对不起她的人就是你!”
萧郁竟然也不否认,他点点头,“我是对不起她,只是……”他半眯了眸子,泼天的灵力如同大山一般、毫不讲理的将石牢压倒在地。
巨石倒塌、山棱颤抖。
闻舒猛地抬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十指颤抖又痉挛,一张娇俏的脸逐渐变得青紫涨红,她惊慌的看萧郁一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只是你,我也不会放过。你就为她……”
“谢罪罢……”
第42章
意识仿佛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中, 随着海浪起起伏伏,可天空中黑压压的乌云却始终不散,沉闷的压力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苏萤只觉浑身的骨头都被一一敲碎、碾过, 又一寸一寸的粘合复原,那股子无法形容的痛让她不愿醒来, 可遥远的天际却一直有一道声音在轻轻唤着她的名字。
“萤萤——”
“是谁?”
“醒来。”
“是谁?!”
“……”
“你到底是谁?!”
苏萤整个身体猛地一颤,脚底传来踩空一般的错觉, 下一刻双眼便睁开来。
入眼只见一片五彩斑斓的霞光, 可那光芒竟不觉分毫刺眼。她凝神一瞧,只见一枚菱形的玉珏正漂浮在半空中,散发出的温柔霞光正笼罩着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处都是说不出的暖洋洋的安逸,仿佛浸泡在了温泉中。
“——要喝点水吗?”
身边骤然传来一道男声, 打破这如同梦境一般的绚丽, 惊得苏萤忙忙的偏过头去,一边顺势坐起了身。
萧郁脸色有些苍白, 可面上却浮出一个极淡的笑意,“你躺了三日了, 要多喝些水才行”, 说罢也不等苏萤的反应,转身端了一杯温水过来朝苏萤面前递了递, “这是爻春水,可以祛除你灵脉中的沉疴,喝罢。”
苏萤哪里肯接?
她的视线只浅浅朝那杯子上一扫,便又警惕的盯住萧郁, 一边又不动声色地将四周打量了一番,开口就道:“这是哪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爻春水蕴藏天地精华, 十年才得一滴。这样满满的一杯也不知需要等待多久、又需要躲过多少争抢?
可这般宝物被奉在苏萤面前,她却丁点儿也不在乎,弃如敝履。
亦或者,只要是与他有关的,她都不肯接受。
萧郁依旧保持着举着茶盏的动作,固执的不肯收回。他眼眸半垂,视线只肯落在水面上,唇线崩的很紧,劝道:“喝一点,好不好?”
苏萤冷笑一声,直接掀开被子就要迈步下榻,谁曾想双足才一触地,双腿竟然发软,丝毫力气也无,竟然连站立都做不到。她猛地看向萧郁,又惊又怒的喝道:“萧郁,你对我又做了什么?!”
她心下有些惊惶,立刻试着再次发力,幸好幸好这一次膝盖成功动了半寸,双腿也有了些许力气。苏萤心下大定,她还以为自己的腿出了什么问题。
萧郁转身将茶盏放至在一旁的高台上,没有回答苏萤的问题,而是望着半空中那块散发着光芒的灵宝:“这是七晶玉,可修复神魂的损伤。你虽然重铸了龙筋,但毕竟还未完全适应,这些日子……”他犹豫了一下,像是在斟酌用词一般,“神府之内应当十分难受吧?”
苏萤脱口可出:“关你何事!”
此人莫不是在套她的话、想要再打她龙筋的主意?苏萤脑中飞速的思考着,可闻舒与萧郁之间分明已是分道扬镳的模样,他又为何要再取自己龙筋?
一时之间竟想不出萧郁如此做的原因,苏萤干脆便不想了,总之先离开此地为上!
她察觉到双腿的力气逐渐恢复了过来,立刻毫不留情的朝萧郁击出一掌,逼得他回身躲开之后,随即下榻而去。
萧郁利落的躲开后,竟然也没有阻止苏萤,只是一双眼却似黏在苏萤身上一般,跟随着她的一举一动。
苏萤一边朝着房门走去,一边还在警惕的注意着萧郁的反应。她本以为萧郁会出手阻碍,哪曾想萧郁竟然一动不动,只遥遥地看着自己。
那视线极其平静,却又带了些她不明所以的哀伤,混杂在一起后,竟然偏执的让人心惊。
苏萤直觉哪里不对,她却不愿再深思一丝一毫,只一心想着赶紧离开。眼瞧着房门愈来愈近,她更加的心切,最后几步已经按捺不住,疾奔过去,双手一伸就想拉开房门。
——房门却稳固如山、纹丝不动。
苏萤想也不想,将灵力不要钱似的朝房门上招呼。房内一时间灵力暴涨、那灵光几乎将整间屋子照得如同暴.露在烈日之下,可房门依旧完好无损。
一炷香之后,她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薄汗沾湿了鬓角,苏萤也顾不得擦,只望着眼前这层薄薄的门扉。
身后又穿来了萧郁的声音,如同金石溪流般的悦耳,“休息片刻吧。”
可这声音听在如今的苏萤耳中,不觉点滴喜欢,只觉厌烦不已。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啊?!你告诉我!”苏萤一边说着,一边猛的转过身来。黑白分明的眼睛瞪着萧郁,其中是全然的愤怒和厌恶。
萧郁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苏萤的身前。他身材极高大,苏萤只到他的肩膀,两人之间隔了大约一臂的距离。这般距离下,苏萤不得不仰视萧郁,这样的视角让她好似在萧郁面前缺了些许气势,心头不由添了一丝郁郁。
两人相对而立,道不清、看不见的情绪如同一团乱麻。
萧郁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苏萤立刻警惕的后退了半步。他自然注意到了苏萤的反应,于是那手臂便又收了回去。
他极力控制着自己,面上扯出来一个温温柔柔的笑来,仍是在说着刚才的话题,“那七晶玉……”
“萧郁!你真的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我的底线”,说着说着,苏萤便直接朝萧郁攻了过去,“你将祁……你将鬼王怎么样了?!他人呢?!”
她是抱着杀心而去的,原本以为会是一场刀光剑雨,哪里想到萧郁竟然只是默默的躲开苏萤的攻击,偶有几次躲不过去的竟然也不出手格挡,只愣愣的站在原地,一声不吭的承受。
不过两炷香的时间,萧郁身上就多了五处伤口,面色也愈发的苍白,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一般。
“萧郁,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苏萤自然也瞧出了萧郁不对劲,她收住了攻势,大声问道,“你将我绑来此处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实在是搞不懂萧郁这是唱的哪一出?苏萤明明记得自己被闻舒偷袭,而后晕了过去。怎么一醒来见到的人会是萧郁?
难不成——
是他救了自己?而且还是从闻舒手中?
可是为什么?
苏萤想不明白,她是当真想不明白了。百年之前他便是要为了闻舒夺自己的龙筋,现如今大好的机会放在眼前,趁她昏迷之际直接取了龙筋便是。萧郁却没有如此做,他不仅没有,还想用七晶玉为自己治伤。
这宝物雷泽山都没有,她也只是从前偶然间有幸瞧上过一次,做不得假。
可不管苏萤问什么问题,萧郁都没有回答,只拿那双仿佛会说话的漂亮眼睛望着苏萤。萧郁更不调用灵力治伤,他浑不在意的任由鲜血从伤口处流淌。好半晌之后才抬起手臂,朝着苏萤的方向摊开手掌。
温柔的霞光逐渐从指缝露了出来,一块剔透的玉石静静地躺在男人宽大的掌心。
因为受着伤的缘故,萧郁的声音有些低哑,可其中却有不容错辨的小心翼翼,还是之前的话题:“先疗伤,好不好?”
苏萤看了一眼萧郁掌心中的东西,又看了一眼萧郁,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萧郁以为她不愿,又将手掌朝苏萤的方向送了送,低声地劝:“你身体还未康复,不宜大动灵……”
“力”字还未出口,便被苏萤打断了:“别烦我!”她抬眼一触,视线就撞上了那块七晶玉,心下一时不耐至极,直接挥开了萧郁的手。
“啪”的一声脆响,男人的掌背瞬时间多了三道红肿的指印。紧接着便是“咕噜噜”的一阵响动,贵重稀有至极的七晶玉顺着地面滚了一路,落在了八仙桌底,不动了。
萧郁极慢的偏过头,视线落在那枚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玉石上。浓黑的睫毛压下,遮住了他眼中的光,叫人猜不透他现在的神情。
苏萤立刻警惕起来,按她从前的经验若是萧郁被人这样当众拂了面子,那是定然要明里暗里的让此人付出代价的。
果然,萧郁忽然动了。
苏萤立刻纵身一退,落在了房间的另一头,凝神戒备。
可萧郁却只是朝着七晶玉走了过去,弯腰将玉石捡了起来,又小心擦了擦哪不存在的灰尘,才转头又朝着苏萤的方向走来,依旧是刚才递郭来的姿势,小声道:“七晶玉得来极其不易,是上古开天时遗漏下来的,全天下也不过这一枚,我好不容易寻来——”
“那我是不是要感激你啊?”
萧郁愣了愣,像是没想到苏萤会说出这样的话一般。他收回了手,有些难过似的,他解释道:“不是的。”
他犹豫了一下,好似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是这个意思,真的不是。”
“那你是什么意思?”苏萤的心头全是不耐,语气便也不怎么好,任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关起来了怕是都没什么好心气。
“我只是——只是想让你不那么痛。”
真是活久了什么事都能碰见,当年明明是他要夺自己的龙筋,现在倒有了闲心来担忧自己会不会痛?可笑至极!
苏萤冷笑,再一次道:“你将门打开!”
可他仍旧只是站着, 不说话,也不做什么,像是一尊沉默至极的雕像。
等脑中那股子怒气终于散去后, 苏萤才终于彻彻底底的冷静下来。她眼神一扫,忽然间发现萧郁身上穿的衣物布料十分眼神, 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萧郁的视线一直都凝在苏萤身上,哪里能发现不了苏萤上下打量的眼神。他往后退了半步, 抬起双臂, 将整件长袍的模样都展露了出来。
一身斓袍的男人,身姿笔直、肩宽腰窄,两条长腿裹在布料中,愈发显得修长漂亮。
这般模样,任是谁来都会赞一句龙章凤仪。
他原本也是受尽了赞美长大了, 尽管幼时经历颇是坎坷颠簸, 可无论在何种际遇中,也没有人否认过他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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