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王赐死的那位宠姬,听闻是真的绝色,不然豫王也不会吹嘘自己杀了这样一个美人儿是多英明的事了,要是八字相合,年岁也一样,该就是她了吧。”
“作孽啊,作大孽啊!”
门边偷听的小厮听到这儿,吓得胆子都破了,忙悄悄进去传话。
老灾民噙着眼泪:“所以,我七县并无罪孽,神女也不是不愿出现,是早就被豫王害了性命?”
“是。”
许汲将庚帖直接贴在了豫王府的大门,让人人都看得到,并高声道:“豫王杀神女,祸七县,罪大恶极!”
灾民们接受了这个说法,转而怒瞪那躲到门边的门客:“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快叫豫王出来!”
门客哪里知道还有这些事,他也被这一记打懵了,灾民见他心虚,气势更胜,撞开府兵就要闯进王府去。
门客吓了一跳,后退太急被门槛绊倒,摔进了门去。
灾民们边闯,嘴上还喊着:“杀神女,祸七县,罪大恶极!”
“杀神女,祸七县,罪大恶极!”
呼声震天,七县洪灾这顶帽子,算是稳稳地扣在豫王头上了。
豫王还来不及搂着王妃恩爱片刻,下一刻噩耗就递进来了。
“李持月!她真的要我死,要我死啊!”豫王狠狠捶上桌案,把牙都要咬碎了。
原本以为李持月私下给他透露这件事,就是还有得谈,只要他答应放过闵徊,再答应点要求,这件事就能过去,没想到她竟然直接宣扬了出去。
“你杀了神女?一个月之前死的那个女人,是神女?”
王妃根本没想到里面还有这样的牵连,她笃信寂淳禅师,对神女救世的预言是深信不疑的,结果神女反被自家人杀了,那佛祖怪罪,不救她儿子了怎么办。
豫王怎么肯承认自己杀了神女,害了七县,当即一拍桌子:“根本没有什么神女,就是李持月在算计我!”
他已经急疯了,忘了刚才的浓情蜜意,口气也不好:“不是真的!都是李持月的诡计啊你知不知道!”
王妃还是愿意相信寂淳禅师:“李持月又有本事言中两次天象跟那洪水要来?当年这堤修好,听闻可是能防百年的呢。”
“哎呀——蠢钝妇人!”
豫王哪有耐心给她解释,狂怒着推倒了屏风,又砸烂了无数瓷器摆件,好似这样,才盖得过外面“杀神女,祸七县,罪大恶极!”的山呼海啸之声。
外头风大雨大,豫王更加不敢出门,王妃不能坐视,只一意派人往宫中求援助。
在这民怨最为沸腾,宫中又不给回应,豫王最难熬的时候,李持月才姗姗来迟,登上了豫王府的门。
“闵徊,起来,本宫来带你出去了。”
闵徊早嗅到了那独有的淡淡浅香,他睁开眼睛:“公主帮我洗去冤屈了?”
“没有,不过豫王会帮你的,”李持月抬脚踹了踹他的腿,“起来,别让本宫说第二遍。”
闵徊乖乖站了起来,监牢高处窗户照在李持月脸上的光,都被他挡住了。
这个人可真高呀!之前闵徊都是坐在稻草上,李持月从来没发现他这么高。
“走吧。”她转身带路。
出了监牢,闵徊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强烈的阳光了,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成少卿又出现阻拦:“公主,他是牢中重犯,不能就这么带走啊。”
李持月说道:“这是圣人授意本宫查的案子,少卿不会没听说吧?本宫带他去豫王府仔细认认当夜是怎么走的,这是正经查案子,少卿也要拦吗?”
成少卿仍旧一脸为难:“这……哪有押送犯人既无镣铐也无看守,他跑了怎么办?”
李持月回头扫了一眼,是啊,闵徊手上确实光溜溜的。
“你自己回去找一副趁手的戴上。”闵徊没有意见,转身又进了监牢去找牢头。
牢头哪见过囚犯自己要镣铐的,在闵徊高大的影子下握紧了自己的刀。
闵徊道:“是公主吩咐的,不可让她久等了。”
牢头见他神色认真,将一副镣铐丢了过去,后退两步说道:“用完记得还回来,每一副都是登记在册的。”
等闵徊的功夫,李持月想起来了,“对了,看守,少卿,你看这个怎么样?”她指了指身后的解意。
见公主点他,解意上前一挺纤薄的身板,说道:“少卿请放心,就是牵十头老虎在手,奴婢也牵得问问的。”
“成少卿若是不放心,也可一同前去。”李持月笑容端的是一个礼贤下士。
成少卿如何不知道自己被敷衍了,他阻住闵徊本是想保一保豫王,向太子投诚,但要是被公主记恨上就得不偿失了。
“下官还有公务,就不打扰公主办差了。”他长臂往大门一伸,送客。
“公主,戴好了。”闵徊出来,冲她抬了抬手。
“行,走吧。”李持月转道大门,又扭头朝没走远的成少卿道了一声谢,“多谢少卿大人悉心指点,改日请您喝酒啊。”
他指点她什么了?成少卿瞪大了眼。
大理寺进进出出的都听到了这一声,成少卿麻溜一拱手,躲回了自己的值房里去。
走出了大理寺,解意跟在李持月旁边咬耳朵:“公主,要不要先给他洗个澡啊?”问完了眼睛还往后瞟。
闵徊在监牢待了一个多月,身上的气味确实不大好,眼窝凹陷,头发也散乱着,把轮廓分明的脸都遮住了。
李持月摇头:“不必,就这样去,让大家都看看,豫王把一家子好人都祸害成什么样了。”
闵徊听到了,半点不在意自己洗不洗澡的事,只问:“待会我能见到豫王?”
“不错。”
他也知道大庭广众之下不能说,凑近压低了声音问:“我什么时候能杀了他。”
李持月真是被他的靠近熏了一个清醒,往旁边让了让:“等本宫给你找到替死鬼的时候。”
“规矩一点,站后面去。”她要憋不住气了。
“下官等不得太久。”闵徊报仇心切,但念及对面是公主,又说道,“下官大仇报了,才能一心为公主办事。”
见他有了点精神,也没有了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偏执,李持月也算欣慰。
“好啊,咱们说定了,等你为妹妹报仇,往后这条命就是本宫的——呼!快走快走。”李持月一口气要上不来了。
闵徊看她背影,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这回就说定了。”
第28章
豫王府在通福坊中, 和公主府就隔了一道横街,灾民们在门口守着,金吾卫不来赶, 豫王也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了。
皇帝让他回府反省,反省什么, 不就是要他背锅,再请罪掏银子吗, 可自己到现在也没拿出个章程。
皇帝定然是恼了, 才如此不闻不问,皇帝不做主,自己的府兵就不能出去赶人,要是推搡时再有灾民出事,那他麻烦就更大了。
那些灾民还越来越多, 拥挤在王府门口久久不愿离去, 明都还有些不长眼的百姓,给这些灾民东西吃。
被贱民逼到了这个份上, 整个明都都在看他豫王府的热闹,他一个王爷, 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
手臂发泄似的在圆桌上扫过, 酒壶碗碟“叮当”摔了一地,豫王愁闷无处纾解, 已经烂醉了一天一夜。
“王爷,持月公主登门求见。”小厮躬身传话。
豫王扭头又枕另一条胳膊,似是没有听见,小厮又提高了一点声音, 王妃被气得不管事,外头又是持月公主在等, 他哪边都不敢怠慢,又被上头欺压,就算已经怕死了,还是得来传话。
“谁?”豫王打了个酒嗝,昨夜酒喝太多直接趴在桌子上就睡了,喉咙干渴又沙哑,眼睛通红,布满了血丝。
“回禀王爷,是持月公主。”
豫王撑着手臂站了起来,往这边歪走了两步,像在质问:“她来了,嗯……她现在来有什么用?”
浓烈冲人的酒味靠近,小厮吓得脸色惨白,直接跪在了地上,“公主说,她能救王爷。”
李持月能救他?豫王逐渐睁大了眼,眼神木讷没了焦点。
不就是她害自己到这个地步的吗,现在这一出又想做什么?
不能信她!“让她滚出去!”他发泄似地大喊,小厮连滚带爬地要走。
可不信难道还有别的路走?到了今日,这是唯一伸到眼前的稻草。
“等等,让她滚进来!”他又雷劈似的丢下一句。
李持月被从小门引进了豫王府,在水榭中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那个形容颓废的男人,隔着老远都能闻到在衣服上怄发了一夜的味道。
知道自己的计谋卓有成效,她也不嫌味儿了,背在后头的手轻轻甩着披帛,头上步摇也晃出几分轻盈。
豫王见到李持月容光焕发,嘴角含笑,当下就后悔让她进来,此人害他之心未减,分明是来看热闹的,怎么可能帮他。
见他眼神不善,李持月抢在他前面开口:“看来堂兄当真境遇艰难,如此不顾惜身子,果然这么多人命压在身上,不喝点酒睡不着的吧?”
豫王砸了一个酒盏在地上,“这一切,不都是你李持月算计的吗。”
李持月可不认这个锅,学着门客的话指着自己问:“难道是本公主砸的大堤不成?”模样甚是无赖。
豫王果然被触怒,想冲上前来又被知情挡住,嘴里仍旧不停:“根本没有靖水神女这种事!都是你和寂淳勾结暗害本王!”
“怎么会没有呢,”李持月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不然你怎么解释之前种种,寂淳可是得道高僧,我又不傻,和他串通岂不是损了自己的福分?”
“不过堂兄,你连神女都杀了,福分什么的算是消耗干净了,这辈子怕是只能一路落魄下去。”她眼里没了笑意。
豫王不肯服软,威胁道:“李持月,本王与你同在宗室,你却设此毒计,等本王告到圣人那里去!请他做主!”
“能去你不早去了吗,喝一夜的酒就能救你不成?豫王,没人拦你,”她朝大门做出相邀的手势,“想怎么说怎么说,请去吧。”
李持月不见慌忙,反而要在这儿坐下,一副静候他进宫回来的样子。
豫王也知道,自己的话不会有人信,皇帝更是要找个背锅的,他大难临头了。
现在能做的,似乎只有求李持月高抬贵手。
豫王缓缓地,坐定回石凳上,梗着脖子问:“你上我府来,不是说能就救……说吧,要怎么救?”
见他认清了形势,李持月勉强算得上满意,才将自己的来意宣之于口:
“是有法子救你,但堂兄得上书阿兄,说闵徊刺杀你一事,纯属误会,后来查清是府中小厮误报,闵徊又因妹妹之死神色有些激动而已,他并无刺杀之举,是你疑心深重了。”
果然是为了闵徊来的。
豫王阴郁着脸,捏紧了拳头。
怎么可能是误会,那夜闵徊一路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内院,突的像恶鬼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举剑杀来,到现在豫王都还记得那种脖子发凉,命不久矣的感觉。
幸而他推怀中宠妾去挡,才争取到了时间让护卫上前,不然现在李静岸都该承爵了。
差点丢了命这种事,任谁都心有余悸,更会对杀手恼恨。
可眼前形势如此……
罢了,让他对闵徊高抬贵手一次也不是不行,只要往后他认清身份,避着自己走,这件事他也可以就算了,亦可待眼前麻烦解决了,他再找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这人。
想通之后,他应道:“本王应下了,那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个谣传?”他至少得知道李持月的计策可不可行。
“还有一个要求——”李持月伸出一根手指,“闵徊我已经带来了,就在大门外,堂兄你就为了冤枉他,还杀害人家妹妹一事,赔个不是吧。”
“什么?”
豫王腾地又站了起来,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让本王给那个废物赔礼道歉,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李持月,本王是宗室王爷,你疯了吧!
“你来要是就为了说这件事,本王告诉你,前一件可以答应,赔礼?少做梦!”
李持月看都不看他,挥挥手:“今遭是你没得谈,两件事,一件都不能少。”
“那就趁早滚出去!本王是宗室,天潢贵胄,就算办砸了一件差事,圣人还能斩了本王不成,本王怕什么!”
“是吗?我可是听阿兄说了,为平息民怒,哦——还有王妃悄悄去探望侄儿一事,打算把堂兄你的爵位削一削,到时候为了治灾银子,再查一下你豫王府的账,又是罪上加罪,再削一级……”
她可怜地看向豫王:“怕是到时候,连王爷都没得叫了,堂兄自己拿主意吧。”
不紧不慢地摆出利害之后,李持月作势起身要走。
她边走出水榭边说风凉话:“放心,等堂兄削了爵抄了银子,外面的灾民自会散去的,哦,这王府规制也要缩一缩,朝会时大概要站到怀恩侯后头去了吧……不过谁让你懒得走这两步,出去赔个礼呢,啧啧。”
“等等!”豫王叫住了她。
李持月的话确实戳到了他的命脉。
豫王根本不知豫王妃什么时候竟去探望了李静岸,但他现在顾不得这些了,他必须得度过眼前的难过,保住荣华。
从亲王沦落成与从前根本看不起的怀恩侯为伍,这辈子都不用见人了。
不过是赔个礼而已……留得青山在,他不过一个小小郎将,往后找回来的机会还有很多。
豫王从齿间挤出一句:“本王应你,你先说说要怎么救我。”
李持月回头粲然一笑,秀眉若两道飞扬的燕子尾,“到底我们才是一家人,我真能帮着外人来害你不成?要让你从七县洪灾里择出去,还得看闵徊给不给面子,你不赔礼还能怎么办?”
“废话少说!你打算怎么救我?”
李持月也不放在心上,将自己的谋算低声说给他听,豫王一听,眉毛拧在了一起。
末了,她得意问道:“你看,我让你去赔礼真不是害你,这件事要解决,是不是还得闵徊开金口?”
豫王额角青筋直蹦,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是……”
李持月拍了拍他的肩,“那堂兄先上表到宫里去,说清左郎将无罪,再去轻轻地赔个礼,从此恩仇一泯,柳暗花明,此危困可解矣。”
豫王起身艰难走去书房。
门外,闵徊在静静等着。
豫王府门前的灾民越来越多,但他出现的时候,还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囚服镣铐,此人身份不言而喻,灾民也是百姓,见到如此高大的囚犯心中害怕,自发便让出了一块地,也有人窃窃私语,将囚犯的身份传扬开去。
神女的哥哥,为了妹妹刺杀豫王,已有人暗中称其英雄豪杰。
闵徊只立在空地上,直直看着那朱漆的王府大门,没有作声。
上一次来这里,他没想活着离开,这一次若再见到豫王……
闵徊攥紧了拳头,他是重诺之人,不能动手。
天又下起了细雨,无数细小的水珠挂在蓬乱的发丝上,闵徊仰头望向苍青色的天,一线一线的雨好似从天际奔他而来。
是知柔最喜欢的微雨。
妹妹是来了吧?
你也在看着吗,等哥哥杀了他,一定等急了吧?
闵徊闭上眼睛,好似知柔就站在身侧,带着一贯的静默和温柔,又或许是满眼蓄泪,问他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若是一切都没有发生,她该是在婆家,和夫君一起靜看这微雨的,而不是如今,尸骨被埋在哪里都不知道。
闵徊握紧了铁链,悔恨汹涌,几乎要将铁链掐断。
陈汲站在不远处看着闵徊,这两天他也一直在大门口守着,就是阿娘和弟弟来拉也不肯离去。
见到闵徊来了,他想要上前,可知柔已经不在了,说再多也无用了,徒增伤感罢了,不如各自做好自己能做的。
不知道等了多久,王府的大门终于动了。
待门大敞,众人就见得豫王站在那儿,身后满满跟着配甲带刀的兵丁,一副豫王一声令下,就要拿下他们的样子。
他神色倨傲,面上不见半分愧色。
实则乍然打开大门,豫王见到门外居然站着这么多的灾民,也未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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