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业抬眸, 转头看向宅邸大门道:“府中修缮已有八成, 再有月余便能完工。可惜郡主要随裴大人去定西赴任,临行前恐怕见不到它完工的模样。”
他语气听着极其惋惜, 双眼中满是对郡主府宅邸的欣赏。
其实最初接到皇后娘娘谕旨的时候,王文业并不愿前来, 修缮一座赏赐给新封郡主的宅邸, 不过是个打磨时光的差事, 没什么意思。
可当他不得不接下差事,真正来到这座宅院时,王文业一眼便被这座失修三四十年的宅邸惊艳——这座府邸虽表面荒草丛生,门墙斑驳,内里构造却是鬼斧神工、无比精巧,百年前修建此宅之人定是位大家!
崔英看见了这位王主事眼中的赞叹,怔松片刻后不禁笑道:“此事您大可放心,裴刺史念我大病初愈,怕我长途拨涉再伤了身子,便让我留在了长安好生修养。”
王文业闻言不由一喜:“甚好,如此甚好,待郡主府修缮完工之际,我定亲自前去裴府请郡主来收宅。”
崔英弯眸颔首:“那就有劳您了。”
问清完工之期,崔英没再多留,又与王主事寒暄一二便带着簪秋和青玉折返回了裴府。
望着主仆三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王文业起初并未多想,直到撩袍迈上郡主府前的青石台阶,他才忽地想起年前听到的一则传闻:都说裴大人身患隐疾,他从前倒不怎么信,可此次去定西赴任这裴大人竟不带美妻……
嘶!王主事倒吸一口凉气,捋着胡子转头望向念玉郡主消失的方向,方才念玉郡主说裴大人不带她去定西时的笑容好像有些奇怪,难道那传言……是真的?
崔英这大半年来一伤接一伤,这回更是落水心哀未愈就又添新伤,身子骨损伤太重,虽说在仲老的照顾下比上回好得快些,但仍需好生修养。
前日那番耕耘之后,裴君慎夜里就被仲老叫出去狠斥了一顿。
今日仲老熬好药送来静思院,一听崔英又带着人出了府,顿时气得胡子打结,将药碗重重撂在了桌几上。
崔英一行人回府时正好瞧见这一幕,她杏眸轻眨,旋即立马笑哄道:“哎呀,这是谁把您老气成这样啊?”
相处多日,崔英早已摸清仲老脾气,也是个倔脾气,若不然从前在太医院任职时也不能总与荀老吵起来。跟这样的老人家相处她极有经验,要有耐心劝哄,否则越是跟他反着来,他气得越厉害。
小事儿就容易变成大事,大事则容易变得没完没了。
那厢仲老果然气哼:“我可不敢生贵人的气,反正身子是贵人自个儿的,您都不爱惜整日乱折腾,我较什么劲?”
崔英掩唇轻笑,忙走上前,将桌几上温度正好的药碗端起一饮而尽:“嘶……”
喝完药,她不由得苦起一张脸,向仲老解释道:“您误会了,我这会可乱折腾,就是去外头活动活动筋骨走了几步路,没两刻钟我就回来了,不信您问簪秋和青玉,我是不是都没出太安坊?”
簪秋连连点头:“是的,仲伯,我为姑娘作证,我们就在坊内走了走。”
青玉也轻声附和:“确是如此。”
仲老方才瞧见崔英一口气喝完药时脸色便已好了不少。
这会儿再听她们三人接二连三的保证,心里那点气瞬间就消了,只捋着胡子哼道:“知道爱惜自个儿身子就好,您如今身子骨刚好些,不宜太过劳累。”
“不过郡主也不用担心,只要这段时间您按时吃药听我这个大夫的话,我向您保证,不出半月,您想去哪儿我都不拦着您。”
崔英忙不迭颔首:“您放心,我保证听话。”
仲老闻言摸着胡子点点头,这才端起空碗离开静思院。
从前一个谢嬷嬷便将崔英看得水泄不露,没想到如今又加上一个仲老,崔英望着老人家倔强离开的背影,不禁重重叹了口气:本以为裴君慎离开她就自由了,谁知道竟然还得再闷半个月……
不过闷归闷,该做的事却不能耽搁。
用过午膳,崔英便叫谢嬷嬷往崔府跑了一趟递信,希望伯娘暂借她一位得力的管事嬷嬷。
王氏闻此消息,次日得空便带着管事嬷嬷来了裴府一趟,裴二郎独自赴任的消息昨天夜里便传进了她耳里,不过她并不意外,英儿如今身子未好,的确不宜长途跋涉,等身子养得更好些再去也不迟。
然而当她来到裴府,才知崔英竟是不打算去定西:“英儿,你当真考虑好了?裴二郎此去赴任,少说要三年,你三年不在他身边,见不着人,真能放心?”
王氏不懂这孩子心怎么这么大,她若对裴二郎无心便算了,偏偏她对裴二郎有心,明知其身患隐疾也不与他和离。
既如此,怎可放人独自待在定西三年?
崔英不以为意:“他年节时总要回来,怎会三年都见不着?”
况且他若真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她才不会傻兮兮的独守空房,定是早离早了。
王氏不知她心中所想,闻言止不住地道她天真:“裴二郎若是不忙,或可归家,但若是忙起来,他年节时未必能回长安。”
崔英边听边用签子插了一小块冰爽西瓜送入口中,吃完后才道:“他若回不来,我年节时过去找他就是。”
王氏听着不禁摇头,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夫妻之间的是哪有这般简单。
不过半年时间倒不算长,若连这点时间都坚持不了,裴家二郎也不堪为良配,王氏想着便没有多劝,问起崔英要管事嬷嬷的事。
此事并无不可对人言,崔英没瞒着伯娘,直言郡主府即将开府,裴府人丁甚少,拨不过去人,她便想借伯娘身边的管事嬷嬷一用,让她带着谢嬷嬷去牙行聘些长工来。
“那些人来了府上,还需您身边的嬷嬷与谢嬷嬷一起教导,所以,您的人……我可能会借得有点久。”崔英说着,便抱着伯娘撒起娇来。
从前只要她搂着王氏的胳膊这么一晃,不管求什么,王氏皆没有不答应的。
如今也是如此。
她不由抬手点了点崔英的脑门,嗔道:“多大的人了,也不怕人笑话。”
心里却很受用,转头不止将管事嬷嬷留了下来,还让崔伯三天两头地跑来府上为崔英帮起了忙。
转眼就是六月二十。
裴府里断断续续招来了十数个小厮与丫鬟,但这对偌大的郡主府来说只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
偏偏此事急不得,恰逢年中,本就不好招人,只能慢慢来。
崔英要找的是能长期合作的伙伴,品行不端者可万万不行。
幸而时间尚算宽裕,距离郡主府修缮完工还有大半月,届时若实在人手不够,她还可以去崔府找伯娘搬救兵。
至于刚刚招进来的这些人,崔英则暂且将他们安置到了仲老旁边的院子。
其中有个十六七岁的小厮得了仲老眼缘,每日见这小厮跟崔伯学完规矩后,他便会将人叫去院子里帮他磨药。
那小厮人也勤快,并不觉得比旁人多做事就是受苦,每回磨药都磨得特别认真。
傍晚时分,崔英在水榭对岸见了这些人一面,而后便与胡嬷嬷和谢嬷嬷往静思院走。
路上,她边走边问:“依两位嬷嬷所见,这几个人能全留下吗?”
谢嬷嬷摇摇头,说:“小丫鬟都比较听话,但小厮里却有两个太过滑头。”
胡嬷嬷则持不同意见:“老奴倒是觉得他二人脑子机灵,能做事,只是需要些时日调教。”
崔英点点头:“那他们二人,就有劳胡嬷嬷费心了。”
胡嬷嬷垂首:“郡主客气,此乃老奴分内之事。”
两人话落,崔英便见谢嬷嬷脸色有些失落,她张张嘴刚想出声安慰,迎面却见簪秋挥手跑来,口中大呼——“姑娘!姑爷来信了!”
崔英闻言不禁面露讶色,来信?这么快?
裴君慎十五日抵达定西,今日才过五日,怎么就会有来信?
思索间,簪秋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她跟前,将从门房碌叔手里接过来的信完完整整地递到崔英手中。
信封上只有四个字:阿英亲启。
崔英垂眸,手指轻轻抚过这几个字,笔锋苍劲,力透纸背,的确是裴君慎的字。
她心头顿时涌上一阵复杂情绪,又喜又气的。
喜他刚刚抵达定西便知与她写信,总算是做了件人事;可摸着信封上的字,她又想起那厮的不辞而别,气便不打一处来。
但不管怎么着,崔英轻吸口气,还是故作镇定地拆开了信封。
信纸挺厚,好像写了好几张。
崔英心绪又好了些。
岂料刚一展开金花信笺,入目第一页竟是占满整夜的六个字——“娘子,我想你了。”
裴君慎的想念赤/裸又直白,丝毫不加掩饰,崔英却看得脸颊燥热,匆匆阖上信笺。
混蛋,想就想,何至于将字写得那么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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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走簪秋和两位嬷嬷, 崔英心跳怦怦地躲进前院书房。
她坐在书案前,双手拿着信封长长吐了口气,压过心头那股燥热, 才重新展开信笺。
第一张还是那副大字,崔英粗粗扫一眼便果断放到旁边,垂下眼睫, 认真看起后面的内容。
她之前写了封信让裴淳带去定西, 意在让裴君慎留下裴淳, 这封回信里裴君慎便回应了此事。
他竟什么都没说就答应了。
崔英讶异挑了下眉, 总觉得这不像裴君慎的行事风格。
不过这结果正合她意。
崔英摸着信纸凝思了片刻便将此事放下, 继续往下看:“……娘子,刺史府在常平大街东水巷, 巷子外有家福来客栈, 店中菜肴俱佳, 尤以腊肉与焖鸡闻名,若娘子来此……”
看到这儿,崔英不禁腹诽,这厮竟然到了定西都不放弃,还用美食来诱惑她。
哼, 她才不会上当。
崔英杏眸微眯, 再往下看信时心里便多了分戒备心, 旋即就发现这信里果然藏了很多圈套,那一行一行的字看似是在介绍沿路风土人情, 其实每个字都是在挖坑,就等着她忍耐不住往里跳呢。
一口气看完, 倒真看得崔英心痒难耐, 想离开长安去游山玩水。
只是她还有正事要办, 崔英敛了敛神,目光微凛,将信收起后起身研墨,准备给沈姝写封帖子。
不知她在忙什么,自打进了六月,两人已许久未见过面。
磨完墨,崔英坐到书案前,提笔写下邀贴。
今早仲老为她诊过脉,道她的伤已经痊愈,只需再修养三天观观气色,若无大碍,三天后便可出府。
是以崔英便想约沈姝用游东市,问她三日后是否有时间?
此时天色已暗,写完帖子,她唤来簪秋,没有着急送,而是让她明日差人将帖子送去归义坊沈府。
不想次日午后,崔英收到回帖,沈姝竟婉拒了她的邀请,理由是她已应了别人的邀约。
这让崔英感到些许担心,当日下午便又让人往沈府送了帖子,问沈姝应了谁的约,同时还请青玉去打听寿安近日是否有设宴。
日落时分,青玉踏着晚霞回了太安坊。
见到崔英,她拿手帕先擦了擦鬓角细汗,而后才娇娇柔柔道:“寿安公主好似病了,近日一直闭府不出,未曾宴客。”
崔英闻此消息,心放了一半,不过——“她病了?怎么病的?”
青玉解开扯了扯交领裙衫的领口,用帕子扇了扇风:“说是前些日子不小心淋雨染上了风寒,一直没好全。”
至于是不是真的,青玉便只能在心里打个问号。
寿安公主的消息可没有那么好打听,连圣上安插在寿安公主身边的探子都会被寿安公主当作狗一样戏耍。
只有她高兴的时候,她才会从手指缝里露出两分消息来让他们去圣上面前交差。
偏偏这些事主子们明明心知肚明却故意装作不知,他们这些做探子有苦不能言,只能跟着扮狗。
思及此,青玉原本娇媚的面容上瞬间闪过一抹厉色。
崔英无意间发现她这副神色,杏眸不禁凝起——她还是头一次看见青玉情绪如此外露。
“青玉,你当真想……”
想入宫做李玄贞的嫔妃吗?
她忍不住开口,可话说到一半却又闭紧双唇,没了话音。
如今她自顾不暇,问了又有何用?恐怕不仅帮不了忙还会徒增她人烦恼。
那厢青玉闻声回神,似是猜到崔英想说什么,她掩唇轻轻笑了声,尾音勾人道:“郡主,我可不是那不知事的小姑娘,我的路……我知道怎么走,您呀,且顾好您自己的事罢。”
崔英怔了怔,旋即杏眸弯起,露出抹促狭地笑。
青玉整日跟着她,恐怕早就看出来她想做什么了,却没嘲笑她不知天高地厚。
或许,是因为她也正在做“犯傻”的事吧。
崔英次日晌午才收到沈姝的回帖。
不过这次沈姝仍没说是与谁有约,只说是从前交好的小姐妹来了长安,她只得先陪她游玩。
末了,她还委委屈屈地向崔英诉了番苦,哭诉说她那小姐妹太过粘人。
崔英瞧着失笑,这点小事,昨日在帖子中说清楚不就好了,害她白担心一场。
放下帖子,崔英摇着扇子去廊下唤了簪秋和青玉来,三人略作收拾便坐上马车出了府。
马车里放着冰盆,丝丝凉意自冰盆往外散发,却仍抵不住外头火辣辣的太阳,三人一边摇着蒲扇一边拿着手帕不时擦去脸上细汗。
五月中旬,崔英身子稍好些的时候,便让裴君慎陪她去司府探望了一次司无明。
那日她与司无明没能说上几句话,从前开朗赤诚的少年经次一难变得沉默寡言。
往日两人畅聊的观星卜卦之事,如今似乎也不该再提,所以那日回府之后崔英便想找人做一本盲版《卜卦录》。
只是她身子好得慢,此事才一直耽搁到现在。
到了东市,崔英揣着书册统共找了三家铁匠铺和三家木匠铺,还有三家造纸坊。
铁和木都太沉,不方便携带,只能放在家中,但容易打造。
纸质的盲册则需要更加精妙的工艺。
崔英高中时,有年暑假对此事好奇,老爸老妈便亲情赞助她去制作盲人使用书册的工坊里学习了两个月。
但此事已经过去六七年,许多记忆需要花时间找回,而且选纸也是一项十分重要的步骤。
这天一直忙到暮色降临,崔英踩抱着一摞纸和铁匠铺、木匠铺送来的单字样品回了裴府。
青玉和簪秋随她忙了大半日,却没看懂她在忙什么。
不过青玉不关心这些,上了回府的马车她只觉得自己热得汗流浃背,直对崔英道:“以后这种出力气的活,我绝对不会再出手帮忙了。”
崔英听罢弯起双眸,立即捧着方才在酒楼里买的冰镇乌梅浆送到青玉眼前,道:“辛苦青玉姑娘,此乃解渴佳品,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青玉轻咳,伸出纤纤玉手矜持地接过:“多谢郡主殿□□恤。”
崔英忍俊不禁,又拿起另一只竹筒送到簪秋眼前:“辛苦我的小秋秋,热不热?快,喝点凉的。”
簪秋叫崔英这般一闹,顿时红了脸,双手接过乌梅浆后便小声道:“姑娘,您别总打趣我嘛……”
三人闹了一阵,一口一口地喝着冰镇乌梅浆,身上热意总算消散了些。
簪秋歇了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姑娘,您今日忙前忙后的是想做什么?咱们以后是要开造纸坊吗?”
今年开春,崔英借着自己受伤的由头,便将自己名下在长安的铺子全都交给了簪秋和翠梅翠柳三人打理,她们由裴叔带了近半年,如今也算出了师,簪秋管着三家铺子,翠梅翠柳则一人管一家。
崔英闻言失笑,打趣道:“这想法不错呀,簪秋大管事,你觉得若是我们现在开一家造纸坊,要多久才能赚到钱?”
簪秋一听崔英称她大管事,便知道自己这是又被打趣了:“姑娘!”她促狭,双颊刚消散下去的热意顿时再次上涌。
“好好好,不闹了。”
崔英见状终于正色,解释道:“我是想做一本眼睛不好也能看的书册送给司公子。”
“上回去见他,他整个人都郁郁寡欢的,如果让他知道即使眼睛看不见,也一样可以接触世事,我想……他可能会开心一点。”
说到后面,崔英不禁有些低落,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只是她不想放弃。
只要不放弃,就总会有希望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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