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灯塔的射灯时不时扫过来,让人无法入睡。
昏昏沉沉的,一直睡到凌晨五点, 季筠柔被季筠琛叫醒了。
她浑浑噩噩地洗漱完毕,吃了早餐后, 又随他上了小型游艇,往码头出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海浪的起伏摇晃,她有些晕头转向的。
不过除了这种感觉, 她还发觉有另一种滋味在身体里蔓延,就好像前路的迷惘将她的心脏完全提起来了, 悬在半空, 防之不下。
理智在告诉她,景城才是她该待的地方, 那里是她的家,但感性在告诉她,她就要离开温砚白了, 她在不舍。
或许这一次离开, 她和温砚白就再也回不去了。
季筠柔沉思之间, 游艇已经稳稳地靠在了码头。
季筠琛扶着她走上岸。
可他们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那辆游轮。
季筠琛心下顿觉不妙,他连忙拿出手机找人。
这时,一侧不知何时停着的黑色布加迪跑车“噌”地打开了大灯, 惨白的灯光照在两人身上, 映出他们苍白的肤色。
刺眼的光线, 让季筠柔不禁眯起眼睛, 用手挡在眼前。
还是季筠琛率先反应过来,牵起她快速往一旁停着的车里跑去。
奔跑的过程里, 季筠柔一直回头看向那辆车,虽然看不清里面坐着的是谁,但她知道,那一定是温砚白。
季筠琛把季筠柔动作利落地塞进车里,而后绕去驾驶座。
与此同时,对面那辆的布加迪被猛踩下油门,轰鸣的声浪响彻海岸。
顷刻间,跑车穿破夜色,疾驰着冲向季筠琛的奔驰。
季筠琛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立马发动汽车,打算和季筠柔转移。
然而车才刚打着火,剧烈的撞击声从他那侧响起。
“砰”的一下,彻底斩断了他们驾车逃离的可能性。
没能系好安全带的季筠柔,在撞击发生后,后脑勺重重撞在了侧面的车窗上。
她只觉一阵剧烈的疼痛在脑海里炸开,眼前几次划开微弱的白光,像是什么再挣扎着蹦出来。
季筠柔求救似地看向季筠琛,却看见他那边的窗户外,走来一个人。
车灯下,温砚白的轮廓被灯光照出,姣好的身形却并不神圣,他更像是在神明的审视下堕落的撒旦,浑身是死寂的气焰。
他大步朝她的方向逼近。
浓厚的眩晕感无法支撑季筠柔坐起。
在温砚白把她抱下车的那一瞬,她在他的怀里彻底晕了过去。
记忆的复苏,往往伴随着求死的痛苦。
有关那些年,有关那些少女暗恋的时光,点点滴滴又密密麻麻刺入季筠柔的脑神经里。
哪怕深陷昏迷,但眼泪还是渗出了她的眼眶里。
季筠柔回忆起的第一个画面,是初升高的那年,她住进温家的第一天。
那年,季氏集团开疆拓土,而她缺人照顾,便被父亲寄养在了温家。
在季筠柔的记忆里,温家的女主人墨一芫是个很温柔纯善的阿姨,也很喜欢自己。
从小到大,无论阿姨去什么地方旅游,回来的时候都会给季筠柔带一份礼物。
所以季筠柔很喜欢这个阿姨。
她也喜欢墨阿姨的儿子温择陌哥哥,他总是会送她很多礼物。
不过她最喜欢的是那个温家的私生子,温砚白。
他是有一天突然出现在温家的,身份虽被尊称一声大少爷,但温家上到叔叔阿姨,下到佣人管家,没有一个把他当成少爷。
他住的地方也不是温家的主宅,而是花园的一间小房子里。
季筠柔每次到温家住的时候,都会偷偷溜过去看他。
没有别的原因。
只因为温砚白很!漂!亮!
无论是五官身形还是周身气质,温砚白只需要站在那里,周围的风景都像是加了一层柔光的滤镜。
但他很消瘦,像是从未在温家吃过饱饭。
一米八几的身高,却像是风一吹就能倒的柔弱美人。
小时候,季筠柔黏完温择陌,就会去黏温砚白。
在她的认知里,温砚白是大哥,温择陌是二哥。
直到后来有一次,在温家过12岁生日的季筠柔,本想给温砚白也送去一份她的生日蛋糕,却看到温择陌带着几个玩伴在殴打温砚白,嘴里一口一个脏东西,一口一个不配做他的哥哥。
其他人还把带着泥巴的雪球砸在温砚白身上。
而其中一颗雪球里面,被人恶劣地掺杂了块石头,硬生生地砸在温砚白的眉骨处,顿时,有艳红的血顺着他的脸颊流下。
这些,温砚白都忍受着,好像对于他来说被殴打都算家常便饭的事情了。
直到温择陌喊出“你妈妈一个妓丿女”时,温砚白才倏地抬头。
那时,鲜血淌进了他的眼睛里,腾起的杀意足以用眼神刀人。
见温择陌还不停下对自己母亲的言语侮辱,温砚白挣脱束缚,冲向温择陌,一把将他摁在地上,拳头死死地往他的脸上招呼。
每一下,都用了十足的力气。
原本殴打温砚白的人见此情形,顿时惊呼起来。
有人去拉温砚白,有人去叫大人过来。
最后的结果就是温砚白被罚跪在雪地里。
季筠柔想帮温砚白说话,但温择陌警告地看了一眼她。
也就是在那一次,季筠柔才知道温家所有人的和煦都是伪装的。
温俊生叔叔厌恶温砚白这个“污点”,墨一芫阿姨仇恨温砚白这个“赃物”,温择陌鄙夷温砚白这个“哥哥”。
季筠柔洗完澡想要入睡,却看见一楼院子的正中央,一身衣着单薄的温砚白还在地上跪着。
白雪皑皑,钻出云层的月光凄冷地在雪地里落下。
景城的冬天,冷得是可以杀人的。
季筠柔在窗前踌躇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披上外套跑下楼,停到了他的面前。
客厅里,暖色的窗户照着他们,好似这是天地之间,温砚白唯一触手可及的温暖。
少年抬起微微泛红的眼,漆黑的双眸前,有些许泪意凝聚。
季筠柔忍不住伸手想要轻抚他脸上已经凝固的血液,但是洁癖起来了,又无法触碰他。
“有事吗?”他哑着声音问她。
季筠柔咽了咽口水,说了句:“温砚白,你好脏啊……”
温砚白眼神里的光像是破碎了,他自嘲一笑:“我知道我脏,不需要季大小姐特意雪夜里来嘲弄我。”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季筠柔也懒得解释,她转身跑进屋子里,去给他拿她的蛋糕,还有毯子。
然而等她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没有了温砚白的身影,只有雪地里残存他跪过之后的浅坑。
季筠柔无奈地走到他紧闭屋门的小房子前,把蛋糕和毯子放到他的窗台上。
后来,温砚白把她也划到了“不可亲近”组。
他的脸上再未对她出现过丝毫的笑意,甚至有时候连看她一眼也不愿。
但随着少女的成长,有些人、有些事就会在心里生根发芽,开出一朵朵粉色的花。
十五岁的季筠柔在温家的花园里,再度偶遇温砚白后,就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少女的暗恋情怀里。
可温砚白总是冷待所有人,尤其冷待她。
小时候还会给她吃糖、哄她开心的大哥哥,变成了高崖上那让人无法触及的花,是她的可望不可即。
他不理她,她只当他性情孤僻,可她还要硬生生忍受他被其他女生觊觎。
那时候,景城的名媛们虽然大多看不起温砚白的出身,但因为他的相貌实在太过出众,所以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谈论的话题里总有他。
直到一次宴会。
一位胆子比较大、行为很open的名媛,竟大言不惭地在女生人数众多的餐厅里说要包养温砚白。
有人问她:“那万一他誓死不从怎么办?”
“我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大不了先用怀柔之策,如果还不行就威逼胁迫,或者直接把他迷倒了带上床。”
季筠柔本在安心吃饭,听到这个事情后,心里顿生不安。
她是真的怕温砚白被玷污。
于是在看到名媛把温砚白堵在花园的走廊时,她慌不择路地追了出去。
果然,那名媛已经对温砚白开口“邀请”床上一聚。
季筠柔跑过去的时候崴了脚,不轻不重的“痛呼”吸引了那边两位的注意。
不过名媛没搭理她,继续骚扰着温砚白。
季筠柔护犊子的心起来了,虽然知道温砚白并不会理自己,但她就是要护着他。
于是她忍痛走过去,挡在了温砚白身前,冷眼看着那比她不过大两岁的名媛,傲慢出声:“不好意思啊,这位是我的人。”
说完话,她满脸傲娇地看向身后的温砚白,想要邀功,却发现他蹙着眉头,一脸“你在说什么屁话”的模样。
季筠柔没理会,回过头继续与那名媛对峙。
“他怎么就你的了?”
“我不是你的人。”
名媛和温砚白异口同声,把季筠柔打得措手不及。
季筠柔呆呆地看向温砚白,而后用眼神示意他,自己这是在救他!他都快要被对面的老虎拆骨入腹了,他能不能配合些!
名媛:“季筠柔你少搁我面前装了,温砚白我要定了。”
季筠柔扭头看向名媛,也冷了脸:“是吗,我的人你还要不走。”
名媛听此,气得狠狠推了她一下。
季筠柔本就脚疼,这下直接摔在了地上。
而名媛向来跋扈,仗着自家有权势,目中无人惯了。
她甚至上前还想扇季筠柔。
季筠柔吓得低头躲开。
可那结结实实的巴掌声,还是在她的头顶上方响起。
未感受到脸颊疼痛的季筠柔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看到的就是温砚白被打偏了头,不过他高大的身躯依旧直挺地挡在她身前,犹如护盾。
随后,他从口袋里取出录音笔,播放了刚刚名媛骚扰他的话。
在名媛不解的时候,他森冷的声音响起:“白大小姐,希望我脸上这一巴掌能让您消气。但若……你还是不肯放过,那么这不太体统的录音,今晚就会送到您父亲的耳朵里。”
“你!” 白梦娴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她父亲是她的紧箍咒。
见自己讨了个没趣,还落了把柄在温砚白手上,她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离开前,白梦娴恶狠狠剜了一眼季筠柔,像是在说等着。
季筠柔抬头无畏地回看她,同时也有些生气温砚白对自己帮扶的不领情。
见温砚白不打算理她,还要走,季筠柔气得出声提醒:“喂!我动不了。”要抱。
可惜男生是当真不在意她的,听到她的话后,头也没回,继续走自己的路。
季筠柔又气又委屈,不想哭的,但是眼泪没忍住。
她赌气地坐在原地,靠拔草来发泄情绪,打算缓和好情绪再回去吃饭。
忽的,一记猥琐的声音在她上方响起:“哟,小妹妹,一个人啊,怎么在这里哭鼻子呢,要不要哥哥抱着你哄一会儿啊。”
季筠柔迷惘地抬头看去,发现来的人是一个肥头大耳的醉鬼,说话间,他还色眯眯地伸手过来按住了她的肩膀。
“啊!你放开我!温、温砚白!救命!”她出声急忙呼喊那离去的男生。
可想到他已经走远,季筠柔猛地推开了那醉鬼的手,哭着往安全的地方爬离。
不知道爬了有多远,忽的,她的小腿被一只遒劲有力的手死死地按住了。
季筠柔浑身陷入僵硬。 直到她艰难地转过头才发现,原来醉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一拳抡倒在了花丛里,而从始至终抓着她小腿的人正是本该已经走开的温砚白。
“跑什么?”
他终于对她除了冷漠以外,有了其他的情绪,是嘲弄与戏谑。
伤了腿, 季筠柔被温砚白一路抱去了地下车库。
他不似先前那般清瘦了,靠在他怀里,能感受到他的胸肌是练过的, 坚实有力之下,还有点儿肉质的软。
季筠柔想在他怀里多待一会儿, 所以等他们的车到了温家花园,她便假装睡了过去。
她计划好了!
待会儿无论温砚白怎么叫她,她都要装睡不醒!然后让他抱自己回房间。
可是后来车停在花园里许久, 温砚白都没有叫醒她,而他也没有其他动作。
要不是驾驶座的门没有开关的声响, 季筠柔都觉得温砚白是把她丢在车里不管不顾了。
按耐不住的季筠柔睁眼偷瞄, 只见身侧的男人很安静地靠坐在驾驶座上。
车内没有开灯,花园的灯光透过树叶和挡风玻璃, 如星粒一样洒在他们身上。
温砚白的手指很纤细修长,抓握在方向盘上,偶尔还轻轻敲击两下, 简单的动作却让季筠柔想到了“性感”两字。
也不知道, 他的手如果抓着她的腰, 会是怎样的强势……
后来,似是觉得时间确实不早了。
温砚白朝她的位置倾身过来。
季筠柔先是错愕,继而收紧呼吸,看上去像是真在熟睡当中, 如果不是……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出卖了她。
她在强迫自己冷静。
可是……
冷静不了, 尤其是温砚白的呼吸洋洋洒洒落在她脸上的时候, 她的心跳声都快传出胸腔了。
温砚白这是要……偷亲她吗?
季筠柔努力压下躁动不已的心脏, 静待他的落吻。
然而没有。
空气中传来了“磕哒”一声——是她身上的安全带被解开了。
同时,温砚白毫无留恋地抽身离去, 下了车。
他绕到她这边,将她打横抱出车里。
他们一路进了别墅、上了楼,他还亲力亲为地将她送进房间,盖好被子。
温砚白没有第一时间离开,他在她的床前停留了好一会儿。
窗外时不时有风吹入,将他身上的竹叶清香荡进装睡的季筠柔心里。
半晌,男人回过神,轻轻念出了两个字:“囡囡。”
如果不是室内只有他们两人,季筠柔都会以为那两个字不是从温砚白嘴里出来的。
他的嗓音温暖又柔和,像是在喊他的眷恋之人。
季筠柔不知道他到底在喊谁,手轻轻捏紧被子。
“……好好休息。”
说完这句话,温砚白才关掉台灯、转身离去。
而床上的季筠柔悄咪咪地睁开眼,把被子蒙过半张脸,偷看他的背影,目送他离开。
那天,温砚白不经意流露的温柔,让季筠柔做起了有关他的美梦。
只是,一阵激烈的争斗声很快让她从梦中惊醒过来。
昏昏沉沉里,她听到楼下有玻璃破碎声和温择陌的痛骂声。
发觉事态不对,季筠柔慌忙套上外套跑下楼。
结果,她看到客厅里,温砚白正把温择陌强势地摁在茶几上,而他手上握着玻璃碎片正致命地抵在温择陌的脖颈处。
温择陌无能狂怒:“温砚白,你特么有种弄死我!”
季筠柔是知道这些年温择陌如何欺负温砚白的,但此刻看到温砚白眼底的杀气,生怕他控制不住对温择陌的仇恨,真的把玻璃刺进去。
到时候……温砚白坐牢,就算出来了,墨阿姨也绝对不会放过温砚白!
她一边喊住手,一边冲过去。
温砚白一开始还死命掐着温择陌,看到她出现时,有些错愕,待看到她出手制止自己的时候,眼底更是闪过一丝嘲讽。
他松了手,丢开碎片,站正身体。
而季筠柔连忙扶起温择陌,查看他身上有无伤痕。
还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样就算后面温叔叔和墨阿姨问起来,她还可以帮忙拉偏架。
就在她暗自庆幸的时候,温择陌却推开她,动作迅速地抄起一旁的红酒瓶,朝要离开的温砚白狠狠砸去。
玻璃在温砚白后脑勺处碰撞、碎裂,里面鲜红的液体洒了一地。
跪坐在地上的季筠柔,看着这一幕,双眸被琉璃灯照得亮光斑驳,被吓到的泪在此间凝聚。
她几乎是扑过去,抱住了身形犹如高塔一样轰然倒塌的温砚白。
“你干什么!”那是季筠柔第一次朝温择陌近乎失控地嘶吼。
温择陌仍旧不解恨:“我特么要弄死他!”说着,他双目偏执地朝他们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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