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助把她领进来就退出去了。
办公室里开的暖气足，姜之煦脱了西装外套，白色衬衫勾勒出他的身形，绷出隐隐的线条。
男人见她进来，合上手里的文件，起身绕过她大步坐到沙发上，指了指一旁的单人沙发，抬眼说：“坐。”
茶几上摆了几样早餐，包装袋里蒙了一层热雾，隐隐散发着香味。
“吃早饭了吗？”姜之煦温声问。
他倾身，指尖灵活拆开纸质包装，一碗热粥被推到了于似跟前，他目光透着殷切，“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让林帆随便买了点。”
于似看着姜之煦一样一样往外拿。
熟稔的口吻，温和的笑，动作间能看出细致与认真，确实是一个好好对象。
但于似迷惑了。
她不知道他表现出的好意是因为那句‘合眼缘的相亲对象’，还是因为她导师而对她的‘关照’有加。
他明明有喜欢的不得了的人，却还来撩拨她。
于似猜不透姜之煦的心思。
更猜不透他掺杂了几分真心。
他是个游刃有余的男人。
从相亲宴上她就见识到了。
说实话，于似心中是有落差的。
这当头一棒，敲的她彻底得清醒了过来。
于似强迫自己从情绪中剥离出来，抿紧唇，感受着空腹的饿感，“吃了。”
不待姜之煦再开口，于似突然喊了他一声，“姜总。”
姜之煦掀盖子的指尖顿住。
像是在相亲宴刚认识的坦然，于似落落大方，不夹杂其他心思，不着痕迹的把两人的位置拉回到最开始，甚至是疏离，“您喊我过来是有什么工作安排吗？”
于似的神色可以说是面无表情，视线垂落在桌上的早饭，身侧的指尖下意识扣着牛仔裤的裤缝，“如果没有我先出去不打扰您了。”
气氛停滞一瞬。
姜之煦悬在盖子上的小指缓缓蜷缩，而后不动声色的收回手。单单只听，就明显的感觉到了于似情绪的不对。
她甚至还在话里用了敬辞‘您’。
姜之煦蹙着眉心。再抬眼时神色恢复，于似面容平静，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
心口的热度渐褪，姜之煦眸光却淡了些。
他沉吟片刻，启唇说：“最近几天先把项目熟悉一下，林帆会发给你资料，之后他也会带你...”
AI医疗是姜氏集团全新业务拓展的一个方面，这个项目算是姜氏在这一业务摸索的开端，政府那边很看重，姜之煦同样也很看重，所以他会全权跟进。
话落，于似意欲开口。
姜之煦觉出于似要走，这片刻的犹豫也被他舍去了，忙补充了句，“有什么不懂的你也可以来问我。”
从开口的急促到语调变缓，姜之煦也极有耐心。
见于似从姜之煦办公室出来，周围的人看似认真工作，实则神色各异。
一个新来的，第一天就能进总裁办公室？
难道是托门道进来的？
叶然是个憋不住的，于似刚坐下她就一蹬地面椅子跟着滑了过来，神秘道：“似似，你说实话。”
于似没什么聊天的兴致，但还是看向叶然。
叶然纠结了一下，试探说：“你不会就是姜总爱而不得的白月光吧？”
他们刚才还在讨论这事，下一秒于似就被叫进了姜总办公室，更巧合的是白月光的那点特征于似还都有。
这谁不好奇。
“......”
他们虽然没聚堆，但于似能感觉的到被数道目光盯着，罕见的有一丝紧张。
于似垂下眼帘，张了张唇，吐出一句，“我不认识他。”
几面之缘而已，在这之前确实不认识。
何来白月光之说。
于似一句话便道明。
周围同事也听懂了言外之意。
心口那跳跃的八卦之火刚被安抚。
不认识却独独只喊了刚进公司的你去办公室？
骗鬼呢？
剖开言外之意就要细究表面意思了。
叶然没来得及问，也由不得她问了，因为路过的部门主管视线扫过来了。
八卦只听了一半的众人心痒。
但也不敢在上司面前当众开小差。
项目部的主管姓杨，南方人，说话的口音带着港普、又有点机车，因为口音问题公司的人没少学他说话的。戴个眼镜，人不高的，挺着个小圆肚子就爱转悠。
反正叶然是挺烦他的。
杨主管没过去，就只看了于似一眼。
他知道他们部门来了个新人，还是姜总塞进来的，虽然他是直属上司，但看现如今她和姜总的关系，还不好插手去管。
林帆没多久就把项目的资料拿给了于似。
厚厚的一大摞。
上午于似去IT部领回了自己的电脑，常用的软件和账号登录流程都是叶然帮她完成的。
“挑挑吧。”
叶然手一放，一把的贴纸落在了于似桌面上。
“什么？”
“电脑贴纸。”叶然一个个的把它们摆正，“公司电脑都长得一样，贴上好认，我们都贴了。”
叶然把自己的电脑抱给于似看，“看，我的是早日退休。”
杨主管没盯着，程源也过来凑热闹，顺便挑走了叶然几个贴纸，“我的是暴富。”
他不单单上面贴了，键盘周围也贴了几个，都是和暴富相关的。
要数贴纸贴的最多的还得是小胖。小胖的电脑贴的花里胡哨的，文字的有，图案的也有，公司同事买了贴纸基本都会被分掉，小胖属于来者不拒的，给就贴上。
可能过不了多久，他的电脑就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那堆贴纸类型太多了，于似翻翻捡捡，找到了一个比较的满意的
——及时行乐
红底白字一横排的四个字稳稳当当的贴在了电脑的正中央，盖住了原本的logo。
姜氏集团的食堂在同行业评价里是出了名的好，食堂足足占姜氏大楼的两层。各式菜品各地区特色菜基本都有，包括甜品、饮料、小吃，所以公司里的人基本都不出去吃。
叶然和那几个男同事都是固定的饭搭子，于似来了，也被叶然拉进了他们的队伍。
整层中间区域都是就餐区。
于似托着餐盘放下，又给几个同事带了饮料，他们也都没回来。
“不介意我坐对面吧？”
头顶阴影闪过，于似还没同意，就见封延这般说着，早自顾自的坐下了。
于似把饮料递给他。
“谢了。”
封延把饮料拧开喝了口，见于似低头吃饭，没主动聊天的意愿，他便先开口，“你真不记得我了？”
于似抬眸，有点尴尬。
她是觉得对方眼熟，但真没想起来。又怕主动挑开话题被对方认为是搭讪。
于似弱弱的点头，如实说：“有点眼熟。”
封延反而笑了，“我是你大学学长，我们同专业的。”他解释着，又讲了些大学的事，两人见面打交道的经过。
他这样说，于似有了些印象。
这偶然的重逢让她挺不好意思的，把对方忘了个干净。
封延看出于似的窘迫，笑得有些腼腆，“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都过去这么久了，不记得也正常。”
没一会儿，其他几个人回来了，纷纷道了于似饮料的谢。上午的八卦没聊完，叶然几个人蠢蠢欲动的开口问于似不认识姜总怎么还被叫去了办公室。
叶然嘴里喊着‘似似’，其他两人也跟着喊，一口一个‘似似’喊得于似还挺不适应。这还是除了家人和亲近的朋友外，初识的人里男性朋友第一次这么喊她。
虽然这问题涉及到了私事，于似觉得也没有瞒着的必要，便跟他们说了来姜氏实习的原因。
几人恍然大悟。
“那你这几个月跟完这个项目，是不是就会离开？”小胖问出了关键性问题。
于似点点头，“应该是的。”
姜之煦的饭都是林帆帮他打来，在办公室吃。
今天却罕见的来了食堂。
往常林帆也是和饭搭子一起吃，今天有上司跟着，他也不好踢开上司去找饭搭子，当然饭搭子更不敢跟过来和他们一起吃。
林帆跟着姜之煦晃了大半个餐区，楼上楼下的转，终于，姜老板找到了心满意足的座位。
说没有怨气是假的，在姜老板面前林帆哪敢多嘴，只能在心里默默的腹诽：
你又没个饭搭子你说你跑出来吃什么吃！
两人坐在外侧，临靠窗的位置。
周围的人坐的稀稀拉拉。
姜之煦用饭不疾不徐，时不时的抬头，可视线只盯着一处——
相谈甚欢的几人。
斜对角的距离，相隔五六米左右。
隐隐传出了几道男声的‘似似’...
姜之煦眉头皱的更深。
目光略略转移，落到了于似的背影上。
宽松的针织衫包裹着她纤瘦的身形，勾勒着腰线，长发因为吃饭挽起而露出了一截细腻的脖颈，白得晃人眼。
姜之煦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想到她在办公室里的反差，眼底覆了几分落寞。
是他太着急了吗？
还是他某方面给她留了不好的印象？
好不容易才有了点苗头的。
虽然前几次于似并没有对他表现出过多的热络，但他能感觉的出来，对于自己的主动，她不抗拒。
“有事？”
留意到林帆似有若无的目光，姜之煦抬了抬眼。
正在心里骂领导的林帆心虚的闷下头去，“没。”
姜氏集团的设备设施齐全。
健身区、娱乐区、休闲区都有，不过大部分的员工都回工作岗位上休息。
叶然带着于似转了一圈，也回了工位。
屁股还没坐热乎，易嘉的电话打了过来，于似挂了电话，起身去了休闲区，给她回拨过去。
易嘉忙里偷闲，寄出时间来打的这通电话，“怎么样，在姜氏第一天的实习生活，同事好相处吗？”
于似挑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沐浴着风雪过后的暖阳，“还行，同事人挺好的。”
“领导呢？”易嘉的语气正经不过一秒，马上就暴露了本性，意有所指：“有没有和领导见面呀。”
于似握着手机的指尖一紧。
易嘉没察觉出她情绪有异，看别人搞暧昧简直比她自己搞还要兴奋，“似似，你就没什么感觉么，姜总表现的够明显了吧......”
于似捏着有些发酸的眉心，忍不住打断她：“嘉嘉，你以后别开这种玩笑了...”
注意到她语气认真，易嘉顿住。
于似：“他有喜欢的人。”
于似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吐出的声腔还是露了几分怯。
“嗯？”
易嘉以为自己听错了。
于似简单的跟易嘉说了今天听到的有关姜之煦白月光的八卦，一分不落的转达，当然，也包括白月光长相特征和自己像这一点。
易嘉听后，沉默数秒。
“阿似，你跟我说实话。”易嘉语气突然严肃，“你是不是背着我跟姜之煦偷偷好过。”
于似：“......”
“我真不认识他，在此之前。”
还是这句话，也是实话。
“你确定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你？你们以前没有过任何交集？”易嘉再三问。
于似迟疑数秒，后表示确定。
姜之煦提早识得她，是在导师那里，两人确实没什么交集。
易嘉又问了几个关于白月光的细节，于似也是第一次听白月光的八卦，对此表示不是很了解。
易嘉突然不说话了。
这种沉默持续了半分钟，久到于似忍不住喊她。
“有点难搞...”易嘉语气惆怅。
于似没懂，默默听着。
“根据我多年看霸道总裁替身小说的经验，我觉得，他可能是把你...”易嘉有点不忍说出那个词。
“当替身了。”
于似懵了一瞬。
后面不用易嘉多说，她也明白。
因为长相的相像，因为他的爱而不得，姜之煦把她替代成白月光的角色，来表达他内心的感情么。
代入这种心理，想到从两人相遇后，姜之煦三番五次的接近......
心口涌上来一股难言的情绪。
满满胀胀的。
于似面露复杂，即使已经信了大半，也还辩解想要留有余地，声音都轻得多，“不会吧。”
易嘉太了解于似了，如果不是她真的对姜之煦存有好感，是不会允许他的靠近，又怎么会是这个反应？也正是因为了解，她也知道于似性格慢热，很难让人走到她心里，那么那份好感就很难能可贵了。
当然，能走进她心里的人，裤衩都能给她骗没。
所以，为了于似身上这份布料着想，易嘉决定给她提个醒，“男人太狡猾，没有好东西。”
结束通话后，于似自己坐着发呆。
室内外温差过大，她指尖戳了戳玻璃上凝着的雾气，俯瞰楼下的车水马龙。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摸出已经锁屏的手机，翻开相册。
日期最近的一张照片——
是姜之煦的。
是那晚易嘉偷拍他发给她的。
她当时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理，随手就给保存了下来，现在这张照片对于似来说只觉得刺眼。可当指腹按在那张照片上时，却第一时间没有点开。
直到长时间的触碰屏幕手机自动弹出了选项。
指尖下移，滑到了那个红色醒目的‘删除’。
手机提示删除照片。
随着这张照片在相册的消失。
这份拎不清的暧昧也跟着落幕。
林帆本以为中午能好好休息一下，没想到被姜之煦喊去了办公室。
“林帆，你们都给电脑贴贴纸？”
听到这个问题的林帆还愣了下，以为是听错了。
“是的姜总。”
林帆摸不出姜之煦什么心思？
难道老板连电脑贴不贴贴纸这都管？
“你有吗？”他问。
有什么？
我电脑有没有贴贴纸？
还是我有没有贴纸？
好在跟在姜之煦身边的时间不短，林帆反应了一下明白过来他什么意思。
越是明白就越是惊疑。
而后怀着忐忑的心情把自己珍藏的贴纸奉在姜之煦跟前。
“就这几个？”姜之煦语气嫌弃。
“就剩这几个了。”
姜之煦蹙起眉，挑挑拣拣，总算在为数不多的贴纸里找到了一个稍微满意点的。
也仅限于稍微。
看着姜老板大功告成般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林帆好奇的靠近了些侧了侧身去看。
林帆：“？”
林帆看着贴在电脑正中间那张醒目的贴纸——
酷BOY......？
反正林帆是很难将这个词和姜之煦联想到一起去。
姜总，您是对自己没有清晰的认知吗？
还是您对自己的认知不够清晰？
温度回转，残雪伴着暖阳化成汁水抚慰着神州大地，冬日的寒意逐渐消融，天气转暖。
于似花了几天的时间，把那一摞项目资料看完了，也慢慢适应了姜氏的工作节奏。
周围几个同事都很好相处，对她也很好，对面工位上叫林京的女同事倒是看她有几分不顺眼。主管杨钟似乎对她还挺客气的。
但叶然跟她说杨钟的客气都是假象，他惯会捧高踩低，欺软怕硬。
杨主管口齿不清，口音不明，分不清si和shi，喊于似的时候，发出的口音就变成了yushi，闹了几次笑话后，他干脆直接喊小于。
叶然看见他那谄媚模样就直翻白眼。相处了这么几天，于似基本也摸清了叶然的脾性，有什么说什么，也不会拐弯抹角，性子直率。
两人每天的谈话中，基本是叶然说得更多，十句里有八句是“这个B班非上不可吗？”、“这个B班不上也罢！”、“老杨这个狗比，该死！”
气得狠了直接翻出招聘软件来看。
但这也是无能怒吼。
这十句里的其他两句当然就是对姜之煦吹得彩虹屁了。
而后就默默的收起招聘软件。
于似忙于工作和论文，强迫自己不去关注姜之煦的消息，可同在一个公司，他又接手自己所在的项目，又哪能能做到毫无关联。
拿捏适当的分寸。
只当是普通领导对待。
她想她的疏远都这么显而易见了，但凡是自尊心强的人也不会再生出任何旖旎来纠缠。况且，他一个公司总裁，这种被边缘的自尊只会更强。
走向是按照她的预期发展。
姜之煦也给到了彼此最得体的尊重。
这份好感转瞬而短暂。
不会有人愿意一直热脸贴冷屁.股的。
爱都能轻易收回，何况这微不足道的半路暧昧。
于似发觉自己自我割裂。
明明是她所期望的两人最好状态，可心口泛酸的却也是她。
例假又是无故造访，一向不准时。早上起来小腹就坠的发沉，隐隐作痛。
于似直觉今天状态很差。
临出门上班前吃了颗布洛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