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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最强分手之后(一叶煎鱼)


神官从身旁的小抽屉中取出一个布包,轻轻地放到春日遥那一边去。
“这是他当时落下的东西,悟少爷走得太匆忙,我一直没来及还给他,你刚好过来喝茶,就请你带给他吧。”
春日遥拆开布包,发现是一个已经发黄的御守,这花纹看起来有点眼熟……她想了一下,这是她某次去一个寺庙附近执行任务,将这东西作为名物赠送给了高专中的每一个人……
她本来以为五条悟会随手把它扔到某个犄角旮旯,毕竟比起从前她为五条悟准备的礼物,它既不贵重又不算用心。但按照神官提起的、五条悟遗落的时间来算,他竟然把这枚御守佩戴了将近一年之久。
“佛教之中,是讲究‘缘分’和‘因果’的说法的。譬如请来一枚御守,就是一段缘分的开始,而将它焚烧掉,则是这段缘分的终结。但终结又不意味着结束,毕竟这段缘分中的果,又可能是下一段关系中的因,但无论如何,都要善始善终……这就和和我们术士的‘束缚’很相似,一段束缚,必然要以双方以语言缔结的许诺为开始,以许诺的达成为结束。如果没有达成,就会对一方或者双方造成损害。”
“时隔五年,再次聆听您的教诲,仍然感觉有所得。”春日遥说,她的目光落在窗台外,一只晚归的飞鸟扑棱着隐匿进密林之中。“您说,人可以变成一只飞鸟吗?”
“理论上可以,在两千年前,中国伟大的术士庄周就曾经在梦里变成过一只蝴蝶。”神官笑着说,“所谓咒力,不就是利用人的精神力将不可能变为可能的力量么?”
“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此之谓物化。”春日遥说,“这也不是任何术士都能达到的境界吧?”
“即使像他这么强大的术士,也只有一次变成蝴蝶的经历。他发出了不知道是自己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做庄周的困惑,从此之后不再进行这么危险的尝试。”
“蝴蝶的神经系统不足以支撑它发生做梦这样复杂的动物行为,所以基本可以认为只可能是庄周变成了蝴蝶而不是反过来。”春日遥说,“您刚刚只提到了这个行为很危险,却没有提到为什么。”
“假设当代真有某个术士能像两千年前的庄周一样有所得……但变化成另一类物种,并不是说仅仅变化了躯体,它会完全变成那种动物而且承受变成那只动物时遇到的一切。如果说变成一只飞鸟,在天空翱翔时被猎人打下,它就彻底死掉了;变成一只狗,它被某个人类驯养,这样的束缚甚至有可能持续到他变成人的时候或者直接导致他无法恢复到人类的形态……这对一个术士来说岂不是太危险了么?”
“您今天这一席话,令我深有所得。”春日遥说。
“哈哈,能被你这么夸一夸,我还是很高兴的。”神官笑了笑,“老头子年纪大了,熬不得夜,就不再陪你枯坐了。和室内有榻榻米和被褥,你就自便吧。”
在春日遥腿上安睡的猫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朝着另一边继续呼呼大睡。
“从前你是不大有猫狗缘的人,如今这只猫倒是很黏你。”
“也不完全是吧……我记得从前神社中也有过这么一只长毛的猫,看着很高冷,但却是第一个愿意吃我给的东西的猫。”春日遥回忆道。
“怎么可能?”神官立刻否认,那副资深猫奴的笃定和自信和刚才学识渊博的老学者的谦虚谨慎神态截然不同,“这附近的猫全是短毛,断然没有出现过一只长毛……这么多年来我可是全记得清清楚楚呢。”
神官出门后,春日遥立刻把睡的不知天地为何物的猫拎起来摇醒,本来满脸不爽的猫在对上春日遥满脸严肃的表情后倒也认真了起来。
“悟,我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春日遥摊开自己的双手,示意它像之前那样选择对还是错,“你从前,也曾变成过一只猫对吗?”
五条猫伸出爪子,春日遥盯紧了它大而明亮的猫眼,紧张地、屏气凝神着等待着它做出最终的回答。
粉嫩的猫爪在空中摇摇晃晃地纠结了半天,最后按在了两只手中间。
它不记得了。
“……”春日遥毫无形象地趴下来把猫掀翻在地,把脸埋进它的肚子,闷闷地说,“忘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你现在硬件设施完全也只是猫的水平而已啊……而猫的记忆只有三到六个月,你根本记不得那么久远的事。”

如果五条悟就是那只猫……
如果不是现在五条悟的确以一只猫的形态被她压在脸下面动弹不得, 那她绝对会认为那只是自己某种恶趣味的臆想。
但这样的确可以解释很多事,比如说为什么她记忆里那只猫的成长和衰老远比普通的猫更加缓慢,在春日遥第一次见到它后长达七八年的时间里, 都保持着刚成年时的毛色雪白和牙齿坚固;比方说为什么它比别的猫更加神秘和高冷,连作为资深猫奴的神官首领都表示从未见过它的身影;比如说为什么它可以在寒冷的雪夜穿越茂密的山林,准确地找到她所在的小屋给饥寒交迫的小女孩一点慰藉和温暖……
“……原来一直是你么?”春日遥小声地说,那些过往的记忆像水波一样荡漾着模糊的金色涟漪。“我们有没有定下过什么束缚?”
但无论她怎么思索怎么回忆,结论都是空白。
在她和猫相处的不多的片段里, 她解救了被卡在围墙洞里的肥猫, 猫高冷地接受了她手中的食物, 再然后猫回报了一个雪夜中温暖的拥抱……但除此之外他们也没有变得熟络起来,那时的春日遥没有能负担起除她自己之外某个生命的自觉。
他们就像是两个经常在咖啡店偶遇的陌生人,在买单的时候相视一笑, 然后各自走进滚滚人海之中,全无交换联系方式建立长期友谊的意向。
春日遥坐起身来, 吹开粘在鼻尖上的一缕绒毛, 端起已经温凉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被苦得狠狠皱起眉:
“……神官大人泡的茶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喝啊。”
猫从地上爬起来, 歪着头“喵”了一声, 然后被春日遥提溜进怀里。
“既然你不记得, 我也不记得,那大概还有个地方……能帮我们回忆起来。”春日遥说。
他们很快站在了小巧精致的院落前,院门紧紧锁着,在没有月亮的夜晚, 院里繁茂的花木看着就有些凄清,被远处的煌煌灯火投射出的隐约倒影像是潜行于地的妖魔。
这是春日遥曾经的住处, 这次回来, 所有人都恨不得展现出对她盛大的欢迎, 就像她本来就该是这个家里金尊玉贵的女主人,以莅临的架势对每个人昂起高贵的头颅。
没有人提到这里,这个美丽却像是牢笼般围困了她长达十八年的小小院落。
春日遥轻松地翻墙过去,沿着布满苍苔的石子小路走到屋檐下,房门同样也上了锁,以她如今的实力,即使不凭借削金断玉的“鸣鸿”也可以轻松打开这扇门,但她还是指了指上方的一扇小小的雕花玻璃窗户。
“看到了吗?”春日遥说,“只要爬上房子旁边的那棵树,就可以抓着横出来的粗壮树枝荡进窗户,想出来的时候也同理……嬷嬷们晚上要打牌,懒得花时间用来看管我,索性两把大锁头把我锁在里面。我那时太小了,没有术式也没有被教导过咒力的使用,就只能一个人呆在黑漆漆的屋子里。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她们忘记给我留足够的被褥和木柴,我又冷又饿,把所有的衣服堆在一起,也没办法御寒。甚至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出现了幻觉……我以为我快死的时候,猫就从那扇窗户里蹦下来,我抱着它睡了一个晚上,多亏了猫猫的体温,我才没有给冻死……”
春日遥单手把自己挂在房梁上,一脚踹开窗户:
“当然,我小时候这扇窗户一直没有给装上玻璃,在我掌握了进出的技术后,虽然冬天灌风进来冷得要命,但也方便我半夜溜到厨房去找吃的。”春日遥笑着说,“有一段时间厨房的大师傅发现厨房里隔夜炖煮的食物总是不知不觉消失,猜疑是进了贼,就养了几条大狗看家护院。但我想办法从他不耐烦做杂事的女儿那讨来了喂狗的差事,和那几条狗熟悉起来了,这样狗子们晚上发现是我过来也不会狂吠。这样他就只好推测是滑头鬼光顾了五条家,除了好酒好菜供着,也不能做其他……”
猫一声不吭地趴在她怀中,乖巧得像是某只大体型的玩偶。
“所以说,我那时真得觉得那只猫太厉害了。”春日遥说,“这里离神社那么远,晚上还下了那么大的雪,但它却能穿越丛林不迷路到我的身边,大概只有神迹这样的理由才能解释吧……嗯那时要是有人对我宣传猫猫神教,我大概毫不犹豫就信教了。”
春日遥抱着猫轻巧地坠落在地面上,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
“虽然说是这里可能能找到点什么,但过了这么久,里面的东西大概都已经被清理得……”
屋里没有一丝光源,但无论是对猫还是夜视能力远超常人的咒术师,这屋里的一切都是清晰可见的。
猫忽然从她怀中“呲溜”一声蹦了下去,在屋里嗅来嗅去……大概是这里有什么让它觉得熟悉的事物。春日遥看着像是巡视领地的领主一般威风凛凛的猫,有些好笑——这大概是五条悟最像是一只猫的时候?
屋里陈设一如往昔。天花板上的玻璃吊灯因为他们打开了窗户而在风中微微摇曳,一米二宽的铁架床上铺设着厚厚的羽绒被,床头柜上是一盏台灯和有些脱漆的热水壶,小小的书桌上垒着好几本书,春日遥随手翻开一页,那里面夹着一枚叶脉书签,是博尔赫斯的小诗: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春日遥尚在凝眉不语,猫就已经“吱呀”一声拱开了衣柜门。春日遥扭头看过去,发现立柜中只挂了几套高专的制服——她走的时候,已经决定退学了,这些衣服自然也没必要带走。
猫仰起下巴,冲着衣服喵喵叫了几声。
“哈?是让我换上么?”春日遥捏了捏那些冰凉的衣料,“可以倒是可以,只是这么久都没洗过,搞不好都发霉了。这么穿真的大丈夫?”
春日遥弯下腰嗅了嗅,意外并没有什么东西放久了的霉味,相反,还有一股洗涤剂和柔顺剂的香味……没有什么洗涤剂的香味能保持四年还不散去吧?春日遥心头一动,又闻了闻被子的味道,果然,扑鼻而来的阳光香气,最多一周之前,都还有人去特意把它们放到阳光底下暴晒过。她的手指虚虚地扫过床头、桌面和门扉,手指上却依然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浮灰。
在她离开的这几年里,有一个人让这个小小的房间还保持着主人还会随时回来小住的状态。
春日遥眼角微微一湿。
她不再多说什么,把自己身上的睡衣脱下来。
女孩的背脊在没有月光的黑夜里莹白得几乎要泛起某种玉石的光泽,但上面却分布着不少伤疤。因为没有反转术式治疗,家入硝子说这些伤疤要用几个月乃至好几年的时间才会彻底淡掉。
她抓起衬衫和裙子套在身上,又去取小腿袜和领结,一根红色的绳子滑落在地上,猫一声不吭地过来,衔着绳子递给她,她不以为意,:
“是什么头绳吗?”
猫轻轻地咬了咬她的手掌,似乎是催促地叫了一声。
春日遥索性打开了吊灯,骤然充盈空间的光源让她不适应地眯起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睁开眼,审视手中红绳的细节。
这并不是什么头绳,而是金刚绳结手艺的……项圈?
似乎在雨水中被浸泡过好久,它的颜色已经不再鲜亮了,而在绳接的末端,坠着一枚小小的猫猫头金珠,做工算不上精致,但竟然奇异地能看出猫猫威风凛凛的长须。
……这是?
“喵。”猫的爪子搭上春日遥的膝盖,用带着倒刺的舌头轻轻舔了舔春日遥的手指。
春日遥忽然想起这东西是什么了。
这是她自己的手艺——在某个结束新娘修行的、雾气弥漫的夜晚,她坐在神社的台阶上疲惫地呼吸山间新鲜空气,这时,一只大橘大摇大摆地从她面前走过,脖子上小小的铭牌闪烁微光。
“这是……?”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官首领忽然探头出来:
“看,我给猫猫们准备的铭牌,是不是超级特别呀。”
“……这玩意儿很容易在打架的过程中就被弄坏了吧?”
春日遥忽然想起了自己喂养的、白色长毛的蓝眼睛大猫。
她已经很久都没见过它了。
虽然嘴上嫌弃,但她还是用自己刚学不久的绳结手艺给大猫编了这么一个项圈。她总是把它随身放在口袋里,想着这样要是哪天碰到大猫就赠送给它。
但在那个香气弥漫的春日午后,春日遥下定了离开这里的决心,她没有等到那只猫。于是她把绳结小心地放在她最初见到猫的那个墙洞前,对着空荡荡的山林轻声许诺说:
“如果我有再来这里的机会,那时再把这东西好好地给你戴上怎么样?”
她并不知道,在不久后的、一个大雨的晚上,白色的大猫晃悠悠地出现在了墙角,它衔起了那枚已经被大雨浸泡得褪色的绳结,穿越风雨交加的山林朝着它所熟悉的、山脚下的小小院落狂奔而去。
它像往常那样拨开小窗户,跳入了黑暗的小房间里。
“喵。”猫在房间里跑来跳去,游目四顾,但那个女孩已经不在这个房间中了。
她放弃了这里,连带着她前十八年的一切,一刀斩绝。
“喵。”猫把绳结挂在了还残存着女孩冷冽香气的制服上,回应了她所承诺过的期许。
“如果我有再回到这里的机会,就把这项圈给你亲手戴上吧。”
束缚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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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回收第44和第59章 ~~

变成猫的契机, 究竟是“神社的山药泥荞麦面太难吃”还是“被关在神社学习的时间也太难熬”了吧,五条悟已经不太记得了。总之就是在神官神神叨叨地念着“昔者庄周梦为蝴蝶”的时候,他看了一眼窗外大摇大摆地小跑过去的猫, 心想“要是我变成一只猫就好了”。
然后五条悟就变成了一只猫。
五条悟倒没有觉得惊慌失措,他新奇地用全新的视角打量这个好像变得不同了的世界。一只狸花色的公猫警惕地看着这只年龄不超过三个月大、体型却超过了一般成猫的蓝眼睛长毛猫,挑衅地“嗷”了一声,然后就被打趴在地上。
嗯,五条悟满意地想, 果然最强变成猫也是最强的。
然后五条悟就被卡在了神社外墙的墙洞里。
要是在他还是人的时候, 这种事大概一下子就……不, 如果他还是人,这种事情都不该发生!五条悟在心底艰难地纠正自己已经猫化的想法,想用出一发“苍”将整个墙壁炸开, 但又很快发现刚变成猫的躯体还没有适应咒术回路的运转,别说无下限术式了, 他连最普通的、饱含咒力的猫猫拳都用不出来。
正在为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变猫之旅而惆怅的时候, 春日遥出现了。这是五条悟第一次用这个视角看春日遥, 她素白的脸颊上覆盖着一层薄汗, 绯红色的长发被梳成两条麻花辫, 尾端的发束垂落到它的耳朵上,触感有些痒丝丝。
春日遥红色的瞳孔中满是疑惑:
“为什么会被卡住?”她用手指戳了戳猫圆润的肚子,“原来不是毛多是真的胖啊——”
这可太过分了吧!五条悟气得浑身细软的毛都像蒲公英那样炸开,蓝眼睛的猫张嘴立刻就想要在她手指上咬上一口。
但它愣住了, 就没有下得去嘴。
春日遥笑了起来,睫毛轻轻颤动, 形状还有些娇憨的红色眼睛里盛满了明亮而细碎的笑意, 显得她像是个正当龄的小女孩。
和五条家那些总是麻木地随声附和他言语、在他生气时立刻跪下说悟少爷赎罪的仆从比起来, 春日遥其实一直都是个蛮鲜活的小姑娘,她在五条家色彩黯淡的枯山水庭院中,耀目得就像一缕招摇的火焰。
但这团火焰的温度并不大灼热。和她鲜艳的发色和瞳色比起来,她脸上的笑意总是很浅淡,纵使对某个东西感兴趣,也只会礼貌地弯弯唇角。
作为万人追捧的大少爷,五条悟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不爱笑,大概是天性如此。
但在面对一只普通的胖猫时,她竟然露出了这样明亮的、毫无保留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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