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新来的情侣是红发的女孩和半伏在她肩头的银发男孩。
红发的女孩姿容端丽,戴着圆框眼镜,耳边坠着小巧的流苏耳坠,看起来就像是重点大学里品学兼优的乖巧学生妹。
以收银机作为参考,个子差不多有一米七,在日本算是罕见的高个女孩了。而她身边的男孩因为脑袋埋在她脖子里,看不清楚脸,身高大概突破了一米九,光看穿着也许是现在女孩子们最流行的黏着系奶狗男友……
红发女孩不太熟练地操作着系统,很显然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大概只是想为喝醉了的男朋友找一个暂时休息的地方……从系统后台可以看到她选择了休息3小时,女孩犹豫了一下,从钱包中掏出信用卡支付。
啧,吃软饭的男人。
吉田熏不屑地心想,喝醉了还要刷女朋友卡开房的男人就是逊啦。
女孩搀着男孩往里走,他们选择的房间在二楼,这里的老楼是没有电梯的,把他弄上去恐怕有点费力,吉田熏还在想着要不要下去帮个忙。然后就在监控里看到女孩一手搂住男孩的膝盖一手按住他腰背,神态自若地把银色头发的男孩打横抱上了二楼。
没想到姑娘看着纤细,公主抱起这颇有些肌肉线条的男人时却面不改色,原来是一位女壮士啊,吉田熏面露敬佩之色。
随着他们来到二楼的监控镜头下,吉田熏终于看清了男孩的脸——也就在那一刻,吉田熏理解了这兰花般柔软知性的姑娘折戟沉沙在软饭男身上的原因。
和他比起来,以往出现在旅馆里的男人一下子就都变成了庸脂俗粉。高挺的鼻梁,薄而锋利的嘴唇,还有从滑落墨镜下露出来的一双极目远眺天空尽头才能窥得一角色彩的苍蓝色眼睛……
见鬼!吉田熏突然意识到,这男人虽然伏在女孩的颈窝里,可眼睛里一片澄澈,全无醉意……他原来一直是清醒的吗?
明明知道对方看不到自己,吉田熏还是有一种被那双眼睛看透的错觉。她感到有些不适,于是打算把监控换个方向,可她手还没碰到遥控杆,就看到男人的嘴唇轻轻开合:
吉田熏下意识地跟着口型念出了那个音符:
“peng——”
面前的监控熄灭了,细密的雪花噪点密布在整块屏幕上。
吉田熏满头冷汗。
这姑娘还没意识到,自己怀里看着眉目生春的男孩不是什么一朵请君怜惜的娇花,而是磨牙吮吸、随时准备把獠牙刺入她脖颈的猛兽吧?
怀抱猛兽而不自知的姑娘随手把五条悟扔到圆形大床上,一边揉着发酸的手腕一边参观颇具神秘色彩的情人旅馆大床房。这里倒是和想象中不太一样,没有艳俗的打光配色也没有肉*体纠缠的浮世绘,在不大的房间里精巧地安插着安检处、月台和在站台等待的列车的等比例缩小场景,春日遥登上列车,车上甚至有按钮可以选择开动火车模式,按下后模拟火车车厢会轻微震动,扩音音响播放火车开路时尖锐的“呜呜”声,同时电子屏里虚拟的景色飞速向后掠过。
春日遥突然明白了这个房间设计的用意——在这里,永远不会错过,只要你想,你永远有机会带回你当时错过的那个人,和他在车厢里热情地接吻拥抱或者在超大size的床上做些这样那样的事情。
作为情人旅馆,玩的概念居然是纯爱那一套。
春日遥有些唏嘘。
活该他销售不出去啊。
回到房间,五条悟还保持着被她扔到床上去的姿势,呼吸匀净,乖巧又柔和。春日遥坐到他身边,戳了戳他的脸,五条悟发出轻微的梦呓,大概是因为她手的温度比他脸颊的温度要凉一些,他又蹭了蹭她的掌心,有些留恋的样子。
这一路上他并没有始终昏睡,而是时不时提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像“我都特意换了衣服你难道不觉得是超级大帅哥吗”这样从前说出来很合理为人师表后现在他不大可能说出口的问题,都是张口就来。
“嗨嗨,我们悟天下第一帅。”她只能笑着敷衍喝醉后不讲道理的人,一边又有点疑惑,“喝醉了竟然是这个样子吗?”
她对五条悟喝醉酒有深刻的印象,当年某日他们四人小聚,酒豪家入硝子照例拿了瓶酒自斟自饮,对酒量还没有有自知之明的春日遥陪她喝了两杯。纯粹是出于好奇的最强二人组也拿碟子倒了一点点。
没过一会儿,五条悟就站起来声称自己要放个烟花给大家助兴,于是在没人放帐的情况下,对准半空来了一发“茈”。过了一会儿夏油杰又非要说今天是盂兰盆节,应该来个百鬼夜行才对。本该充当灭火队员的春日遥不仅没有阻止还起哄说炸的好看再来一个……差点被定义为特级咒灵集体入侵级别的暴动。
总之那是非常鸡飞狗跳的一晚,事后四人每人写了一份三千字检讨……
早知道自己就不大惊小怪了,还浪费了18000元,都快够自己坐车去盛岗的车票了。春日遥有点理解伏黑惠的心痛了,自己这普通家庭哪经得起这样的花销啊。
“你还和禅院那种下三滥纠缠不清——”五条悟继续说。
这就属于纯粹的无中生有了,春日遥本想反驳,但也许因为面对的是一个醉酒后显得没什么进攻性的五条悟,也许是因为她难得地想说实话,她最后给出的回答是:
“悟,我以为你明白,”春日遥的声音轻得就像一句叹息,“这件事和现在的你其实没有什么关系了。”
“悟,你好好休息,我走——唔——”
五条悟从身后拉住她的腰带,把她放倒在柔软的大床上。她本能地想要摸自己的刀,双手却被对方抻直后单手按到头顶,她最后能看到的景象是五条悟低头,把自己特制的墨镜扣到她眼睛上方。
绝对的黑暗霎时笼罩了视野。
春日遥脱离咒术师的生活已经太久,之前的四年她面对的都是些普通人,不需要刻意留意,她的反应速度和力量都远在他们之上。可这次从背后袭击她的是五条悟,直到全身受制、失去视觉,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随之而来的是难以控制的战栗。人类最脆弱的咽喉和心脏毫无阻碍地暴露在对方面前,最重要的视觉被剥夺,而她甚至连拿刀的机会都没有。
太大意了。
这两天他们像真正久别重逢的好友一样冲彼此打招呼,带着孩子来游乐园玩,一起坐摩天轮一起吃东西……虚假的和平麻痹了她的神经,甚至让她有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的错觉,选择性遗忘或者说回避了他们两人之间最大的问题。
五条悟摸索到春日遥膝盖以上的位置,随手一抹,苦无、千本、精巧的怀剑和破甲的肋差,各式各样的武器全都叮叮当当地掉落在地上。虽说大部分时候,这些东西都不会派上用场,但论起暗器的使用,禅院直哉那种小孩子玩的飞镖在她面前只有跪下才能找到自尊。
“只有禅院直哉那种蠢货才会觉得没有刀之后你就是手无寸铁。”
灼热的手指轻轻按压在她的颈部左侧,在皮肤上下陷,即使这个人不是五条悟,作出这个动作对于她的生命也是巨大的威胁。
春日遥打了个寒战,心脏的跳动在黑暗中就像密集的鼓点。
但有那么一瞬间,春日遥会以为五条悟是想要亲吻自己,在绝对的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柔软的发丝和温热的呼吸同时洒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战栗。又在一秒不到的停顿后,越过脸颊,继续向后,直到落到她圆润的耳垂边,吹拂得落在床沿外的流苏耳坠摇曳晃动。
他的声音低哑模糊,似乎很快就要消散在风中,湿热的吐息顺着耳廓向里侵袭。
“心跳得很快呢,遥,你难道是在害羞吗?”柔顺乖巧的男孩果然只是虚妄的错觉,当代最强的咒术师在黑暗里微笑着露出了他的獠牙。“这里。”
他的手指下移到锁骨以上的位置。昨天见到春日遥的时候,这两处地方都留下了鲜明而暧昧的红痕。
“还有这里。”五条悟漫不经心地说,“在相识多年的我面前害怕到颤抖,却毫无顾忌地把自己最脆弱的地方暴露给见面没多久的陌生男人,无论是作为普通人还是咒术师,都是不谨慎得过头了。”
“这一点,就让五条悟老师给你个教训怎样?”
直到锋利的犬齿在颈部薄薄的皮肤里下陷时,春日遥还没想清楚发生了什么。她的思维一片迟滞,只有温热嘴唇和轻微刺痛的鲜明触感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
她没法挣扎,只能试图从之前五条悟零星半点的言语往前追溯:
“……你是说禅院?”
“对哦,还有禅院。”五条悟随手拨开她耳畔的一缕长发,“禅院家老头还做着以禅院直哉那个蠢货正室的位置做诱饵、让你去给他们生孩子的美梦,会这么想,他恐怕还以为你是他们家那些木头桩子似的女人——你要是去那里,想必能引起京都的腥风血雨——毕竟,”
他的语调里带着虽然已经时隔四年之久、但仍然如同发硎之剑般鲜明的愤怒和冷意。
“你可是能用自己的性命做筹码,把五条悟和高层的烂橘子一起,”他在一起这个词上加重了语调,“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啊。”
四年前的夏油杰叛逃事件中,作为和报告事件的辅助监督第一时间接洽的人,春日遥不仅没有及时向高层汇报情况,还失联了几个小时,随后夏油杰父母失踪,而她本人也在短短数天内肄业、后来又参加高考,进入京都大学读书。
虽迄今为止,高层还没有真正能找到她接触夏油杰父母的证据,但就凭这一列反常行为,如果不是顾忌着五条悟本人的存在,高层早就把她打入诅咒师相关名单了;而五条悟这边,也为了避免高层的怀疑而一直没和她接触——毕竟五条悟能保护任何人,但不能也没有理由庇护任何诅咒师。
两边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和共识,而事件的漩涡中心春日遥就这样去了京都,一去不回。
虽然并未将她判定为诅咒师相关,但针对她的全方位监视持续了整整两年。包括她的交友、行踪、日常种种琐事,都形成了一本厚厚的资料送到高层手中。
同样的资料五条悟这里也有一份,于是隔着三百七十一公里的距离,在因为日益增长的咒灵数量的繁忙工作之余,五条悟能看到她入学、上课、和朋友们聚会、打工,偶尔还会收到几封情书和礼物,生活平静欢欣,像绝大多数普通人那样。
而往昔的一切成长的经历,就像过期的通讯录那样,被她无情地丢进了废纸篓里。
在去年的12月7日,因为把伏黑惠从禅院家带走的事,五条悟和五条家的族老爆发了剧烈的争执。那些固执的老家伙无论怎么说都还坚持着“如果将禅院家继承了家族术式的人带走,就等若和对方宣战”的态度,而五条悟则冷冷地表示“也要他们敢才行啊”,双方不欢而散。
回到寓所的五条悟捏着眼角疲惫地靠在沙发上,这时家忍刚好送来了驻扎京都的人关于春日遥的新资料和恭祝“生辰吉乐”的贺卡。
五条悟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他的生日。以前他也不记得,但春日遥会准时送上各种各样的礼物。自从那件事发生,三年级分崩离析后,他就懒得过生日了。
针对春日遥的监视工作其实在两年前就停止了,高层那些老东西更是懒得关注这件事——毕竟一个没有术式的普通人,再投注过多的精力也是浪费。京都那边一年也只有两三次会送些她的新照片和近况材料过来。五条悟随手拆掉信封,资料上说她因为努力学习三年就修满了学分,现在已经快毕业了,在京都找好了一份薪资待遇都不错的工作。
而在那张不算太清晰的偷拍照片里,她戴着室友练手织的带两个绒球的滑稽针织帽子,坐在秋千上和身旁的人交谈,容光清浅,词气安和,仿佛一下子就能将人心底的焦躁抚平。
如果是春日遥在,会做些什么呢?
五条悟找了一张伏黑惠的照片,备注名字后匿名寄到了京都。京都那边表示她收到了信件,但暂时没有反应。
等到五条悟都差不多把这件事忘记的时候,在某次和族老们的会议上,有人提到了她的名字。
老头子们好像突然觉得这是一个绝妙的好主意:这个女孩随着婚约解除已经不算是五条家的人,由她来抚养伏黑惠,相当于是给禅院家的面子上盖了一层遮羞布;而家主五条悟这边——男人们心照不宣地露出了暧昧的笑容,男人嘛,哪怕是不喜欢,也会对向自己投注了一片真心的女人有几分格外的怜爱,想必也是会答允下来的。
于是在五条家引起了无穷无尽麻烦的事就这样迎刃而解了。
而远在京都的春日遥将在不日内返回东京,接走这个年仅10岁却有10亿身价的孩子。
五条悟其实没打算将春日遥重新拉进这摊子事中。
那张照片更像是一个邀约,某个时间已经过去很久、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联系的暗示。但春日遥什么都没说,就出手解决了这个麻烦。
无论何时何地,她总还留有些别人不知道的底牌。
春日遥好像一直很擅长对付这些冥顽不化的高层老头子。
不,她是一直很擅长算计人的心思。
连她自己的性命和感情,都是可以压上桌子的筹码。
“你今天选的房间很好,”五条悟环顾四周,“火车站主题套房不就是为了填补遗憾么?我有时候在想,那个时候我要是就这样抱你的话,你是不是就会留下来?”
某个春日遥和硝子告别后踏上列车的记忆点在脑海中闪现,他随手抱起春日遥,大踏步地走进火车车厢,把春日遥按在桌子上,火车模式启动,虚拟机械女声开始播报站台:
“列车即将关门,下一站,京都。”
“看,恰好下一站也就是京都,”五条悟一手卡住她的喉咙,一手按在她的膝盖上,松松垮垮的眼镜在他们大幅度的动作中滑落下来,春日遥只感觉他的视线如同在自己身上灼烧。“可以很好地复刻那个时候的心情吧,不说点什么吗?”
“你不是都知道了么。”春日遥把头靠在模拟成窗户的显示屏上,远处的山野和房屋不重样地在她背后掠过,“我没什么想说的。”
“理由呢?离开总要有理由吧。”
五条悟执着地把她的头扳回来。他对这个答案的渴望程度甚至超过了自己的预期——五条悟并非是事事都需要意义引导的人,很多事情他仅仅是因为“想要做”就去做了。
“这个我在申请退学的报告上已经写过了,‘兹因该生不适应教学环境故申请退学’。”春日遥闭了下眼睛,哪怕知道五条悟今天一定要知道那个确切的答案,有那么一瞬间,她还是因为要接触到那段灰败的记忆而瑟缩了一下,但她决定面对,于是说,“悟,你知道我整个三年级的任务量是多少么?”
“我不知道哦,很多吗?”
“3个。”
五条悟愣了一下,整个三年级他们都是聚少离多,五条悟自己每天可能就要处理好几个特级或者一级的祓除任务。春日遥虽然没有评级,但高专可用的战力也就那么多,春日遥早可以作为独当一面的咒术师去祓除一级咒灵了,没理由放着不用。
何况五条悟偶尔回到学校时,春日遥也大都不在,一年下来执行的任务量怎么也不该是这么个少的可怜的数目。
“理子死之前,五条家召回了我,我被带到家族最德高望重的老人面前,当时他们是怎么说来着,”春日遥瓮声瓮气地笑着模仿,“ 春日遥,‘你未来的丈夫是‘六眼’,家族需要的是一位贞静的大和抚子而不是一只拿着刀剑上蹿下跳的猴子,手上茧子太多,走路要学会小步跟在男人身后……’这要求真是蠢透了吧,悟。”
她忽然不笑了。
“可就是这么蠢的要求,我还是答应了。等我好不容易达成第一阶段的要求,带着伴手礼回到学校时,理子死了。”
五条悟沉默地注视着她。
“大家告诉我,是被保护的普通人类雇佣的咒术师杀手杀了她。”春日遥说,“虽然以我的战力,恐怕连站上战场去的资格都没有,可还是很愧疚啊,什么都没有做。”
“那段时间学校里发生了好多好多事,可是好像和我都没有关系。我那段时间在忙于早上五点起床化妆、做好二十个碟子看着花里胡哨实则味道都差不多的早饭,花一个小时用菖蒲和三色堇插一瓶插花……其实里面有些事未必对现在的我没用,但对一个咒术师一定没有意义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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