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入耳,江妧如梦初醒,有些难堪的咬着唇,“是,本宫逾矩了。”
她不该忘了,自己也不过是在他无趣日子里给他打发时间的。
吃醋?无理取闹?
暂时没有这个资格。
他从来到现在都没问过自己一句有没有受伤,明明连冠初都听说了她遇刺的事。
她尽可能的表现平常,却还是没掩住眼中的落寞,让谢长临看了去。
他移开视线,扫了眼帐中,“冠初呢?”
江妧很快接话,“他自是在他的帐中。”
“若娘娘觉无趣,叫他来奏曲便是,娘娘不是爱听?”
“爱听也不能时时刻刻听啊。”江妧闷闷的嘟囔道,“况且他今日还将手伤着了。”
这话落在谢长临耳朵里,便知她是心疼他受了伤,神色又淡了下去,“他伤着了不能伺候,咱家还能给娘娘找其他面首来。”
找个屁啊找!
江妧真想撬开他脑袋看看里面装了多少水!
她气呼呼的不说话,谢长临自顾自的盘算起来,“娘娘想要齐全人的话,今年的新科状元模样上还算过得去,若是觉得咱家这种阉人伺候也不错,荣庆那小白脸如何?”
当真是拿新科状元当青楼头牌挑了?
江妧:“......”
她深吸了口气,实在笑不出来,“千岁若是特意来气本宫的,那本宫真是谢谢千岁用心良苦了。”
谢长临倒是把这句听明白了,略一沉吟,“是要咱家走?”
没等江妧回,他垂眸看着手中的茶,似笑非笑,“白日看冠初赛马,娘娘能目不转睛瞧上半个时辰,咱家不过是来了片刻,娘娘便不愿瞧了。”
说罢,将茶一饮而尽,评价道,“娘娘的喜欢,不外如是。”
江妧被他气得两眼通红,狠狠的瞪着他的背影,“谢长临!”
那人的步子一顿,仅一瞬,抬步离去。
这人但凡换成桓承,江妧一定将手边茶盏摔他脸上。
莫名其妙嘛不是!
他不愿教自己骑马,将人丢给冠初,现在竟又来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还对她的一腔感情评价为不外如是???
江妧觉得自己天灵盖的火快冲破屋顶了。
直到巧巧进来,温声安抚了半晌,又把冠初喊来讲了些话本子笑话,才终于把她炸起的毛抚顺。
夜晚的篝火宴,江妧到的极晚,身旁只跟着巧巧和冠初。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齐声行礼。
桓承狭长的眸染笑,将她招呼到身边坐下。
在江妧看不到的地方,他狠狠瞪了一眼狗皮膏药冠初,心中暗骂,那劳什子安妃都没来,你倒来了?
冠初表示很无辜,炸了眨眼,‘娘娘非要带我来。’
桓承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朝江妧温声道,“皇后可饿了?朕让人给你备了些你平日爱吃的,这儿不比在宫里,许多食材没有,只能先将就着了。”
江妧不理会异常殷勤的桓承,扫了台下一圈,“安妃与婉贵妃没来?”
“婉贵妃身子不适,安妃似是跑去哪儿玩了还没回来。”
江妧下意识的找了一圈江淮安,果然没见到人,她心中隐隐明白了什么,莞尔叮嘱道,“皇上可要多派些侍卫跟着,莫要发生白日行刺一事了。”
桓承瞥她一眼,“那是自然。”
江妧垂眼,盯着谢长临的空位,最后逼自己冷着脸移开视线。
不看不看!爱来不来!
巨大的篝火燃在宴会中央,绚烂的火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在一众推杯换盏中隐去。
江妧撑着脑袋,无所事事的看他们说着人不人鬼不鬼的话,里面诸多弯弯绕绕他属实听不明白,便无趣的与一旁的冠初搭话。
谢长临来的时候正好一眼看到交头接耳的两人,虽面不改色,却眸色一深。
他一来,全是敬酒搭话的,今日他的脾气相较以往可好太多了,来者不拒,都往肚里灌。
桓承乐的清闲,亲自给江妧剥了几个果子递过去,“皇后若觉无趣,叫冠初弹两曲助助兴?”
宴上是有人奏乐的,不过江妧确实觉得没什么意思,问了冠初的意愿,任他去取了琵琶在一旁奏曲。
奇怪的是,今夜没人敢再议论什么面首不面首的事了,一个个说着恭维的漂亮话,一副其乐融融的假象。
为何说是假象呢?
因为江妧注意到,谢长临一派的不少人都很焉巴,为首的就是程翎,丧着块脸,细看还能看到他额间一道小伤口。
她被这人打趣了几次,现下玩心一起,调笑道,“程小将军今夜兴致不高啊?”
程翎暗暗瞪了一眼这位罪魁祸首,皮笑肉不笑,“有了美酒佳肴,没有美人相伴,自是没什么兴致的。”
“哦,原是思春啊。”江妧了然。
程翎:“......”
他很想说点什么,却想起刚刚来之前挨的一顿揍,默默看了眼谢长临,把话憋了回去。
白日的刺客是他安排的,本想弄死皇后,借机逼谢长临和江文山闹起来,谁知道那群废物这么没用?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都弄不死?
那么好的时机,她身边没跟着侍卫,竟也失手了!
一群饭桶!
最要命的是,谢长临为这事还专门约他一见,二话不说就把他揍了一顿。
也不知道到底抽的什么风。
他早就不惧江文山了!为何迟迟不斩草除根?
留着给自己,也给大家添堵吗不是?
程翎想到那整日骑在他头上的江家老二,心里一阵不爽,气闷的喝了口酒缓解。
江妧收回视线,不咸不淡的示意桓承,“日后再有宴会,定记得给程小将军备些美人养养眼,以免焦躁成这般,坐立难安。”
桓承配合着应下,也打趣了几句。
程翎一双桃花眼有些阴冷的盯着江妧,“若是有娘娘这般的美人,那自然是好,若没有,莫非娘娘能亲自给我养眼不成?”
他话刚落,一个杯子就摔在他腿边,险些擦着他脸。
桓承收回手警告的扫他,“程小将军口无遮拦,可是酒吃多了?”
程翎努了努嘴,强忍下情绪,扯出假笑,“是臣喝多了。”
“皇上今儿干了好几件人事。”江妧凑近桓承,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有那么点感觉了。”
“什么感觉?”
“人模人样的感觉。”
桓承不跟她计较,继续拿起果子剥。
谢长临全程看戏般看着,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弧度。
只是他一时还没意识到,自己手边也剥了些果子出来,回过神来的时候不甚在意的把果子递给了荣庆。
荣庆受宠若惊,差点把那盘果子供起来。
宴会过半,江妧待不下去了。
谢长临已经喝了不少酒先离开,她实在无趣,便和桓承告别领着巧巧和冠初离开。
桓承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将人留下,哪怕就只是坐在身边,但终不忍她露出恹恹的神色,摆手放她回了。
江妧和两人一路踏着月色回,路过一个小树林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一惊,“别是什么山中猛兽跑出来了吧?”
冠初上前,凝神听了听,轻笑,“不是的,娘娘,我们先回吧。”
江妧点点头,刚提起步子走出一步,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略微熟悉的哀嚎。
“错了错了!我错了!别打了!爷,千岁爷!”
江妧笑了,这不是程翎吗?
她二话不说钻进树林,踩着树叶寻声找去,果然看到那两人。
巧巧和冠初在后面相视一眼,连忙跟上。
“嘘嘘嘘!”她连连示意两人藏好,自己也躲在大树后边,探出半个脑袋去看。
不远处,谢长临一手插着腰,一手抓着程翎的头发,将他的脑袋一下下往粗壮的树干上撞,动作既粗暴又很随意。
“脑子要撞坏了,掌印,我真的知道错了!饶我一次吧!”程翎捂着血淋淋的脑门,笑得比哭还难看。
谢长临随手一丢,将他砸到树干上又滚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
“咱家先前没教训你,是不想你在宴会上没脸见人。”
“管好你的心思,别试图做咱家的主,做狗要有听话的觉悟,明白?”
程翎再不敢反驳半句,“是。”
谢长临本来心中烦闷,一堆话想骂,可扫了眼躲在树后面的人,什么气都撒不出来了,只重重踢了脚地上的程翎,“滚。”
江妧正躲着,拍了拍胸脯,没想好要不要露脸,下一瞬,谢长临的身影已经到了自己眼前。
她一噎,“那个,好巧啊,千岁。”
距离近了,她能闻到谢长临身上淡淡的酒味。
“嘶——”
兀的,一旁的冠初突然低低的惊呼了一声,江妧立马看去,只见一条不大的小青蛇正咬着冠初的虎口,被他眼疾手快的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七寸,那牙齿才被迫松开。
“把这破蛇弄死。”江妧蹙眉,让冠初将蛇扔掉,然后急匆匆的要拉他去看太医。
冠初神色要冷静很多,“无碍,只是条无毒小蛇。”
江妧不合时宜的觉得冠初自带病弱体质,不然在场几人,偏他得受这茬,实惨。
谢长临淡漠的看着,好似一切都与他无关。
江妧回头看了他一眼,抿唇,“千岁早些回去歇息吧,本宫先带冠初去看看伤口。”
谢长临不语,静静的看着几人离开,月光洒在他清冷的身影上,那双空无一物的墨眸中好似也蒙上了一层雾。
“冠初,可是与本宫不太对付?跟着本宫出来一日伤了两次。”
冠初半垂眼睫,“是冠初自己不小心,娘娘莫要自责。”
江妧看着他细嫩的手上新添的伤痕,蹙眉叹了口气。
给冠初处理好伤后时辰已是不早了,江妧让他回去后自己沐了个浴,觉得有些疲累,也想尽快歇下。
在她爬上榻之前,荣庆匆匆赶来,“娘娘,千岁爷伤着了,想见您。”
江妧浑身一震,“伤着了?他怎么伤着了?伤哪儿了?”
一边问一边穿鞋子匆匆往外赶,急的什么都顾不上了,直奔谢长临帐中。
荣庆一路小跑都没追上。
江妧冲进帐中时就看到谢长临倚在棋盘前,一只手臂垂着,正在滴滴点点的往地上淌血。
“太医呢?为什么不先处理伤口?”
江妧急切的跑过去在他身边蹲下,两眼红红,又不敢胡乱碰,“怎么这么多血,你是方才遇刺了吗?还是怎么了?”
她慌的找不着北,“荣庆,太医呢!”
可惜,荣庆没动,太医也没来,只有头顶上传来的两声低笑。
谢长临带血的手微动,轻轻抚上江妧的脸颊,三两下抹的她那张小脸脏兮兮的。
荣庆离开,帐中只剩她们二人。
江妧不明白,愣愣的看着他,“你,你的伤。”
“现伤的。”
江妧:“???”
谢长临丝毫不管被血浸透了的手臂,轻笑着与她解释,“大抵是醉了,咱家忽的也想瞧瞧娘娘心疼的小模样。”
“所以你就把自己伤了?”
江妧沉下脸。
谢长临一顿,微微偏了偏脑袋,“不过是划了一刀,娘娘能这么快赶来,咱家觉得,挺值。”
“值什么值?!”江妧吼出声,眼泪珍珠般掉落,“谢长临,你能不能别伤害自己啊,怎么可以这么不拿身子当一回事啊?!”
谢长临‘啧’了一声,蹙眉,换干净的指腹轻捻她的脸颊,“娘娘哭什么?”
江妧眼泪噼里啪啦往下落,“你希望本宫怎么做?以后直接告诉本宫,别伤害自己,行吗?”
染血的指尖抚过那粉色的唇,又被轻轻晕开,谢长临一下下捻着她的唇。
“好啊。”
“那现在,咱家想看娘娘笑。”
谢长临挑眉。
换来的是江妧往他没受伤那只手上重重拍了一下,“你要看本宫笑本宫可以天天坐你面前笑,你是不是疯了啊?你这样伤着了本宫还能笑得出来吗?”
她苦口婆心的数落着,跑去找门口的荣庆拿了纱布,试图亲自给他处理伤口。
他今日没有束袖,袖口处的仙鹤被轻松卷起,露出里面白皙肌肤上刺目的猩红,再往上看去,被血染红的是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的伤疤,叫人分不清是刀疤还是剑伤。
光看他的手根本想不到,他的手腕之上,竟没一处干净的好肉。
江妧动作一僵,抿紧了唇,直到露出他整只手臂,她连手都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
伤口不长,划在左手小臂最嫩的地方,能看出很深,都快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了。
怎么会有人能对自己这么狠?
江妧想象不出,那样无法让人接受的理由会是造成这道伤口的原因。
她将眉头皱得死禁,极力忍着情绪。
谢长临全程都异常安静,就只是用平静得眸子盯着她,一动不动,好似连眨都不愿多眨一下。
她方才看冠初时便是这样,不过,此时更甚。
他爱看她如太阳一般刺眼的笑,也想看她露出这种,好似名为心疼的情绪。
真是喝多了吧。
他在心里自嘲。
江妧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可以处理这样深的伤口,想起身去找太医,可手腕被死死拉住。
“这点小伤用这么麻烦么?”
“娘娘,待这儿。”
他话刚落,荣庆就拿了两个瓷瓶进来,一旁还有壶酒。
江妧就这么傻愣愣的看着他将酒往伤口处倒,倒完又随手打开那个瓷瓶,把药粉往伤口处撒上,最后配合着用牙配合着缠上纱布。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半分耽搁和犹豫,做的好像吃家常便饭般熟练快速。
哪怕疼到额间布满汗水,也未发出一声低吟,最疼的时候也不过是咬着牙根,眉心微紧罢了。
江妧回过神,抖着手帮他裹上纱布,谢长临见状就松开右手,任由她帮忙。
半晌,他唇角微扬,声线比平日低哑,“娘娘,可能笑一笑了?”
换来的却是江妧再度如珍珠掉落的眼泪。
谢长临低低喟叹了声,伸手摩挲她的眼尾,“早知娘娘这么容易掉金豆子,咱家便不逗娘娘了。”
“疼不疼?”江妧问。
谢长临的手一僵,又静默了许久,眼神染上几分缱绻。
他笑意更深,“疼也是咱家疼,娘娘哭什么?”
知道小皇后娇气,擦破点皮毛就爱哭鼻子,但他没想到,自己疼,她哭得好像还更难受些。
嗯,冠初伤着了她好像没哭。
谢长临眸光更深。
罢了,这招大抵日后都不能用了。
他收回手,视线落到棋盘上,声音恢复了平静淡漠,“咱家八岁起便日日就着血腥味下饭,这点小伤口还不够咱家看的,娘娘莫要哭了。”
江妧其实不是个小哭包,只是看他这样平静的处理伤口,又那样淡漠的说出这样的话,心中难受。
想移开话茬,她道。
“本宫和你打个商量,日后你不要再说给本宫找面首的事了,本宫也不与你计较婉贵妃,如何?”
谢长临闻言掀起眼皮,“只要冠初一个?”
江妧差点急的跺脚,“冠初才不是!因为他是你的人,本宫才对他好些的,现在他就跟本宫姐妹似的,哪里会是什么面首?”
“千岁你好奇怪的想法,莫不是本宫有了其他面首千岁就能开心些?”
谢长临一番深思,点了点头,“怕娘娘觉得阉人没滋味儿,万一哪天想尝尝齐全人了呢?”
江妧一噎,却是从他话语间听出了些许淡淡的,被他深藏起来的低落。
亦或者可以说是,自卑?
所以才一次又一次的想推开她?甚至把她交给别人?
江妧茅塞顿开,沉默了片刻,扑进他怀里蹭,软着声音甜甜道,“可本宫只要千岁。”
没等谢长临反应,她抬头亲在他的唇上,蜻蜓点水一吻,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猫,“还有,本宫会向千岁证明,本宫的喜欢,不会不过如此的。”
“是一辈子,是生生世世。”
谢长临墨眸深邃,“娘娘的嘴儿倒是甜。”
情话对着他也能张口就来。
偏偏,他还有些欲罢不能,甚至已经隐隐开始期待她所说的,生生世世了。
啧,傻了吧谢长临。
江妧将嘴凑过去,呼出的热气打在他脸上,“那千岁再尝尝?”
谢长临移开视线,淡定的拿起一颗棋子,“皇上既然说娘娘棋风与咱家甚是相像,今夜让咱家领教领教?”
江妧一笑,从他怀中起身,干脆的坐到对面,“本宫的三脚猫功夫,在千岁面前怕是班门弄斧。”
说着自谦的话,其实脸上尽是明媚与张扬的自信。
谢长临看着,无意识的弯唇,眼底染了些许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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