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七错愕地看着伏倒在桌子上的人,又看向一旁的堂兄。
想到方才兄长递过去的那两杯“水”,他不敢置信道:“杨娘子都已经答应了!”
杨娘子明明都已经答应为他们说情了,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裴琢发抖的手也拿不住添水的银壶,颤抖着砸在地上,他觉得身上冷得厉害,连呼出来的气都是冰凉的。裴七的质问声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落入耳中都带着回音。
但是在这种冷得连身体都要冻僵的寒意中,他脑子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楚。
对着那声质问,他甚至能涩着声给出回答,“你以为、为什么……赵、他为什么要我来卫阳?”
裴琢的声音有点抖,但是语气却是异常的冷静。
“我得让他满意。”
他得让那个人满意。
赵韬没有要玉蝉……
是因为不想吗?不。
没有人面对这样的绝色还不动心,那人甚至没有掩饰过自己的意图。
是因为不能吗?不,更不可能。
这里可是卫阳,他想要做什么,轻而易举。
这么一来,答案就很明显了:那人要的是“心甘情愿”。
为什么没有心甘情愿?
因为有他在。
所以,那个人更需要的、其实是玉蝉对他的彻底死心。
没有什么比“被情郎亲手送到另一个男人榻上”更让一个女人死心了……
裴琢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
在这种彻骨的寒意中,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得让他满意。”
幽路两州的消息,连在外面的玉蝉都不知道,他们两个几乎被软禁在宅子中的质子为何会这么快得知?是谁让他们知道的?
冉韬对这个结果没那么意外。
从裴五称病不见客, 甚至周道到专门请了医者上门的时候,冉韬就知道这是个聪明人。
有时候聪明得过头,就有点让人讨厌了。
当然倘若这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也一样令人不快。
总归是个从头到脚、连根头发丝都透露着碍眼的人。
冉韬抬手,将那层厚重的帘帐挂起。
入目便是一张毫无防备的睡靥,浓墨的长发披散开来被压在身下,鸦羽的长睫低低垂下。仿佛那根枝头开的最极尽妍丽的花,却不慎探出了围墙, 没了重重墙壁的阻隔、静静地等着人攀折。
即便当年身份的云泥之别让他连心意都不能言明, 但是冉韬如今也得慨叹:幸好嫣嫣生在杨家。
她该呆在云端上的,不然只会被拉入最深的泥淖。
……可她怎么从杨家跑出来了呢?
冉韬伸手,轻轻摸了摸那张脸,却没有做更多。
他等得起。
从应州到卫阳再到现在,他等了这么久了。
或许还要加上以前那许多许多年,他等得太久太久了, 有的是耐心。
他等着嫣嫣醒。
如果嫣嫣醒了之后还想救裴琢……
想到这种可能,冉韬的眉眼间浮上一层森然冷意。
——那人都这么辜负嫣嫣了,嫣嫣却还心心念念地惦记着, 他让人去死一死不为过吧?
如果嫣嫣不想救了。
冉韬神色稍缓。
——但没有嫣嫣说情,他又凭什么网开一面?
要怪就怪裴益之没那个控制路州的能耐吧。
说不准裴弘之有?不过人死得早了些。
冉韬承认当年路冀两州的那场仗有他的推波助澜, 若非当时赵雍刚死、卫州情况不稳, 澹台克又想借着和赵雍的舅甥亲缘拿兵权,暗中小动作一直不断,他甚至想亲自去。
嫣嫣该庆幸自己还没有嫁过去。
不然, 他早两年就跑一趟路州将人抢回来了。
冉韬想了很多, 但是对着那张沉睡中的脸, 他思绪渐渐平静了下去, 连日来积攒的烦躁和戾气散去,他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只是看着。
渐渐的、某个朦胧的想法模糊地浮了出来。
小娘子。
再对我笑一笑吧……
我或许、会放过他?
垂下的羽睫似有所感地颤了颤,冉韬呼吸屏住。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却出乎他的预料,那双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柔软的脸颊贴在手掌上蹭了蹭,娇柔的身躯就这么依偎着交.缠过来。
冉韬微愣之后,表情都扭曲了。
——他做得倒是彻底!
不!不对!!
裴琢哪里来的那种东西?!
杨嫣:这次的梦好奇怪啊,居然还是有反抗的?
她试图强硬一点,但是情况发展好像不太对。
冉韬伸手抹掉了滚落的泪珠,这温柔的动作似乎造就了某种错觉,怀里的人原本的啜泣挣扎都停了下来,安安静静地由着他擦眼泪。
冉韬的动作顿了顿,下手有点重。
染湿的长睫颤了颤,浸着水光的眼睛睁大,人还哭得眼泪汪汪的、神情中却露出了几分控诉。
冉韬哑着声:“嫣嫣,你真的要这时候对我哭吗?”
还哭得这么乖。
他刚才被对方亲上了来的时候,尝出了一点酒意,有点猜到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会儿停却停不下来了,他俯身吻掉了泪珠,低声轻笑着哄,“再哭一哭。”
冉韬不确定这个小醉猫还有几分意识,不过对危险的直觉还是在的,最直观的反应是、吓得哽住了。
泪珠在眼圈里打转儿,蓄满了眼眶也没落下来。
瞧着比刚才更可怜了。
这么一个大美人泪盈盈地盯着你看,又惶恐又无助,眼底还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信赖,简直是毫无保留地袒.露出自己最柔软的一面,你是想帮她呢?还是想欺负她?
冉韬再次确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
小娘子手把手教了他那么多年,也没有把他的性子掰过来。
他深吸了口气,亲了亲人,低声哄:“觉得疼就打我,抓我、挠我……”
冉韬说是这么说,可是最后也是他一手扣住两只细细的手腕摁到了头顶。
另一只手臂撑在旁边,伏着身喘.息着,投下来的影子将人彻彻底底地笼住。
冉韬使劲儿咬了咬牙。
小娘子那点力道,抓人简直像是在助.兴,偏骗她还心软,抓了之后又要在伤处摸一摸,柔软的指腹贴在细微刺痛的地方一点点蹭过去,直教人后脑都麻了。由着人这么橑拨下去,他真怕把人弄死。
冉韬缓了口气,才哑着声换了个提议,“小娘子骂我吧。”
“家奴、恶奴……欺主的刁奴,骂什么都行。”
说完却对上一双睁大的眼睛,连挣扎的动作都滞住,泪浸着的眼中是明晃晃的错愕。
冉韬微怔之后,忍不住笑了。
他想起来了,小娘子其实不太会骂人,就算早先老宅里人人都怕的那几年,她其实也不骂人不打罚人,她就是凶……小狸奴伸爪子一样的凶。
小娘子长成这样子,是该凶一点。
不然,她若是对人人都笑,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肖想她了。
“小娘子不会骂?没关系,我教你。”
他俯身附耳过去,才说了几句,就觉得怀中人一僵,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冉韬嘶了口气又闷笑:居然听懂了。
带着莫名的兴致,他在人耳边一句一句、不厌其烦地教。
只可惜小娘子实在不是个好学生,直闹到了最后才带着哭腔、嘶哑着声骂出了一句“畜生”,骂完了之后,又接着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真是可怜见儿的。
冉韬凑过去亲了亲人,口中却是问:“什么畜生?”
梨花带雨的美人茫然地抬头看过来。
冉韬含笑重复了一遍,“是什么畜生?驴?还是狗?”
眼睛一点点瞪圆,那茫然的表情渐渐转为不可置信,本来已经软下去的身体突然地挣扎起来,没扑腾两下就被摁住了。
——这不是还有力气吗?
PanPan
第二天。
杨嫣意识回笼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实在是昨天晚上这个梦过分恶劣了些,虽然以前的梦境都很模糊了,但也绝对没有这么、这么……杨嫣甚至没法找出一个合适的形容来。
身体的意识被唤醒,那股不对劲儿的感觉越发浓重。
好像不是梦!
杨嫣一下子被吓醒了,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愣了好半天。
鼻梁英挺、剑眉入鬓,没了醒着的时候那种压迫感,终于能好好看看这张轮廓分明的俊脸。
本来该好好欣赏欣赏的,但杨嫣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难道我终于忍不住对他下手了?!
她正满心恍惚间,那双眼睛睁开了。
杨嫣:!
怎么办?!
冉韬早就醒了。只是察觉身边呼吸声变动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地闭上眼。
可怀里的人醒是醒了,却半天没有动静,冉韬终于耐不住睁开眼来看看。
等瞧见了人之后,他脸上不自觉地就带上了笑,有些话脱口而出:“下个月十五怎么样?是个好日子……这个月廿七也行,就是时间上稍赶了些,我叫他们快些,也能赶上。”
杨嫣懵:“什么日子?”
冉韬禁不住凑过去亲了亲人的脸,“成婚。”
杨嫣:???
她觉得自己起码错过了十集剧情。恍惚回到了应州那次,前一秒还是生死危机,下一秒就亲上了。
杨嫣艰难地组织语言,“我觉得……”是不是有点快?
不对,这已经不是快不快的问题了,而是根本毫无准备。要是她没记错的话,前段时间两个人还是非常纯粹的关系,白天见面都客客气气打招呼,互相把“不熟”写在了脸上。冉韬甚至还给她把未婚夫找过来了……
这迟疑推诿的回应仿佛兜头一盆凉水,冉韬原本滚烫的情绪骤然冷却下来。
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起,不过神情倒也算得上冷静。
他轻轻地摸了摸那张脸,温声:“没关系,我等你愿意。”
顿了顿,又道:“先搬过来吧,乐平坊杂人太多、什么人都能过去,你一个人住在那里不安全。搬到我这里,我收拾一间单独的院子,就像是应州时那样。”
杨嫣下意识就想摇头。
周围的环境一安逸,她认床的毛病又犯了,这么一折腾,她又不知道要失眠几天。
冉韬加重语气:“嫣嫣!”
你也不想我把他抽筋扒皮吧?
冉韬深深呼吸了一下,到底没把后半句话说出口,他不想两人的关系变得这么赤祼裸又血淋淋的。
杨嫣:干什么啊?又凶!
她忍不住小声抗议,“……我认床。”
冉韬想着人在马车上都睡过去好几回的样子,却也没反驳什么,只是道:“那就连床一起搬……白日里我找几个人过去,有什么想要带走的东西,你都叫他们搬着就是,给你原样带过来。”
杨嫣:“……”
倒也不用这么大动干戈。
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果然还是有哪里不对吧?!
冉韬在那张像是还没回过神来的脸上轻轻吻了吻,更详细地解释了现状,“幽州那边,我留了贺方尚在守,他反应一向很快。安平郡那么大动静,他若是人在幽州,不会让庞赤儿闹出来,他不在那。”
杨嫣的思绪被冉韬这话拉着走,听到这里不由一愣:不在幽州,那在哪儿。
她因为取材的缘故,倒是了解不少冉韬手下将领的事迹。要是她没记错的话,这位贺将军很擅长……绕后掏敌人老巢?
冉韬也给出了答案:“他去路州了。”
裴益之赌他幽州人心未服,他也在赌裴益之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赌赢了,又一次。
澹台克骂他的那句“疯子”不假,毕竟他从一开始就是拿命在赌。斩将夺旗先登……哪一个不是九死一生?他赢到了现在。
他看着杨嫣的眼睛,缓声:“我没法放人。”
我即便放了人,他们也无处可归。
作者有话说:
他其实根本没给人留活路(狗头)
看看嫣嫣当年教小狗崽的,再看看狗东西教嫣嫣的,啧~(指指点点.jpg)
冉韬的话一出, 那点晨起的暧昩氛围霎时散了干净。
杨嫣也终于想起来,眼下的情况不是冉韬哪根筋搭错了问“成不成婚”的问题,而是她本来打算找冉韬帮裴家兄弟说情的事。
她本来确实是打算来找冉韬的, 但是她人在裴琢那边、话还没说几句就被放倒了,再醒过来就是现在这状况,很明显是裴琢动了什么手脚。
杨嫣捋顺了事情发展,居然没有觉得多意外。
毕竟是能一言不合搞死老婆的狠人,她现在连人家老婆都不是, 动手更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冉韬打量着杨嫣这像是终于回过神来的表情, 他顿了一下,开口问:“要我帮你杀了他吗?”
杨嫣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冉韬这话里的认真,她简直整个人都一个激灵,开口太急差点呛到:“不用!”
那可是男主啊!这种话放在话本子里面都是标准的反派发言,冉韬这是想干什么啊!!
冉韬沉默。
他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
那个人都那么干了,嫣嫣居然没生气, 非但没有生气,还想接着帮他求情。
他一向知道嫣嫣的偏爱,但是到了这个地步, 还是让他心生切齿之感:为什么?凭什么?!那个裴琢有什么?!!
若说少年之交,他才是那个陪着小娘子一起长大的人。为了那一纸婚约?可是裴琢废物到连婚约都护不住!裴氏名门?如今的北方哪还有什么名门?!……
裴琢能给的, 他现在都能给, 甚至能给得更多。
为什么小娘子不看看他呢?
冉韬最终还是垂下眼,掩住了眼底森凉的杀意。
他温声:“没关系,嫣嫣你慢慢想, 我会按你的意思办。”
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有点危险, 冉韬无意在杨嫣面前露出更狠戾的那一面。
小娘子都已经很害怕他了。
他扶着杨嫣起身, 自己的动作倒是更快一点, 没多一会儿端了盆水回来,打湿了布巾想要给人擦脸。杨嫣从刚才开始动作就有点僵,这会儿更是不自然地回避了一下,她按住了冉韬的手臂,低声,“能不能让碧楼……或者篱莺过来一趟?”
冉韬没有动,而是问了句,“怎么了?”
美人晨起、眉眼间还带着点慵懒的倦意,娇痕点点、粉面含.春。他不太想叫人看见,婢女也不行。
杨嫣纠结了一下,觉得这事儿也没什么,也就开口了,“月事带,你让篱莺帮我拿一下。”
冉韬愣了一下,接着也不知道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都变了。
“是不是伤着了?!”
杨嫣根本没反应过来,人就被往下一拽,像掀了壳的乌龟一样被摁住了。
杨嫣:???
干什么啊!
要不是杨嫣踹得及时,差点大清早就出事。
杨嫣坐在梳妆台前面的时候还很气,主要有点恼羞成怒。她想起来了,这个人昨天晚上真的很恶劣!都是一些什么奇奇怪怪的癖好?居然会有人主动找骂!!
再对着镜子一照,气更不平了。
杨嫣身上很容易留痕迹,但是也很容易散,多半睡一觉之后就不剩什么了。早些时候冉韬都很克制,就算留下什么重一点的痕迹,也都在衣裳能挡住的地方,但是这次显然不是这样,深深浅浅像是狗啃了似的留了一脖子……不只是脖子。
杨嫣拉开了抽屉去找妆粉,真找到了之后却是一愣。
她没记错的话,这是冉韬的卧房吧?
杨嫣动作顿了顿,她抬头看向个不管是位置还是样式都很熟悉的梳妆台——因为太熟悉了,她简直想也没想的就坐过来了——表情忍不住微妙起来。要是没记错的话,她上次过来的时候,里面还没有这东西吧?
想想冉韬早晨起来问的那句“成婚”,杨嫣陷入了思索。
正这么想着,身后却传来一阵水声,杨嫣透过镜子往后看,冉韬在洗刚才那条擦脸巾。
杨嫣:……!
洗什么啊?那种东西,她难道还会再用第二回 吗?!
但是好像放那儿不管也不行。
杨嫣拒绝再深想下去,转身专心致志的给自己上粉。
脖子上用粉遮了,脸上也要上粉,不然那么明显的色差叫人一眼就看出问题来了。只是脸涂了粉之后,眉眼和唇都要再描一遍,免得都被粉遮去了颜色显得人都憔悴了……总之就是一系列连锁反应带来的繁琐工作。
本来事情就很麻烦了,偏偏身后的水声一下接着一下,扰得人心烦意乱,杨嫣能清楚地听见拧干又换水的声音,她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发现冉韬已经洗完了往外晾。
——往、外、晾!
杨嫣失手画歪了右边的眉毛。
“你干什么啊?!”
冉韬闻声回头,疑惑地看过来。
杨嫣:“……”
好吧,确实是她反应大了。东西洗了,不晾起来还能怎么办?但是一想到那东西擦过什么她就没法平静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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