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情况不一样,武皇是李显的阿娘,是李家的媳妇,是代管李唐江山,等她老了,就会把江山还给李家人,所以江山还是李家的,不会流落到外人手中。】
【可安乐就不一样了,她是外嫁女,是别人的儿媳妇,她的孩子是她丈夫的孩子,不是李家人,皇位传给她,就是把万里江山拱手相送。】
【这个问题好解决得很啊,让安乐去父留女不就行了?让安乐不嫁人不就行了?】
【只要不嫁人,她就永远是李家人,只要她的孩子没爹,那她的孩子也是李家人。】
【而且这里牵扯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就是up主刚才讲过的问题,真正传宗接代的人是女人,而不是男人。】
【孔家人测了不到二十个男人就测出了三个祖宗,可见男人的基因不紧不稳定,还容易从根上出问题,但女人就不一样了,男人无法确定自己妻子生的孩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女人完全没有这个顾虑,她十月怀胎的骨肉肯定是她的骨肉。】
天幕之下,九州百姓陷入沉默——
这话,似乎没毛病。
女人完全不用担心自己的血脉被混淆,而男人则要严防死守自己被戴绿帽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的确是女人在传宗接代。
但这种事实完全超出他们的认知,将千百年的传统与宗法体制踩得粉碎,更是将男人贬得一文不值。
——如果传宗接代的是男人而不是女人,那么嫁娶的意义是什么?是为了让不能传宗接代的男人能有一个女人来传宗接代?
多么可笑!
“就是这个道理。”
李显有些激动,“裹儿生的才是我们的骨肉,身上才流着我们的血。”
“至于重福重俊乃至重茂的妻子所生的孩子,谁能保证一定是他们的孩子?”
“香儿,天幕是在帮我们!”
“阿娘看到这些东西,必会支持立裹儿为皇太女!”
韦香儿却没有李显这么乐观,“三郎,天幕方才说你兵变逼宫,让阿娘不得不退位,将万里江山传给你。”
“这……”
李显声音微微一顿,脸上有一瞬的忧虑。
但很快,他找到问题的关键点,“逼宫的不止我一人,四郎二娘也参与其中。”
“阿娘只剩下我们三个孩子,我们三个皆参与此事。”
“而我,却是给阿娘上了帝号的人,让她以皇帝的身份流传后世。”
李显敏锐捕捉到武皇真正在意的是什么,“若阿娘为兵变之事废我而改立四郎,四郎未必会给阿娘上帝号。”
“而四郎与武家人的关系更是水火不容,四郎若掌权,武家人必然无人生还。”
“我是阿娘最好的选择。”
李显抬眸看向武皇所在的宫殿。
【捋清这层关系之后,我们就能发现李显与韦后的选择非常具有前瞻性。】
【他们放弃了要借女人才能传宗接代的儿子,而是选择了女儿,为女儿去铺路。】
【而被他们寄予厚望的安乐公主,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她选的两位驸马都很有技巧性,第一位驸马是武三思的次子武崇训,第二位驸马是武承嗣的次子武延秀。】
【熟读唐史的宝宝们都知道,武三思与武承嗣是武家竞争太子的热门人选,在武皇执政期间,两人权势滔天,风头无两,把皇嗣李旦搞得灰头土脸,差点没命。】
天幕之上,出现武三思与武承嗣的身影,一个张扬,一个跋扈,只差把我是反派权臣写在脸上。
天幕之下,武三思一言难尽。
——倒也不必这般丑化他们。
姑母虽是亲姑母,但与他们父亲的关系并不好,甚至他们父亲的死都是姑母的手笔。
这种关系摆在这儿,他们若没有几分真本事,姑母怎么可能容得下他们?让他们一手遮天?
事实上,他们与酷吏一样,是姑母手里最为锋利的剑,为姑母清扫一切不利于她的东西。
只是这把剑用得久了,姑母为数不多的良心便对他们生了几分聊胜于无的亲情,不再以他们为剑,而是选择了重用酷吏来保护他们。
当然,姑母对他们的情分并不多,仅限于一把用得趁手的剑,会在顺手的时候保他们一把,但当他们违逆她的心思,她顷刻间便会让他们知晓什么叫圣人之威。
——延基的死便是最好的例子,而承嗣更是因为姑母立了李显为太子,他再无登上储君的希望而忧愤而死。
武三思心有戚戚。
【安乐公主选这俩人的儿子为驸马,用意可见一斑。】
【其他朝臣是李唐的拥护者,哪怕是受武皇所提拔的臣子,他们心里真正效忠的也是李唐,而不是武皇的武周。】
【现在听命于武皇,一是因为武皇为天下掌权人,逆她者亡,二是因为宗族的那一套,觉得武皇早晚要还位于李显,李显登基为帝,天下便能恢复李唐正统,所以他们没必要在这个时候与武皇硬刚,为了三五年的统治把身价性命乃至九族性命全部压进去。】
天幕之下,安乐抬眉问杨慎交,“姐夫也是这般想的?”
“以前是,现在不是。”
杨慎交不卑不亢,“我既为你阿姐的驸马,便与你阿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你阿姐的生死荣辱,又系于阿爷阿娘乃至你的身上。”
“所以,我必会鼎力相助于你。”
杨慎交看了眼怀里的长宁,眼底闪过一抹不忍,“因为我不想让你阿姐落一个凄凉下场。”
安乐长眉微动。
“裹儿,我也一样。”
武崇训伸手去牵安乐的手,“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的想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你是阿爷阿娘的嫡女,重复重俊他们给你提鞋都不配,凭什么他们能为太子,而不是你?”
“阿耶若为天子,国之储君便该是你的位置!”
【与其他朝臣不一样,武家出了个武皇,而武家人的权势也来自于武皇,所以当储君梦破碎之后,他们是迫不及待想让自己家再出一个武皇的,哪怕是自己的儿媳也行。】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武家人空前支持儿媳们争夺皇太女之位,甚至不惜一切手段为自己的儿媳清扫登基的障碍,一如他们为武皇做过的事情。】
天幕之上,武三思冷眼瞧着与李显吵得分外激烈的朝臣。
下朝之后,他的心腹送来一沓又一沓的账目,“大王请看。”
“不止朝臣,就连太子的把柄都在其中。”
武三思翻开心腹呈上来的东西,挑眉凉凉一笑,“这些人呐,就是想不开。”
“已经出过一位女皇了,再出一位女皇又能怎样?”
“犯得着为了这些事情把九族性命全交代了?”
【武三思父子为安乐公主冲锋陷阵,吸引全部火力,最后被李重俊兵变诛杀。】
武三思:“……”
好的,先下手为强这个道理他懂。
不就是抢在李重俊之前把李重俊杀了吗?杀人这种事情他可太熟了!
至于要不要痛改前非不再当安乐公主的手中剑的事情,他则想都没想过。
——安乐若为储君,便意味着他的孙子是未来天子,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他怎么可能放弃!
【武三思父子撞了南墙不回头,后面的武延秀虽吸取了他俩的经验,但并不多,被安乐公主安排的人三两句话便挑拨得生出夺位之心,又是豢养卫士,又是为安乐公主造势,最后与安乐公主一起战死在内宅。】
武延秀纵马狂奔的动作微微一顿,瞬间悟了——
战死在内宅?
一定是他豢养的卫士不够多!
若是他的兵力足够多,必能反败为胜,将裹儿推上皇位,而不是与裹儿一同死在宫变之中!
【能找到这两位驸马,并将这两位驸马调教成自己手里最趁手的枪,安乐公主绝对不是一个漂亮草包。】
【她与韦后一样,有生于天家皇室的命,她的出身让她注定不会平凡,而她的野心也不允许她一生碌碌无为,于是她与韦后一样,终其一生都在与命运做抗争。】
【只可惜,在运气这种事情上,她同样与韦后一样,运气从不在她。】
【无论她怎样努力,怎样机关算计,都逃不过一句天意弄人。】
“国之储君本就该是我的位置。”
安乐任由武崇训握着自己的手,抬头看着天幕,“天意弄人?”
“不,是阿爷阿娘不够狠。”
若他们能如祖母一样狠下心,清除一切反对自己的声音,那些人又怎会有机会发动兵变?
【李显爱才,更重视情分,在上官婉儿公然以死相逼后,他暂时放弃立安乐公主为皇太女,准备缓一缓再把立皇太女的事情提上日程。】
【可惜这一缓,他便再也没能睁开眼。】
【景龙四年六月壬午日,李显崩逝,史料记载是被人毒杀,下毒人是韦后与安乐。】
天幕之下,九州天下摇头叹息——
“断然不会是太子妃与安乐郡主的手笔。”
“太子是她们母女的支撑,是她们赖以掌权的理由,她们怎么可能毒杀太子?”
【李显的突然暴毙让韦后再一次极限操作,控制丞相,调集人马,让兄长侄子驸马们巡视禁宫,让相王李旦与太平公主一同辅政,以平衡各方势力。】
【她又一次用自己的急智与手段与命运相抗,但命运从不眷顾她,以前如此,现在也如此——】
【李显毒发身亡的二十一天后,李旦之子李隆基与太平公主发动宫变,上官婉儿为内应,韦后与安乐公主死于乱军之中,尸首分离,头颅高悬。】
安乐眸光微冷,瞬间看向杨慎交。
“放心。”
视线相交,杨慎交向安乐拱手。
——他断然不会让这些人害完阿娘再来害他的妻女!
杨慎交松开长宁,阴冷眸色有一瞬的温柔,“你先在这里陪裹儿,我很快回来。”
“早去早回。”
长宁眼眶微红。
【我们以上帝视角看待这场宫变,就会发现韦后的操作无可指摘,她做到了她能做到的一切事情。】
【她死于这场宫变并不是因为她没有能力,她是依附李显上位的花瓶,李显一死她的死期也跟着到来。】
【她与安乐公主之所以死在这场兵变之中,是因为她与安乐公主差点运气,她万万没有想到上官婉儿太平公主会联合李隆基背叛自己。】
【更因为她的手段不够狠辣,她对亲情友情都抱有幻想,她没有顶级政治家斩草除根的远见,所以才导致她与安乐公主的悲惨结局。】
“裹儿,我们的命运一定可以改写。”
武崇训抱了一下安乐,轻轻吻了下她额头,“我是武家人,有些事情我比姐夫更方便去做。”
“你放心,这一次我一定会将你送上储君之位。”
安乐乖戾眸色淡了一分,“我对你一直很放心。”
——以前是,现在也是。
武崇训笑了一下,与杨慎交一同而去。
武延秀刚入府,便看到步履匆匆的武崇训与杨慎交。
若是在以前,他与安乐的关系没有被天幕挑明,他必然满面笑意问武崇训去哪,但现在武崇训与知晓他与安乐的关系,他再主动往他面前凑,便多少有些不知好歹。
于是他略退一步,想着等武崇训走远之后再去寻安乐,然而万万没有想到武崇训比他更眼见,长腿一跨,便绕过回廊走到他面前,他无处可躲,只好笑了一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以平时亲密的口吻问道,“二兄这是要去哪?”
询问的话刚刚出口,余光便瞥见武崇训身后杨慎交眼底的杀意腾腾,再联系天幕方才说的话,瞬间明白二人的目。
——先发制人,斩草除根。
武延秀面上笑意微敛,声音微沉,“保重。”
武崇训眯眼看着武延秀。
——这的确是一张堪称绝色的脸,也比他更能哄安乐开心。
武崇训静了一瞬。
片刻后,他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武延秀肩膀,“若我回不来,便替我好好为裹儿做事,莫叫她无人可用,被人欺负了去。”
旁人说她野心勃勃欲壑难填,可他只觉得她不屈命运的模样分外可爱。
她是公主,是天子之女,凭什么别人能当太子,而她不能当皇太女?
作者有话说:
安乐:阿耶为天子,我当为皇太女!
李显:没毛病!
韦后:没毛病!
①:《旧唐书·本纪·卷七 》:时安乐公主志欲皇后临朝称制,而求立为皇太女,自是与后合谋进鸩。六月壬午,帝遇毒,崩于神龙殿,年五十五。
《新唐书·卷五·本纪第五》:景云元年六月壬午,韦皇后弑中宗,矫诏立温王重茂为皇太子。
《资治通鉴》:安乐公主欲韦后临朝,自为皇太女;乃相与合谋,于饼餤中进毒。
②:《旧唐书·本纪第九》:上益自负,乃与太平公主谋之,公主喜,以子崇简从。
《新唐书·列传·第八》:玄宗将诛韦氏,主与秘计,遣子崇简从。
《资治通鉴》:及隆基入宫,昭容执烛帅宫人迎之,以制草示刘幽求。幽求为之言,隆基不许,斩于旗下。
③:《旧唐书·列传·第一百三十三》:及韦庶人败,延秀与公主在内宅,格战良久。
《新唐书·卷八十三·列传第八》:临淄王诛庶人,主方览镜作眉,闻乱,走至右延明门,兵及,斩其首。
《资治通鉴》:韦庶人惶惑走入飞骑营,为乱兵所害。安乐公主方照镜画眉,军士斩之。斩武延秀于肃章门外,斩内将军贺娄氏于太极殿西。
武崇训笑了笑,手扶佩剑,与杨慎交一同快步离开。
武延秀慢慢放下手, 目送武崇训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待武崇训与杨慎交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才收回视线, 向内院走去。
内院之中, 是安乐与长宁几人在说话。
大抵是天幕的话的确让这几位郡主震惊不已, 连与安乐关系不大好的义安此时都在其中, 神色凝重与安乐陈述利弊。
“名声?”
义安冷笑,“名声不过是男人用来驯养女人的手段罢了!”
“古往今来,哪个贤良淑德的女子不是委曲求全一生, 才换来旁人的几句称赞。”
“我才不要这种称赞。”
“我要痛痛快快地活!”
“裹儿,你若为些许名声便放过那些人, 那才是落入了男人的陷阱。”
“你现在应该做的, 是将这些人斩草除根,让他们再不能威胁到你!”
“斩草除根?”
安乐抬眸看义安, “阿姐说得轻松,若将所有人一并除去,只怕下一个死于刀锋的人便是我。”
义安不满,“难道你要给她们再次背叛你的机会?”
“不, 她们不会再有这个机会。”
安乐懒懒抬眉,“只是姑母是祖母最为宠爱的女儿, 而上官婉儿更是祖母的心腹,而今祖母仍在,我们不得不韬光养晦罢了。”
“婉儿。”
武皇垂眸淡淡看上官婉儿, “你是我最为心腹之人, 自幼跟随我左右, 受我耳濡目染,当与那些凡夫俗子大不相同。”
上官婉儿呼吸微紧,搁下纸笔,俯身拜在武皇面前,“是婉儿浅薄,辜负了武皇的期待,错将顽石当璞玉。”
她时常出入太平府上,更与李旦交情匪浅,自然是与李隆基打过交道的。
那是一个颇有才干的少年,远胜李家其他儿郎,更非只知奢靡享受的安乐所能比拟之人,所以她选择李隆基而背叛韦后与安乐,实在再正常不过。
至于李隆基过河拆桥的薄凉行为,她则完全没有想过。
——在她印象中,李隆基是一个锐意进取且宽和的少年,她想象不到他将她斩首祭旗的模样。
“隆基不堪为帝,可裹儿难道便是天选之人吗?”
上官婉儿抿了抿唇,慢慢抬起头,“圣人,您不止有两个儿子,您还有一个女儿!”
“您的目光,您的期望,不应该只放在三郎与四郎身上。”
“二娘机敏多谋,颇得您的真传,您什么时候能看一看二娘?”
【韦后与安乐公主死于兵变,惨烈退出皇位之争,但上官婉儿与太平公主又笑到最后了吗?】
【并没有。】
【她们两个人的结局不比韦后安乐好到哪去,一个被李隆基斩首祭旗,另一个被李隆基赐死,一代女相与权倾天下的公主,就这么退出政治舞台。】
天幕之上,出现上官婉儿与太平公主的身影。
卫士长剑出鞘,鲜血染红旗帜,上官婉儿的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随后被一人揪着头发拎起头颅,扔到仍在抵抗的禁卫军队伍里,“上官婉儿已死,还不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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