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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系夫君日常(赵朝朝)


“上次你从马背上滚下来,忘了是谁给你拖着的了?这般记吃不记打。往后骑马可得是要我陪着才行。”
先生,你说过骑在马上吹风,能使人忘却诸多烦恼,如坠云端,我怎的一点子也感受不到呢。
先生,我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好似缺了一块。
我用力往前奔跑,朝着城门的方向奔跑,却如何也到不了似的。
不过是三条街,五个巷子,二十八座酒楼分茶铺子,一百三十五个小贩,怎生越来越远呢。
大相国寺,太远了。
话说大相国寺这地儿,依仗着地广人稠,厢房寮房极多,山前一百八十八级天梯,山后断崖云海,一直是京都男女相看的绝佳之地。恰逢秋日将尽,北面红叶漫天,层林尽染。金黄的柏树,间套染血红枫,苍翠青松,更添一分忧伤和凄美。
桑沉焉不知自己是如何从山前一百八十八级天梯过来,又是如何寻人问路,最后如何到得千层林的。
她只知晓,满目赤红,满天的妖颜之色,刺得人双眼通红。偏生睁不开,躲不了。只能瞪大了眼瞧着,眼睁睁瞧着。
瞧着纪明立在枫叶之后,月白长衫昂然挺立,不断同跟前的姑娘说话。
隔得太远,不明白她二人说了个什么。但见那姑娘,头顶簪着偌大的莲花冠,别的一丝钗环也无,素净通透,又极其妍丽。她双眼盯着纪明,仅间或含笑不言。
即便如此,桑沉焉也能明白,该是先生说了什么笑话,惹得姑娘发笑。
这到底是谁家的姑娘,以前怎的从未见过。如此沉着冷静,面对先生的刻意讨好,也能这般矜持,这般端庄。
当真是好极了。
比桑桑自己,好了不知多少。
该是同先生并肩而立的模样。
如此这般思量,桑沉焉很是无力,恨不得打个地洞,自己窜进去了事。这般莽撞过来做甚!
来看先生同别人嬉笑欢喜,琴瑟和鸣,顺带来恭贺先生么?
可是,她为何很是难过呢,有些心疼,有些不稳,更是有些眼花。
先生,我们在崔府君祠堂,上了香,许了三生,你忘了不成。
你怎么能忘。
先生念书历来过目不忘,偏生这事儿,怎生忘得这般干净,这般迅速。
很不甘心。
她浑身酸软,无力地倚靠千层林入口的大石,将自己埋在看不见的角落。好似如此这般,就能直到永远,就能光明正大,分外坦然地跟这姑娘比一比,同时控诉纪明的刻意遗忘。
终究一切都是徒劳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姑娘行个万福礼远去,仅剩下纪明一人立在碎石小径上。
纪明目送姑娘远去,到再也瞧不见了,才缓缓动身,预备离开。
桑沉焉见状,手指无意识扣在大石上,指间泛白,异常用力。仿若耗尽周身的力气,她喊道:
“纪明,我今儿骑马来的。”
我骑马来的。
你曾说过,骑马危险,定然要小心;还说过,往后一定要你陪着才能骑马……
这些话,你也通通忘了不成。
可是,我都记得,你说过的话,我全都记得。
这话一出,纪明身形一顿,似乎很惊喜,四下查探。待瞧见大石背后的桑沉焉,当即快步而来。
桑沉焉的无力和彷徨,这才有了一点即将落地的迹象。
瞧着他一步步行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自己心上。
稳稳当当,没有一丝差错。
纪明气息不稳,慌张道:“你怎的来了?”
若说方才桑沉焉因纪明毫不犹疑的步伐,压下去三分火气,而今纪明这话,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那颗泪花,在眼角转动许久的泪花,化作斗大的珍珠,顺着少女惨白的面颊往下,且有越来越凶猛的气势。
桑沉焉昂头看向纪明,“我为何不能来!难不成这里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是我不能知道的,所以我不能来!”
眼看说错了话,纪明愈发惶恐,“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给你说来。”
男子的不断后退,以及言语之间的闪躲,霎时间令桑桑的自信,冲到脑门,
怒斥道:“不是这个意思,那是哪个意思!你说,我等着你呢。你且是好好说来,你跟一貌美姑娘,在这男女幽会之地,千层林,见面,是个什么意思。”
桑沉焉的话,越说越不成模样。
她正愁苦如何再创佳绩,蓦地被纪明拦腰抱起,三五步走远,寻到最近一间厢房,推门而入。见纪明反手关门,一副此地已然是自己做主模样,桑沉焉慌张起来,不停拳打脚踢。
愣是将一脚的尘土,踢得纪明满袍子都是,连肩上也落下好几个印子。满以为好歹能落地,却不想,纪明落在后腰的手箍得越发紧了。
“莫要作怪!”
桑桑吹胡子瞪眼,“你还有脸来怪我!”
作者有话说:
桑桑:你这是看上别的狗了
纪明:请容我说句话

◎纪明倏忽凑上来,落下一吻◎
纪明从未想过桑桑会在再等时候出现, 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猛然间想到往日绛雪轩的场景。桑桑被训斥之后,倔强偏头不让泪珠滑落, 那副伤心却惹人怜惜的模样。
登时脱口而出,“这般污言秽语, 是好人家姑娘会说的话。”
此言一出, 桑沉焉气得脑仁疼, 顾不上许多,一掌推在纪明肩膀。偏生这人坐得稳当,仅仅是晃动一下。
如此,桑沉焉越发生气, “当初在崔府君祠前上香,先生是如何说的, 不过才这般时日,就记不住了,觉得我不是个好姑娘了?
你是不是觉得方才的姑娘极好?
她是谁家的姑娘来着,可能帮先生管理家务, 料理后院……”
桑沉焉话未说完,纪明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几个意思?你倒是说话。”桑沉焉忍无可忍,继续怒斥。
姑娘低头看向纪明的发冠, 温润透亮的玉冠,掩映在墨发中央,突兀异常,瞧得人眼花。
眼角的泪珠簌簌而下, 断然没有个停歇的时候。散落在衣襟, 散落在耳畔碎发, 更是有几滴,落在纪明衣袖,无声晕开,润湿好大一块儿。
越过窗棂而来的正午烈阳,将屋内一切照得透亮。
桑沉焉的哭泣,从默默撇嘴,到无声咆哮,撒下的每一滴泪都似乎滚落在纪明心上。她如此难过,为的不过是方才的姑娘,或许还有自己前些时日的刻意回避。
余光瞄见烈阳下的泪珠,纪明心中好似有万千蚂蚁在撕咬,疼得不知从何处说起。到了今日这般境地,能做的已然做下,再无描补的可能,往后都是天意。
既如此,那还有何不能言明的呢。
如此这般思量许久,纪明才动了动嗓子,试探着问道:“若我不再是以前的模样,你我在崔府君祠前的誓言,还作不作数?”
他终于说了话,却是这样的话,桑沉焉的心,蓦地如坠冰窟。
她没了大声叫喊推攘的勇气,好似一团软绵绵的棉花,被人掰开了,揉碎了,如何也立不起来。
“你……怎么……怎么……就不一样了?”
她相信先生,即便是方才眼睁睁瞧见了,也要他亲口出说来才是。
等啊等,半晌无话,她只能从纪明略是起伏的胸膛,觉得他还活着。终于,这人箍在自己后腰的手动了动,她当即叹息,果真活着。
纪明低声哀求道:“我不再是个好人,不再是个君子,做下丧天害理的事情,更是随时可能没了性命,
那誓言还作不作数?”
他的言语,宛如秋日绵绵细雨,轻飘飘落在瓦当,掀不起半点涟漪,却寒彻肺腑,经久不散。
桑沉焉蹙眉,嗯?不是因方才的姑娘,是别的什么事儿?
浆糊似的脑子越发不够使了。
她这厢尚且迷糊着,低头不言的纪明却以为她不愿,一时之间将头埋得更低了,低到自己衣袍前,低到尘埃里。放在桑沉焉身后的手,缓缓地,很是不舍地,落下。
“罢了,就当我今日不曾见过你,你也不曾来过大相国寺。”
话音方落,桑沉焉抽泣着大喊,“你这是什么话,当真觉得我不好,当真觉得我不是个好姑娘。我往后再不说人闲话,好好的,努力上进,勤加练习,一定做个比方才那个姑娘还要好的姑娘。
明哥哥,你等等我好不好!
你等等我……”
突然,那有力的手掌,转了个圈,又抚了上来。如此还嫌不够,另一只手也上来,将桑桑牢牢环在怀中,狠狠地摁在胸前。
纪明再不复方才的失落和不安,断然道:“你个小姑娘,再没有后悔的时候了。就算往后再如何,你也只能跟着我。”
桑沉焉不解,“我何时……何时……后悔了。”
听她说话之间,尚余抽泣声,纪明顺势将人拉下坐在自己怀中,抬手替她拭泪。一滴滴,一片片,妆都哭花了。
活像个小花猫。
纪明在她耳畔轻言,“莫要哭了,这等事情,往后再没有了。方才的姑娘是王太尉家中侄女。我来见她,一是因阿娘,二是因公务。公务之事,不急,过些时日你就知道了。其余的,是万万没有的,你莫要胡思乱想。我们在崔府君前许了三生,是生生世世要在一起的。
我如何能抛下你去寻别人呢。
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言语轻柔温和,像是一汪清泉徐徐流淌,入到桑沉焉心中。
她些许平复心绪,心中的不安落下,却不知为何,难过之情更甚,铺天盖而来。她自己像是湖中乌篷船,在风暴中颠簸,半点不由人。
纪明替姑娘拭泪,泪水越来越多,越来越迅猛。
他一时手足无措,停下来,转而拉着桑桑的手,轻轻安抚,“怎么了?”
桑沉焉从不知藏着掖着,立时开口,“我们往后是要一辈子在一处的,是不是?”
纪明点头。
“再没有别的姑娘?”
纪明点头。
“再也不能不理我?”
捏着桑沉焉素手的大掌一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再没有了。”
纪明言语中的慎重和镇定,透过肌肤传到桑沉焉心房,她实实在在感受到了这番郑重,登时多了几分气势。
抬高了声调,“那你可是承认之前,对不住我?”
这般快就开始娇气嗔怪,纪明笑笑,“你要我如何?”
桑桑哽咽一声,“我要好好想想,不能便宜了你。这些时日,可是害苦了我,我阿娘都给我说了亲事。要是你再晚些后悔,我可是就真的许给别人了。”
“宋府三公子?!”纪明佯装坦然淡定道。
“你怎的不担心,我可是好些人家都来谈话说娶亲的姑娘,可是紧俏呢!”
纪明:“宋三公子不是好人,我们桑桑断然看不上他。”
桑沉焉傻眼,“你……你,明哥哥,你背地里说人闲话,实乃不是君子所为。”
突然,纪明抬眼看她,眼神分外不安忐忑,令桑桑心下一惊,“明哥哥,你这般看我做什么?”
顿了顿,纪明方才再次说道:“方才我的话,你许是没听见。我再给你细细说来……”
而后,纪明说道阴山百姓,说道袁记酒肆娘子,说道谢将军,更是说道自己同六殿下结盟之事。说了许多许多,多的是桑桑从未想过之事,多的是大逆不道之事……
纪明问道:“约莫就在这月,月氏就要南下,届时生灵涂炭,民不聊生,饿殍遍地,我不再是磊落君子,不再是于国于民有益之人,
你可还愿与我,守着崔府君祠前的约定?”
一番话说得是桑沉焉惊骇万分。她不过是个闺中姑娘,纵然对阴山如何,谢将军如何有所耳闻,却万万到不了这等地步。待镇定下来,心中除了惊骇之外,更有心疼,更有自责。
她努力措辞,想遍了脑中所有,却发觉没什么有力的言语。只能一把将双手环在纪明肩膀,盯着纪明眼睛说道:“明哥哥,你为何要这般作践自己,觉得自己是个坏人。我心中的明哥哥,心怀天下,即便是你此行不给他们便宜,月氏也会南下。如今这般行径,不过是不破不立,一切皆因官家不仁,明哥哥何错之有!”
纪明大笑,“好个不破不立!桑桑说得极好!”说着,将自己的头放在桑桑脖颈处。
一时之间,好好的家国天下的谈话,多了几分缠绵的味道。
二人靠得极为亲近,你呼出的热气,再转个弯儿,落到我面颊,耳畔,亦或是鼻尖,末了,传入我肺腑,周身血脉。
先前只顾吵架,之后只顾安慰,万万没有在意,已然到了眼下的境地。桑沉焉面色通红,羞赧一笑,别过脸去,不去看他。
好巧不巧,纪明动了动,散落的发丝挠在桑沉焉耳朵,忒是酥痒难耐,又听他喘着热气问道:“适才说道,我往昔对你不住,要好好补偿。好一会功夫了,可是想好了?嗯~”
桑沉焉心跳如鼓,避之不及,却无处可躲。那人还搂着自己的腰肢,紧紧得,没留一丝空隙。
纪明更进一步,“为何不言。”
三问之下,桑沉焉才猫着嗓子道:“没,还没想好。”
纪明上手,搓了搓她的脸,“往日作怪的精气神何处去了,从不知桑桑是这等害羞的姑娘。”
“没。”
桑沉焉继续往后退去。哪料,本就坐在纪明腿上,如何退地出去,一息功夫不到,被人拢了回来。
“你没想好,我可是想好了,要不要听。”
桑沉焉抚在纪明背后的手,捏紧了他的袍子,从指缝中透出的片片衣衫,被桑沉焉灼热的视线不断侵蚀,好似着火一般。
她仍旧不说话,只是捏着衣衫的手,越发用力。
纪明忽的凑近,将人掰过来,脸贴着脸,耳贴着耳,深深喘气,令人头皮酥软,
只听他道:“明年春我们就成亲。春暖花开,海棠遍地,是个极好的日子,你说好不好。”
桑沉焉目光一滞,这个?
好一会儿才道:“戚夫人不会同意的。”
纪明轻笑出声,“莫要操心,我阿娘会同意的。”
先生的能耐,桑沉焉深信不疑,他说能就一定能,遂轻轻点头。
因她头靠在纪明肩膀,男子不能如何瞧见她的面容,是以纪明突然出声,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你不愿意?”
桑沉焉急了,扭头过来,厉声道:“为何不愿。”
话未说完,纪明倏忽凑上来,落下一吻。
“如此便说好了,再没得反悔的余地。”

◎你瞧,你如今就被我抢回来了◎
及至纪明的双唇离开, 桑沉焉仍就好似荡漾在碧波之上。眼前是一片迷雾,看不清,听不见, 更是不知归处。柔软温润,绵绵不绝。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巨大的风浪包裹, 只能顺着咆哮巨浪, 不断起伏, 不能自己。
少女愣怔地盯着纪明,一双杏眼压在远山弯眉之下,星辰璀璨,檀口微张, 喘气不迭。渐渐地,她双耳泛起粉色, 离得进了,又传到纪明脖颈。温热的气息,在你我之间萦绕不断。
干净整洁,简朴庄严的寮房, 登时变得委实不像个样子。
久久无话,桑沉焉依旧愣神。瞧得见纪他的眉眼,瞧得见他的莹润双唇……
她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嗔怪道:“明哥哥, 适才行径,远不是君子所为。你变了!”
纪明并不反驳,而是将人搂得更紧了,“君子?我早就变了, 你现在才得知, 有些晚了呢!如何?”
“不以为耻!”桑沉焉笑话他。
“耻?早就没了, 打从见到你开始就没了,现如今何处找补去?嗯……”说着,将人拦腰提上来,想让人离得再近些,冷不丁瞧见她衣裙上污了一块儿。
登时纪明焦急道:“这是如何了?”
桑沉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但见水红长褙子上,乌糟糟一块儿,像是茶水的污渍。
“我也不知何时弄脏的。”出门之际如斯慌乱,桑沉焉如何记得住。
“你就是这般衣衫不整出门的?”说着,纪明撩了撩裙摆,瞧见紫苏绣鞋上亦是花了好大一块儿,厉声道:“往后出门,切莫急躁。料想你这是在何处染了茶汤,瞧,这儿还有块儿茶叶呢。”
果然,绣鞋尖端,坠着珍珠的地方,还卡着斗大的茶叶一片。适才脸红心跳骤然退去,桑沉焉慌张低头。
这般没脸的姑娘,可不是自己。
又听纪明继续交代:“以后论是否出门,凡事万不要急躁。越急越做不成。你可是听明白了?”
桑沉焉不应。
纪明叹气,“身为姑娘,在外仪容礼节,最是重要……”絮絮叨叨,又道起了女论语。好似往昔绛雪轩的时日,半点不曾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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