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物怎么突然有了反应?”
身后,温长老也走了过来,拢起袖子看着那簇火焰,不由轻挑眉头。
“似乎是凤凰的某个传承找到了合适的人选呢。”易子钰说道。
“哦?这样倒也是好事。”
温长老笑意淡淡地应了一句,却是没有太过在意,反而话题一转,又提到了灵断山脉:“之前在刑堂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也不方便问你,现在倒是可以说说,为何你当时只救下二小姐,却任由夫人遇险?”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
沉默了一会儿,易子钰转过身,向着温长老揖了一礼,低着头,一贯的笑容也收了起来,沉声说:“此举是我失职,请长老责罚。”
温长老定定地看着他,嘴角淡淡的笑意一分也不多,一分也不少,就这么足足看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他才伸手拍了拍易子钰的肩膀。
“好了,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么。夫人既然安然无恙,我没有当着众人的面责罚你,便不会抓着这件事不妨。只是……”他停顿了片刻,又说道,“仙尊回来之后,你最好亲自向他解释。”
“子钰明白。”
看着易子钰表情严肃的模样,温长老反倒表情松弛了许多,温和的笑意重新回到眼里,他收回手,接过易子钰还没来得及点燃的三支香顺手引燃,而后规规矩矩插在了香炉中。
烟气袅袅,模糊了两人的脸,也似乎模糊了他们的表情。
易子钰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直到临走,才又听到那道温和宽厚的声音悠悠地响起:“二小姐年纪小,喜欢黏着你,这也没什么,不过子钰,你该知道桑家对血脉是如何的看重。”
“长老多虑了,子钰别无他想。”
“是么,那再不好过了。”温长老淡淡一笑,跨出了神殿大门,“还有,夫人遇袭这件事只是开始,后面怎么做你应该知道,仙尊那边,该有的交代一个也不能少。”
“是。”
易子钰目送他出门,看他正要驾云离开,传讯符忽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一抬头,温长老也拿起来了响个不停的传讯符,正拧着眉逐字逐句地读着上面的内容。
“夫人无缘无故昏迷了?这是怎么回事?”
优雅漂亮的瑞凤眼微微眯起,两人对视一眼,心里同时升起了一丝明悟莫非刚才得到某种凤凰传承的人就是他们这位夫人?
盛千婵的确得到了凤凰赠予的一个小传承。
那只火焰所化的凤凰向她冲过来之后,不仅没有伤害到她分毫,反而在她的心间留下了一颗小小的火种。
火种这个说法可能有点抽象,因为她此时此刻内视自己的身体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可她闭上眼,就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心中持续燃烧着。
桑清衍在南明圣宗讲法时为了试探她会不会沉不住气跳出来,曾给在场所有人种下了一缕心火。
心火乱智,冲动易怒,若是用来对敌,大可惑人心神使其引火烧身;若是学会驾驭,也可以凭借那一口怒气提升自己的战力。而最妙的是,心火这玩意儿其实人人都有,并不是凤凰血脉的专属。
要是那天有人听懂了桑清衍的讲法,也同样能够悟出这一神通。
但凤凰留在盛千婵心中的这一缕火种,与普通的心火有些类似,却又远胜心火。
盛千婵能感觉到从那缕火种间怦然跳动的力量源源不断地融入她的四肢百骸,像是熔炉般支撑着她的灵力运转。
如果她愿意,那些力量甚至可以瞬间爆炸,一口气将她的实力推至下一个小境界,而且没有任何的隐患,除了事后会暂时虚弱,并不会伤及自身的根基,比世上所有燃血爆种的秘法都更好用。
这就是凤凰留给后人的一个小小传承,是来自于曾经的凤凰怒火的力量。
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凤凰的怒火化作了一颗火种与祂的真意一起被封在了地宫的壁画中,直到被盛千婵激发,才融入了她的体内。
但原因显然不重要。
凤凰真意认可了她,并没有因为她不是桑家人就拒绝给她传承。
而得到这突如其来的馈赠的最直接反应就是,盛千婵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一口气突破到了照神境,而时间也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半个月的时间,足以让许多事尘埃落定。
盛千婵醒来的时候,看着被她亲手布置出来的小窝,颇有种一晃多年的时空割裂感。
在院子里伺候的侍女少了几个熟面孔,多了一些生人,倒是圆脸小侍女还在,被她招招手叫过来,才问了两句,就一股脑把她昏迷期间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倒也没有什么出乎意料的新鲜事,只听说族里有两个长老被悄悄处决了,负责看守灵田的几个负责人也都纷纷挨了罚,不少守卫更是被贬到了思过崖,没个十年八年的恐怕回不来。
除此之外,桑家的布防大阵和巡逻队伍都进行了大换血,温长老还亲自上阵,将秘境的出入口以及各个可能存在空间裂缝的地方都加固了一遍。
各种动作不断,只为给盛千婵遇险的事一个圆满的交代。
盛千婵对此也没有太大的感觉,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她还昏迷着,单听结论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她只是对那两个被处决的长老有些好奇:“确认是他们干的了吗?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小侍女不太确定地答道:“族里有些小道消息流传,说是那两位长老想借助强大的妖兽来寻求突破,但也没人证实,或许夫人得问温长老或者婆婆才能知道了。”
或许是觉得家丑不宜外扬,也或许是因为桑清衍本尊不在家,关于妖兽出现在桑家的事并没有人给出一个准确的定论,起码以小侍女桑蔓的身份来说,她也不可能知道更加核心的内容了。
盛千婵没为难她,将这件事记下,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这一躺就是半个月,幸好是修士,不然身体都要僵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身上、床上,包括她紧紧攥着的掌心里,到处都是橘色和白色的猫毛。
她到底做了什么?桑清衍的那只猫,该不会被她薅秃了吧?
盛千婵闪过了一丝心虚。
然后就听小侍女给她解释了一遍她在昏迷中是怎么样抓着橘云不放,二者经过一番较量,最终还是橘猫更胜一筹成功挣扎逃跑的经历。
盛千婵:“……”她到底哪点不吸猫了,跑得这么快干嘛。
第43章 我出门玩辣,勿念。
虞城的清晨向来热闹而喧嚣, 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两侧的食肆里座无虚席,以至于小商贩们不得不将更多的桌椅搬出来, 把道挤得满满当当, 就差一路铺到城墙底下去了。
昨夜里下了一场雨,青石板的墙根上还泛着湿,但依然难掩悄然临近的暑气。
桑如阳起得晚了,到处都找不到空位。他走在树荫下躲着太阳,经过热热闹闹的大街小巷, 看着宾客盈门的大小店铺,摇了摇头,拐了个弯,径直去了城墙根下的一家面摊。
摊主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铺子看起来也是临时搭的, 就支了两三张桌子, 八/九十条板凳。一旁的大锅里冒着腾腾热气, 仅有的几个食客刚好吃完撂下筷子走人,桑如阳顺势坐了下去。
小本生意, 没有酒楼面馆那么丰富的花样。单单一碗细细的白面条,没有卤子, 就撒了少许的葱花, 淋了点香油。
可偏偏香油味道馋得勾魂, 青翠欲滴的葱花配上白玉丝般的面条也叫人胃口大开。桑如阳执起筷子, 吃得很香。
就在他大快朵颐,把面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揉着肚子, 四处翻看自己雪白的外衫上有没有溅上油点子的时候, 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
这是虞城的西南角,是整座小城最热闹的地方。甭管什么身份地位,都有可能来这里走上一遭。
想要大家不约而同地屏息静气,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这一刻,所有人的嗓子都仿佛被掐住了一样,就连一旁卖力吆喝着客人的面摊大爷都没了动静。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留下死寂的一片城池。
察觉到变化的刹那,桑如阳想也不想,拔腿就准备走人。
“坐下。”
冰冷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地响起,像是带着万钧之力压在了他的腿上,让桑如阳刚刚伸出去的脚又慢慢缩了回来。
沉默,还是沉默。
桑如阳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视线从面碗里一点一点往上抬。
越过碗沿,他先是看见了将面摊四个方位围住的守卫,然后目光缓缓移到正中,看见了一只站姿嚣张的黑色大鸟,以及……背对着木桌那一道谪仙般的身影。
同样都穿着白衣,有的人就是能将那身白穿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来。
只一眼,桑如阳就放弃了所有幻想,规规矩矩地并拢脚,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喊道:“大哥。”
听到这一声“大哥”,白衣青年这才转过身,不疾不徐地走到桌边坐下。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
随着桑清衍落座,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问出这句话后,四周的空气又恢复了流动。
然而,嘈杂喧闹的声音传到这一处小小的面摊,却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结界,将他们所在的这一张木桌与外界分隔开来,形成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桑如阳有点心虚地说:“记得。”
明明在回答问题,可他却不敢直视桑清衍的眼睛,视线偷摸地瞥着身侧的动静。
面摊大爷根本没发现坐在位置上的客人骤然消失不见了,他盯着空荡荡的碗只有些奇怪地挠了挠头,觉得好像忽略了什么,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便拿起碗收好,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唯独在经过桑如阳这一桌时,虽然什么也看不见,还是有意无意地避了开来。
桑清衍顺着他的目光扫过去,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不轻不重地将拿在手中把玩的茶杯放到了桌上。
“还不老实。”
茶杯碰撞桌面的轻响让桑如阳的腰瞬间直了起来。
“大哥……”
“嗯?”
对上到桑清衍冷若冰霜的眼神,刚鼓起来的那口气又散了,桑如阳瞅瞅他的脸色,犹豫再三,开口说道:“哥你饿不饿?这面摊的面味道还不错……”
吹吃吃,就知道吃。
桑清衍冷着脸拒绝了他的提议。
别说普通的凡间菜肴,就是拿天材地宝精心制成的糕点,堂堂清玄仙尊也很少会多看一眼。
或者说,大多数修士本来就是不注重口腹之欲的。
桑清衍见过的修士里,也就桑如阳和盛千婵才会把吃饭当成一等一的正经事。
桑如阳从自家大哥的眼里看出了嫌弃,也不敢反驳。没惹到他哥之前,他哥性格还算是比较好说话,可他一旦动怒,亲弟也照揍不误。
“哥,说实话,这事也不能全怪我。”
安静了一会儿,桑如阳试图再拯救一下自己:“我本来听了你的话是想待在原地等你的,但我起了好几卦,只要留在离城,卦卦大凶,那我也不能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对吧?”
“那你现在再算一卦试试?”
试试就试试。
桑如阳对着大哥那张冷气四溢的脸,偷摸在桌底下掐算了一番噫,怎么还是大凶?
“你这一路算出来的大凶之兆恐怕不少吧?”桑清衍屈指敲着桌子,一副了然在心的模样,“连易子钰那样专修此道的神棍都有失手的时候,就你那点本事,还想窥探天机?”
“我怎么觉得挺准呢?”桑如阳小声地嘀咕着。
他算是回过味来了,最初在离城算出来的大凶之兆恐怕指的就是他大哥,结果他一跑,嘿,大哥就更气了,心里想方设法要收拾他,他能算出来吉兆么?
这两日难得感觉头顶没有乌云笼罩,估计也是大哥为了逮他暂时隐匿了行踪,好将他堵个正着罢了。
还不服气?
桑清衍长眉微挑,放在桌上的手两指并拢,一旁的赤天也竖起了翅膀,目露凶狠“别别别,哥,自己人,犯不着犯不着。”一双修长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好说歹说将那两根指头按了回去。
姿容秀雅的年轻人无奈地趴在桌上,双手合十祷告了半天,才换来对面之人不太满意的一声冷哼。
“你自己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让你留在学宫是为了你好。明知道邪魔想杀你,这次溜出来,没遇到事算你走运,那下一次呢?真以为靠着你的卜算之术可以趋吉避凶?”
桑如阳和桑如焰这对同胞兄妹,可以说从出生就是多灾多难。
一个血脉觉醒不彻底,在人与鸟的形态之间变来变去,至今还没办法完全掌控自身能力;另一个则是天生的体弱,明明拥有强悍无匹的实力,肉身却无法负荷血脉带来的力量,只能封印了所有的能力与神通,像个没有血脉传承的普通人一样从头修行。
天下适合普通人修行的法门并不多,愿意接收普通人的宗门除了天元学宫更是寥寥无几。桑如阳为了壮大肉身,以求有朝一日解开自身的封印,不得不拜入学宫求师问道。
他和妹妹桑如焰一样,都是桑家的嫡系血脉,是桑家维持封印的重要存在,也是邪魔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偏偏两人血脉虽强,实力却跟不上,要不是在桑家有秘境挡着,还有桑清衍和桑家的护道人护着,历年来大大小小的危机早就让这对兄妹重新投胎不知道多少次了。
为了安全着想,桑如焰别说离开桑家了,就是院门都很少踏出去,平时就在梧桐树附近修行,只想着尽快提升实力,存在感低到在桑家见过她本人的都没有几个。
桑如阳看似比她自由一些,但考虑到天元学宫和桑家的距离过于遥远,他也很少离开学宫的范围,想回家一趟也实属不易。
原本桑清衍大婚,他该回来观礼,桑清衍也准备亲自去接他,奈何碰上准新娘逃婚,他自己又临时突破不得不闭关了一段时日,这一拖,就直接错过了。
可桑清衍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倒霉孩子居然胆子大到敢自己一个人从学宫里偷溜出来,甚至在自己放了话之后还敢接着逃跑。
真当他信他的解释?哼,分明是怕被他抓住了受罚。
一个盛千婵,一个桑如阳,这俩都是不安生的主。想到这两人这些天干的好事,桑清衍就觉得有些疲惫。
幸好,他们之中的某个人已经危机解除,剩下这个也近在眼前。都到他手底下了,也别想再翻起什么浪花来。
桑清衍说着说着,慢慢的气就顺了一点。
特别是想到桑如阳年幼离家,一个人在外求学,连家都回不了几次,哪怕他有空就会去天元学宫看望他,也改变不了他与桑家天各一方的事实,桑清衍冷冰冰的表情就渐渐缓和了。
桑如阳一边乖乖地听着训话,一边留意哥哥的神情,适时地见缝插针道:“哥,其实我这次出门也和师尊说过了,师尊都没反对。”
他老人家还在闭关,等出关看到消息怎么也得三五年之后。
“而且我上一次闭关后又突破了一个小境界,自保的实力还是有的。”
反正打不过,还可以跑。
“再说了,哥你娶亲是大事,我没赶上已经很遗憾了,也该让我见大嫂一面吧?总不能等到你孩子都出生了会叫二叔了,我才回家吧?”
桑如阳心知肚明他哥为什么要娶妻,如果他不想娶,整个桑家没人能逼他,可一旦他拒绝,延续血脉的重担就会落到他和桑如焰的头上。
家里的傻妹妹或许并不清楚这意味什么,可他熟知桑家的历史,又阅遍群书,自然知道他们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凤凰的血脉不能断,他哥不会坐看封印出现问题,可他也不愿意年幼的弟妹背负压力,所以他选择自己来承担责任。
然而,即便知道成婚的真相,知道那位盛家小姐的意义,桑如阳也还是由衷地希望他哥的婚姻是幸福的,至少他们夫妻间是有爱情的,而不是单纯地为了生一个血脉纯粹的孩子,为此他愿意认这么一个大嫂。
这也是桑如阳坚持要溜回桑家,见盛千婵一面的原因。
弟弟毕竟是亲弟弟,总不能真生起气来将人给打死了。
在桑如阳一声声的认错剖白之下,桑清衍抬了抬眼,终于示意他可以结束表演了。
“走吧。”
桑如阳心底松了一口气,忙不迭跟在他哥身后站起身。
他们一群人就仿佛透明人似的,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虞城的西南角,却谁也没有发现大名鼎鼎的清玄仙尊带着人来过这里。
只有忙完一个上午的面摊大爷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气喘吁吁地坐下,准备喝上一口水时,才忽然注意到突兀地出现在桌上的一只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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