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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山河剑(退戈)


“不过区区三天!”牛妖一指倾风,煽动妖群,“你们能分轻重吧?”
“兄弟们,这等机会可不好有!”
倾风本以为江湖不见,哪想到还有报应不爽的时候,叫道:“如果他们故意针对我怎么办?”
“那就没有办法了。”林别叙分明是一脸兴味,说得却好似公正无私,“刑妖司从西北狱精心挑选过的小妖,都是听话良善的性情。若是一直追着倾风师妹,想来是你比较受欢迎。”
众人还在错愕,柳望松已脚底抹油,直接飞奔出数丈远,身后黄土都扬了起来。
林别叙拔高声音,多提醒了一句:“不可丢弃身上的物品,每丢一件,也得去师叔处领罚!”
众人回过头,等着林别叙讲后面的规矩。林别叙只从腰间抽出一本书册,垂眸开始记录,说:“柳师弟真是个聪明人。”
小妖们得到指示,大叫一声,冲人群扑了过去。
牛妖鼻息哼出两口白气,紧盯着人群后方的倾风,梗着脖子低下头,朝她猛冲过来。
双脚踏过的地方直接留下几道凹深的脚印,身前顶出一阵呼啸的气流,躲闪不及的弟子被误伤撞飞开来,好在倾风机敏,提早后跳闪躲开来。
倾风身轻如燕,刚一落地,那头鸟妖又抡起手中长羽,朝她横劈过来。
那根长羽似刀又似斧,侧面迸出几道寒光,倾风旋身再躲,边上葱郁的草木已借着夜色掩护延伸到她脚边,迅速高蹿拧成草绳将她双足缠住。
这一番攻击进退有序,定然早早演练过数遍。
“哈哈哈!”
牛、鸟、树妖顿时放声大笑,听得倾风头上青筋暴起。
林别叙闲适地站着看戏,还假意惺惺地喊道:“倾风师妹,千万小心啊。”
倾风一人便吸引了大半的火力,其余弟子们趁机分散奔逃。
柳随月一口吹熄手中的灯,怕线绳断裂,不顾余热一把拥在怀里,边跑边对着倾风喊道:“多谢你了!倾风再会!”
谢绝尘背着满箱书籍,落在最后,气定神闲地走着。
倾风刚用内劲挣开脚上的禁锢,又不能还手,被那团两尺高的杂草缠得不甚其扰,谢绝尘路过时右手一挥。夜色太暗倾风都没大看清楚,只觉有一个乌漆嘛黑的东西从他过长的袖口飞了出来,砸在地上,腾得烧起一团火。
树妖惊恐大叫,赶紧收回妖力。
倾风眼睛一亮:“这也行?”
谢绝尘一本正经地答:“我只是打在他的毛发上,不算伤妖。”
倾风趁此机会拉开距离,朝地上飞速一扫,以免再遭树妖偷袭,说:“多谢啊。”
谢绝尘平淡道:“不必,别叙师兄说,此行需要诸位弟子互相有所了解,所以我帮你。”
倾风不由感动,此人虽萍水浅交但却愿意出手相助,是个好人啊,刚想邀他一道,又听谢绝尘说:“我已经帮过你了,所以再会。”
他右手再一挥,袖口轻扬。
这次倾风看清楚了,冒出来的是个黑色大字。
那字落到他自己脚底,他迈步踩上,整个人便飞速滑行而去。
倾风:“??”这位大哥的遗泽跟性格,都很特别啊。

(陈倾风,听说你剑术超绝,让我等领教一二!)
倾风望一眼谢绝尘的背影, 紧跟着他的方向追赶而去。
后方鸟妖抄着长羽振臂一挥,卷起一道飓风,狐妖双目周围的皮肤醉意熏熏的红粉, 冲着半空长吐一口气息。
浓郁香气随之迅速飘散开来。
倾风闻到气味时立即屏息,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眼前凭空弥漫出一片粉色迷雾,头脑昏沉发晕,眨了眨眼,隐约有片红橙的光亮飘在半空, 引着她伸手去摸。
倾风被迫顿住脚步,闭上眼睛,调动周身妖力,猛地一荡气息,驱散幻境。
这稍一停留,牛妖那边再次发起冲锋,却不是对准倾风,而是用蛮力顶起一枚松果。
松果化为流光,从高空飞跃而过, 转瞬飞到倾风身前。
那女妖在半空化为人形,姿态翩然似仙, 单手掩嘴美目带怯地道:“奴家在此。”
外表像是个可人儿,出手时就没那么客气了, 长发一甩, 千百根松针四散射来, 直要将倾风扎成刺猬。
倾风忍无可忍, 终于出剑。
她只带了一柄轻便的木剑, 不过半米长度, 被她别在身后。当下探手摸到后背的木剑,抽出时顺势斜劈一剑,再转动手腕翻上一斩。大开大合的两式带出霸道的剑风与剑气,招式再倏然变转,抖动着剑身将身前气流搅成一个旋涡,将面前的松针都荡了开来。
那松树妖为同伴争取到时间,落到地面火速后退,生怕她恼羞成怒出手报复。
其余小妖见策略生效,振奋不已,大张着嘴发出阵阵怪叫,尽显小人得志的做派。
尤其是鸟妖,靠着那张利嘴不停高喝,在一旁冷嘲热讽,撩拨倾风的怒火。
“陈倾风,你来呀。”
“你怎么不跑啊?再晚可就赶不及了。”
“不会是舍不得我等,特意留在这里陪我们吧?”
“陈倾风,你不出手,是因为怜香惜玉吗?往日的猖狂何在啊?”
倾风用力一掸衣襟,挥去方才拂来的灰尘,对这群小妖彻底刮目相看。
原以为他们天真蠢笨,竟还通晓战术,知道一拥而上反乱己方阵脚,轮流着上前以多欺少。
倾风尚认不全对面都是些什么妖,对他们各自的妖术防不胜防,左支右绌,进展徐缓。
只这一番来回较量,大部分弟子已跑没了影,只剩季酌泉还在附近。
那姑娘处境与她截然不同,散步似地走在她身后。其余小妖也惜命,自觉绕开她三丈远,选择性地瞎了眼,全当看不见。
倾风这一路束手束脚,仿佛在暴风雨的海上迎浪而行,偏季酌泉悠游山林,边停边看,惹得她心头直冒邪火,酸道:“这位师妹,要么你走快些不要在我眼前晃悠,要么你出手帮我一把!你是故意在这儿看戏吗!”
季酌泉怔了下,表情很是复杂,一番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追上两步,解释道:“虽然我不想偷题,不过常年跟在先生身边,多少能够猜到些先生的用意。”
她指着那群乱舞的小妖说:“此次放出的都是实力普通的小妖,不同种族各有一个。刑妖司既然掌管天下妖邪,对不同妖族理该耳熟能详。先生生而知之,主管刑妖司时可从旁指点,但不能总是如此。所以各路小妖擅长什么、畏惧什么、天性如何,身为我司弟子尚需勤勉学习,所以第五考,考的就是妖族相关。”
倾风高喊道:“所以?”
季酌泉说:“所以,我在观摩。”
倾风:“观摩什么!搭把手啊!”
季酌泉迟疑片刻,抽出长剑,为难说:“好吧。”
牛妖见状头皮发麻,大声叫道:“她出手我们就不打了!这要怎么打!”
“不打就不打!”倾风飞速开遛,“撤了撤了!”
林别叙这人出没无常,不知是躲在哪里偷看,此时借着法宝传声过来:“季师妹身上的血煞之气已由先生施法暂压,诸位尽可大胆上前。”
众妖与季酌泉同是静默。
季酌泉收剑入鞘,脚底生风,飞窜而去。
一群小妖回过神来,声势浩荡地怒吼:$1!——你们给我站住!”
倾风回头一看,眼皮直跳,问:“你的遗泽呢?用一个试试,吓吓他们!”
“难!”季酌泉回道,“我的遗泽专门屠龙,别的没用!”
倾风眸光发亮,惊叹道:“哇!”
虽派不上什么用场,可是听着好生厉害!
东方渐白,残星暂落。
二人一路奔逃,中途遇上掉过头来攻击的小妖,险些被前后合围。
好在尚有一丝默契,凭着两柄剑同盟协助,突破防线,掐着点赶到书院。
那群小妖被拦在院门之外,对着二人龇牙咧嘴,由刑妖司的修士重新拷上铁链,清点数目。
倾风累出了满身大汗,与季酌泉在门口小坐休息。
季酌泉想起正事,找师叔要来纸笔,想对那群小妖逐一记录。
倾风被几次集火,大多数的妖法都体验了一遍,算是深刻记住了,梦里意识迷糊都能顷刻回忆起来,当下指着那些小妖狰狞细数。
小妖们本还在虚张声势,冲着倾风大扮鬼脸,见状后知后觉地惊恐起来,扯着面前的修士战战兢兢道:“我说,她们是不是在记仇啊?”
“你们刑妖司不能这样!是你们让我们来的!”
“来之前你可没说会有后手报复,要是这样谁还敢真的动手!”
“要不现在过去求个好吧?来得及吗?”
“你刑妖司必须悄悄送我离开!越远越好!”
掌刑的师叔也懵了,觉着季酌泉不该如此,偏不好过去偷听。冷着脸安抚下躁动的群妖,正准备喊二人过来谈心,倾风将纸往胡乱怀里一塞,已往学堂走去。
明英书院专门辟出了整个东院,以供刑妖司的学子上课,院中人手全部撤离,互不干扰。
授课的先生未来,弟子们无人管教,混乱坐在课堂各处,交流着方才一路上的惊险。
唯有谢绝尘独自坐在前排。右侧临窗,窗外是一片茂密翠竹,通明光色照在他的桌案上。
他从书箱里抽出一卷白纸,平铺开来,又拿出毛笔,摆在书桌右上,压住上翘的纸张边角,最后翻开一本古书,坐姿端正,摆好架势,提笔书写。
柳随月就选在他边上的位置,一直好奇地看着他动作,直到他开始认真伏案书写,不觉瞳孔颤动,小心凑过去问:“你在干什么?”
谢绝尘停下笔,看着她说:“温习功课。这是先生给我列的书目。”
“你喜欢上课?”柳随月半按着他的书桌,惊诧得几乎破音,“你那么喜欢念书吗?”
谢绝尘反觉得她奇怪:“正常人谁会喜欢?还是如此枯燥的经文。”
柳随月愣了好一会儿,才确定不是自己听错,迟疑接腔道:“对啊!”
谢绝尘说:“但是先生说要学,那就一定要学。”
“哦……”柳随月缓缓后撤,带着对这世界之大的新认识与不理解,拖着长音道,“哦……”
她摸着自己的手指,见谢绝尘还在看着自己,脑子艰难转动,补上一句:“你……好厉害啊。”
谢绝尘摇头,见她没有其它要问的事,便继续照着书本抄写。
柳随月转过身,怀着尚未平息的心情望向课堂后方的张虚游。
张虚游翘着脚坐在桌子上,身边拉拢了几个狐朋狗友,三五人正埋头私语。
几人小声密谋,时不时出声大笑,互相推攘。
柳望松携带的两个包袱里,全是只中看的废物,没有一支笔一张纸。
柳随月松下心来。
这才正常嘛,不止她一人不学无术,再怎么也有这几人在下面垫着。
又过了片刻,一个时辰的限时将尽,跑在最后的倾风也迈步进来。
柳随月抬起手招呼,出口喊了一个字,后方的张虚游忽然大喝一声:“来了!”
那三四人豁然起身,从课堂后排踩着桌面一跃而上。
张虚游领头,抽出长剑,叫唤道:“陈倾风,听说你剑术超绝,让我等领教一二!我先来!”
倾风一脸的莫名其妙,打了一路,哪有心情同他过招,顺手抄起就近的矮凳,朝他丢了过去。
张虚游持剑劈开,木凳被一分为二,半边砸到墙上,另半边朝着柳望松飞去。
柳望松下意识抬脚一踹,又将那木凳踢得撕碎,四散开来。
室内众人纷纷破骂,柳随月险被误伤,弯腰躲了过去,刚想骂他们一声,就见一块破碎的木板砸在了谢绝尘的桌上。晃得墨水洒了一地,纸张也被割碎。
谢绝尘一个后仰,手指微曲,毛笔横腰折断。

(一炷香未过,房间里就只剩下倾风一个。)
国子监的老先生碎步走来时, 课堂里恰好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犹如山石炸裂、浊浪排空。
紧闭的窗户被一阵气浪猛掀了开来,里头各种木头碎屑随之飞射而出。好在出了房间那些碎片的势头便直接削弱, 仿佛撞到一堵无形屏障,簌簌落在墙脚。
老者多年酸疼弯曲的脊椎随着他踉跄的脚步发出“咔哒”的脆响。倾风及时从大门逃出。坐在屋顶上避战的季酌泉也被吓得仓皇跳下。
三人站在门口的空地上大眼对小眼。
老者的眼神里写满了惊骇,惊骇之下该蕴藏着无数句与教养不符的粗言秽语,一时不知道该从哪处开始训斥,于是噎住了。
倾风拍了拍衣服的后背,将头发上沾到的一点粉尘也抖下去, 虽知无济于事,还是诚恳补了一句:“我说我是无辜的,您信吗?”
老先生该有七十多岁了,穿着一身灰朴的儒衫,皮肤松垮,布满褐斑,平日是一副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的模样,此刻横眉瞪目,绷得面上皱纹都消退了几分, 风风火火地冲进课堂。
房间正中的桌子被拍碎了四五张,墨水泼洒出去, 地上一片狼藉。
弟子们紧紧贴在墙边,睁着眼睛满屋乱转, 大气不敢多出一声。
老者见此场景, 素来宽仁慈祥的面庞上露出狠厉的凶光, 见众人目光皆落在他身后, 跟着回过头。
只见墙上多出了几道一指节深的刻痕, 想必就是方才那道爆炸声响的来源, 线条纵横交错,似乎组成一个文字。
老者后退几步,才看清楚轮廓,那该是一个歪斜的“退”字。
他死死盯了许久,用力倒抽一口气,花白胡须颤动着,挤出一个似笑又似怒的狰狞表情,下垂的两手直拍大腿,喝道:“好啊——谁!到底是谁!给老夫出来!”
弟子们纷纷抬手指认,各自往不同方向,将风波中央的四个人都点了出来。其中半数落在张虚游身上。
张虚游握着剑蹲缩在墙角,耳边还在嗡嗡作响,见老者望过来,灰头土脸地赔笑一声。
老者弯下腰,认清他的脸,身形又是一个虚晃,抬手捂住额头,生无可恋道:“都给我出来!”
柳望松憋闷地往外走,张虚游拽住他的衣摆,小声说:“快,先扶我一把,我腿麻了。”
柳望松想一脚将他踢开,最后还是搀扶起他,与他一同往外走。
四人被勒令站到远处的空地上,列成一排。
张虚游的衣领里落进去不少粉尘碎屑,此时静下心来,不由全身骚痒,可老者就在他面前,他不敢再触对方的霉头,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极为谦逊地站着。
老者指着四人,痛心疾首道:“我知道你们身怀绝技,能斩妖除魔,了不起,是不是?可既然是来书院,那就必须得听书院的规矩!无法无天在学堂上逞凶斗狠,你们简直比土匪还要猖狂!不愿意来就不要来!自是有人想听老夫的课!”
四人面对老儒生,都收敛起脾性,任由他呵斥,低着头缄默。反正骂得也不痛不痒。
老者说得口干,才记起自己胳膊下还夹着一本书册,抄起来就往张虚游脑袋上抽了一下,问:“屋里的墙和桌子,是不是你打烂的?”
“不是我。”张虚游叫冤,指着谢绝尘道,“是他!”
谢绝尘看向柳望松:“是他先踢翻我的书桌。”
柳望松又看向张虚游:“一把椅子横空朝我飞过来,我若不踢一脚,就得被砸伤了。我根本还没来得及出手!”
张虚游大声申诉:“可椅子不是我扔的!”
倾风听他意思是还要怪到自己身上来,互相攀咬:“是你先对我出剑!”
张虚游还是选择指控谢绝尘:“我不过是想跟倾风比划两下而已,下手自有分寸。可哪有人一出手就是杀招,直接将屋顶都要掀了的?!”
谢绝尘闭嘴不语。倾风闻言也对他侧目。
谢绝尘方才忽然发难,堪称狠辣,满屋的人都被吓住。
老者只当他们四人互相推诿,其中以张虚游最为油嘴滑舌,便又敲了他脑袋一下,斥道:“住嘴!”
张虚游委屈道:“好吧。”
老者甩甩衣袖,提着衣摆侧身往下走,一面颤颤巍巍地下阶梯,一面指着他们警告道:“都站着不许动,我是管不了你们,我现在就去找你们的掌刑师叔!”
瞧老人一把年纪,倾风都想过去扶他一把,或是自己帮忙喊人得了。
张虚游见人走远,安分不到片刻,整个人便如多动的猴子开始跳动起来。
等总算清理完身上的东西,又来找倾风搭话:“陈倾风,我问过别叙师兄了,他说先生等的未必是一个人,就算真是为了等你,剑主也未必是你,所以我还是很有机会的!你切莫得意!”
张虚游这人似乎不知道脸皮为何物,也完全不介意几人方才刚打过一场,特意挪步到倾风身侧,一派熟稔的语气同她道:“往后你给我护道,我封你做我的大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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