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晋寒漫不经心的打断:“我有问什么吗。”
包子:“……”确实没问,是他多余解释一遭。
午饭时间,傅晋寒一边看资料一边吃着盒饭,他的办公室靠窗,阴雨天一过,午后逐渐起了太阳,光芒从树影中斑驳地照进来,却没什么暖意。
有人敲了敲门,傅晋寒头都没抬,直到那人站在窗口遮挡了阳光,落下一片阴影,他才慢悠悠的掀开眼帘::“有事?”
姜安拉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黑色的眼珠子透亮,“会不会耽误你吃饭?”
傅晋寒挑起眉梢,不错,这次懂得先问一下,开始讲礼貌了。
他淡淡开口:“陈斯礼坚持他那晚从会所出来后直接去了何丽家,睡到凌晨四点左右开车从环城小区出来,根本没有去过312国道附近,也没有时间去杀人抛尸。他提出那名老人指认他是为了打击报复,因为两年前老人的女儿曾就任于株安有限公司,却在一次监督施工现场时被断掉的铁板砸中丧失生命。当时负责善后的就是陈斯礼,他只给了老人十万的抚恤金。”
当时这事还上过当地的电视台,不少媒体都报道过,但最终还是被压了下去,陈斯礼用一百万压下了各方带来的不良影响,却只肯给死者家属十万块的赔偿。
姜安想起老人在会客室里说的话,眉心皱起来,她打开手里的保温杯喝了一口:“何丽说陈斯礼没有去过她家,那他消失的这几个小时去做了什么,杀人抛尸的话不太可能,陈家那么多车,他何必大费周章的去偷一辆呢?以陈斯礼的身份地位来说,想要一辆没上牌照的废车太容易了。显然陈斯礼是凶手这条证据链太牵强,所以你们昨天才把他放了,但今天又出现一个目击证人,你不觉得很巧合吗?就像是幕后有人故意推动非要拉陈斯礼或者说是陈家下水一样。”
傅晋寒夹菜的动作顿了顿,随后扒了一口饭,等咽下去之后才说:“警方调查过这名老人的行踪,根据同村的种树人和他妻子的描述,那晚他确实在312国道附近,并且到家的时间点和碰见陈斯礼抛尸的时间点相符。”
“我观察过。老人或许没有说谎,但他有青光眼,夜视弱,看的人并不一定就是陈斯礼。”姜安看向傅晋寒的眼睛,她发现这人的睫毛非常的长,跟扇子一样,“不过我只是提出我的质疑,到底他看到的是谁还需要你们去查。”
傅晋寒敲了敲桌子,“你大中午的不吃饭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姜安眉毛一横,把手中的档案袋递给他:“当然不是,喏,你看看这个。”
傅晋寒眯了眯眼:“谁带你去拿的这些卷宗?你的调令还没下来,目前并不是正式警员,没资格……”
姜安不耐烦地打断他:“你话好多哦傅大队长,我当然是去找的张局。”
傅晋寒:“……”
他冷呵了声。
姜安才不管这些,把卷宗翻开,一页一页指出来:“这些失踪的和离奇自杀的女孩都是大学生,农村出身,见识不多单纯好骗,且失踪前或死前都去过荆西别墅园区,轨迹重合。荆西别墅园我今早去看过,管理森严,必须持有一张专门的vip卡才能进入园区,否则方圆十里外连只鸟都飞不进去。这些穷苦出身的女大学生是怎么能够进去的?不是每一次都那么凑巧有人开车去接的,我看过之前的监控录像,两周前林若去过一次是一个人。”
傅晋寒:“你认为有专门的联络人,而这个联络人很有可能和死亡的李湛相关。”
“一个是大型卖淫犯罪案,一个是凶杀案,两起案件看上去毫无联系,但却牵扯到同一个人——陈斯礼。”姜安说:“这个人对陈斯礼的私生活了如指掌,陈斯礼和那群狐朋狗友聚会也不避着他,或许不光是陈斯礼,就连他的那群朋友也很信任他。”
傅晋寒环抱双臂,饶有兴趣地说:“假设这人是这起卖淫团伙的联络人,那李湛很有可能就是他的下手,层层递进,为这群人挑选合适的‘猎物’。他们是上层社会人士,相貌、学识、身材,甚至身体是否干净纯洁都是他们挑选猎物的要求,于是女大学生成了最好的选择。”
姜安:“这个人出身寒门但能力学识都很强,他是陈家的左膀右臂,陈家既信任他也要控制他,所以他现在一定就在株安公司里。职位不会太高,不然容易引人耳目,但也不会太低,最好是一个平常能接触到迫切想找到一份新工作的学生的部门,我想他应该是一名HR。”
姜安和傅晋寒相视一眼,那个谁都没有说出来的名字彼此都心照不宣。
姜安继续道:“我查过荆西别墅园区的住户资料,齐昌义并不住在那,但他却能随意出入荆西别墅园。而且齐昌义在陈斯礼手底下做事,而李湛曾经就是齐昌义的司机。他们是同乡,李湛十几岁出来跟在齐昌义身边对他很信任,知道自己老婆出轨了老板的老板,人在愤怒和极大的怨恨面前都会寻求安全感,这是本能,所以他会去找齐昌义,这个城市里他唯一的好大哥。”
傅晋寒盯着姜安那双黝黑的眼珠子看了几秒,李幼微莫名其妙问他的问题,张开口中的惩恶扬善,何丽说的家暴,案件的每一处细节都在证实姜安的猜测。
但问题就出在——
傅晋寒敲了敲桌面:“报复杀人不合理,张开和何丽没有杀人的动机和作案时间,下午三点时间就到了,这两个人都会放走。反而是陈斯礼现在,凶器,目击证人齐全,已经被认定为犯罪嫌疑人。”
姜安笑了,眼睛里有些轻蔑的调侃:“傅队,你觉得这场雨会下多久?南城这片天,会有人主动把乌云拨开吗。”
傅晋寒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摸出一根烟在手指捻了捻:“下周雨季就过了,有空多看看天气预报。”
姜安楞了楞,嘴角缓缓向上扬起来,拿起桌子上的卷宗跟在他后面:“可以申请并案调查了吗?我早上绿轴路过二队,听到他们打算结案了。”
傅晋寒扭头看她:“这就是你找了一上午案宗的原因吗。”
姜安嗓音有南方那种吴侬软语的甜,尤其是放轻声调的时候:“哎,也不能这么说,我只是不想放过任何可能破案的细节啦。”
傅晋寒没有告诉她,想要并案调查还需要一个足够的理由和证据,并且还要去说服王中天那个老狐狸。不过这并不重要,他会找到然后去说服。
下午2点,老李和包子各带来一个消息。
医院的病人资料显示何丽的确在近几年的时间里有过治疗的记录,伤势也确认为是人为殴打造成的淤伤。
林若那部万元手机里经过警方技术人员的程序恢复,找到了一通两周前林若和李湛的通话记录。
并案申请被卡在王中天那,傅晋寒和王中天在办公室里吵了两个多小时,最后张局也加入其中,两帮人马开了个大会才把这并案调查的申请通过。
姜安今天回自己家,不过她没有着急走,毫不客气的坐在傅晋寒的办公椅上抱着兔子耳朵的保温杯两眼放空。
杨乐从她身边路过好几遭,终于忍不住询问:“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姜安叹了声气:“我在想,凶器都在哪儿呢。”
目前只找到一个充电线,还是在陈斯礼车上找到的,那根线上面除了死者李湛的指纹和血迹,到处都是陈斯礼的指纹,说明那就是他的充电线。
杨乐:“肯定在陈斯礼那啊,傅队不是带人去搜了吗,总不能杀完人无故消失了。”
姜安看了看时间:“这都快7点了,如果顺利早该回来了。”
顿了顿,她问:“你也觉得陈斯礼是凶手?”
杨乐扶了扶眼镜,憨憨地抓了抓脑袋:“老实说,我感觉他这种二世祖坏事做尽,或许会杀人,但不会亲自动手,除非他本身就有反社会人格,以杀人为乐趣,但李湛的案件显然不是这样。”
姜安耸了耸肩:“你看,连你也这么觉得。”
杨乐:“……”怎么感觉有被羞辱到呢。
他咳了一声:“不管凶手是不是陈斯礼,凶器都是他的。”
姜安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是一帧视频中晃动的画面,她骤然抬头:“你刚刚说什么?”
杨乐不明所以的重复:“我说不管凶手是不是陈斯礼,凶器都是他的啊。”
姜安眼神闪烁,凶器都是他的,家用切割机,高尔夫球杆。
切割机……
高尔夫球杆……
她慌忙拨出一个电话,那边傅晋寒正在陈家搜查,和陈富周旋,接电话的声音显得有点燥:“怎么?”
姜安紧紧握着手机:“去荆西别墅园,高尔夫球杆和切割机都在荆西别墅园!切割机是除草机改装的,放在草坪上那个人体高尔夫洞的附近!”
第22章 木偶人22
荆西别墅园在南城是个特殊的存在,里面住着的人非富即贵,保不了身后还有几个达官显贵护着。这其中就有王中天的小舅子,南城公安分局的一把手。
搜查令没下来,傅晋寒带着人在园区门口,里面的安保站成一排严防死守。陈斯礼身份特殊,如今被指认成犯罪嫌疑人,进入园区是迟早的事,但这群人却死活不肯让路。
“傅队,咱都得按规矩办事不是?你这搜查公文没下来,我们就不能放你们进去。”说话的是园区的负责人,穿的人模狗样,脸笑的褶子都出来了。
傅晋寒轻飘飘地瞥他一眼,那负责人被这冷不丁的眼神吓出了些冷汗,他咽了咽口水,笑容有些僵硬。伸手把傅晋寒拉到一边,开始攀关系:“傅队,李队您认识吗?就是咱们市公安局王大局长的小舅子,你看咱们这都是一家人,要不今儿个这搜查就算了?”
负责人话没有明说,点到即止。傅晋寒剑眉挑起,点了根烟递给他:“李队我熟啊,之前出任务还跟他一起来着,怎么?他也住这儿?”
负责人以为这关系算攀起来了,放松了警惕,忙道:“嗐!他不住这儿,就是经常来玩,要是傅队也感兴趣,到时候我跟老板他们说一声,随时欢迎啊!”
傅晋寒抬眸扫了一圈,偌大的湖景别墅,依山傍水,地段,环境,安保,都是顶尖。头顶的太阳被高大的树木遮住,阴风从树林深处往外灌,显得阴森森的压抑。
包子接了个电话神色凝重地往傅晋寒这边走,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傅晋寒眼神一凛,直接把手机拿了过来,走到人少的地方朝电话里的那人冷声说:“为什么不下搜查令?”
王中天:“你没有确凿的证据,仅凭一个小丫头的臆测就断定凶器在荆西别墅园,这是你作为警察的决断吗。”
“陈斯礼现在是犯罪嫌疑人,荆西别墅园有他名下的房子,我们来搜查,合情合法!”傅晋寒寸步不让。
两相对峙中,王中天气道:“你带着人赶紧给我回来!”
“恕难从命。”傅晋寒啪地挂断电话,从嘴里吐出烟蒂:“进去,今天谁敢拦,谁就是抗警,都给我带回局里去。”
包子立即带人进去,负责人和一堆安保眼瞅着拦不下来,只能打电话找外援。
傅晋寒带人开启地毯式搜查,整整搜了两个小时,终于找到了用来分尸的切割机,以及一堆高尔夫球杆。
那头王中天小舅子李大标气得不轻,匆匆忙忙赶来把局长办公室门一关,嚷道:“瞧瞧,这就是你手底下的人!A市过来的这架子就是大,连你的话都能不听了!我看他这是想反了天,这南城我们这帮人还坐在这儿呢,轮不到一个A市过来的毛头小子说话吧!”
王中天烦躁地抽着烟,等李大标把牢骚发完,他这根烟也抽的差不多了,“毛头小子?哼!他爹还没下台呢!行了,他要查就查吧,陈斯礼那小子给他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杀人,这案子查到最后随便让陈家找个人顶包就行了。”
“姐夫,我担心的是陈斯礼吗,现在荆西别墅园被盯上了,万一……”
“闭嘴!”王中天怒目圆瞪,片刻后神情又放松下来,宽慰李大标:“他们现在查的是环城小区无头案,案子一破,我让局里结案,这事就翻篇了。”
李大标还是担心,但这么多年姐夫的话从来没错过,犹豫几秒还是消停下来。
傍晚时分,傅晋寒带着人从荆西别墅园回来,物证科那边在高尔夫球杆上提取到了死者李湛和陈斯礼以及其他人的指纹,但切割机上却什么都没有,指纹被人擦拭的很干净。
姜安盯着大屏幕上的数据分析,杨乐没忍住问:“你怎么知道凶器在那里?”
姜安拧开保温杯,一边喝一边说:“情色网站视频。”
杨乐和包子互相看了一眼,迅速点开电脑登入网站,一帧帧地看。姜安见他们半天没找到好心提醒:“正数第六个视频,三分二十秒的时候。”
杨乐发现只是很快闪过去的一帧画面里有一筐高尔夫球杆里少了一根,是很容易被人忽视的细节。
包子由衷地竖起大拇指:“姜安,你这记忆力和观察力真牛。”
姜安腼腆地露出两颗小虎牙。
杨乐:“可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高尔夫球杆上有陈斯礼和受害者的指纹,切割机上却那么干净?如果只是想要消灭证据,为什么只处理切割机上的却不处理球杆上的?”
姜安把兔子保温杯放在一边,软声开口:“这很简单,因为陈斯礼平日里只能碰到球杆,碰不到佣人才会用的改装过的除草机。”
包子率先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些指纹都是后来才有的?”
“嗯。”姜安点点头:“凶手是戴着手套击晕死者的,所以球杆上只有死者的指纹,当他杀完人后又找了机会把球杆放回了原位,这也是为什么视频当中消失了一根球杆,但傅队在带人去搜查凶器时,这根高尔夫球杆又奇迹般的出现在了那里。”
杨乐:“那我们只要知道是谁把这根球杆放回去的,就知道真正的凶手到底是谁了?”
姜安唔了一声:“理论上是这样。”
“对了,张开和何丽都放回去了?”姜安问。
“时间一到就放走了。”包子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我怎么觉得这案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呢,陈斯礼现在被咬死了是凶手,一起凶杀案一起卖淫案,完全不相干的两个案子却被搅合在一起,张开身上疑点不少又没有作案时间和直接证据只能把人放走。再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破案妈的!”
姜安朝门外望了一眼,轻声问:“傅队还在挨批呢?”
“对啊,从回来后就被王局叫到办公室去了,到现在都没放人。”包子说着啐了一口:“王中天早晚得下马!”
杨乐拉住他:“包子,别胡说。”
包子哼了声,没再说话。
眼看天色不早,姜安没在警局待下去,收拾东西回了自己的那间小屋。
时隔两天再回来,公寓楼下安静了不少,那些记者连着几天蹲不到人只能暂时放弃。更何况现在有更大的新闻等着他们,这帮人更无暇顾及姜安了。
警方在荆西别墅园搜查的消息不知道被谁泄露了出去,现在网上舆论翻天,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网友在线下组织起了探案小组。荆西别墅园附近围了一堆人做起了直播博热度,安保赶走一片又来一片,最后调动了警力才把那帮人弄走。
姜安一大早就在警局门口碰到二队的人回来,二队长边走边跟手底下人吐槽:“这都一群什么垃圾啊,为了热度啥都干的出来,私人别墅区域也敢闯,真不怕惹出什么事来!”
姜安背着手凑上前,两只眼珠子瞪得圆圆的:“二队长,出什么事啦?”
二队长正愁找不到人吐苦水,有人问他忙不迭就把早上的事说了一通,姜安听了半天才听明白。
如今外界到处都在传陈家仗势欺人,陈家小儿子又和最近的杀人案扯上了关系,之前陈家的那些黑料都被扒了出来。
尽管陈家近些年做了不少慈善,但一个企业家能做到本市龙头位置,身家就不可能太干净。有第一个人爆料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网名还自发写了一份彻查株安有限公司的文章,微博朋友圈各大争相转发,一天的时间里闹的沸沸扬扬。
上头派来调查组进驻南城,南城市局压力不减反增。
比起死了一个普通市民,显然钱权恶势力犯罪更能引起全国网民的关注。
市局楼梯口的窗户关的死紧,一点风声都不敢露出去,张局和王局在会客室里应付上面来的调查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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