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商科?”
“是啊,他还有照庭得继承。”
“就像我们阿枳,家里独女,以后白氏也是她的。”
所以说,他不会来参加高考了,他也不会填报军校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他们注定会走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那天下午放学,取消晚自习,教室进行大扫除,翁星把课桌上那盆嫩绿的多肉摆放到窗台上。
搬了满满一大箱书本回家,翁怀杰和柏悦都没来接她,只是派了人来,抱着书往校外走,翁星心里惴惴不安。
那天家里没人回来,翁星只在下午收到翁怀杰的短信:〖好好考试,冰箱里有吃的,晚饭想吃什么让阿姨做,爸爸公司有事,今晚不回。〗
书本里的知识都记得滚瓜烂熟,翁星抱着手机蹲在楼下院子里,天阴沉沉的,好像记忆里每年高考都会下雨。
薛奶奶在拿鸡胸肉喂小黄,看见她蹲在茶花树下,她和蔼地笑笑,脸上皱纹很深,这短短几个月她苍老了很多。
“囡囡,明天考试哩?”薛婉清对她笑。
翁星点点头:“对,奶奶。”
“我想问,想问……”想问陈星烈,她最后还是没问出口。
只是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时,她翻到以前和陈星烈的聊天记录,回忆像默片一样,翁星是真的感到有些无力。
她不知道该怎么才能靠近他,又或者说是他记恨她,不会原谅她了。
犹豫半晌,翁星还是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她敲字发了条短信过去。
〖高考加油。〗
半秒钟后,界面显示发送成功。
他取消拉黑她了!
心底隐秘漾着愉悦,翁星想无论如何要在毕业后和他说清楚,就算他没高考,她也可以争取申请英国的学校啊,虽然离爷爷奶奶爷爷奶奶都很远。
高考六门科目,时间过得很快,答完最后一科出考场时,天空下起来大雨,无论是A班还是B班,几乎都在欢呼,撕卷子从教学楼上往下扔,雪白白花花的一片。
翁星抱着笔袋从操场往教室跑,额发湿了,脸庞上也都是水。
路上遇见孙曦好苗兰兰,他们笑着从其他教学楼里跑出来追上她,一边跑一边喊:“星星,等等我们!”
“星星,你英语是不是要拿满分啊?”苗兰兰笑着揶揄。
“考完了管他满分零分的,我们明天一起出去唱K嗨个够,这一年憋死我了。”孙曦也笑。
三人跑到教学楼下,刘海和头发湿透,衬衫也湿了,有点透,翁星往储物柜的方向走,想去拿自己的制服。
走了几步又听见人说。
“陈星烈来考试了。”
“六科都考啦?”
“是啊,每科都是考完就走,不过他好像受伤了。”
停下脚步,翁星回头想去问那女生他怎么受伤,刚走几步就看见一旁站在桂花树下的男生。
罕见地穿了长袖T恤,外面套了件卫衣,左手一直垂着,发丝黑,沾了些水耷拉在额角。
皮肤白,白到几近有点病弱的透明。
翁星心跳很快,她走上前去,眼睫沾湿,微微颤抖,她想说句话。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流,桌椅声撕卷子的声响交叠,有人在对答案。
空气潮湿,雨声淅沥,阶梯上积满了雨水,衣服黏在皮肤上冷而凉。
翁星静静地看着他,漆黑晶亮眼眸里好像能说话。
左手没动,疼痛攫着,陈星烈微垂着后颈,低低看着她,对视了十秒或者三十秒,他没动作,眼神也没那么冷。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世界的喧嚣散去。
他等着她开口问一句,食指微曲,机械腕表折射碎光。
手指轻揪裙摆,翁星往前走了一步,周围有情侣再也不顾学校教条肆无忌惮牵手拥抱。
眼底酸涩,翁星还是想和他一起,一起报同一所学校。
陈星烈也想,他可以原谅她,可以接受自己再重蹈一次覆辙。
就算fx送给了白嵩明,他为她设计的那片她永远不会知晓的空间淹没,他也不在意了。
温棠从二楼下来,走到他身边,踮脚告诉了他陆行之的判刑结果。
心口一窒,翁星又看见那个漂亮的外班女生,自卑难堪,她转身和等在楼梯口的孙曦苗兰兰一起回教室。
黑板上写了韦应物的一句诗: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王定离难得预祝她们金榜题名,极少见的说了很多煽情的话,准备了毕业聚会,最后他眼含着热泪开口:“同学们,这一程路,我已经陪你们走过,以后会山花烂漫,海阔天空。”
“谨记,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掌声雷动,有些泪点低的哭了,拿纸巾擦眼泪。
随后收拾东西回家,教室里空荡荡的,已经没几本书。翁星把最后复习的书本装进书包里,其他人在兴高采烈地讨论毕业旅行和以后要去哪座城市读大学的事。
翁星去窗台边找到自己的多肉,好不容易活了的绿芽经过这一场猛烈雨水的冲击,苗已经东倒西歪了,根系和土壤抽离,一盆里面全是水,活不了了。
是她没照顾好。
心底难受,手机铃响,翁星到过道去接电话,陈星烈没回教室,他应该和那个女生一起回家了吧。
指甲陷入手心,爸爸的声音在听筒那边响起,夹杂着滋滋电流声,听到那一句话,翁星仿佛晴天霹雳。
爷爷去世了。
她捧着书,眼泪都是泪水,一股脑地往外跑,连宋墨白伸手想抓住她都没抓到。
长指握了一把空气,他苍白笑笑。
这仿佛是一个预示。
别墅里的家具已经零零散散的打包好,时不时有快递公司上家门来取东西。
柏悦倒时差正坐在盖了膜布的沙发上捂着头休息,她神情疲倦,脸色很不好。
翁星一回家看见她。
柏悦就开口:“囡囡,你爷爷走了,你奶奶身体不好,她记忆力退化很快,快记不得……”她捂着脸,声音哽咽,“记不得我们了。”
翁怀杰推开房门进来,神色严肃,“这两个月以来,你奶奶确诊了阿兹海默症。”
“你爷爷一直照顾不过来,你妈这两天回国,你爷爷不幸遭遇了车祸。”他眼神里是悲伤,“本来预定的二十号的票,现在我们后天出发,回LA处理你爷爷的后事。”
“你志愿的事我们支持你的选择,你参加了高考,如果要填国内的大学,我们也愿意。”
“只是你奶奶你妈和我都会担心。”
公司的事已经处理好,转让事宜办好,他们已经决定举家移迁回LA。
翁星心很乱。
班级群里还在聊着过两天的聚会,一条消息一条消息跟着刷屏。
翁星呆呆的看着,她想奶奶,也想爷爷。
他们是华侨,妈妈从小在国外长大,大了才嫁给爸爸回国生活。翁星一到五岁大部分时间待在洛杉矶,记忆很模糊了,但爷爷爱给她扎小辫读故事书,奶奶会变着花样地给她煮中国菜。
爷爷也特意为他学做糖葫芦,山楂裹上糖浆,表皮是甜的,内里却是酸酸的,她很爱吃,也很爱吵着爷爷做。
上高中后学业繁忙,逢年过节只能打视屏电话,上次回LA已经是初二的事了。
一晃四年过去,没想到与那个爱穿唐装,为她扎小辫做糖葫芦的爷爷竟是天人两别了。
柏悦再也坚持不在,抽抽搭搭的哭起来。
翁星沉默回房间,翻出来小时候爷爷送她的故事书,一千零一夜和格林童话,还有大草原上的小木屋,罗兰的一系列丛书,她最喜欢的故事。
相册最里面压了他们一家人的全家福,翁星看着照片里的两个老人默默流泪。
离开榆海那天,翁星记得很清楚,六月十一日,天晴,万里无云。
机场候机区人来人往,手机班群消息里在谈论最近爱看的漫画和电视剧,悠闲得仿佛永远没有烦恼。
神色困倦,机场广播在提醒他们登机。
翁星犹豫许久,还是打了最后一个电话过去,她打给陈星烈,想要他给自己做决定的勇气。
铃响没过十几秒,对方接听了。
翁星握着手机,心率跳得很快,她艰涩地张了张嘴,还没发出一个音节,就听见对面的声音:
“你是?”清越一道女声,和上次她听见是一样。
翁星还没回答。
“你找陈星烈对吗?稍等一下啊,我把手机给他。”
心脏隐痛,翁星挂掉电话,埋进膝盖里,她不想再哭了,可眼泪止不住,抠掉手机后盖,摸出电话卡,她扔进了旁边垃圾桶。
“囡囡,走了。”
“来了。”
失重感攀升,建筑,街道,行人,树木地面的一切逐渐缩小为一个小点,直至再也看不见。
那一年,翁星十八岁,喜欢一个桀骜不驯的少年,互相爱恋,曾许愿做彼此的梦想。
却匆匆惨淡收尾,结束一场见不得光的爱情。
没有道别,没有祝福,默契地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彼此的生活中。
就像她,永远不会知道,陈星烈设计fx网站的初心是为了谁,将它无偿捐给白家又是为了谁。
幼时翁星曾读课文朝花夕拾,她也折了一株小茶花栽在院子里,早上盛开着,晚上就败了。
她对陈星烈哭着说,她想要一朵朝夕都不会开败的花。
潮汐同朝夕,意为有你的每一个朝夕。
他在论坛隐藏版块里,专用代码给她敲了一个小世界,有她爱的茶花,酸梅,画片故事,有她曾同他提及过的一切。
他原本等待她去发现,最后却不得已将这朝夕拱手送人。
所以说,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曾经有多么喜欢她,她的每一句话他都谨记于心。
朝夕开败,海潮弥漫。
如我爱你,却不可及。
—上卷完——
七年后, 上海。
最晚一班国际航班落地时已经是凌晨,跑道周遭弥漫着暖黄色的灯光,机上广播女声声线温柔,在提醒乘客下机。
遮光板拉开, 舷窗外泊停着一架架飞机。
第二排软座里的女人斜靠进软沙发座椅里闭目小寐, 手肘骨节微凸, 一件米白大衣内搭咖色长裙,长发微润,披落肩头。
机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空乘也没去打扰她。
取下眼罩,露出一双偏柔的眼眸, 瞳仁漆黑,眼睑下有一粒淡淡的朱红色小痣,像粒红色的砂。
看了眼窗外, 解开安全带, 她提着手包起身沿着过道走, 沿途是空姐温柔的女声提醒她行李所在地,并预祝飞行结束愉快。
解除飞行模式后, 手机短信消息一直往里进,提示音响个不停, 摁掉声音, 翁星沿着长长的银白色接机驳廊往外走,高跟鞋踩在上面的声音清晰可闻,看了眼玻璃窗外,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七年没回了, 走的时候还是哭着走的,手里拽着个米兔熊娃娃。
十三个小时的长途飞行, 疲累困倦,翁星低头看了眼手机短信,腾飞的员工很热情,一个劲地询问她航班抵达没,还说已经让公司前台订了酒店。
还有几条是孙曦发的,一贯热情,说要带她去逛上海。
和班上的人基本上都没联系了,翁星手机丢过一次,找回账号时列表的好友该删的都删完了,顺其自然,她没勉强。
只有孙曦是前些天才找到她联系上她的,听说她接了上海的offer,不久应该要回国。
断断续续聊了几句,翁星只知道她真如愿当上律师,本科考上了上海一所211,毕业就进了律所工作,现在已经是有好几年经验能打官司说得出名号的律师。
Sunxi:〖到了吗?星星,有没有订酒店?晚饭吃没,我在浦东,有时间聚一下吧。〗
〖七年没见了,好想你真的,我来接机吧,要不。〗她思维还是这么发散,偏无厘头。
看见那个称呼时翁星滞了下,好久没人这么叫她了
她打字回:〖不用,到了。〗
时间显示零点四十八分。
没想到孙曦居然秒回,〖!那明天见,下班我来找你。〗
wendi:〖倒时差,改天吧。〗
想了想,她加了句:〖还没睡?〗
孙曦:〖社畜天天熬大夜看文书呢,等过两天委托人要开庭。〗
〖行,你忙。〗
大约也实在是太久没见了,孙曦回了个表情包,谁也没再继续聊下去。
拒了腾飞那边的酒店,翁星取了行李搭车直接去了附近的酒店。
机场高速附近亮着一排排路灯,闪烁着橘色的光芒,远远望去,像一条橘色冰丝带,梦幻是梦幻,却也残酷。
站在巨大落地窗前,翁星回了柏悦一个电话,她那边这会还是中午,听着她嘱咐唠叨,翁星连嗯了几声。
点了支烟,淡淡地吸了几口,她挂断电话,看着远处浸没在黑暗里的建筑,心底抑着平缓,有些事不敢去想。
吸了几口掐掉,回床上又处理了会文件,保持手感敲了几行代码,才开始睡觉。
倒时差,入睡困难,就这么闭眼在床上醒着两小时,后来才迷迷糊糊地睡着,做了梦,很模糊的碎片,梦境内容记不太清,只记得有些场景似曾相识。
在海边,捡贝壳好像是。
醒来时才过六点,天色蒙昧,一片昏暗,翁星手脚冰凉,冲了杯速溶咖啡,她安静地继续处理邮件。
腾飞科技那边的人八点就来了,带她入职,一辆白色商务suv,领她的女生很健谈,一路上都在絮絮叨叨地讲话,成功将晚上都没睡着的她在路上倒是催眠了,小寐半小时。
腾飞是老牌企业,给的offer待遇很丰厚,还在洛杉矶时主管就给她发了数封邮件,抛出橄榄枝。
刚好也想回来,翁星就接了。
带着简历简单走了下面试流程,面试官共三位,只有一位一直在问问题,中年男人,微胖,头发上抹了很厚的发油,笑起来有点像弥勒佛。
“翁星,wendi,你未来职业规划是怎样呢?”男人问。
恍了下神,翁星淡淡回:“暂时还没。”
“那个,老张的意思是问翁小姐你,请问你有回LA的想法吗,还是长久地在上海待下去?”旁边的女面试官帮他找补。
手指触着陶瓷杯的杯壁,更凉了,翁星回:“待不下去就回LA。”
“你们,这问的什么问题?”有个穿红褐色西装的男人过来,长相精瘦,有点猴系,一脸笑意,他走到办公桌前放下咖啡杯,那几个面试官都恭敬地给他让位置。
“翁小姐你好,我是企划部主管冯正鸣,很高兴你能加入我们腾飞科技这个大家庭。”
“我们总经理非常重视人才培养和发展,尤其是像您这样的后端工程开发师。”
他把合同推过去,一脸笑意:“你看看,没什么问题我们就可以签合同了。”
一页一页翻过,翁星读下去。
遮光帘外探八卦的职员都在小声议论。
“这位什么来头呀,连冯主管那么臭脾气的人都笑脸相迎。”
“稀缺人才,计算机后端工程师。”
“哇塞,她看上去好年轻,这么厉害。”
“哪止啊,这我们赵总高价从国外挖回来的,本硕连读斯坦福计算机系,拿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编程奖,还在Google工作一年,年薪百万都不止,能被我们赵总挖回来,简直是他走大运了好吧。”
“哇塞,这么厉害,你哪看的啊倩倩。”
“公司官网啊,新员工信息早早挂出来了,证件照就美得不行,履历更是没话说,真太牛了。”
“那看来我们项目组有救了啊,看看隔壁swamp还怎么虐我们。”
“估计赵总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吧,反正要开始抢项目了,都别想闲着卷起来。”
没什么大问题,翁星签了名字,一式两份,推给冯正明一份。
分配工位,组装新机时,翁星安安静静坐在旁边角厅处理文件,长裙及腕,深咖色小西装,温婉清冷。
“翁小姐,是吗?”似乎又有位管理下来,伸手与她交握,“你下周一入职,我们先把企划文件要搭建的框架发给你,你有把握什么时候能写出来?”
鼠标移到邮件,接收,翁星粗略看了眼,“这种工作量大,单独的话,需要一个月。”
“我们后端所有工程师都可以配合你,能在月底前拿出方案吗?”林部长一直弯腰在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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