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制服短裙,抱着昨晚未复习完的卷子和课本,翁星从前门进教室。
早读还没开始,但教室里的气氛明显有些不一样,女生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小声耳语,都在八卦些什么。
唯独平时讨论八卦讨论得异常热烈的何晶晶和林雨真他们焉了声,在座位上收拾文具一声也不吭。
有些奇怪,翁星也没多问,抱着书走进座位。
低头整理卷子,换了铅笔作图,电路图画到一半,就听见孙曦的声音,“对啊,今天解除的,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苗兰兰捂着嘴,吃惊模样,“陈星烈今天早上宣布解除和白枳的婚约啦?”
铅笔芯嚓地断了一截,翁星手背蹭到图上,蹭了一手铅笔灰。
盯着面前卷面上的一个字久久回不来神。
讨论还在继续。
“我天,是真的吗?就这么破裂了?商业联姻这么不可靠吗。”
“是啊,榆海各大日报头条都写满报道了,照庭也同意,白嵩明都发话了说很遗憾,但是是双方商量之后得出的结果。”
“股价也不管了?”
“估计得掉一会儿,但肯定掉不了多久,毕竟榆海市内这两家企业还是占垄断地位。”
“重点是,陈星烈他不用娶白枳了,以后追他的人估计绕一圈足球场了吧,之前绕半圈。”
“是啊之前的肯定都只能玩玩,这会儿谁做他女朋友说不定能走到最后。”
眼睫轻颤,翁星看着卷面上的铅字觉得好像有些模糊。
原来昨天问她那句愿不愿意公开,只是试探,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她还是太胆怯,不够坚定。
今天一早就对外宣布这件事,翁星觉得一切都荒谬得可笑,还隐隐约约感觉,这是他的报复。
就像昨天他说的那句“别想比我好过。”
“星星,这下你应该开心啦,不用担心他以后娶未婚妻的事了,你们毕业公开是不是就要订婚呀?”孙曦抱着根玉米啃,微笑着,眼底有光。
喉咙发涩,手指攥紧碳素笔笔盖,翁星维持住平静,声音听不出情绪:“我们已经分手了。”
“与我无关。”
愣了下,孙曦似乎是没想到这个答案,玉米也不啃了,半晌才弱弱地问;“你没事吧星星?”
司唯嫣盯着翁星侧脸看了会,递她一瓶牛奶,弯唇笑笑,“应该就是不合适吧,分了也好。”
沈晚晚过来交作业,表情略无辜,“星星,你怎么了呀?”
捏笔的手指用力,翁星抬头看她,圆脸,眼睛大,有一点突,剪着刘海显得天真可爱的脸,配着那淡淡的雀斑,本该是讨人喜欢的。
可翁星此刻只觉得厌恶,轻咬唇角,冷冷道:“沈晚晚,以后我们不再是朋友。”
“别出现在我眼前。”
清晰一声,教室里的讨论声停息,变得安静,注意力全在这边。
无声息的对峙。
“你怎么了呀?星星。”沈晚晚还在故作善良天真地笑。
“你自己清楚。”一枚假的订婚戒指,欺骗她。
无数次在她耳边提白枳和陈星烈多相配。
她也知道,她曾在放学后跟着自己看到过她和陈星烈牵手。不过那一次她不确定,所以排除了她。
现在看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她就是故意的,戳她心窝。
“你让我感到恶心,沈晚晚。”冰冷充斥厌恶情绪的一声。
—咔,教室后门开了。
陈星烈拉开凳子,单脚踩横栏,懒洋洋地靠着墙壁,眼底淡漠,没什么情绪。
也没看一眼前排的争锋场面。
沈晚晚眼眶渐渐红了,楚楚可怜的模样,哭诉一般,“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以后不会再烦你了星星。”
她抹了抹眼泪,转身离开,夹着低低的抽泣声。
指尖微微颤抖,松了笔盖,垂下眼眸,软了力气,翁星趴桌上,一手搭着颈窝,缓了很久。
宋墨白到座位上看见她的模样,拿起她桌上的保温杯去帮她接了一杯开水。
有些坏情绪滋生,翁星抬头看着宋墨白温和清隽的脸,低低开口:“宋墨白,你不用这么照顾我。”
三模成绩出来,最后一次选位置。
翁星选到了司唯嫣旁边,她没选择宋墨白。
却在一个周四的下午,放学时,宋墨白借口带她去了图书角,红漆木书架,空气中有书本印刷纸的气息,窗台上一盆吊兰吐露新蕊。
这些天积攒的情绪都克制住,翁星没缠过他,他态度更散淡冷漠,有报复有恨意,但谁都没表露。
他周测拿回班上第一名的成绩,把宋墨白远远甩在后面。
每日大部分时间不在教室,他很忙,对谁都一贯的冷漠。
就算她需要去收他的作业,他也永远没拿正眼瞧过她一眼,作业放课桌上,漆眸冷淡,态度恶劣:“换人。”
伸出的手又收回,翁星怀抱着一大叠练习册又从教室最后一排走到前面,她拜托司唯嫣去帮她拿。
几次这样的情况下来,班里人都知道陈星烈厌恶她,渐渐又开始自以为的小团体排挤。
强压住心中情绪,翁星不去理睬他们,那些时间,只和司唯嫣一起学习吃饭上下学。
这次被宋墨白约出来,她还有点迷茫。
阳光斜斜的,教学楼里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翁星靠着身后书架,微微硌着背,她平静地看着宋墨白,“有要紧的事吗?”
宋墨白从书包里拿出了两张表,是高校专项计划书,是top的其中一所,他递给她一张:“星星,我填了第二所,你也有很大的机会可以上。”
“和我一起填吧,一起去首都读书。”
门斜斜的敞开,翁星拿着那张复印文件纸,想起年初和陈星烈的约定。
那两所大学的位置里北京很远。
选择了这里,意味着以后可能再也见不了他。
“我考虑一下。”翁星揉着额头,声音细弱。
宋墨白低头看着她,女孩脸上略发白,似乎很疲倦,他有些担忧,“你最近复习状态不是很好。”
“就这么关心我吗?”额角突突地跳,翁星情绪略有些失控。
她想起那次体育馆陈星烈的话,他一直在意她对宋墨白太好了,因为她喜欢他。
可翁星真的不清楚,她只是当他是朋友,他家里很困难,他人很好,杨素兰拜托她的事,她竭力去完成。
或许是她的错。
“你是喜欢我吗?宋墨白。”平静一声,柔和嗓音,如同细细的柳枝拂过河面。
怔了下,宋墨白看着面前姑娘的脸,温柔明净的长相,偏眼睑下有一尾痣,又显得冷清寡情。
喜欢她吗。
从初三中考时在明德中学见到这个姑娘还不知道她名字的第一眼起就喜欢了。
红色橡胶跑道上,骄阳燥热,绿树枝叶随风摇曳,光影斑驳,穿着白T恤和牛仔裤的女孩从他身边跑过,有茉莉香。
后面考试结束遇上下雨,他被困在校门口,又遇见她,她随手给了他一把伞,然后冒着雨钻回和她同来的男生伞下,说说笑笑,很快走远。
他看着那个背影很久很久,直到在雨中消失不见。
那把粉色有白桃图案的伞他一直妥帖地珍藏。
念了三年,记了她三年。
单方面的,隐秘窥不见天日的暗恋。
而此刻似乎终于有了可以当面说出来的机会,可是她和他的一切生活方式习惯上的差距都在提醒着他们之间的阶级是不同的,不可逾越的。
这么鄙陋卑微的他配不上她。
喉结滚动,指节用力攥紧,一向温和的脸上有隐忍的痛苦,他低着头,像被折弯了背脊,碎了自尊在她面前低头,第一次承认。
“喜欢。”
眼睫深闭,他声音很轻,几乎碎掉:“但是如果你不喜欢,我也可以从今天开始变得不喜欢。”
“抱歉。”翁星只觉得很累,她没有那么多精力分给他了,把文件纸归还给她,翁星独自回家。
那夜淅淅沥沥地下了场小雨,翁星睡不着,下楼蹲在庭院里伸手接屋檐下的雨水。
抬头望见墨云翻滚,偶尔有闪电,天空一片阴沉。
大黄越过围墙跑过来,蹲在她脚边陪她看雨,庭院里寂静,夜里所有人都睡了,无人知晓这雨什么时候停。
耳边雷声轰隆。
翁星抱住大黄,轻摸了摸它的头,嗓音很低:“我太怯懦了,对不起。”
她在这段感情中从来不坚定,她没有给过他想要的陪伴和支持。
最黑暗的二月和三月,是陈星烈独自在家度过,白家和照庭之间,利益斡旋,他一直坚持解除婚约。
她却过早退缩,将他们的未来困在无望的回忆中,她没相信他过。
“我重新追他一次,好吗。”翁星捏着小黄的耳朵,揉了揉。
像保证,翁星又说了一遍,“我不看除他以外的男生,我追他。”
小黄吐了吐舌头,头往她身上蹭。
翁星抱着它,看院里水池积满了水要溢出了,喃喃道,陈星烈,好想你啊。
也好喜欢你啊。
而那个夏季多雨,一条路在树林中分叉成无数条,错综复杂,一切都朝翁星所预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第二天教室里流传的是她和宋墨白恋爱的事。
以及,自己的同桌被陈星烈追求。
生理期,腹部疼感强烈,翁星脸色苍白,盯着试卷上的字仿佛已经出现重影。
白枳重回教室,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起她与陈星烈的事。
而阴雨天里,雨丝斜飞入门,他踩着上课铃姗姗来迟。
空气潮湿,雨汽洒漫,黑板上倒计时翻到了59天。
前门被人从外打开,冷风窜进来。
男生手骨修长,拇指往上一点血痕,银戒换了款式,宽而简洁。
白衬衫制服外,松松散散系了条黑色领带,身材宽瘦,喉结凸起,一点泛红,往上是流利的下颌线,眉目深秾而昳丽,一股野痞劲儿。
单手抄兜,从讲台走到台下,散漫闲懒。
唇色微微泛白,忍着疼痛,翁星从他进门时一直注视着他,喉结,锁骨,手指,这人身上的每一处都长得那样赏心悦目。
她喜欢好久。
注视他一步一步走进,最后走到了自己的一排座位旁边,他站在过道上,翁星一颗心提着,紧张得腹部一阵一阵收缩的疼。
她期望着和他说些什么。
而下一秒,一瓶牛奶放到了司唯嫣桌上,他微弯身,后颈显出棘突,领带半垂下,荡过指尖。
深情暧昧的氛围,狭长漆眸对上司唯嫣那双漂亮狐狸眼,他极温柔道:“你应该会喜欢。”
指尖留下余温,牛奶是特意煨热的。
第40章 荆棘
教室里鸦雀无声, 静得连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指尖发冷,一手揪着腹部衣料,一手撑着课桌,翁星唇色苍白, 绑好的马尾散了点, 一缕发丝贴在侧脸颊上, 忍着疼,她静静地凝视陈星烈的眼睛。
单薄,锐利,很浅的内双,瞳色很深, 如岩石一般的墨色,指尖点在课桌上,漫不经心的意味, 他等着司唯嫣的答案。
握表的手停住, 秒针嘀嗒, 手背触及温热的牛奶,热意传递, 散了些寒气,呼吸很慢, 司唯嫣肉眼可见的紧张。
微卷长发遮了点脸庞, 司唯嫣垂了点头,耳骨一抹红,嗓音很轻柔,“谢谢。”
“有事可以找我。”声线尾调勾着倦意, 低而磁。
搁下这句话,单手抄兜, 长腿几步,他直接走了。
似乎刚抽过烟,气息淡淡的,有极浅的薄荷气息。
翁星注视他的背影,直到他落座,雪白颈线绷着,如一根易折的弦,久久回不过神来。
零零散散的读书声响起,紧绷的情绪才被渐渐冲散。
腹部的疼痛感愈加强烈,酸疼坠胀,翁星侧趴在桌子上,看着司唯嫣课桌上那瓶牛奶,静静想的是,这是她喜欢的牌子。
情绪跌入谷底,生理上和心理上的疼楚折磨,翁星没能撑过那节早自习,她请了半天假去诊所看病。
坐在白得发黄的海绵床上,一手扎着针管输液,透明膜布外的世界被雨雾笼罩,树叶深绿,叶尖水珠剔透滚落,同输液瓶里的药液一样,一滴一滴地往下砸。
思绪很难集中,熟悉的公式和知识点都一丁点也想不起来,她只能记起陈星烈对司唯嫣说话的模样,分明是曾对她才有的耐心温柔。
心脏仿佛浸满水,水压压迫,呼吸难窒。
拿海绵塞塞上耳朵,翁星侧躺下身,半蜷缩着睡觉。
地面潮湿,有人扔了烟头和塑料瓶,室外是看诊的病人和医生,咳嗽声此起彼伏,一切都与阴雨天相匹配。
一瓶药输完,已经是中午。
点开手机,才看见司唯嫣的消息。
氧:〖餐厅给你留了位置。〗
〖今天还回来吗?星星。〗
〖我午休了,公寓给你留门。〗
没什么胃口,随便买了个椰油面包吃,腹部不那么疼了,翁星进校门直接回公寓。
午休一小时,她全都拿来默记生物。
教学楼那边的铃声响起,司唯嫣从床上下来,睡裙是荷叶边,肩背白皙,长卷发及腰,她试探地问了句:“星星,你没事吧?”
书页微折,遗传学定律的豌豆被压住,翁星摇了摇头,轻抿嘴唇,“没事。”
“那就好。”司唯嫣弯唇笑笑,狐狸眼底如盈水波,她心情很好地给了她一个拥抱,捏了捏她脸,“痛经熬过这几天就好啦。”
手腕手链冰凉,浸了水意。
是翁星送她的那串,她一直戴着。
她拿起口红坐到化妆桌前,睡衣衣袖撩了下,翁星似乎看见一条结痂的伤疤,她淡淡开口:“听说学校这两天要宣布新规定了,你听说过没?”
翁星摇头:“没有。”
哑光眼影在眼皮上铺开,司唯嫣轻拍睫毛刷,“不是什么好规定反正,其他班听见消息的都叫苦不迭了。”
想到什么,她笑笑,“不过,应该也还好。”多在学校待一会儿也挺不错。
窗台上的多肉因为泡太多水腐了根,已经烂掉一半,翁星走过去把窗户关严,用餐纸把烂的一半清理了,留下一株小芽芽,她打算带到教室去养。
司唯嫣看着她的背影,提醒了句,“泡太多水,应该活不了了,扔了吧。”
“不过星星你画画不错,这个小罐子上的图案还挺好看的。”这是翁星自己买颜料画的,图案是一束迎着阳光绽放的向日葵,是她刚搬进这间公寓买的礼物。
“没事,我养养看。”
固执,念旧,舍不得扔东西,她一直这样。
下午上课时,王定离宣布了新规定,每位学生都需要放学后留校上晚自习,上到九点四十。
翁星给柏悦发了个消息。
那场雨持续了两天,而这两天里,每天早上司唯嫣桌上都会多一瓶牛奶和各种零食。
甚至送了她一枚Pandora的水晶蓝钻胸针。
鸢尾花形设计,是刚过的春季新品发布会里限量发售的款式,极为精致漂亮。
教室里的人投以惊羡的目光,小声交耳讨论。
“陈星烈追人没人能拒绝吧,又花心思又送礼,第一次见他这样。”
“你们说司唯嫣多久答应他。”
“应该快了吧,不过就是不知道白枳怎么想。”
“砰!”重重一声,铅笔盒摔在地上,易蓝站起身,大声斥责,“吵什么吵!上课了没听见。”
“谁再说话,记名字,这周打扫卫生。”
教室瞬时鸦雀无声。
白枳取下耳机,手指快要捏断书桌上的铅笔线,在英国逃避一个月,都见过那么广阔的天地了,回国时听到这则消息,她还是难以忍受。
而这一切都是那组照片所引发而起。
手肘撑在课桌上,白枳低下头去,长发松散略显凌乱,她痛苦地闭眸。
写题心不在焉,心底无端压抑,翁星写不下去题了,换了本书,一直看着第一页的内容,很长时间都没翻页。
下午放学,她和司唯嫣按照往常惯例一起去餐厅。
她排队的间隙,有个外班男生跑过来,轻轻拍了拍司唯嫣的间,“烈哥找你。”
攥紧学生卡,贴纸上起了刮痕,司唯嫣整理了下刘海,看了眼她,轻轻开口;“那我过去了。”
然后那顿饭,司唯嫣坐在陈星烈身边,在她斜对面的餐桌,任由那男生起哄,两人都没说什么,但暧昧气息,抵达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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