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寻光停顿了下,有点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他才找了个话题,有话没话地对“萧寻初”道:“你在太学,书念得可还顺利?”
谢知秋颔首:“尚可。”
“下个月就是会试了,你准备得如何,可有把握?”
“说不好,但已尽力。”
“是吗……”
萧家兄长犹豫了一会儿,问她:“你以前学的那些墨家术,以后就都不做了吗?”
谢知秋动作一停,冷目瞥过去。
自从换成萧寻初以后,这位萧家兄长,好像还是第一个关心弟弟将来会不会继续做墨家术的人。
而萧寻光对上谢知秋的视线,同样一愣。
萧寻光以前随父上过战场,经历过刀光剑影,遇事远比一般人稳重镇定。但不知为何,自从重新见到回家的弟弟,萧寻光却总被对方眼底的寒意惊到,觉得“萧寻初”如今的眼神深不见底,令人看不透。
这时,“萧寻初”回答:“不会。只是现在准备考试太忙,暂且搁置了。等到日后,还会重新研究。”
“这样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谢知秋觉得萧家兄长得到她的答案后,好像松了口气,还有点开心的样子。
她眼神一动。
谢知秋指了指萧家兄长手上,喊道:“哥。”
“怎么了?”
“你年糕烤焦了。”
“啊……”
另一边。
萧寻初拿烟花当作一个课题,和知满一起做了一堆小烟花,在花园里放了。
他先送回知满,待回自己屋里的时候,还未进院中,倒听到小丫鬟们聊天聊得热闹。
今晚是除夕夜,谢家的仆人们也吃得远比平常丰盛,签了卖身契的仆从都是无家之人,只能以谢家为自己家,这会儿小姐又不在,丫鬟们聊得明显比往常热烈。
“下个月就是会试了,以往看那帮考生考试,我都没什么感觉,可是今年,我好紧张……”
“我也是。”
“万一的万一,那个萧家的怪人真的考得比秦公子好,那小姐可就惨了。那人虽说也是解元,可是会做出离家出走这种事,可见脾气不是太好,又是武将家的人,和小姐也没见过几面……哪里比得上与小姐一起长大的秦公子呢?而且,等小姐挑了陪嫁丫鬟,我们说不定也要跟她嫁过去,比起将军府,还是知根知底的秦家比较好……”
“说起来,那个萧寻初长什么样,你们有没有人见过啊?”
“没有,他就来过府上一次,还是突然来的,一上来就去对老爷说想娶大小姐,然后就跟老爷去了书房,没几人看见。前院的门房倒是有几个人看见了,我去问过,他们说穿着打扮奇怪,但长得还可以……问题是男人看男人哪儿有看得准的?他们看个麻子脸都能说长得不错!”
“啊……不会很丑吧?”
“其实最关键还是对大小姐好不好。秦公子对大小姐之心,日月可昭,他人又温文尔雅……那个萧寻初就不一定了,听说他小时候就经常动粗打架,武将之子,恐怕粗野,若是一不小心对大小姐出手……”
萧寻初在墙后抓了抓头发,听得头痛。
他素来知道自己在谢家不受欢迎,但光听小丫鬟们这些形容,还以为是什么妖魔鬼怪呢。
萧寻初眼神微黯。
倒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谢知秋。
对谢知秋而言,被迫与自己成婚,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听这些小丫鬟所言,她们之所以不希望谢知秋和他的婚事成真,也不单是因为他过去不学无术、没有功名,反倒多是因为他这个人。
以前两人别无他法,只能将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困境上,萧寻初倒也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
仔细想想,必须与他成婚,对谢知秋而言,不仍旧是一种不得已吗?
萧寻初叹了口气,拢起袖子,换了条路回到屋中。
他眼下也没什么补偿谢知秋的好方法,正如谢知秋所说的,以他们两个人的处境,唯有先突破当下的困境。
萧寻初提起笔,为她写了一张祈愿金榜题名的签文,以红绳系住,挂在窗前,算作祈福。
为避免风险,他未在签文上提及任何名字,但他心里知道,这是为谢知秋。
正月转瞬即过。
二月到来时,冬寒未过,但城中桃花已生出花苞来,点点花蕾,含苞待放。
终于,会试之日正式到来。
在方朝,一个人获得秀才之后,要从秀才再走到进士,总共要经历三场考试。
一场是秋闱解试,合格者成为举人。
一场是春闱会试,合格者成为贡士。
除此之外,最后还有一场殿试,要由皇帝亲自出题、亲自评批考生的考卷。
这一场考试虽不会筛人——只要过了会试就必然是进士——但是它会将所有人分为三甲,并由皇帝亲手选出前三名,即状元、榜眼和探花,是谓天子门生。由于殿试时间与会试离得很近,且过了会试就不会落第,故颇像前后场。
若是三场考试全部获得第一,同时成为解元、会元和状元,就会被称作“连中三元”。这可以说是极其罕见也极其困难的情况,纵观方朝数百年历史,能完成这项壮举的人,至今只有两位,其中一位,还是当年的神机清相谢定安。
谢知秋算着时辰从将军府出发,谁料秦皓大概是估时间的想法和她差不多,谢知秋到的时候,正好又撞上秦皓。
秦皓已经下了马车,许是考虑要进考场了,见到同时到来的谢知秋,他明显有点意外。
饶是二人之间存在微妙的竞争关系,秦皓仍并未表现出异常,对谢知秋礼貌而疏离地略一点头,就带着书童离开。
谢知秋回以颔首。
她注视着秦皓的背影。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近两个月来,秦皓的状态好像都不太好。
谢知秋虽不想与秦皓成婚,但她与秦皓相识多年,对他情况如何能有所感觉。这段日子,秦皓时常会走神,有时看书也会皱起眉头,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谢知秋略一定神,以她的立场,也不便多问。
不久,她也紧随其后,进了考场。
会试与解试都在贡院进行,流程也基本一致,一回生二回熟,谢知秋这回已没什么不安之处。
考官敲响铜锣,随着“铛”的一声,考场内一阵窸窣,处处都是腾笔动纸之声。
然而,当会试的题目下来,谢知秋只是稍微一读……接着,饶是她,也不由大吃一惊——
按照往年会试的惯例,第一场应该要考诗赋,可是此刻揭晓的题目,竟然是整整三道策问!
考生在贡院里不敢大声喧哗,可是只一瞬间,谢知秋就感到整个考场的氛围变了,所有人都焦躁起来。
往年的科举最重诗赋,不仅考试顺序是先诗赋、后策论,而且最后的名次还往往以诗赋之作为主,极端一些的考官甚至会直接不管策论水平,仅以诗赋论名。
在这种情况,绝大多数考生都会将复习的重头放在诗词上,尽力雕琢自己的辞藻文采。
而现在,居然一上来就是三道策问,全然不见诗词的踪影!
饶是谢知秋,亦不由心头一惊。
她心里充斥着在场所有考生的疑问——
诗赋去哪里了?
若是现在不考,接下来还会考吗?
如果将第一场考试换成策问,是不是意味着以后策论会凌驾于诗赋之上,成为评分重头?
寒门考生家里大多无人为官,全族能有一个入场参加会试的举人就是祖坟冒青烟了,哪里想得到多年来习以为常的会试制度,居然说改就改,此前还一点风声都没有!
不少人此前就将全部心力压在了重要的诗赋之上,现在居然第一场不考了,纷纷呆若木鸡,全然乱了心神。
不过,在上万考生之中,也有一小部分人神情淡定,像是早已知道最新的动向。
他们看了看考题,没多大反应,便开始行笔构思。
另一边,谢知秋也从短促的走神中恢复过来——
她本就心智沉静,不易被外物动摇,况且仔细想想,这种变化对她来说是有利的。
这几个月来,为了考试,她的确花了很多时间在诗赋上,但是由于不想与太学的先生有太多牵连,她交流最多的先生是刚正不阿的严仲。
严仲本身是极其反对学子将精力花在华而不实的诗赋上的。
谢知秋为了让他不至于对自己太反感,虽然给他看了不少自己的诗词作品、让他从文学性层面上给了评析,可是也不得不花大量时间去与严仲讨论经义策问,还听他讲了不少时政问题,这段时间来,倒是策论上的水平也上了一层楼。
更何况,谢知秋跟随多年的师父是甄奕。真要说的话,她原本更擅长的就是策问探讨,而非以诗抒情。
谢知秋定了定神,提笔就要写。
只是,当她写到这策问的第二题时,笔尖微微停顿了一下——
此题为,刑赏忠厚之至。
这道题题源来自《尚书》的注文,原文为“刑疑付轻,赏疑从众,忠厚之至”,探讨的是当权者应当如何赏罚分明,如何体现“仁政”的思想。相比较于之前各种花鸟风月的诗题,这是个挺有实干精神的题目。
但不知为何,这道题给她一种古怪的感觉。
赏忠厚。
赏……钟……厚……?
如果是不知道这三个字出处来路的人,单纯听到有人说出这三个字,会不会以为是在说钟厚不厚、薄不薄?
谢知秋一顿,摇了摇头。
只是发音有一点像罢了,若是因此就产生联想,未免是她太多疑了。
谢知秋不再停顿,行笔书写。
这年的春闱, 最终考了两场策论,总共六道题,三道问经义, 三道问时务。
直到最后一场, 才像往常那样出了诗赋题,而且只出了一道诗, 一道赋, 且题目与以往相比, 简直简单随便得可怕。
考到最后,若说不少学子先前还怀抱有些许希望的话,到后面已彻底绝望。
三年等待, 十年寒窗, 皆为这一日。
然而,出乎意料的改动,令他们此生所有积累, 几乎尽为泡影。
最后一场考试到最后,谢知秋似乎隐隐听到不少摔笔声、折断东西声,甚至有一个考生在考场嚎啕大哭起来——
那从远处传来, 却连谢知秋的号舍都能清晰听到的哭声,像腊月深夜间,树林里呼啸而过的悲戚寒风。
谢知秋本人并未崩溃, 只是她理解科举之重,听到那样的哀嚎, 内心难免有所触动。
在一片愁云的氛围中, 谢知秋稳了稳心态, 淡定如故,完成最后一张考卷。
春闱结束后, 这回试题内容的变化,果然在梁城引发轩然大波!
“为什么这回头两天考的全是策论,诗赋反而只剩下最后一天的两道?!多年来的考试题制,难道可以一声不吭就改吗?!礼部必须给我们个说法!”
“齐相!我们要见齐相!齐相一定会为我们寒生说话!”
一群士子在贡院外闹事,很快被巡视的卫兵捉走。
而纵然是没有反应激烈的考生,多半感觉也不太好。
有老考生在外面摇头叹气:“老夫考了几十年了,一辈子都在与诗词作伴,如今再让我改写策论,哪里还写得出来?现在这个年纪,也不知道下回还考不考得了了,这辈子,恐怕也就这样喽。”
另一人道:“关键是这回变成这样,下回又会如何?若是这次不中,我们接下来还要准备三年,这三年是按照以前的诗赋为重准备,还是按照新的策论为重准备?”
众人争论不休。
不过,在这等形势下,倒也有一些不同的声音——
“我倒认为,题制有变未必是坏事。”
“过往科举重诗赋轻策论之事,为人诟病已久。名士如甄奕、丁湫都曾上书阐释其弊端。”
“科举是为了选择为官之人,择优而用,本就应选择有实干能力之人。考策论当然也未必万无一失,但至少比诗赋更能选出有做事能力之人。”
“诚然我这回也将复习重点放在了诗赋上,考得并不是很好。但是既然大家都是如此,又何尝不是一种公平呢?其实考生本来就该以真才实学为准,而不是考试技巧,难道凭借对考试技巧的钻营拿到高分,就是公正了吗?”
“现在或许对考生来说一时不适应,但长远来看,于官场,于百姓,于百姓来说,都是有益处的。”
显然该学子之言,也代表一部分人的心声。
于是此等言论,又在考生中引发一阵热议。
正当梁城士子吵得热闹时,林世仁也跑来见谢知秋。
“萧兄,你考得怎么样?”
林世仁显然也被这回的考题安排吓到,只是相比较于其他学生的无措失望,他表情倒有点庆幸。
他说:“幸好自从进了太学,我几乎没有认识的人,一直与萧兄形影不离。萧兄你跟着严学士学习的时候,我也一同听了一些,那些策论题我居然都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全都作出来了!”
光看林世仁的神情,不难猜到,他觉得自己答得不错,在这回人人都没料到考题会变化的情况下,像他这样的,说不定反而占到不少便宜。
林世仁沾沾自喜:“这才是我第一次参加春闱,本来以为和备考多年的人肯定不能比,就当试试手了,没想到还会有这种变故……我昨日去了趟太学,严学士可是被人团团围住啊!
“以往大家都觉得他为人过于板正,脾气又臭又硬,完全按自己的想法行事,教不了科举,这回方察觉严先生这类人的好处来,以后再有人想请教严先生,指不定要排队了!
“不过,依我看,严先生还是最器重萧兄你。
“萧兄你在改制前就时常请教严先生了,他自然对你感情不同,日后想来也会对你比旁人亲近……对了,萧兄,你感觉如何?我看这考题,对你比对旁人有利得多吧?”
谢知秋话少,先前光听林世仁说话,不曾答他。
此刻,她才略一颔首,道:“都答了,但结果如何,尚不可知。”
谢知秋素来谨慎,没有把握的话,她不会胡说。
林世仁则诧异道:“萧兄,你真是好冷静。若换作我是你,发现考题如此有利于自己,定要好生庆贺一番了。”
谢知秋眼睑低垂,并不言语。
考题对她而言有利,她自是松了口气。
而且就连谢知秋自己,看这情况,都认为自己十有八.九会榜上有名。
只是,不知为何,她并不觉得踏实。
许是结果出来之前还不能安心,许是因为会试还不算结束,她与秦皓之间的较量,至少要到殿试结果出来才能有定论,又许是因那“钟厚”二字……
谢知秋拧了拧眉心,蹙起眉头。
半月时光,眨眼即过。
会试放榜会在杏花开放的三月初,因此会试中第,又称杏榜提名。
自从二月结束,将军府早已掐着往年会试放榜的时间,日日派人去贡院打探消息。
然而,唯有今日,谢知秋尚在书房读书,就忽地听到将军府外头敲锣打鼓、喊叫连天,那骚动由远及近,再之后,连鞭炮也响了起来。
谢知秋听到声响,一顿,心知是成绩来了,放下书,起身到将军府门口去。
将军府门口已经围得人山人海,非但护院丫鬟都聚在门前,住得近的街坊百姓也都围过来看过来,堵得水泄不通。
将军府的人都是满脸喜色,一见谢知秋过来,连忙让出道,好让她站到门前正中间——
谢知秋四周一顾,一见这阵仗,心知绝对是中了。当街来打鼓敲锣的,正是前来讨赏的报录人。
那些个报录人吹吹打打,为首的是个样貌端正的褐衣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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