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知这才看见,桌上放着几盒药材和茶料。
她要怎么告诉连嬷嬷,殿下至今连她经手的一口茶都没喝过?
连嬷嬷见知知这也说不上来,只觉得是自个儿与老夫人兴许都看走了眼,否则那日她送这小妮子来的时候,也不会殿下都没说什么就露了怯。
这性子到底是太过小家子气,成不了事。
“若是纯茶,殿下从前喜欢寿眉多一些,但秋饮青茶,何况如今气候又燥,还是药茶好一些。我看你之前理出来的那些方子里,有一味灵芝茶便不错,这便沏了,给殿下送去罢。”
听连嬷嬷这样一说,知知才恍然知晓殿下今日留在了府上。
她与殿下同在一院,却好似隔了道天堑,于他行踪竟不闻不知。
知知只能在连嬷嬷眼皮子底下,用前所未有的速度打了水梳洗更衣。
知知穿裙衫的时候,连嬷嬷眉头却又在皱:丫鬟的衣服到底还是粗糙寡淡了些,若不得殿下的青眼,被安置在这最远僻的屋子,也是有道理的。
知知平日配茶,其实大多数时候就在这屋子里调试,但要正经奉到主子面前的茶,工序器具都要讲究,因此二人便去了循崇院的茶水房。
循崇院的茶水房不似弥秋院那样热闹,门通常也是上锁的,连嬷嬷知道,这是因为殿下在府上的时间委实太少,不愿去讲究这些,省得他不在的日子里便枉费了去。
殿下虽吃惯了最名贵的茶饮,却也能喝的下平淡的粗茶与清水,那品性标格,当真都是再好不过的了。
连嬷嬷是看着殿下长大的,论起给殿下找身边人这件事,她其实也没比老夫人少操心多少。
自从老夫人把知知从内狱捞了回来,就注定了会有用的上知知的这一天,是以,她有时对知知都比对别人严厉些。
直至从茶水房里出来,知知的脚程也都是前所未有的快,活似身后有饿狼凶虎来追。
毕竟被连嬷嬷这般狠狠盯着,知知几乎没什么磨蹭就走到了书斋门口,可看到江天门神似的抱着剑守在那儿,还是犯了难。
现在,殿下还会让她进去吗?他们闹的那样僵。
她后来想过,那日那包蜜饯,也许本是为她准备的,最后却是被他丢了。
没成想,还没等知知停下脚,江天已挪开了身子,让出了那一扇镂花的大门。
知知竟连托故临阵脱逃的机会也没有。
连嬷嬷催促道:“得看着殿下喝的见了底儿,才能出来。”
知知脑中空白,颤着手叩开了门。
可一进去,她就想逃。
“怎么?”
萧弗好像有阅不完的公文书卷,却还是于百忙之中,冷声一问。
两个字,就够抽干知知的勇气了。
她却不得不继续往前。
房中太静了,知知每一动步,那清晰的跫音都在一五一十地诉说她的莲踪,使之无所遁形。
萧弗根本不必抬头,也能知道她走到了哪里。
知知于是更加轻手轻脚地将茶盏放在案头,整个过程都提着气,直到釉盏离了手,才堪堪松垮下肩,站远了些道:“是老夫人担心殿下这段日子劳苦,让连嬷嬷督促奴婢来了。”
这还是萧弗头一回听她自称奴婢。比起初入循崇,恭敬与惴恐,都有过之而不及。
其实萧弗的目光从未在知知身上停留,就好像她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就算站在他的面前,也不配他垂看。
可越是如此,知知越是想到那夜,她是如何被他拒绝,被他鄙夷,如何走过伶仃的小径。
也就越不安。
连嬷嬷的吩咐到底不能忘,知知强自定心:“殿下趁热喝,连嬷嬷说了,必须要喝得见底才行的。”
萧弗一抬头,就见一张丹杏似的媚脸,偏生含羞带怯,不说话时抿紧了唇关,姿态可怜。
他从前还是太好心,不为难她,都对不起她这副样子。
他笑:“我何须听她的?”
连嬷嬷是整个王府最有威严的四大嬷嬷之一,可之于萧弗,也不过是仆。
知知的脸上血色褪去,愈加明如春雪,不自知的招人。
她垂下头,眼波低凝:“可是,知知不能不听……连嬷嬷也是为了殿下好。”
“出去。”萧弗仿佛油盐不进。
就这样出去,连嬷嬷还不得扒了她的皮?殿下一定厌极了她,也不再管她死活了。
知知的心思完全摆在脸上。
萧弗见她这样险要哭出来的样子,反倒是松了口,从容道:“或者,你过来——喝完。”
她喝?!
因要听连嬷嬷话的是她,所以这茶便要她来喝,知知一下子弄懂了萧弗的意思。
“这是给殿下准备的……”
话说到最后,已彻底息了声。
殿下给了她选择,可是她分明没得选。
端茶用的漆盘还捏在手里,知知慢吞吞走到案边,只能先将漆盘放在案角,转而端起茶盏。
萧弗趁此看见了她的手腕,这次却不是空空净净的,而有一只红芙蓉的镯子空荡荡地挂在腕子上,大约是因为并非量了尺寸定制的,不算合手。
成色也差,所用的独山玉有些浑浊,不够剔透,倒显得玉色输逊于人的肤光。
也不知该算衬人,还是不衬。
知知还不晓得萧弗这么快发现了她的镯子。
临出门前,她满脑子都是萧弗让她出去的时候,那冷漠决绝的脸色,她怕一出现就更让他厌恶。
朝露姐姐说过的,没有人不喜欢美色。
知知这才偷偷捎带上了这与她身份并不相称的镯子,希望可以稍稍讨喜一些。
大约前十五年养尊处优的日子,并未被完全抹去。知知喝茶和吃点心一样慢,决计不会发出什么咕嘟的不雅之声。
她喝茶的模样也很好看,总是很秀雅精细。青布的窄袖微微掩口,红樱低就盏沿,一点点慢饮。
她一边喝,萧弗就一边看。
实则这灵芝茶,知知在配方子的时候就加了金银花、桂花,去中和苦气,甚至比书上的方子还要偏甜一些才对,但没想到灵芝的苦味太过霸道,一入口还是苦得人脑袋都要发涩。
可知知一声不响地喝完了。
她从小畏苦是真,若有必要,却不是不能忍。
“喝完了?”
知知点头,将盏底翻示给萧弗看:“一点也没剩的。”
萧弗终于低头,至此才有空落下最后的批朱,在文书上盖好了私章,而后起身。
知知这会儿都已经准备退下,见他这忽如其来都动作,无措地看向他。
萧弗审视着她的每一分战栗,慢慢走近。
那语笑的声气,当真算不上良善。
“忘了吗,我说过,想好再来。”
秋里时不时就要起风,啪嗒一声,带上了方才还欲掩还休的那扇门。
门声响起的时候,知知显然被惊了一惊,转过那张俏小的芙蓉脸,愕然看了一眼。
也不知道是被这自己关上的门吓住了,还是为门关上之后要面对的处境心怯。
然而,就这一走神的功夫,萧弗已经绕过了桌案,绕过了横亘于他们之间的唯一阻隔。
“不回答?”
知知听着更害怕了。两人站近了,他就成了堵截她的一座巍然高山。
此刻,萧弗的手半搭在身旁的书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节拍,不疾不缓,不轻不重。
却好像在计数,倒数着给她的期限。
其实主子有问,做奴婢的哪能不答呢。更何况高山就在眼前,压迫得知知喘不过气来,只盼着他快点放过她。
知知便小小地反驳了一句:“是连嬷嬷让奴婢来的。”
言下之意,若不是连嬷嬷,她根本不会来的。
如此顾左言他之语,萧弗自然不甚满意:“那是,想清楚了,还是没想清楚?”
知知当然不是没想清楚,她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打算,她绝不要当他的妾室,可这并不是她想清楚就可以的。
她还没再说话,萧弗却忽然伸手,用了些力,知知的手被迫一松动,就任他取走了手中的杯子。
知知这才意识到,方才她将那杯盏捏的太紧,手指头都生疼。
要不是她气力不够大,万一教捏碎了,可又是一桩赔不起的债。
这回萧弗没敲案,而将空杯于手中浅浅把玩,大指摩挲着盏口。
“你很怕我?那尽可以跟着连嬷嬷,回弥秋院,本王不拦。”
“不要,别。”知知用哀求的眼神看向他。
现下的萧弗算不上冷漠凝重,可知知总觉得他有些反常,却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她只看见那杯口贴吻过他的指肚,那么好看修长的手指。就有些庆幸自己没有涂口脂,饮茶时才没留下香印子,否则怕是要碰脏了他的手。
不过知知还从来没有涂过口脂。沈家没倒下的时候她没及笄,阿娘说大姑娘才需要胭脂水粉的妆点,小姑娘只需要天然去雕饰,就是最水灵的了,等她十五岁诞辰再给她买。
隔壁李员外家的姐姐倒是偷抹过她娘亲的口脂,但知知做不出来这种事,所以只是偷偷向往着,向往着及笄那天,也可以红妆粉黛地描画。
可盼了几年,真到了及笄之年,一夏的蛙鸣蝉燥声都如约而至,爹娘却缺席了。
除了朝露姐姐亲手给知知下的一碗阳春面,知知什么也没收到,自然也不会有一盒企盼了久久的口脂。
好在,阳春面里加了卤子和葱,知知吃着就不觉得心酸心苦了,这还是朝露姐姐和厨房的人磨破了嘴皮子,他们才同意她动用灶火的。
其实知知最难过的不是见不到爹娘,而是他们,正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饱受磋磨。
若是他们能好好的,即便错过了她的及笄也没关系,错过她往后的小半生,也没关系……
知知被半颗泪烫了眼,好一会儿,才用嫩的削葱似的指尖轻轻攀上萧弗的袖子,拽着很小幅地晃了两下:“别恼知知了,之前是知知想岔了。”
这样打圆场的场面话,知知本是不会说的,可真的到了求和的时候,说起来一点也不难。
即便从这句以后,她再不是罪婢知知,也再不能做回沈家的小千金,只是摄政王殿下的笼中小雀,所有之物,这都不难的。
萧弗见她要哭不哭的样子,好似他是逼良家子当了伎。
用下劣的手段去逼一个小姑娘就范,他还真不至如此。
可那双泪盈盈的美目再张抬的时候,萧弗那句到此为止卡在喉中,一点也不想说了。
他忽想知道,他若不开口,她打算怎么办?
是对着他梨花带雨地娇啼弱哭,还是羞愤无望地再度离去?
萧弗一刻没表态,知知当然一刻不得安心。
她知道事不过三,这一次再开罪殿下,殿下还会给她机会吗?
知知唯有故技重施,仰唇而上,向萧弗的下巴上,附着去柔软得不可思议的绛珠。
此身无所有,连她自己,也不再是她的了。
萧弗的下巴刮得干净,没多少胡子的青茬,但碰到这样的至柔至绵之物,还是显得糙砺了。
知知很快退回原地,抿了抿唇,想抿去残存的触感。
她已表完决心,见萧弗这会儿也稳稳当当消受了,没推开她,这才把一颗心妥善地放回了肚子里。
看来殿下原谅她了,差不多可以出去了。
可萧弗怎么可能允许?
知知今日穿的是最普通的青布衫子,秋衣自不可能有多轻薄,重重叠叠的,可身上玲珑的弧度还是被勾勒得一览无遗。
萧弗将杯子放在案上,手握上了她的腰线。
知知的眼前一下子昏昏暧暧,整个人浸沐在蛮横的暖热之中。
再笨的人对危险也不是完全木然的。知知慌忙提醒:“茶杯……连嬷嬷还在外面。”
这话结结巴巴,但意思很明显,连嬷嬷还候在外面,等着验看。
知知的本意是借此离去,可萧弗却不这么想。
他的手自她身侧滑下,二人重新分离。
萧弗喊了一声江天,江天便推门而入,只很有眼色地避开了屋子中的二人不看。
江天是习武的粗人,规矩倒不算有多周到,可他是脸皮粗厚无妨,却怕知知姑娘被他看的不好意思。
殿下说过,知知姑娘脸皮薄,让他跟着的时候离远一点。
知知便听见萧弗说:“东西交给连嬷嬷,谁也别放进来。”
江天应了一声。
知知进来的时候江天就在外头看着,自知道她捧了什么东西进来,当即会意,快速收拾了案上的杯盏漆盘就出去了。
外头呢,打从殿下喊了江天一声,连嬷嬷就一个劲翘首瞻看着,怕是知知的侍奉出了什么差池,殿下发了怒,此行适得其反。
“殿下这都喝完了?知知呢?”
江天把东西一递,连嬷嬷忙揣实了,可左等右等也不见知知出来,便问江天。
江天一向不搭理殿下指令之外的人,摇头之后,就靠着门闭目养神了。
独留连嬷嬷心里七上八下,一会儿生起希望,觉得殿下多留知知是件好事,一会儿又气恼于知知是个蛮笨不化的榆木疙瘩,能有什么好事?
直到书斋内,传来软媚破碎的一声嘤吟……
知知没想过,连呼吸也可以教人攫夺去。
原本她长这么大,从前最亲昵无间的就是两个伺候她的丫头,和她年岁相仿,吃的玩的都凑的到一出去,知知把她们当姐妹看。进了王府之后,换了身份,自己做了丫头,就属和朝露姐姐关系最近,总要亲亲热热挽着手同来同去,晚上还挨在一起说话。
可从来没有谁,用嘴碰过她的嘴……
这拥抱之外、更甚于拥抱的贴近,让知知骤然脑中一白。
好像踩在了棉花上,晕晕然不知西东。
回想起刚才,殿下不过问了她一句:“茶,好喝吗?”
虽然茶配制的不好,就是知知的不是,可她还是老实交代了,说那茶太过苦口。
萧弗却不以为意,不信她似的,低声道:“我尝尝。”
没等知知弄清楚整整一盏茶都教她饮尽了,被江天端出去了,殿下还要怎么尝。
她才刚张了张口,殿下就倾身而下。
知知的脚想要往后退,可腰臀都在萧弗掌中。
知知的头想要低垂去,他的另一手却托住了她的发髻。
没有簪环的后髻,一点也不会扎手,处处都是萧弗可以下手的地方。
她整个人,都在他掌握中了……
飒飒的金声擦过窗纱,知知的神识也被这风吹卷,她好像成了一滩流走的春水,偏偏萧弗的手还要将这春水揉圆搓扁,捏出个形状来。
就在知知喘不上气的时候,殿下终于大发慈悲退开,顺道扶了把站不稳的她。
“入循崇之前,你有反悔之机,为救父献身相挑之时,亦有脱逃机会,我令你穿衣出去当夜,则已是第三次。而今,知知,”
他那样郑重地喊她的名字:“沈香知,你要记得,走进来的是你,先凑上来的,也是你。”
知知很少听惜字如金的殿下说这样一长串话,正不解其意,萧弗却又蓦然把她拦腰横抱。
抱着发懵的她径往屋内走去。
知知看见,那是床榻的方向……
第16章 授受
今日萧弗没去宫里,大约是连上朝也没去的,穿的不是冕服,只是家常燕居的寻常衫衣。
襟口边缘,绣着知知断然绣不出的高深锦纹,针脚细密。
就那样,随着他的一抱,抵入她雾气蒙蒙的眼。
知知又闻到了,殿下身上清冽如雪后青松的气息,但和上次不同,殿下将她放在榻上之后,却抓起她的手,放在了他的衣带上。
“帮我。”他在她耳边低低哑哑地发号施令。
青天白日,晌午都还未至,知知不懂,殿下为何要她为他宽衣。
难道这就是朝露姐姐说的……同赴床榻?
但她还是照做了。
然后就那样跪坐在榻上,颤颤巍巍地问:“殿下?”
像是征询他,在做什么,又像是催促,问他下一步要如何。
也是至此,萧弗才恍然发觉,她分明什么都不懂。
可这样无辜的催请,足以让任何男人,燎起火势。
他从未如此惜怜,一遍遍抚过她的鬓丝,似安抚,也似奖赏。
“你是自己来,还是我来?”
而后帐幄垂落,素淡的裙钗一件接一件件被一只痩劲、骨节铮铮的手弃掷帐外,柔柔垮垮地堆了满地。
败絮都已剥落,便见遗世的珍珠,璀丽夸艳得难以形容。
霎然间,那娇媚的白雪无所依凭,唯有瑟瑟轻抖着,抱臂望向他。
只在余隙间,隐约可窥玉山的柔浪与雪心的嫣红。
他一点点打开她的两臂,与她交指相扣。
直到细腕上的玉镯晃晃荡荡,直到她再无一点硬骨。
相似小说推荐
-
身穿年代,她被狼崽子抱回家猛宠(倾听夏凉) [穿越重生] 《身穿年代,她被狼崽子抱回家猛宠》全集 作者:倾听夏凉【完结】起点VIP2023-07-07完结现代言情 都...
-
疏桐著枝(清南安) [近代现代] 《疏桐著枝》全集 作者:清南安【完结】晋江VIP2023-07-12完结总书评数:337 当前被收藏数:1511 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