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算,竟然街坊邻里也都被顾芸收买,一个个说他坏话,说他如何打骂自己的妻儿,害他多挨了十下板子。
他说的要见官那都是唬唬人的,若今次真的闹到县衙,那些官吏心都是偏的,他定落不着好。
再者,也不知这小子的箭有什么门道,他只觉得这箭的倒钩在肉里还在绞动,他从前因欠赌债也挨过刀子,也没这么厉害,没想到这么小一支箭就让他有些站不住了。
大汉趁着折断箭杆的功夫,不动声色躲开了知知弩器指着的方向,一边暗自权衡了一二,最后决定放两句狠话就走人。
还是等这姘头不在的时候再来。
顾芸却从屋子里冲了出来。
她手里多了把菜刀,一脸豁出去的样子,举刀道:“张浩勇,左右都要闹出人命了,我和你的事也没必要拖别人下水。今天我就和你做个了断,从前儿女都小我有所顾忌,现今他们都有自力更生之力,我还怕什么!”
这下子,张浩勇嘴里直喊着疯了疯了,一边拖着一条残腿赶紧往院子外连跑带跳地逃了。
跑出去一大段路后,见人没追出来,他这才又恢复了气势,对着顾家的方向大声喊了句:“今日不和你们一般见识,但谁要是敢报官,老子真的同你们不死不休!”
顾婶没再理会他,只翻了个白眼。
她整个人都脱了力,全靠知知和杏花一左一右地扶着,放下菜刀时,腿都是抖的。
“杏花,快给你阿娘去搬把凳子来。”知知道。
顾婶在院子里坐下,好半天终于缓了过来,开始控诉:“他今日来,我本来没开门,可他声泪俱下地说想女儿了,想儿子了,只想看一眼就成。我也几年没见他了,以为他是在外头挨够了打,才念起家里的好。”
她满是懊恨:“谁知道他一进来就原形毕露,开口闭口地问我要钱,我说没有,他竟然和我说杏花如今大了,水灵了,也能卖个好价钱,我留个儿子养老就够了。”
知知也大约明白了整件事的始末,顾大婶并未丧偶,只是同嗜酒又好赌的前夫和离了,如今前夫却又为了钱找上门纠缠。
她安慰了人一会儿,把放在木桩上的那盘丸子递给了杏花,让她和顾婶分着吃。
“家里炉子上还煲着汤,我得先回了。”知知此刻的镇定一半都是装的,她只能借故早点离去。
“快回去吧,多谢你了,小向。”顾婶也不留她,只是又起念叨:“我算看明白了,狗改不了德行,对男人心软就是对自个儿不负责!他有句话说的没错,我就是当他死了。之前几年我不都当他死了?今日若还当他死了,根本就不会有这桩糟心事!小向,你可不要步婶子的后尘!”
知知便这么一路伴着顾婶对前夫的骂声回到了自己院子。
路上还碰到了顾婶的儿子顾槐,他听说早恩断义绝的爹来家里闹事,匆匆赶回来帮忙。
“娘,你以后也别当着向大哥那么说了,他也是男子,还救了咱们,你不能一杆子把所有男子都打死了。”顾杏花脸红扑扑的,手中还牢牢捧着知知送去的那盘丸子。
顾婶还呼着粗气,听此愣了愣,才笑骂了声:“傻丫头,你向大哥可不会生气。”
她又让顾杏花转了两圈,见她毫发无损,抹了把脸起身,“走,咱吃饭去。”
刚说完,就见顾槐回来了,只是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
顾槐方才是看着知知从自家院子里出来走回去的。如今再听母亲妹妹的一番对话,就大致推断出了是知知帮他们家解决了麻烦。
踏进院门之前,他转头深深看了一眼邻家的大门。
她这么厉害,为什么要扮作男儿身,独居在此?
而这会儿隔壁院子里,被夸厉害的知知正解下束胸的带子,肤肉都被勒红了。
她脸上赖以遮盖雪肤的米粉都已洗掉,双颊和鸡蛋壳似地明亮透净。眼中却有可怜的泪光。
她也害怕。
知知就那么眼泪汪汪爬进了浴桶,手脚到现在还是软的,再迟一点走出顾家,她真怕自己会当场倒下。
若这是放在以前,知知当真是不敢想,她就算有救人的心思,也断没有这本事,能赶跑一个比她高了一个头还不止的汉子。
袖弩就放在木桶旁边的凳子上,伸手就能够到,独居以来,这袖弩她当真是半步都不离身。
若没有这袖弩,阿爹也不一定能同意她一个人南下。
洗过澡后,知知那股后怕的劲终于平复得差不多了。
她开始写今日给阿爹阿娘的家书,详细地述说了她今日的英勇壮举,阿爹阿娘一定会为她骄傲。
这是放进屉子里的第二十封信了。
知知每天都会给家里写信,只是却不敢寄出去。她打听过,就连吴州的百姓都知道摄政王丢了个爱妾,正大张旗鼓地搜找,派出去的人一拨接一拨,阵仗比她预想的还要大。这时候往家里送家书太过危险。
而严叔告诉她接头的杭宜县的那家铺子,又不知何故已关了门,如今人也联系不上了。
好在,她答应了阿爹阿娘两月为限,两月之内一定会给他们报平安,如今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以等。
知知总觉得,殿下应当不会找她太久,说不准过两日就把她忘了。那时候风头过了,她再去驿站寄信便是。
瑞嘉县的夜静悄悄的,到了一年里最冷的数九天,知知躺在榻上,心里却总是不怎么安生,左眼皮一直在跳。当初戴在身上的那枚平安符不小心被她忘在了换洗的衣服里,浸泡了几次水,都泛了黄,她却仍然攥着它。
这段日子其余时候她过得都很快活,唯独这一点不好,一到夜里,一个人多少有些害怕。
要是阿篱在便好了。
帝京的天照常淡淡濛濛的亮起,萧弗一大早就进了宫。
近来朝中都在传言,说摄政王殿下这两年就要还权于小皇帝段凛了,大力提拔自己的表弟,周家的未来家主周明亦,正是为了来日更好地辅佐帝王。
但也不知是为了替小皇帝严格把关,还是因着前阵子风传的爱妾失踪了的缘故,摄政王气性是越发的严苛冷厉了,底下人若有错处,他发落起人来那是一点都不手软。
周明亦在太极殿的门口等了半天没进去,终于看见萧弗来了,他行了个朝臣对上级的持芴礼:“殿下,臣下有话要说。”
萧弗径直入殿:“进去再说。”
周明亦瞬时头就大了,忍不住用拳头抵了抵额头。
太极殿是陛下起居念书的地方,也是他一进去就要开始工作的场所。他如今的职务通俗来说,就是帝师。
也不知那位小皇帝哪来这么多问题。
他叫住萧弗道:“长陵那日让我帮你在江湖上打探消息,说作为报酬,可以为此徇私一次,破格擢升我的职位,我起先还疑惑,这断不是长陵会说的话。”
萧弗什么表情也没有,言语之间却很是坦然:“怎么,子介是看我不像会徇私之人?”
“非也,只是长陵若要徇私,那只能说明,公私的利益所向,是完全一致的。”周明亦没再用标准的姿势拿着上朝奏事用的芴板,转而没个正形地双手互插进袖子,把芴板揣在了胸前,显然是不准备再同萧弗打官腔。
“嗯。”萧弗没否认,也丝毫不介意周明亦这般放浪形骸。
反而是低低笑了声,子介从来懂他,得友如此,也算高寒之处的几许慰藉。
周明亦:“所以你要徇私早便徇了,如何会为了一个女子的消息,便破格让我担任国朝的要职?你分明就是想甩个烂摊子给我,自己好做甩手掌柜,竟还把这摊子当做了我替你打探消息的报酬。”
萧弗:“想通了,不错。”
周明亦一边摇头感慨,一边跟着他进了殿,没走两步小皇帝却跑了出来:“我都听见了,周叔说我是烂摊子!”
周明亦忙摆手,一本正经地道:“陛下听错了,臣岂敢?”
“没听错,今天不到时间周叔可别想走了,朕不会同意的!”小皇帝却没那么好糊弄。
周明亦被他拉到书案前,案上放着的除了书本,就是记录朝事的文书,都是先帝在朝时遇到的问题、颁布的政令。
小皇帝一项项研读,遇到不懂自己那不怎么熟悉的父皇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地方,就会问周明亦。周明亦比那些老学究讲的要深入浅出许多,而且敢于指出先帝不当、错漏之处。
周明亦在这边忙前忙后地解答,既要检阅小皇帝的功课,还要在小皇帝批阅一些简单的政事之时把关,且答疑之余还会翻书找出相应的理论依据指给小皇帝看,忙的晕头转向,偏偏每件事还都半点马虎不得。
萧弗站在一边,倒显得清净悠闲了。
朝堂需要一个好皇帝,也必然需要佐政的能臣,却不一定需要一个摄政王。
见二人如此有条不紊地推进,如今段凛身边武有禁军大统领,文有周明亦,他便可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就在萧弗满意地审阅完二人的进度,即将走出太极殿内的第一尊屏山时,周明亦却突然放下了手边的东西,喊了声:“长陵且慢!”
“何事?”萧弗好整以暇地回头,准备听听他想说什么,左右子介既接下了这重担,就不会中场撂挑子,都已是定局了。
周明亦却一反常态,要说不说的,半天才神神秘秘道:“其实,我江湖上的朋友还真打探到了一点消息。”
萧弗眉梢一挑,显然是倾注了注意力,周明亦却又顿了一晌。,才悠悠道:“不过并非是沈姑娘的行踪。但此事说来话长,本想着和长陵说清楚再进殿,如今既进来了,我一时半会儿也脱不开身,长陵且等我为陛下解完惑,再与你仔细说道。”
说完又自顾自埋头去翻那些经史文章,在重点的篇目插上竹签子,以便小皇帝稍后学习,不再理会萧弗。
萧弗愣了。
起了个头,却故意不说。知他者莫如子介,子介又怎会不知道他眼下最在意什么,显然是故意的。
所以他这是被反将了一军?
萧弗重新折了回来,没再说什么,只和周明亦两人一并督查起小皇帝的课业,轮番为小皇帝答疑释难,效率倒是快了不少。
他从前从不刻意与人争输赢高下,因为不会落于下风。
可现在,他好像有了软肋。
有了软肋,便不是无懈可击,就有了输的风险。
直到一应事毕,两人走出宫道,萧弗问:“现在可以说了?”
周明亦笑着假咳了两声:“长陵也别怪我,你自己要去找你心上人,却要我和一众大臣屡次为你坚守朝堂,你总得让我出口气。”
心上人。
旁人在萧弗面前提起知知,大多都说是他的爱妾,萧弗还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可如今,周明亦用了这个词,也许是二十余年从未有过的新奇认知,令他一下子就滞住了脚步。
更要命的是,在听到心上人的那一刹那,他竟就自然而然地把这个词和知知对上了号。
这些日子派人找她还不止,他甚至想亲自去找,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觉得愤怒,觉得荒唐,觉得她不惜福,不知恩,想把她铐起来问个说法。
可现在,萧弗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也许……
根本就是他离不开她了。
是他栽了。
周明亦出气归出气,没打算再吊着好友,同他道:“你让我找在杭宜县的江湖朋友,他们还真告诉我一件事,杭宜县近些日子有另一拨暗道上的人在四处寻人,动静不小。只不过找的是个男子,叫向知。”
萧弗却是出神地看着远方,说了句看似毫不相干的话:“不能再如此了。”
严凌山二十岁起就在沈家做门房,做了十年。
更早之前,他则是在道上混的,就在杭宜县一带。
曾经混的也是真心实意,可一次不慎被同伴推出去当了替罪羊,被官府缉拿。是沈照辛劝他弃暗投明,给了他门房的职位,才有了这十年。
可沈家被抄家的时候,他们这些沈家雇佣的仆工几乎都被遣散。
他便抄起了自己的老本行。
虽是在帝京的地下千金坊里做了个收债的打手,从前的人脉却还在。
得知当初在沈家的小主子要独自躲到杭宜县去,他便留了个故人的店铺,那人自然有办法联系到他。
没成想,多年不联络的这位故人,竟然已经关业。
没了铺子,他从前的小主子到了杭宜县,自然没办法找到这位故人,他们联络的枢纽也就断了。
严凌山办完事到了杭宜县,在这家米铺前守了好几天,都没等到人。后来又在店铺的门缝里留了张纸,写明了他下榻的地点,可纸条也一直没人拿走。
他虽然知道小主子此行骑着快马,做了男儿打扮,还有弩箭傍身,应当不会有事,但心里就是着急,于是找到了从前在杭宜县的兄弟,暗中秘密找人。
毕竟她喊他一声严叔,他也答应了她的父亲要跟着她护她无虞。
一晃又过了几日,眼看今岁只剩下个尾巴,知知提前在院子里挂上了红灯笼,看着热闹喜庆,她种出的蔬菜里有长得快的,都已经可以采摘食用了。
知知给它们也挂上了红灯笼。
都是她自己用篾片扎起来糊好的。
知知给顾婶送了一对,想了想决意给不远处猪肉铺子的屠大婶也送一对。这大婶和顾婶关系好,自从知道了“向义士”帮她姐妹赶走了前夫,每次给知知切肉都会偷偷多切一两。
屠大婶脸上肉多,收了灯笼,笑的眼睛都只剩条缝了:“乖乖哟,天底下竟还有这样心灵手巧的小郎君。不过还十几天才过年呢,这么早就张罗起来了?”
她刚说完,却是竖耳听起了两个来买肉的客人正聊着的八卦。
知知也屏住了呼吸——
“听说了吗,帝京那位摄政王把派出去找人的人手都撤了,看样子是不准备找了,咱们吴州原来也有一批人驻扎着搜寻,近日也退了出去。”
“我还以为是什么才子佳人非卿不可的佳话,找人时这般动静,闹的人尽皆知,如今说不找就不找了,啧啧。”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王爷啊,也一样。热乎劲过了,换个什么美妾娇妻找不到。”
临走前屠大婶又给知知剁了一大块猪里脊, 没收钱,说是还她那两只灯笼的。
屠大婶用稻草抿起来的绳子捆好了猪肉,“这男人真是没一个好的, 有钱没钱都一个样,就拿我那芸儿妹子来说, 早些年多好看的一个姑娘, 要不是嫁了姓张的,哪能老这么快?”
顾家的一双儿女模样都很好看, 顾婶年轻时的美貌自不必说。
她递来猪肉时抬头看到了知知,却见知知怔愣着不搭腔, 这才想起自己面前站着的这位不也是男子?
反应过来自个儿说错了话:“不好意思啊, 小向, 大婶不是说你。”
但大约是这小伙子眉眼生的都太过柔和, 说话也温声温气,屠大婶见了就亲切,就总忘了他的男儿身。
知知连忙道:“没关系的,是我要谢谢婶子。”
她心思却不在这事上。知知提起猪里脊, 看着刚刚来买肉的两人走远了,脑海中不断冒出他们适才谈议的那两句闲话。
殿下已经撤走了找她的人吗?
这比知知料想的还要快,仅仅一个月不到的功夫。
但想想也对,殿下日理万机, 也许这一个月对他来说都是破例了。
这之后几天, 知知在市集打听了几圈,消息打探的很顺利。
果然和那两人说的一样,都说摄政王已经放弃了寻找那位爱妾。
有人说这妾室也许是得罪了什么人, 早就被人杀了的,还有说那妾室的家人都只能忍气吞声, 也不敢上门闹腾的,这些添油加醋的臆测知知当然一听就知道是假的。
但她知道,阿爹阿娘会担心她却是真的。
好在她终于可以把那那一沓家书都寄回去了。
带来的那匹马还拴在院子里,知知便骑马去了隔壁杭宜县,从杭宜县把书信寄出去。
这样即便顺着邮驿查,也只能查到杭宜县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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