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明和江言一约了周日下午的时间。
乔曼曼原本以为爸爸妈妈带她去见亲生爸爸，会帮她向学校请假，结果被告知周日才带她过去A市。
就是说，周六还得早起、还得回学校自习。
小笨蛋顿时垮起一张批脸。
或许是笨蛋妹妹的表情太明显了，一看就知道她的心思，乔则在那一瞬间把所有不高兴的事都想了个遍，才忍住没有笑出声。
周日中午，画室下课了。
乔曼曼向画室的老师告别。
画室老师十分喜欢乔曼曼，长得可爱漂亮、性格又好的女孩子，谁不喜欢呢？
老师笑眯眯地说：“好哦，下周再见。”
听到老师话，乔曼曼的笑容顿了顿，随后扬起笑脸，笑得甜甜的：“嗯嗯，下周见！”
下周不一定能见了。
她可能不会在这里了，再也不能来画室了。
从画室出来，乔曼曼的情绪有些低落，她背着重重的书包、耷拉着脸，慢吞吞走向停靠在路边的黑色轿车。
今天是乔则过来接她下课，他们计划先回家吃饭，然后休息一会儿，再出发去A市。
乔则见到妹妹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见怪不怪，毕竟妹妹精力向来不好，且是个懒批。
但他还是有些关心地问：“是上课太累了吗？要不要喝饮料？”
乔曼曼摇头，依旧耷拉着脸，“不用啦，我只是有点饿了。”
乔则瞧了妹妹一眼，最终还是没有说出那些“你永远是我的妹妹”、“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抛弃你的”的话。
咳咳，太煽情了。
不合适。
江望夏十二岁参加全国业余围棋大奖赛，获得冠军，晋升成为职业棋手，她的启蒙老师兼师父梁正秋功不可为。
从七岁到现在，她一直跟着梁正秋学习。
梁正秋围棋七段，江望夏前不久进入世界大赛四强，同样升到围棋七段。
梁正秋认为徒弟的实力足以出师，但江望夏依旧每周过来棋院，找师父对弈学习。
这天，梁正秋和江望夏讨论完前不久的“百灵杯”的对战，再次感叹：“小夏，我实在没有东西可以教你了。”
他想给她推荐更好的老师。
江望夏却认真地说：“师父纵横棋坛几十年，还有很多东西可以教我的。”
中午，江望夏和梁正秋在棋院吃午饭。
江望夏摸鱼玩手机。
陈翎羽又给她发消息了，吐槽说补习老师又在讲一些学校已经讲过的内容，好无聊好想打游戏
她没有回他。
吃完午饭，江望夏向师父告别，说要回家了。
梁正秋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她，感到意外，但还是同意她的请假。
他的徒弟，向来都是周日在棋院待整整一天的。
今天怎么只待了半天就走？
梁正秋的女儿和江望夏是小学同学、初中同学兼高中同学，想到女儿回家说起的一些八卦，他想了想，问：“小夏是要去和男孩子约会吗？”
江望夏面色不改，“家里来客人了，爸爸让我早点回家。”
梁正秋：“噢，原来如此。”
他又问：“要我送你回去吗？”
江望夏沉默了两秒，说：“谢谢师父，我搭公交车就行了，不会不安全的。”
梁正秋看了看面前身高177cm的徒弟，信了。
确实不会不安全。
江望夏歇了一会儿，就离开棋院了，但她没有像对师父说的那样“搭公交车回去”，而是骑车。
江望夏最近爱上骑行，当初拿到20万奖金，第一件事就是去买了一辆迪卡侬公路车。
江言一知道了，没说什么，女儿凭实力赚的钱，爱怎么花就怎么花；陈翎羽听了，直呼“你还挺舍得花钱”，并反手向她推荐几款更贵更好的。
她骑着车，途径餐馆时停了下来，打电话问江言一吃了没有、要不要帮他带饭。
江言一经常忙起来就忘记吃饭。
接到女儿的电话，他有些意外：“我还打算等会儿过去接你。”
江望夏听出来了，他“等会儿”才过去接她，“等会儿”才有空。
那就是现在还在忙，还没有时间吃饭。
她说：“我自己回去就行，我给你打包个盒饭吧。”
江言一：“好。”
X市到A市最快要三个小时车程。
周日，下午四点半，乔家终于到A市了。
这次他们没有约在外面的酒店见面，江言一让乔家几人来家里。
在等待乔家到来的这段时间里，江望夏看着江言一，问：“爸爸，以后你也会让她喊你‘爸爸’吗？”
江言一知道女儿是聪明的，应该知道她不是他的孩子。
但他是怎么都想不明白，小夏是怎么知道的？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现在不是应该在意这个的时候。
他委婉地说：“小夏，你有爸爸妈妈了，她也应该有爸爸妈妈。”
江望夏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又问：“我还能继续留下来吗？”
江言一：“我尊重你的选择。”
江望夏若有所思。
乔家终于到了。
这次来的不仅是乔明和赵泠雪，还有那个名义上的哥哥乔则，以及当初像她一样被抱错的女孩，乔曼曼。
有客人到，站起来迎接是礼数。
乔曼曼见到江望夏，登时愣住，脚步停住了，呆了整整两秒才回神，随后跟在爸爸妈妈身后赶紧走进去。
她、她也太高了吧？
都快有哥哥那么高了！！
乔曼曼悄咪咪地看了一下高高的女孩，两只眼珠子转了转，目光撇到乔则身上，打量他的身高，以美术生取景的经验揣度两人的身高差。
是哥哥高一些，但男生不如女生显个子。
不得不说，笨蛋曼曼的表情很容易让人猜出她的心里正在想什么。
乔则察觉到妹妹的目光，满脸无语。
此时此刻，他比乔曼曼还想知道江望夏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能长这么高？
她还不到十六岁，还能继续长高的吧？
岂不是能长得比他还高？？
乔则：？？
江望夏注意到那个娇小的女孩偷偷望着自己，如同小鹿一般漂亮温柔的杏眼，看起来娇滴滴，天真迷糊、不谙世事。
她第一眼看到乔曼曼，就想到十二岁那年，被江言一带去墓园，看到墓碑上女人的照片。
她和江言一冒出相同的想法。
长得真像。
江言一招呼乔家几人坐下，给他们泡了茶，接下来就是双方家长说话，没小孩的事，几个小孩听着就行。
江望夏不是热情的人，不爱说话，不爱笑，陈翎羽总说她“生性不爱笑，老摆着一张臭脸给谁看”。
江望夏坐在沙发，扫了一眼对面略显拘谨的女孩。
对方察觉到她的目光，短暂对视两秒，就有些局促地低下脑袋，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江望夏沉默。
她好像不吃人，有那么可怕吗？
她有些纳闷。
几个大人在说话，江望夏觉得有些无聊，就拿手机出来玩了。
陈翎羽又给她发了消息，是个简单的问号。
陈翎羽：？
往上翻，是他上午向她吐槽补习老师，她还没回复，他在十分钟前又发了消息过来。
这看起来只是一个问号，实则是在质问她为什么不回消息。
她坐直身子，想了想，开始打字。
江望夏：我本是X市乔家大小姐，却不幸遇到意外，出生时和别人互换了身份，假千金冒牌顶替我享受荣华富贵十六年，父母偏袒假千金，哥哥也不给我好脸色！
江望夏：这一次，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陈翎羽：肯德基疯狂星期四，v你50，聆听你的复仇计划！
陈翎羽：[转账]请收款
江望夏忍不住笑出声了。
江言一听到声音，不由看了她一眼，江望夏立即收敛住笑意，正襟危坐，把手机扔到旁边之前，不忘确认收款。
有钱不拿是傻子。
江言一收回目光，继续给乔明、赵泠雪讲关于江望夏的事。
江望夏是个聪明的孩子，从小就不用他操心，生活上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学习上不用他花精力辅导，小学参加数学竞赛拿一等奖、初中参加围棋比赛不仅拿奖还拿奖金，现在围棋升了职业七段，保送985、211院校完全没有问题。
虽然不是亲生父亲，但当了15年的爸爸，江言一不可避免沾了一些为人家长的陋习，恨不得让女儿把一柜子的证书都搬出来炫耀。
孩子优秀永远是家长的骄傲。
江望夏听得沉默。
她怕爸爸下一秒会开口让她表演空后翻。
自从十二岁参加围棋比赛，江望夏算是小有名气，要查到她的过往算不得太难，乔明、赵泠雪有所了解，如今得知女儿远比他们了解到的还要优秀，心里感到宽慰和自豪。
乔则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乔则：真不愧是女主，就一开挂玩家。
不过想想，以他们一家子都是学霸的基因，江望夏能有这样的成就不算令人震惊。
算不上开挂，就是叠了几个buff的程度。
乔家几人感到欣慰与骄傲，同时，他们听着听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江言一把他们女儿培养成人才，年仅15岁收入超20万，前程无量。
他们呢？
他们把人家的女儿培养成怎样？
想到这里，他们表情都有些不自然了。
不是说他们见到亲生女儿如此优秀，就开始嫌弃乔曼曼是个笨蛋废物，而是他们有种亏欠的心理，——别人把他们的女儿培养得如此优秀，他们却把人家的女儿养成废物。
15岁的乔曼曼，会撒娇说想和妈妈一下睡觉，会吃不到喜欢的甜点就垮着一张小脸，会写不完作业哭唧唧。
就连上高中，也是托关系花钱进的X中。
说好听是天真烂漫的傻白甜，说难听点就是个笨蛋，被骗了还帮人数钱那种。
将心比心，如果他们从小优秀的女儿即将要换成一个废物女儿，肯定会心里不平衡的。
如果江言一问他们：曼曼呢？
他把小夏培养得如此优秀，那从小在他们身边长大的乔曼曼是怎样的？
或许他不是带着炫耀、质疑、反问的意思，但他们肯定会无地自容。
所幸，江言一并没有这样问。
他看了乔曼曼两眼，脸上带着温和善意的笑容，说：“她看起来很乖，应该不会让你们太操心。”
他的话里带着对他们照顾乔曼曼的感激。
这让他们更加感到亏欠和不安。
客气寒暄过后，不可避免要说到两个孩子换回去的事，这是他们要解决的问题，也是乔家过来的目的。
先开口的是江言一。
他喊女儿过来：“小夏，你们过来一下。”
江望夏和乔曼曼、乔则在看电视，能听到他们谈话内容，她听到爸爸喊自己，微微抿唇，起身走过去。
江言一还没来得及开口，江望夏就说：“叔叔好、阿姨好。”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陷入静默。
瞧瞧，多有礼貌的孩子。
会主动喊人呢。
就是对着亲生爸妈喊“叔叔”“阿姨”罢了。
江言一面色不改，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小夏，这是你的亲生爸爸妈妈，我们刚才商量了一下，打算让你回去X市，转到X中上学。”
表面说的是转学到X中，实际上指的是她回乔家。
江望夏没有什么表情，只说：“我还要跟着师父学围棋。”
她要留下来。
江言一：“我听梁老师说，他想给你推荐别的老师。”
江望夏：“师父给我推荐别的老师，和我跟着他继续学习不冲突，师父没说不让我继续跟他。”
江言一：“你可以继续跟梁老师学习，这和你转学到X中不冲突。”
江望夏：“那我是要每个周末都来回跑吗？”
江言一：“区区三个小时车程。”
江望夏：“来回就是六个小时，这都顶我两天的训练量了，我不要。”
她态度强硬，不想听他们的安排。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尴尬。
对于以上场景，乔则有些惊讶地看着江望夏，因为在他的认知里，江望夏不像是会强硬反驳长辈的脾气。
现在看来，江言一平时应该很尊重孩子的想法，而江望夏经常有自己的主见，不会是一个听话的乖孩子。
难怪他刚刚会夸乔曼曼“很乖”。
这确实是江望夏没有的优点。
乔曼曼见到江望夏竟然敢这样和家长说话，满眼佩服。
心想：你们长得高的，果然说话有气势。
要不是他们说话声音不算很大，她都怀疑他们要吵架了。
现在没有一个人说话。
江望夏面无表情看着养父，江言一无言看着她。
乔曼曼不知道他们等会儿会不会吵起来，不知道要不要等他们吵完了再开口说话。
她有些迟疑。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说话，她就小小声地说：“叔叔，我也不想转学，我现在在X中挺好的。”
她要留下来。
她要继续留在爸爸妈妈身边。
此话一出，原本的安静气氛，倏忽升级成为一片死寂，带着几分沉重的压抑。
江言一有些恍惚。
乔明、赵泠雪表情顿住，心情复杂。
江望夏把他们的反应尽数收在眼里，默不作声。
原本是她和养父的僵持，现在因为乔曼曼的话，场面上升到另外一种境界，不是她不想换回去，是两个孩子都不想换回去。
或许她们可以称得上是统一战线，她的内心感到轻松不少。
乔曼曼很紧张，因为她的话会伤到江言一的心，她觉得自己很坏。
虽然他是她的亲生爸爸，给她第一印象不错，但她对他实在太陌生了，她没有办法把他当作是亲生爸爸。
除去“亲生爸爸”的身份，他对她而言就是一个陌生男人。
她无法想象两人住在同一屋檐的生活，光是想想，就让她感到恐惧，难以接受。
同样是拒绝回到亲生父母身边，乔曼曼和江望夏的行为带来的效果是不一样的，江望夏是在和养父僵持，没有涉及到乔家，是她和江言一没有达成一致；
但乔曼曼是对江言一说的，是明面的拒绝，拒绝意味着乔家愿意继续接纳乔曼曼，是乔家默认乔曼曼的态度。
乔曼曼是笨蛋，没想那么多，她只知道这样会伤了亲生爸爸的心，却不知道背后代表的含义。
江望夏比她聪明，所以选择在乔家面前和江言一大声说话，表现出来的是“孩子有自己想法、不听家长的话”。
乔曼曼察觉到气氛变得更加不好了，心里十分忐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在此之前，她犹豫要不要喊江言一“爸爸”，在听到江望夏喊“叔叔”“阿姨”后，她认为她也喊“叔叔”是没有问题的。
她想留在乔家，不想和亲生爸爸一起居住。
乔曼曼曾经向歧慕说过自己的想法。
歧慕告诉她：“如果你想留下来，就应该向乔叔叔、赵阿姨，还有你的亲生爸爸说清楚。你是他们的孩子，他们不会怪你的。”
他说，她应该表现出来更加亲近爸爸妈妈的样子。
“你从小就养在乔叔叔、赵阿姨的身边，他们肯定舍不得你，见到你不想回到亲生爸爸身边，而是想留下来，肯定会很感动，更加舍不得你离开。”
“他们肯定也想你留下来的，但他们不能抢走别人的亲生女儿啊，但如果是你自己想留下来，那就不同了。“
“你怕伤到亲生爸爸的心？”
“说不定你的亲生爸爸更喜欢江望夏，等你回到他的身边，他看你处处不如以前的女儿，肯定会厌恶你的。”
“虽然曼曼你很可爱，但他和江望夏生活了15年，江望夏又那么优秀，他肯定更喜欢江望夏。”
“到时候乔叔叔、赵阿姨不再把你当女儿疼爱、你的亲生爸爸也不把你当女儿，你就彻底成为没有爸爸妈妈的人了，你会很难过的。”
“曼曼，A市那么远，你难过的时候大哥哥没有办法过去陪你。”
“你怕伤了亲生爸爸的心，难道就不怕你成为没有爸爸妈妈、没有人疼的小孩吗？”
在乔曼曼面前，歧慕向来很有耐心。
歧慕把她回到江家以后可能遇到的情况都分析了一遍，他掰碎揉碎地讲，重复地讲，说话语气无比担忧，足够让她影响深刻。
乔曼曼陷入恐慌，问大哥哥该怎么办。
歧慕安慰她，说：“如果你想留在乔家，那你按照我说的做。”
乔曼曼对歧慕的话深信不疑。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在她的认知里，爸爸妈妈可能不要她、将她送走，哥哥可能不再疼她；如今她有亲生爸爸，但亲生爸爸可能会更喜欢没有血缘关系但十分优秀的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