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宠溺(似水夏夜)

“怎么回事？”

环形会议桌后，几个总监低着头，谁也不敢吱声。
就连右手边第一个位置上的李总，那光秃的额头上也沁出了细细的汗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房务部蔡总监偷偷觑了眼座首看不出情绪的男人，清了清嗓子，鼓起勇气开口打破了沉默。
“这个事情，虽然小何打人不对，但如果不是那位魏大军的态度实在太恶劣，她也不至于做出这么过激的举动。”
闻言，对面的销售部林总监便有些不满了。
“照蔡总监这么说，打人还情有可原了。这要是传出去，咱们酒店名声还要不要？五星级的酒店服务质量就这样？以后谁又敢来消费？这个损失你担得起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心地朝座首看了一眼，蔡总监硬着头皮解释道，“魏大军这个人宋总监可能不熟悉，此人虽然是我们酒店的老顾客，但是人品出了名的差，经常拖欠房费不说，还总是调戏我们前台的女员工……”
“蔡总监管着前厅部，自然为底下员工说话。”一旁的餐饮部吴总监对此不甚赞同，“何歆瑶作为一名前台主管，连最基本的职业素养都没有。不管怎么说也不应该和顾客起争执，人家销售部挖空了脑袋好不容易发展的客户，你们倒好，说得罪就给得罪了。”
“就是。”吴总监附和，“站着说话不腰疼，现在竞争多激烈，就算人品不好，只要能为我们带来销售额，那就值得我们提供最佳的服务。”
“话不是这么说……”被这两人一左一右一夹击，蔡总监面上表情有些讪讪的，又顾忌陆临珹在场，也不敢放开了去争论，“但是小何各方面表现还是挺好的，直接开除是不是有点……”
“工作能力和职业素质是两码事，你不能混为一谈。”林总监打断了他的话。
吴总监点头，“我看这事儿就是何歆瑶做的不对，连自己都管不好，又怎么管得好底下的员工，以后前台还不全乱套了。”
蔡总监被两人怼得节节败退，挣扎道，“但是何主管的业务能力一直很强，她这一走……”
见座首的陆临珹一直没吭声，原本心里还有些忐忑的李总渐渐放松了不少，闻言便递了个安抚的眼神过去，“这点蔡总监倒不用担心，少了颗螺丝钉补上就是了，咱们前厅部还有很多优秀的员工。”
望着陆临珹，他面上带了抹谄媚的笑，“有个叫李慧灵的，工作时间就比何歆瑶还久，能力未必会比她差。”
李慧灵？
蔡总监下意识皱眉。
本想说那个李慧灵哪里能比得上何歆瑶，然而触到李总警告的眼神，不由想到之前前台主管这个位置李总原本也是属意李慧灵，是自己顶着压力硬要把何歆瑶提起来的，现在何歆瑶走了，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跟李总唱反调，无异于再次得罪他……
想到这，尽管心里再怎么替何歆瑶不平，却还是无奈地闭上了嘴。
一时之间，会议室再次安静了下来。
而李总见座首的陆临珹没有出声反对的意思，他心里涌上一丝得意，笑了笑，打算趁热打铁，“咱们酒店的服务宗旨是顾客至上，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
话未说完，会议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陆昇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后还跟着工程部的洪总监。
几个总监相视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
这时，主座上一直不发一语的陆临珹终于缓缓开口，“给大家都看看吧。”
明明是无波无澜的语气，却又透着股浑然的威严。
洪总监低头应了声，“是。”
上前打开了投影仪。
一段视频录像很快出现在巨幅投影屏幕上。
镜头正对着酒店前台，从魏大军脚步有些不稳地步向前台到之后几人起冲突乃至李总当众训斥何歆瑶……完全原封不动地将之前发生的一切播放了出来……
看到后面，几个总监都有些微变。
看着魏大军用钱砸前台小妹，之后又伸手想要摸何歆瑶，最后还极具侮辱地抽打礼宾部主管李辉的脸……
最末尾的保卫部王总监再也坐不住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也太过分了吧！”
指着屏幕，他一张黝黑的脸义愤填膺，“如果连这样的欺辱都能忍下来，咱们酒店员工的心该有多凉？”
一旁人事部肖总监也跟着叹了口气，“虽然我们是服务业没错，但也要维护和厚爱我们的员工。”
“是啊，否则还怎么让员工心甘情愿为酒店谋福利？”
“酒店想要长远发展，离不开每一位员工的努力，不能一味妥协，尤其对于是这种蛮不讲理的顾客。”
“员工本就是为了酒店的工作，这个时候更应该成为她们坚强的后盾。”
几个总监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原先态度激烈的销售总监和餐饮总监似乎也敏感地察觉到了形势不对。
两人相视一眼，又不约而同望向座首方向，在摸不清高层意思的情况下，二人十分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就连之前面有得色的李总，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表情渐渐变得有些难看。
一段视频缓缓播完，洪总监转头望了眼座首。
陆临珹依然没说话，只有搭在会议桌上食指轻轻敲了下。
洪总监恭敬点头，继续打开下一段视频。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次播放的，竟然是一段经过模糊处理的录音对话。
“李总，那个魏大军今天又骚扰咱们前台女员工了了，总这样，员工们意见很大啊。”
几个总监不约而同看向了蔡总监。
李总愕然转头，眼神难以置信。
蔡总监扶了扶厚厚的黑框眼镜，避开了他的视线。
屏幕上的录音还是继续。
“是吗？这次又是谁？”
“今天是***。”后面的名字大概经过了模糊处理。
“呵，身为主管，一点思想觉悟都没有，人家客人看得上是给她面子，你看销售部那些，哪个不是为了业绩各种陪酒拉客户的。摸几下怎么了？又不会掉块肉，不是都谈了好几年的男朋友吗？表现这么刚烈，指不定私底下怎么骚呢？”
“***不是那样的人。”
“是不是不重要，重要的客人有需求，她就得满足。”
“但咱们是正规的五星级酒店，这样对员工不太好吧？”
“业绩重要还是一个小小的前台重要？”
“……毕竟是咱们的员工。”
“行了行了，我心里有数。你去安排个包厢，那个魏总说明晚要请客，商量下明年和他们公司签协议的事，你记得到时让***一起过来。”
“***又不是销售，她不会愿意来的。”
“管她愿不愿意，你是领导还她是领导，让你去就去……还想不想要总监这个位置了……”
伴随着音箱里李总不耐的声音，录音通话终于结束了。
会议室里再次安静下来，几个总监的头都低了下去，谁也不敢朝座首看一眼。
而李总咬着下颚神色阴沉地看向蔡总监，如果不是陆临珹在场，这会儿他早就破口大骂了。
对面陆昇看着众人的反应，笑吟吟地说，“没想到李总在管理员工方面还挺有一套的，难怪这几年员工辞职率居高不下。”
李总神色极为难看，白胖的脸上汗水再次溢了出来。
感觉座首那两束清冷的眸光隔着镜片淡淡扫了过来，几个总监皆是头皮一紧，谁也不敢抬头和他对视。
除了表情悠哉的陆昇，氛围一时压抑沉闷到了极致。
陆临珹的目光最后落在人事部肖总监脸上，语气寡淡，“你拟个任免职文件。李冬生免去总经理一职，酒店日常事务由陈副总暂时负责。”
平平静静的两句话，却瞬间激起千层浪，几个总监面面相觑，连大气都不敢喘。
而李总倏地瞪大眼睛，“不，陆董您不能这么做，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就把我免掉，对我实在不公平，也说不过去……”
“怎么说不过去？”陆临珹声音依然不见起伏。
“我为酒店兢兢业业干了十年……”
李总下意识避开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视线落向面前那些部门总监上。
然而平常围绕在他身边溜须拍马的那些人此刻却无一例外地沉默着，谁也不敢出声为他说话。
一群白眼狼，关键时候都是贪生怕死的鬼！
李总紧了紧下颚，压着一口浊气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陆临珹，我叫你一声陆董是尊重你，但你不要以为自己多厉害。当初我跟在你大哥身后做事的时候，你还在上学呢，你现在一来就要把我免掉，陆董知道了也不会同意的……”
“所以你认为我的意思不能代表陆董？”陆临珹轻敲了敲桌子。
“我……”
“如果李总觉得不够，那么加上中饱私囊这一项够不够？”对面的陆昇笑嘻嘻地补充。
“胡说，我怎么可能……”李总一双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来。
陆昇双手环胸，迆然补充道，“在酒店施工、结算工程款和采购酒店用品中利用总经理权限收受贿赂、侵吞酒店店面租金、宴会收入，或者李总应该好好考虑一下，该如何为自己找个好理由？”
几乎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再次被人推开了。
一群穿着白衬衣的人蜂拥而入。
“李总您好，我们是樑城检察院的，有人举报您涉嫌利用职权贪污受贿，麻烦您跟我们走
PanPan
一趟。”
李总的脸白到了极点，视线一点一点地落向座首后那张年轻的脸。
“陆临珹，你够狠！”
没有再给他多说的机会，两个年轻人很快上前带走了他。
为首的男人走上前，陆临珹起身和他握手。
“麻烦你们了。”
“这是我们的职责，后续调查需要，还希望你们配合。”
“好。”陆临珹目光扫过底下众人，财务总监连忙站起身点头表示明白。
男人拍了拍陆临珹笑道，“几年不见，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陆临珹扯了下嘴角，狭长的凤眸微挑，露出一抹难得的笑意。
“彼此彼此。”
“哪里，你看着可比我年轻多了。”男人笑容正经了些，“行，那我先回去了，你们继续，回头再联系。”
“好。”
陆临珹点了头，候在一旁的陆昇早已抬手比了个“请”，将人送了出去。
秘书很快把门带上。
仿佛雁过无痕，只是现场少了个人。
底下几个总监都还有些傻眼。
一直到看着陆临珹坐下，销售部总监和餐饮部总监的腿都还有些发软。
陆临珹微扯了下领带，语气恢复平静。
“去把何歆瑶叫回来吧。”

“歆瑶姐你真要走啊？”
陈珍珍看着正在整理衣服的何歆瑶，满脸不舍，“要不咱们去找总监，让他和李总说说情，让你留下来吧。”
“是啊歆瑶姐，总不能就这么说走就走啊。”
“明明是那个魏大军太过分，李总怎么可以这么不明辨是非？”
“就是说，真的太过分了。”
几个前台小纷纷附和。
一旁红着眼眶的刘莉倏地站了起来，“歆瑶姐，这件事都是因我而起，你走，我也要走！”
“说什么傻话。”何歆瑶终于放下手中叠了一半的衣服，“你可别冲动。”
“但是我……”
何歆瑶摇头打断了她，“你忘了……”
你每个月还要寄钱回家呢。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但是刘莉当然明白。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走啊。”
刘莉眼泪掉了下来，“都怪我胆子太小，被那个王八蛋吓傻了。要是我能勇敢一点，你也不用替我出头……呜呜呜，歆瑶姐，我不想你走……”
刘莉这一哭，另外几人的眼睛也跟着红了，“歆瑶姐，我们舍不得你……”
这几个小妹都是何歆瑶手把手带起来的，尤其是刘莉，她刚入职时原本是跟着李慧灵的，但李慧灵不仅不耐烦教她，还总指使她干活，后面刘莉遇到问题只能跑来求助何歆瑶。
在这些前台小妹看来，同为前台资历较深的老员工，不同于李慧灵的欺软怕硬和看菜下碟，何歆瑶对前台的新人一直都挺照顾的，大家和她的关系也一直十分融洽，骤然听到她要离职的消息，几乎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歆瑶姐，你就不能再考虑一下吗？”刘莉哽咽道，“你走了以后我们怎么办？”
“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没有我，也会有新的主管带你们啊。”
何歆瑶莞尔一笑，抽了纸巾给她擦脸。
“可我们就想要你啊。”一旁陈珍珍也哽咽着嗓子。
“对啊，你就是我们的主心骨。”
“你走了，再也不会有人对我们这么好了……呜呜呜……歆瑶姐你不要走好不好？”
“我们一起去求总监，把歆瑶姐留下来……”
看着面前几个眼睛都红了的小妹，何歆瑶叹了口气，“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李总都发话了，总监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一旁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这个时候谁会打电话过来？
几人循声望去，等到看清上面的来电人后，眼神瞬间一亮。
“是总监！”
几个妹子相视一眼，刘莉胡乱擦了把眼泪，“是不是事情有转机了？”
另外一个妹子连忙将手机拿了过来，“歆瑶姐你快接。”
何歆瑶心里掠过一丝疑惑，外面天已经黑了，一下午都没消息的蔡总监却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打电话……
“哎呀你快接呀。”
何歆瑶失笑地看了眼旁边恨不得替她接电话的同事们，随手点了下接听，
“您好，蔡总监？”
“嗯，歆瑶。”
电话这头，蔡明辉将笔记本和笔和办公桌上一搁，扯着领带靠向座椅，感觉自己整个人终于活了过来。
下午那种会议要是再来两次，他估计得提前退休。
想起那位交代的事儿，他连忙打起精神，“你还在酒店吧？”
视线掠过面前一脸期待的几人，何歆瑶“嗯”了一声。
“宿舍吗？”
“是。”何歆瑶咬了下下唇，解释，“我……明天上午的动车票。”
这倔脾气的妮子还真是铁了心要走。
下午会议的后遗症还在，蔡明辉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这样吧，你来行政酒廊一趟，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行政酒廊？”何歆瑶动作一顿。
几个妹子显然也听见了那头蔡总监的话，相视一眼后纷纷小声地怂恿何歆瑶快去。
仿佛听出了她话里的迟疑，蔡明辉扶了扶黑框眼镜笑道，“总不会连请你喝杯咖啡的机会都不给吧？”
平心而论，蔡总监除了工作上严厉了些，平时对她们几个还算不错，特别是每次她们遇到难缠的客人时，他也都会出面帮忙解决。
如果……今天不是李总在，蔡总监肯定会护着她们。
何歆瑶迟疑了一下，终于在妹子们期待的目光中应了声“好。”
“耶，歆瑶姐可以留下来了！”
挂完通话，何歆瑶便在大家的催促中去了行政走廊。
阳光大酒店的行政酒廊位于二十三楼，这儿视野广阔，环境清幽，确实是一个十分适合说话的地方。
门口服务员笑着迎了上来，“蔡总监已经在那边等着你了，喝咖啡还是茶？”
“帮我倒杯水就行，谢谢。”
“好的。”
正是晚饭点时间，酒廊里也没什么客人，空旷的空间显得特别幽静。
位于走廊尽头，蔡明辉正独自坐在角落的卡座里。
“来了。”
看见她，蔡明辉笑着指了指面前的沙发。
“坐吧。”
何歆瑶微弯了下嘴角，依言在他对面坐下。
“先垫垫肚子。”蔡明辉将桌上的糕点和水果往她面前移了移。
“不用了谢谢。”何歆瑶抬头望他，“您有什么话就直接开门见山吧。”
“这么着急？”蔡明辉摇头失笑，“你知道吗？其实你和年轻时的我很像。”
她像他？
何歆瑶眼中掠过一丝疑惑，下一秒却听见他叹着气补充，“善恶分明，倔强又不服输。”
何歆瑶眼神微动，“您觉得这样不好？”
蔡明辉啜了口咖啡，尔后摇头，“不会啊，年轻才有锐气，才敢说真话，到我这个年纪，棱角基本都被磨平了。”
他看着她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吗？”
何歆瑶老实地摇了摇头，虽然几个小妹兴奋地不行，但她并不那么确定。
蔡明辉动了下有些酸疼的背膀，“开了一下午的会，腰都坐酸了。”
何歆瑶：“您下午在开会？”
“对。”蔡明辉放下咖啡杯，双手交握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