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经瑜皱皱眉:“不要,我喜欢唱歌。”
“唱歌能有什么出息啊……你这孩子……”
不光那时候村子里的人不信,就连萧经瑜自己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真的会游进大海。
到初中,萧经瑜因为拔尖的好成绩在学校里颇为耀眼,经常有镇上的女生给他递纸条,有一次被学校里那群不学无术的男生看见,把他拉到学校一角打了一顿。
他们拳脚很硬,萧经瑜双拳难敌四手,被打得无法招架,那群人很得意,嘲讽地说,就你也配。
萧经瑜当然知道自己不配,他本来也没想理会那个女生来着。
那时候学校还没有校医室,等那群人走后,萧经瑜在原地躺了好久才勉强能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校外走时,被他们班的班主任发现了。
班主任就住在镇上,把他带回自己家包扎,可能因为他一路没说话,以为他情绪低落,为了鼓励自己最优秀的学生,把年轻时弹过的吉他拿了出来,笨拙地表演了一个和弦全错的弹唱。
那是萧经瑜第一次见到吉他这种乐器,一下就被吸引了,但他本能地觉得这么好的东西自己肯定买不起,就连价格都没问,只是朝用心良苦的老师挤出个感激的笑容,说:“老师你唱得真好。”
班主任还没见过这小子两眼放光的样子,恰好这吉他他也好久没弹过,一直搁在家里落灰,就承诺说如果中考的时候他能考到市里的重点高中,就把吉他送给他。
结果毫无悬念,中考结束后,班主任把吉他装进吉他箱,给他准备好,还找出了自己以前用过的很多旧吉他谱,跟萧经瑜说:“其实我也没学过,太贵了,但是我室友学了点,就教我认了一下谱……”
萧经瑜在老师家学了一下午,在老师稀里糊涂颠三倒四的教学中,大概学会了看谱,万分爱惜地收起东西,千恩万谢地走了。
义务教育只管到初三毕业,萧经瑜觉得也差不多了,想尽快找个地方打工赚钱,但爷爷听完他的想法,气得把他骂了一顿,说村子里的人说你是个游刁子,你还真想当个游刁子啊!
好在萧经瑜因成绩优异,市里的高中为了重本率,说不光不要学费住宿费,如果在大考中取得名次还能给奖学金,爷爷一听,不由分说地把萧经瑜推上了去市里的小巴。
就这样,萧经瑜开始读高中了。
高中生虽然不怎么上音乐课,但市里的高中还是配了音乐老师的。
整个高中生涯里,他一边稳稳地坐在年级第一的位置上,一边自学吉他,遇到不会的,就跑去老师那缠着问,把几个音乐老师烦得见了他就跑,见到他们班班主任还告状,让班主任赶紧管管。
奈何萧经瑜的自学行为完全不影响成绩,班主任不光听不进去,反而苦口婆心地跟音乐老师说:“就教教吧,孩子山村里来的,喜欢个音乐不容易啊。”
音乐老师更无奈:“我是学钢琴的,哪里看得懂吉他谱啊!”
高中那段时间,萧经瑜真的很快乐。
他有吉他,有成绩,足以让所有人都不会再去纠结他的出身,没有人会说他是游刁子,大家都对他崇拜而友善。
他的自尊心在这三年里被飞速拔高,总算有了这个年纪的少年应有的意气风发,但与此同时,和一堆城市里的,父母双全家境殷实的同龄人待在一起,每天都在听从没听说过的事情,见从没见过的东西,也让他内心的自卑从没有一刻消弭过。
其实他那时候有点钱的。
因为分数一直相当理想,老师越来越重视他,学校的奖学金也一直是按照最高规格给的。
萧经瑜生活很简单,对吃穿用度都没什么要求,经常还能省下钱寄回给爷爷。
只是每当有人想邀他在周末、节假日出去玩,不管是去同学家里,还是去网吧,萧经瑜都没答应过。
他知道那些东西他都不懂,也没那个条件接触,不想在同龄人面前露怯。
有一次,萧经瑜前座的男生胆大包天地偷偷带了一台索尼PSP到学校来,引发全班的狂欢。
所有人很默契地瞒着老师,在午休的时间轮流玩,一人打五分钟。
男生们全都在排队,只有萧经瑜坐在位置上。
等午休快结束的时候,带PSP来的那个男生大概是以为他不好意思,主动转身把PSP放他桌上:“鲸鱼,玩吗,昨天快递刚到,我连夜下了几个游戏就拿来了!”
那男生没吹牛,游戏机真的很新,在教室的白炽灯光下,像是辆气派的黑色汽车一样停在他的面前。
萧经瑜手里拿着笔,就连碰都不敢碰一下,非常生硬且木讷地摇了摇头,“不了,我卷子还没写完。”
比没有更可怕的,是瞻前顾后的胆怯。
他怕自己一不小心把游戏机弄坏了,或被它吸引,沉迷其中,却又不得不与它分开。
他赔不起,也买不起。
他还不配拥有这些东西。
即便他后来拿了省状元,‘我不配’三个字,仍旧清晰地刻在他的骨血里,洗不净,甩不开。
“鲸鱼,鲸鱼……”
“萧经瑜!”
耳畔的熟悉男声一声比一声大。
萧经瑜被吵醒,皱着眉睁开眼,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今夕是何年。
“你可算醒了,你到底在搞什么啊!”胡成站在病床旁,是真的怒其不争:“让你休假,你就在家喝到酒精中毒,你到底还要不要命了,你想死是不是,我跟你说让你别喝那么多,你是一点没听进去是吧!”
天花板雪白,空气中是消毒水的味道。
再结合胡成的话,萧经瑜意识到,他是在家喝酒喝到了酒精中毒,被送到了医院。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没发现你呢,你是不是就死家里了,你是不是要等到尸体臭了才会被邻居发现,然后次日热搜,萧经瑜酒精中毒猝死家中是吧!”
“你对得起你爷爷吗,你对得起那些因为你要退圈哭了好几天的粉丝吗,你对得起我跟了你这么多年吗,你没有心是吧萧经瑜!”
胡成是真生气了,噼里啪啦一股脑说了好多。
萧经瑜被他的声波震得头疼,有气无力地朝胡成说:“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胡成跟萧经瑜一起工作也这么多年了,头回听见他这么简单干脆地说对不起,一时之间都懵了,火气跟语气一块儿掉回地上:“你这是什么……你不会还想自杀吧,不是,你说你至于吗,一个女人她就是再好,没了她你还能不活了啊……”
“我没想自杀,”萧经瑜听他用了‘还’这个字儿,头更疼了,“我只是……”
“只是什么?”
“疼。”
从他们两周年酒会回来之后,萧经瑜又立刻回到了之前那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生活中去。
萧经瑜自己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但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其实那天刚进到酒会会场,萧经瑜就已经知道结果了。
她曾经用来看他的眼神,现在投射到了另一个男人身上。
但他还是想赌一赌,赌她还有没有一部分感情残留在自己这里。
所以当怀澈澈说出那句“我不喜欢你了”的时候,他的眼泪流出来的时候,有心痛,有怅然若失,但没有意外。
不用怀澈澈说,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活该。
他痛彻心扉,像是一刀扎进了胸口。
萧经瑜以为已经不能更痛了,但等他回到家,生活开始拔那把刀的时候,他发现那才是真正的铺天盖地,毫无死角。
他接下来无数的时间,所有在这几年间想好要去和她做的事情,在这一刻全部都化为了泡影,变成了大块大块不知如何处理的空白,变成了一根一根细小又密匝的针,从他的皮肤,顺着他的呼吸,无孔不入地刺激他的痛觉神经,让他每一天从睁眼开始,就连呼吸都感觉是刺痛的。
胡成看他说两句眼眶就又红起来了,刚才那点火气早就消了,又在床边坐下给他出主意:“这样吧,你好好养养身体,出院之后我们俩一起旅游去吧,正好我也好多年没旅游了,前几年跟着你豁出去了,现在一时之间闲下来了还有点不知所措了。”
“我也是,”
萧经瑜有气无力地挤出个笑:“我觉得要么我就别搞什么退圈了,接着干吧,忙起来的时候没力气去想那么多,我可能还不会这么难受。”
“哎……你这……就你那忙的,你年轻受得住,我已经老了好吧。”胡成叹口气:“要不然这样呢,我给她打个电话,就说你住院了,这就是普通朋友于情于理也该过来看看吧,到时候你们见了面,你再求求她,没准就心软了呢。”
“不用了,胡哥。”
他之前所有的幼稚和愚蠢,都是建立在怀澈澈喜欢他,愿意一次次包容他的基础上。
这种喜欢持续了太久,给他一种好像永远也不会消失的自信和错觉,肆意地用自己的沉默去消磨她的感情和心意。
“我也该真的对她好一次了。”
他用错误的沉默伤害了她无数次。
这一次,萧经瑜总算可以用沉默做件对的事情。
就是不再打扰。
第70章 番外 女主茶话会
事情的起因,是怀澈澈在刷微博的时候,在粉丝界面的【最近有这些大V博主也关注了你】的分区中,看见了池清霁。
池清霁是一个网红乐队的主唱,他们乐队这两年在网上红得发紫,已经从线上走到了线下,是属于很会抓住自身特点,发展得很好的那一类网红了。
怀澈澈去年就在颤音上关注了她,微博回关之后再去颤音一看,果然变成了互关。
她立刻兴奋地点向了池清霁头像旁边的私信,用一个热情的表情包打开了两个人的聊天。
聊天中,怀澈澈得知池清霁年初五会到庆城参加一个乐队综艺的录制,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尽地主之谊的机会已经来了,立刻热情邀请他们四个人一起吃个饭,还可以来个联动视频混更新。
那边池清霁打来一串哈哈哈哈,说好啊。
然后没过两秒,又说:啊啊不对!
澈仔面:???怎么了?
麓城F4的老四鸡仔:呃也不是不对!
麓城F4的老四鸡仔:到时候我不带乐队那三个男的了,就带个女生可以吗,一个特别漂亮的女神!
澈仔面:谁啊谁啊!?
确认好地点和时间之后,怀澈澈放下手机,打开了百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中学的理,怀澈澈一直对历史方面的东西兴趣不大,不管中国还是外国的古典文化,她只关心人家的房子是怎么盖的。
这不搜不知道,一搜才晓得,最近国内古典舞行业,终于有一个女舞者出圈了,而名字,就是池清霁刚才跟她说的,宁馥。
而宁馥去年十二月办的婚礼,她丈夫宋持风带着她度了整整一个月的蜜月,最近因为过年刚回庆城,所以还没安排巡演,要不然她想见还得跑一趟外地。
理论上来说,她家跟宋家虽然体量不可同日而语,但圈子有很大一部分是重叠的,比如她最好的朋友唐瑶和宋持风打小认识,林静姝张跃他们家也都是一直和宋家来往密切。
但因为怀家不是祖上的基业,发家全靠怀建中一双白手,怀澈澈童年时没机会接触到这群富三代富四代,认识唐瑶的时候已经是高中,那时候宋持风都已经读大学去了,宋薄言又是个不好接近的脾气,怀澈澈也就没怎么跟宋家的人来往,对他们的了解全靠八卦。
“在看什么,这么专心。”
霍修洗完澡,在外面叫了她好几声都没反应,这才推门进来看看:“刚不还抢着要先洗澡吗?”
“羞羞,宋持风,是不是就是现在你们宋氏的老大啊?”怀澈澈盯着手机屏幕上,两人前阵子在斐济群岛结婚的照片,感觉宋持风这个名字,越看越眼熟,“之前是他爸,前几年换成他了对吧?”
“是啊。”见她不动,霍修也凑过去,看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哦,这是他12月的时候在斐济结婚,我不是还问你想不想去来着。”
结果这位小怀一听领导的婚礼就连连摇头,说她最受不了那种虚与委蛇的场合了,不联络还好,万一联络了说错了话,把人得罪了,她爸得骂爆她的头。而且她还当时作业还没画完,实在没精力倒时差,霍修就带着王瑞去了。
去了之后,因为看见人家都是出双入对的,再看旁边只知道傻乐的王瑞,酸得不行,给她拍了好多婚礼现场的碧海蓝天,后面还不忘加上一句:可惜,小怀看不见。
“这世界也太小了吧,我刚跟一个同行朋友联系上说一起约个饭,我顺便拍个视频搞个梦幻联动,她说要带个女生过来,居然就是宋持风的老婆!”小姑娘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满脸惊叹。
霍修的重点却在,“同行朋友?”
“啊,对啊,就是那个麓城F4的鸡仔,池清霁。”
怀澈澈说着还准备把视频拿出来给霍修看,就看他已经要憋不住笑,顿时更惊讶:“你又认识!?”
“只能算知道,好奇吗?”霍修已经拿捏住了怀澈澈的好奇心,顺势把人抱住,“叫声老公就告诉你。”
又来了又来了。
自从那次不小心叫了句老公,霍修整个人的形象就开始变了,以前是大度温柔的贤夫,现在整个成了一奸商。
陪她逛街要一声,陪逛超市要一声,让他学新菜谱要两声,晚上求他慢点得十几声,怎么现在问个事儿也得要一声了,这玩意也有通货膨胀是吧。
怀澈澈觉得不能助长这种歪风邪气,立马义正词严地拒绝道:“霍羞羞同志,你怎么变得这么功利啊,我就问一句话而已。”
“嗯,小怀同志说得对。”霍修也一本正经:“但是你应该也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追我的时候对我千依百顺的,怎么现在问个问题都这么难了!”小姑娘立刻耍无赖,“果然男人都是骗子。”
“小怀,严格来说我没有追过你。”霍修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毕竟认识一天就领证了,没来得及。”
“……”
所以她说什么来着。
不要跟律师结婚!
吵架肯定吵不过!
最后这个话题还是在怀澈澈一句不情不愿,但又娇声软糯的一句“老公”里暂时画下了逗号。
“你还记得20年年底的时候,我出差去了趟麓城吗?”霍修收了好处立刻办事儿,心满意足地把老婆搂过来,帮她回忆:“就是因为宋总的弟弟宋薄言在那里,遇到了敲诈勒索。”
当宋薄言的名字出现的时候,怀澈澈才隐约想起,宋薄言当时和女朋友在高三暑假分手,那个女朋友好像就叫什么霁。
这世界也太小了吧,她顿时冒出半身鸡皮疙瘩:“你是不是在驴我,他俩不是早分手了吗?”
“——是早分手了,”霍修接住她的话,不紧不慢道:“但是宋薄言好像一直放不下池清霁,找了很多年,可能终于被他找到了吧。”
“???”
怀澈澈简直惊了:“那那次我打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你怎么不跟我说?”
“嗯?”
霍修犹记得当时归心似箭,只想早点回去再说,哪里还记得交代这么多。
但想归想,说归说,他时时刻刻都不忘为自己争取权益,在老婆脸上又亲一口:“可能是因为你那次没喊老公吧,我是投币式的。”
怀澈澈:“……”
投币式老公是吧……
真有你的。
转眼,到了三个女生碰面当天。
因为要见两个美女,怀澈澈也化了个妆,本来想玩一手要风度不要温度,被霍修严令禁止后,只得选了件奶白色的羽绒服,踩了双长靴出了门。
一月底的时间,天气正冷,怀澈澈把招待的地点选在了一家和牛寿喜烧,进去等了没一会儿,池清霁和宁馥就来了,俩人不愧是妯娌,看起来关系很好,手挽着手,有说有笑地被侍者领进了榻榻米包间。
怀澈澈要录视频混更的事儿之前就打过了招呼,三个人录制完一个开头之后,怀澈澈给摄像机换了个位置,就正式宣布了开饭。
虽然三个人是第一次聚头吃饭,但怀澈澈这性格,很快就融入了进去,饭桌上气氛好得不行,一会儿聊之前怀澈澈参加的那恋综,一会儿聊宁馥拍的那纪录片,整个用餐过程一直是欢声笑语的。
吃完饭,她们还觉得不够尽兴,准备再找个KTV,听听池清霁唱歌,喝两杯。
怀澈澈去结账,结完账回包厢的路上,就看池清霁在楼梯间接电话,嘴里“知道了,你好烦啊”没个完,嘴角和双眸却是笑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