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迎说:“初冬就比我小一岁,我怎么没去当红小兵呢,她怎么就去了。再说她自己乐意追着白隽清,是白隽清不乐意,我怎么劝得住。”
陈秀镯又深深叹了口气,话题又回到三舅回乡探亲这件事上来。
初迎回到家就问方戬,为啥那个老师条件挺好的,他没相中她?
方戬很诧异:“相亲难道是见一个相中一个?”
初迎跟他解释:“那老师长得周正,工作不错,中专毕业,比我学历高,比我有文化,我没看出她哪儿不好。”
比较工作的话,在当时人们眼里,老师并不比公交司机高端,但初迎在学历上有绝对劣势。
方戬仍旧诧异:“跟她条件差不多的女的多的是,我都应该看上?”
初迎觉得他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干脆问:“那你怎么就看上我了?”
方戬专注地看向她,伸出食指推她鼻尖说:“你最近想得可真多。”
他认真想了想说:“在我们相亲之前,我坐过你开的车,我对你印象不错。”
初迎略感惊喜,说:“那还真巧,我可不知道咱俩见过,你对我什么印象?”
方戬说:“那天已经过了上班时间,但公交车上还是很挤,这时上来一个农民,可能是河北来的,也可能是远郊区县来的,她用扁担挑了两筐香椿,占了很大地方。”
初迎说:“我记得这个人。”
方戬说:“那你应该记得当时就有个自以为是的大妈指责她不该在公交车上把过道都给堵了,还携带散发臭味的东西,农民回了两句嘴,大妈就开始骂她说乡巴佬,土包子也到京城来,说那农民身上也一股臭味。
农民是个看起来不到二十的姑娘,就开始哭,说她是为了给母亲筹钱治病,到京城来卖香椿。
“我当时被挤到车尾,很生气就想挤过去找那个大妈理论,这时你开口了,你说每个打了票的人都有资格乘坐公交车,任何人无权指手画脚。你还对那姑娘说帮她卖香椿,两筐香椿很快能卖完。”
“是的,我是这样说的。”初迎说。
“那个姑娘见司机帮她,哭得更厉害了。周围人都给你鼓掌,也开始谴责那个大妈,大妈本来很嚣张,见被众人攻击就跟鹌鹑似的不吭声了。我很好奇你到底会不会帮她卖香椿,怎么帮?我特意跟你们公司的人打听,听说你帮姑娘联系了工厂,把香椿卖给了食堂。”
初迎说:“是的,我开上两圈就可以去公交总站上厕所,我把她带到公交车总站,在总站给无线电厂我认识的食堂采购员打电话,我知道他们厂职工吃了一冬天的萝卜、土豆、白菜,春天来了刚好要改善伙食,就买下了两筐香椿,之后还让那姑娘送了几次。”
方戬说:“我当时就觉得你人不错,觉得你自信、仗义、热心肠,后来我们就在相亲的时候遇到。”
初迎笑逐颜开,说:“原来开公交车也可以收获爱情。”
她觉得这份工作真不错,她又可以了。
看初迎因为笑容明亮起来的脸庞,方戬坐到她旁边,握住她的手说:“什么爱不爱的,不过就是双方觉得差不多,就搭伙过日子,迎迎,不知道你最近为什么考虑这么多,但你要对我们的夫妻关系有信心。”
感觉着他干燥的手心传来的温度,初迎觉得很安心,点点头:“嗯,我就凑合着不再胡思乱想吧。”
再说姜红卫一家最近忙着找房,在京城各个胡同转了一圈,才发现住房形势原来这么严峻。
很多人家都跟他们家一样三代人住一间房,有两间三间房的住的人也多,根本没有人家愿意腾出房来卖。
别说手握两百块钱,就是八百块钱,都买不到一间房。
两百块钱卖扬善胡同一间房,那是做慈善。
倒是有住在南三环的想跟他们家换房,两间换他们家一间,可地理位置能一样吗,她这儿是正经胡同,那儿是贫民窟,那户人家摆明了想占她家便宜。
甄玉香连连叹气:“手里有几百块钱的人家多的是,房子要真那么好买,哪还有一大家子挤一间房的。”
而且雪上加霜的是,付翠芳应该是中邪了,她最近几天连连说胡话。
“大姑家那一间房就是我们的,他们把房卖给我们了,别看他们现在过得人模狗样,房子大,工作都不错,可以后穷,我们才是大款,我们会有好多套房子。”付翠芳说着胡话。
姜红卫拼命摇晃着她:“你清醒点,人家都说不卖房了,去了两次都没用。”
付翠芳咂摸着梦境:“大姑还把攒下来的一千多块钱都给我们,让我们做小买卖,我们做小买卖发家致富了。”
甄玉香斥道:“做天花大梦去吧,她连房子都舍不得卖,还舍得拿钱给咱们。”
“去跟她要!从她那要到钱就去广东批发电子表拿回来卖,保准赚一大笔,咱家就翻身了。”付翠芳催促道。
甄玉香叹了口气:“这破四旧的时候都绝的差不多了,咱们上哪招人给她驱邪。”
“一定要批发电子表,借钱,也得去批发电子表。”毕竟梦里什么都有,想起梦里富贵生活,付翠芳状若疯癫。
本来恨大姑子绝情,甄玉香左思量右思量,还是想去说点软话,说服大姑子卖自己家一间房。
周日上午九点多钟,甄玉香一家穿着破衣烂衫上门哭穷卖惨来了。
看着大姑子家宽敞气派的五间房,看着馋死了。
按理说解放后没房子住房管所给安排,没工作街道给安排,即便是蹬三轮的正式工一个月也能有三十块钱,大家住房条件都差不多,工资也差不多,都一样穷,可大舅一家为什么穷得清新脱俗呢。
那不得不提到大舅的风流债,大舅在结婚之前,曾经跟一个女青年好过,俩人遭到姜姥爷棒打鸳鸯,姜姥爷说女方父亲在解放前是个大茶壶,大茶壶是啥意思,就是在过去最低等的妓院里打杂,充当打手的男人。
后来两人各自成家,那女人丈夫跑了下落不明,一人拉扯三个孩子,大舅在五金厂上班,把挣的钱都补贴给了那个女人,甄玉香那时候没工作,又要拉扯俩孩子,丈夫的心还不在家里,她就来扒着大姑子一家吸血。
后来一家人终于摆脱了大舅的婚外情,可欠了外债,穷底子就这么坐下了。
陶芋这几天都在说大舅一家坏话,等正主上门更是不遗余力地拱火,说:“你不是说我们家绝户吗,你们家生了个孙子就了不起了是吧,就凭这句话,我还以为两家老死不相往来了呢,你们怎么又腆着脸蛋子来了。”
甄玉香脸上挂不住,黑着脸,但仍陪着笑,讪讪地说:“咱们都是实在亲戚,你们就当我嘴上没把门的,别为这俩字伤了亲戚情分,我这不是一大早上往菜市场跑,整治了一桌席面,请你们一家过去吃饭赔罪。”
她是买了菜,但原则是这顿饭能不吃就不吃。
陶芋话说得特别难听:“我们家缺你们那一顿饭吗,还不是为了房子来的,说了房子不卖,你们是听不懂人话咋地。没钱你可以跟那寡妇要去,总往我家跑是咋回事!”
初迎当然不可能在这时候让陶芋单打独斗,说:“你们这是找不到合适的房子才又上门,两百块钱买不到房子,塞牙缝都不够。”
绝对不能让姜铁梅反悔,不能让她改变主意。
从娘家回来时,她就把从她妈那儿听来的甄玉香到处打听房子的事儿跟姜铁梅说了一遍,让她知道大家住房都紧张,压根就不可能有人会两百块钱卖房。
陶芋抖着手中的纸:“想买房子门都没有,两个表弟结婚的钱也得还了,要不就法院见。”
甄玉香这是热脸贴人冷屁股,脸黑得跟煤球一样,忿忿道:“大姐,你们家当家的到底是谁,老的还在呢,轮得着俩儿媳妇跟长辈说话!”
有陶芋天天在耳边叨咕,姜铁梅对这一家心生厌恶,可算是给俩儿媳妇撑了次腰,说:“在我们家,我俩儿媳妇说话算数,两百三十五,还了吧。”
初迎很意外,婆婆还真是可以改造,她竟然能让弟妹还钱。
甄玉香是上门吸血的,不是上门做还钱的!
她气得脸像猪肝一样发红发紫,她血往头上涌,情绪激愤:“不就是两百多块钱,恨不得掉钱眼里了,还就还。”
“带钱了吗,没带让方晋南跟你回去取。”姜铁梅说。
甄玉香是带了钱的,原本计划着说服大姑赶紧掏钱把房子定下来,现在气得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展开,拿出里面的二百块钱,见不够,又让五个家人凑了凑,凑齐二百三十五,手往桌子上啪得一拍:“钱给你们撂这儿。”
她黑着脸招呼家人:“都走,以后别上门。”
姜红卫两口子根本没有说话机会,就被他妈叫走。
姜铁梅还冲着他们的背影喊:“别再来,谁再来谁是孙子。”
初迎赶紧给婆婆倒杯温水,让她消消气。
姜铁梅难得豪气了一次,说:“你们俩把钱分了吧。”
初迎跟陶芋各分一百,还给姜铁梅留了三十五,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姜红卫这吸血一家子没再上门,两家也没再来往。
◎她应该还没意识到你把她的权威挤压到渣都不剩了◎
再说方晋北收到家里寄来的信分外感动,他的父母兄弟都在惦记他,他们说随时欢迎他回去!
他们回家探亲一次不容易,但家人的记挂让他觉得很温暖,尤其是二哥二嫂,他们真是很善良的人。
两口子把省吃俭用省下来的奶酪跟牛肉干寄回了家。
姜铁梅把两样零食用油纸包好,塞进初迎跨包里,叮嘱她饿了就垫吧点。
她本来觉得陶芋能按时吃饭,不用吃零食,但在对方目光压力下,也只能给大儿媳包上一包。
初迎说:“妈,你看三弟两口子多孝顺。”
陶芋这时候还没意识到房子有多重要,可想不到她以后会抢房产,也跟着附和。
姜铁梅美滋滋的:“是,我巴不得你三弟他们回来探亲。”
这天上学,初迎去送闺女上幼儿园,在门口遇到她同伴小伙伴,两个小姑娘大声地叫对方名字。
春燕觉得她的新朋友的名字特别好听,人家叫林小溪,春燕喜欢这个名字才愿意跟那小姑娘玩儿。
这段时间,边工作边等着大款三舅回乡探亲,初迎一边琢磨着给闺女改名。
按理说方戬有文化,不至于给闺女起这种普通的名字,可这个名字是姜铁梅给起的。
方晋南闺女叫方春芬,春分那天生人,一生下来,奶奶就叫她芬啊,芬啊。
初迎觉得方春芬还没那么难听,可她闺女随了堂姐,一生下来奶奶就管她叫燕儿,燕儿,她的名字就叫方春燕。
闺女成年后特别讨厌这个名字,觉得土掉渣了,好像她是从六七十年代来的。
初迎从沈长征那儿借了本辞海,她一定要给闺女改个特别有文化有气质的名字。
沈教授家真是书香四溢,两间房住了五口人,家里最显眼的家具便是摆满了书的一大排书架,他是京城大学的地球物理学教授,除了专业类书籍,还有好多天文、文学、物理等各种书籍。
初迎发现自己在起名方面可真没什么天赋,连翻了好几天书之后,她跟方戬商量:“给咱闺女起名叫婉如怎么样!”
方戬吐槽:“八十年代叫春燕的人还挺多的,你起的这名儿一下回到民国了。”
从辞海跟诗经、楚辞里都没找到合适名字,初迎又从教授家里借了本古文观止,看到洛神赋这篇文章,来了灵感,想让自己闺女叫方洛赋。
初迎跟方戬商量:“这个名字怎么样,我们闺女是不是从小土丫头变成了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少女。”
方戬说:“看来多看几本书还真管用,就叫这个名儿吧。”
沈教授大加赞赏,说这个名字起得好,重名率低,还显得特别有文化。
春燕一下就喜欢上新名字,马上就要去通知小伙伴,她迈着小腿出了门,习惯性地往孔浥尘家方向走,走到一半才想起来,她第一个想要通知的人是识峤哥,马上拐了弯去找沈识峤。
“识峤哥,我改名了,我以后叫方洛赋,小名叫小赋。”小赋很自豪地说。
沈识峤夸赞道:“你的新名字真好听。”
姜铁梅对这个名字超级不满意,说:“芬啊,燕啊不好听,富啊,贵啊的就好听?我们那一辈人名字里才带富贵。”
小赋非常喜欢这个名字,马上奶声奶气地反驳:“不是富贵的富,是诗词歌赋的赋。”
姜铁梅忙说:“好好,是诗词歌赋的赋。”
大嫂也赶紧给自己闺女改名,原本想起个跟方洛赋一样好听的名字,但绞尽脑汁想了好几天也没想出来,就把闺女知名直接改成方芬,自己挺满意,觉得也比以前时髦不少。
这几天,小赋特别忙,迈着小腿蹬蹬走,把院子里所有邻居都通知一遍:“不要叫我春燕了,我改名叫方洛赋,诗词歌赋的赋。”
“我叫小赋,不叫春燕。”
“好好,你叫小赋。”
大杂院的人很快统一认识,认为方洛赋是他们听过的最好听的名字。
诗词歌赋是这些天大杂院提及率最高的词,感觉整个院文化档次都提高了。
方戬说:“你看咱妈叫小赋叫得那么亲热,她应该还没意识到你把她的权威挤压到渣都不剩了。”
初迎说:“说来听听。”
“你先是阻止她卖房,还从她手里夺了管家大权,又断了姜红卫这门亲,连她给孩子起得名字都改了。”方戬说。
初迎笑道:“谁叫咱妈明明没管家能力还要事事做主,等她反应过来早就晚了。”
年底各种评比特别多,初迎的同事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比平时工作卖力得多,都想拿奖过年,可初迎没什么兴致。
这天初迎把车开回公交总站准备交接班,于经理正在等她。于经理是交通集团旗下的公交公司的一名经理,也是她师爷。
于经理今年四十多岁,他儿子还是初迎父亲的学生,当年于经理还想把初迎介绍给自己儿子。
他说:“初迎我给你找了个特别好的活,别人我都没找先找你。”
初迎说:“于经理啥活,你别卖关子。”
“有个领导需要开车司机,我早就推荐了你,领导安排人去看你开车,觉得你不错,咋样,有编制,要不你给领导开车?给领导开车多好,风吹不着晒不着,领导不用车司机还能把车开出来自己用,亲戚朋友有什么事儿还不是领导一句话的事儿。”
能配车配司机的领导都是局级以上干部。
于经理能给她推荐工作,能这样跟她说是完全把她当自己人。
初迎志在跑个体出租,还真不想给领导开车,她受不了那拘束,再说还得小心翼翼的伺候。
在受宠若惊表现出对领导厚爱的感谢后,初迎表示自己还是想开公交,又说:“给领导开车好处多的是,我师父不愿意去给领导开车吗?”
于经理嗤笑一声说:“就你师父又不会说话性子又耿直能给领导开车?不过肥水不留外人田,我还是问了他愿不愿意给领导开车,他直接跟我说不想去伺候领导,你听听,要是他在领导面前这样说话两天就得给开了,倒时候丢我的脸。”
他叹了一声说:“我早该想到你跟你师父一样不想给领导开车。”
初迎想她跟她师父在某些方面还是挺像的,她刚进公司,公司要求老带新,她师父就挑中了她当徒弟。
她想了想又问:“领导想要啥样司机,我倒是有条件好的人选。”
“啥样人?”于经理问。
初迎把她大姐夫的条件说了一遍:“部队转业的,原来就在海边汽车营,开车技术一流,还是连长,厚道话少有眼力见,人品绝对没问题,长得周正人也干净。”
她大概知道领导喜欢什么样的司机,也知道她大姐夫最近工作不太顺利。
听说是转业的汽车兵于经理来了兴趣,相当于开车水平跟人品都有保证。
于经理说:“嘿,你说这人还真不错,领导本来就说优先要转业军人,我这不是没认识的才问你跟你师父,我这两天就去问问领导。”
吃过晚饭,初迎去找初春,问起大姐夫的工作,初春说:“你大姐夫那个保卫科长当不上了,本来说过这个职位是你大姐夫的,厂领导安排自己侄子当保卫科长,新保卫科长一来就把你姐夫调去看仓库,原先能分房,现在排不上号。”
他们一家三口住的是印刷厂的一间十几平米的筒子楼宿舍,本来指望大姐夫分房改善居住条件,这下泡了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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