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蓝色中带着不容忽视的浅白,正如黎明初现时的天色与云雾。
竟真是“东方既白”之色!
“这是……”
卫时舟轻声说:“新婚之礼。”
“你从何处找来的?”容清棠放下笔,惊喜地问。
顿了顿,她忽然又猜测道:“是你亲自制取的?”
她已知道卫时舟拜了那位调制颜料的老先生为师。
卫时舟微微颔首,“希望与你想要的颜色相近。”
容清棠的声音里难掩欢喜,立即说:“简直一模一样!”
她寻了很多颜料,都难以称得上是“东方既白”,要么过深,要么过浅。
但眼前这一色,无论与容清棠黎明时分亲眼所见的,还是与她构想中的,都一般无二。
“我很喜欢。”容清棠认真说道。
却想起了什么,她面露愧色道:“你为我准备了新婚之礼,但我没有。”
卫时舟摇了摇头,声音温润道:“你不是为我做了香囊?”
容清棠下意识往他腰间瞥去,这才注意到他今日换了玄色云纹龙袍后还是把香囊佩在了腰间。
她还以为,大婚结束后他便不会再用那个香囊了。
容清棠心跳乱了一息,转而问卫时舟:“你是如何制出这一色颜料来的?”
她之前问过那个老先生,但老先生说他活了几十年,却没见过能完美复现这个颜色的原料。
容清棠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应是无法在自己的画里用上这个颜色了。
卫时舟解释道:“北境有一处高山,猎户意外发现了一种无人见过的蓝白色矿石。但它的颜色深了几分,所以要先将它粉碎研磨后再与珍珠粉一同调制。”
为了确认这种矿石可以制取出容清棠一直想要的颜色,卫时舟去过一次北境,还以身涉险,亲自下过矿洞。
也是在发现这种蓝白色矿石的高山上,卫时舟救下了那只雪豹,它还一路跟着卫时舟回了长安。
“这种矿石多吗?”容清棠试探着问。
卫时舟失笑道:“很多,所以颜料不必省着用。”
容清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垂眸盯着那一色颜料看了会儿,忽然抬起头看向卫时舟,与他对视,问:“你为何会去学制取颜料?”
卫时舟长指发僵,沉默须臾,仍以先生做了借口,道:“容先生曾说,你一直想找这个颜色,也一直想要那位老先生五年才制一份的那套颜料。”
容清棠曾不止一次问过他为何会待自己好,为何会为父亲、为她做那么多事,卫时舟总会提起父亲对他说过的话。
容清棠的问题也会就此停下。
可不知为何,这回容清棠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所以是因为师恩?”
问完后她忍不住纤指轻蜷,心跳声也越来越快,让她莫名有些紧张。
但她却不知自己到底在因何而紧张,也不知自己究竟想要试探些什么。
卫时舟目光沉静而宁和地望着容清棠。
看着她忍不住轻颤的长睫,也将她微抿的柔唇和不自觉悄悄闪躲的眼神尽收眼底。
“不是。”他轻声说。
卫时舟补充道:“不是因为师恩。”
可到底是因为什么,因为谁,他没有继续说,容清棠也没再追问。
两人心照不宣地,将这个问题放到了一旁。
不远处有一幅经过装裱的书法,上面写着力透纸背的四个字——“佳偶天成”。
容清棠一边有些慌乱地移开与卫时舟对视的目光,一边问:“那也是你写的吗?”
字迹与卫时舟给她写信时的不同,能看出来其中蕴含着执笔者厚重的人生阅历与自然阔大的境界。
是不可多得的书法圣品。
卫时舟摇了摇头,温和道:“是你认识的那位老先生写的。”
上面没有落款,容清棠有些疑惑地问:“你知道老先生的名字吗?”
容清棠去拜访那位老先生时,他只说称呼他“老先生”便好,不愿透露自己的名字。
但从这一手字来看,他应是一位书法大家。
卫时舟看着“佳偶天成”那四个字,只说:“他是‘竹溪先生’。”
容清棠怔了怔,心底霎时沉了沉,忍不住无声叹了一口气。
竹溪先生本是世间数一数二的书法大家,称得上真正地一字千金。
他博采众长,自成一派,一篇《竹溪帖》雄秀大气,豪迈洒脱,见者无不叹服。
但那年黔州饥荒时,竹溪先生正在外游历,等他千里迢迢赶回去时,他的妻儿都已饿死在家中,家里的钱粮与他的书法作品都被难民抢夺一空了。
至于究竟是不是真的难民,已经无从证实。但自那以后,竹溪先生便焚毁了《竹溪帖》,不再在人前露面,也不再有任何新的书法作品流传。
容清棠没想到,那个住在小山村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喜读诗文的老先生,便是当年的竹溪先生。
也无人知晓,弃笔之后的竹溪先生会转而成为一位调色匠人,年复一年,潜心制取颜料。
但容清棠忽然记起,闲谈时,老先生曾提起过,他的夫人喜欢作画。
但老先生没说的是,他的夫人早已无法用他制取的颜料作画了。
“该亲自向老先生道谢的。”容清棠轻声说。
为他把那套她一直很想要的颜料给了怀文师兄,让她得以提前拿到心爱之物。
也为了,他亲笔写下的“佳偶天成”这四个字。
卫时舟也垂眸看着那四个字,温声说:“师父让我找机会带你去看看他。”
师父把这幅字拿给卫时舟时,还说,他希望卫时舟和容清棠能琴瑟和鸣,相伴一生,不要像他和他的夫人一样,阴阳相隔,徒留悔恨。
见卫时舟终能得偿所愿,娶到容清棠,老人家似乎已经对人世没了留恋,将这幅字拿来时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在交代身后事。
所以卫时舟没有告诉容清棠的是,他把自己前世曾错失过她的事告诉了师父。
卫时舟有意提起,前世容清棠离开后应还曾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待过至少一年,看着他为她修墓立碑。
他特地同师父说自己前世是自然老去,寿终正寝后再睁眼便回到了容清棠离开之前。若与师父相爱的师娘还活着,她应不会希望看到他为了她而自伤甚至自戕。
但前世的容清棠其实并不认识卫时舟,他们更谈不上相爱。
所以与痛失爱人的师父怀揣着同样想法的卫时舟,其实并非自然死去。
承担完一位君王应有的职责后,早已有心求死的卫时舟便提前结束了自己漫长而孤独的一生。
却得以重新回到失去容清棠之前。
靠近她。
拥有她。
何其有幸。
作者有话说:
小棠开始试探了!
一直阴间作息熬不住,以后都是下午更新啦~么么啾!
◎“原来你对陛下情深至此。”◎
“柔宫令, 这些已经入册的都先收入库房吗?”几位宫女手捧的托盘上都放着各式金玉制成的饰物。
柔蓝正在清点从状元府抬进宫中的妆奁和各处送来坤宁宫的新婚贺礼,闻言抬眸看了一眼,说:“对, 小心着些。”
顿了顿,柔蓝又将容清棠交给她的红玉福镯也放了进去。
那是今日太后给的镯子,柔蓝知道,姑娘不愿戴曾送给过刘楚楚的镯子,所以才会让她拿下去收着。
柔蓝有条不紊地将各式各样的东西依次登记造册, 领着坤宁宫的宫女和内侍忙至黄昏时分, 才把所有东西都收到了应在的位置。
忙完这些, 柔蓝便亲自将怀文公子送与姑娘的新婚礼——那套珍贵难得的颜料, 送去了坤宁宫中专门为姑娘所用的书房。
甫一走近存放颜料的地方, 柔蓝便发现除了原本提前备下的那些之外, 还多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玉盒。
盒身上贴着一张小小的纸, 有姑娘的字迹写着“东方既白”四个字。
柔蓝知道这是姑娘一直想要的一色颜料, 却苦寻不得, 没想到眼下已经有了。
或许是陛下命人寻来的?
柔蓝没有擅自打开玉盒, 只是暗暗在心里猜测, 姑娘既然得了这色颜料,或许近日便会在作画时将它用上, 只是不知到时会将它用来画什么。
自跟在姑娘身边起,柔蓝便一直很喜欢看姑娘作画时的模样——
闲适自在却也沉浸其中, 似乎没有任何人或事能束缚或牵绊她的笔触, 超然物外,如以世间万物入画的仙子般, 美得不可方物。
无论陛下待姑娘的细致与体贴因何而来, 柔蓝也不知道陛下与姑娘之间的关系最终会落于何处, 她只希望姑娘今后都能安心随性地作画,不再受任何烦忧。
容清棠走进书房时,便看见柔蓝正垂眸思索着什么。
“怎么了?”容清棠轻声问。
柔蓝回过神来,一面将所有颜料都收拾妥当,一面应道:“没什么,方才在猜娘娘何时会作画,奴婢好提前将颜料备下。”
容清棠想起那色“东方既白”的颜料,笑了笑,柔声说:“我也想画,但明日要回门,应得等回宫之后了。”
明日三月初三,柔蓝忽然提起:“娘娘,明日还是上巳节呢。”
容清棠意会道:“是不是馋师娘做的五色糯米饭了?”
柔蓝有些羞赧,小声道:“娘娘分明也喜欢吃那个。”
“这倒没错,”容清棠伸出食指点了点柔蓝的额心,继续道,“但上巳节还是未婚男女互诉衷肠的日子。”
“明日你歇一天,与群青一起去郊外游春?”
三月三上巳节,又名女儿节,是个流传已久的节日。演变至今,上巳节这日家家户户都会包五色糯米饭祈愿平安康健。
人们原本还会在这天于江边沐浴洗濯,以祈愿祛病消灾。但如今已经演变成由男子折下一段桃花枝或由女子折下一枝杨柳,赠予自己倾慕的人,聊表祝愿的同时也确认彼此心意。
未婚男女在这一日见面,与平日里的意味到底不同。
但柔蓝却摇了摇,轻声说:“明日娘娘回门,奴婢该陪在左右才对。”
容清棠顿了顿:“若我还未嫁进宫中,倒能像往年一样,带你和群青、绿沈他们一同去踏青。”
应只有两年之期结束后,才有这个机会了。
“明日能和娘娘一起回门也很好。”柔蓝笑着说。
历朝历代这么多皇后,但还从未有被圣上亲自从母家迎娶回宫的,更别说圣上还陪着一道回门的了。
明日陛下陪着娘娘一起回状元府,肯定会很惹眼。到时人多眼杂,柔蓝不贴身跟在娘娘身边不放心。
知道柔蓝顾忌着什么,容清棠神色柔和地看着她,没再说什么。
相府中。
刘相不仅得知了帝后大婚后在宫中如何相处,还听暗卫汇报了另一个消息——
刘楚楚已经离开长安了。
“随她去,待她在外面吃了苦,死心了就知道,翅膀再硬也没用。”刘相沉声道。
长安城中近来对刘楚楚有各种议论。
其中最广为流传的,便是据说因为谢闻锦负了她,刘楚楚才会受了刺激,神智失常,最后也不知是真的失手打翻了烛台,还是心灰意冷,有意寻死。
人人都将她与谢闻锦那个废物关联在一起,但刘楚楚竟还是优柔寡断,没一刀杀了谢闻锦,还让他留了口气,被救了回来。
刘相越发觉得自己亲自教养的这个女儿不仅丝毫不像他,还越来越让他失望了。
暗卫垂首问道:“要派人暗中护着小姐吗?”
“相府哪里还有什么小姐?!记住,她已经死在白雀庵里了,今后无论如何,她与相府都已毫无关联。”
刘相厉声道。
“卑职遵命。”暗卫拱手应道,随后便躬身从屋内退了出去。
夜色中。
扮作男子模样的刘楚楚离开长安后一路都不敢停,终于在行了很远之后,才寻了一处供往来行商落脚的客栈住下。
她曾瞒着父亲学过骑马,没想到会在眼下这种情况用上。
刘楚楚甫一走进自己的客房便关紧了窗户,又从桌边将条凳搬至门口立起来后抵住门,再将一个茶杯放在条凳悬高的那端。
夜里若有人想开她的门,刘楚楚便能立时察觉。
做完这些,刘楚楚从袖间抽出那柄曾刺进谢闻锦腹间的匕首握在手上,将刀刃藏在枕下后才开始浅眠。
短暂地休息过后,天还未亮时,刘楚楚便已骑着马从客栈离开,背影很快隐没于黎明前的深沉暗色中。
晨曦点亮破晓,朝阳流泻而下的辉光极尽温柔。春日的曦光裹挟着层层暖意,将每个行走其间的人笼罩其中。
长安城中人声鼎沸,街头巷尾都讨论着同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前日嫁入宫中的皇后竟回门探亲了,且陛下亲自与之同行,回门礼流水似地往状元府送去。
相府里。
刘相近来正在着手培养的其中一个庶子疑惑发问:“父亲,皇上为何会自降身份,陪皇后去状元府探亲?”
另一个庶子立马问:“莫非皇上也和那些蠢蠢欲动的大臣们一样,想拉拢怀文?”
觉出二人话里的愚蠢,刘相蹙了蹙眉,语气不耐道:“因果倒置。”
“那些大臣频频向新科状元示好,是因为他的师妹成了皇后,且陛下对他予以重用。陛下何须拉拢他?”
他又转而对发问的庶子说:“你只觉得陛下自降身份,却没看到,陛下此举给了皇后多大的荣宠,又对状元府的声名有多少助益。”
今日之后,想拉拢怀文、支持皇后的人只会更多。
“若皇后出自刘家,这些荣光便是相府的,可惜楚楚她……”刘相顿了顿,没再将这话继续说下去。
不知是否因为那些妾室无甚才华,又眼皮子浅,不知教导,这两个庶子的资质与天分实在有限。若要与刘楚楚这个嫡女比起来,到底还是难以望其项背。
若刘楚楚是男儿身,他也无需费心教这两个了。
“行了,自去将昨日给你们的策论仔细研读清楚。我出府一趟,午后回来考校你们其中内容。”
帝后离宫了,刘相要去见一见太后。
状元府中。
容清棠刚从马车中探出身子,便看见师父、师娘以及几位师兄都在府门外等他们。
一身女子劲装的李诗月也在。
柔蓝还未来得及从马车边走近,卫时舟便先抬起手臂,想要扶容清棠。
容清棠微怔了一息,旋即神色自然地将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手上,走下马车。
容清棠站定后,状元府前的众人便齐齐俯首跪叩于地,异口同声地向帝后见礼。
容清棠这两日虽已经在宫里受了很多次这种大礼,但看着师父和师娘他们也这样,容清棠心底很不自在。
她下意识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是看向了卫时舟。
卫时舟是君王,应由他做主。
卫时舟也侧首望向她,无声颔了颔首,让她随心便好。
容清棠心里一松,连忙上前,卫时舟则顺势跟在她身侧。两人扶起了她的师父和师娘,容清棠:“师父和师娘不必多礼,否则清棠都不敢回来了。”
卫时舟转而对一旁的怀文等人说:“几位师兄也平身吧,今日是家宴,不必顾及君臣之礼。”
闻言,怀文和怀乐才接连起身。怀谷抬眸看向卫时舟,停了几息后才站了起来。
容清棠越过怀谷,径直走到李诗月身旁,挽着她的手臂带着她站起来,嗔道:“不来扶你就不愿起身,是不是在跟我撒娇?”
李诗月连忙悄悄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皇上,低声和她说:“别拿我打趣了,快回陛下身边去。”
李诗月莫名感觉方才陛下看过来的那一眼怪怪的。
像是她抢了他的人似的。
容清棠没有多想,转身朝状元府里看去,柔声说:“我们都进去吧,总不能一直在门外行礼。”
回来的路上卫时舟说过,她可以就像以往一样,不必时刻端着皇后的仪态与礼数。
但他是皇帝,还是应被尊着敬着。
卫时舟神情温和地看着容清棠,知道她是想让自己走在前面,便抬步往府里走去。
容清棠随即以眼神示意师父走在前,自己在后面。
怀荆作为府里的长辈,便走在落后于皇上半个身位的位置,道:“陛下请。”
容清棠这才一手挽着李诗月,一手挽着师娘,跟在他们后面入府。
怀文和怀谷等人紧随其后。
刚迈进府门,踏入正堂外的庭院,容清棠便听见李诗月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问:
“清棠,陛下佩在腰间的那枚香囊是尚衣局做的吗?我看着那龙凤的眸子似是用发丝绣的,莫不是宫里哪位绣娘有这般玲珑心?”
李诗月自己从不动针线,但她的母亲十分精通绣艺,耳濡目染下,她也听过见过不少上好的绣品。是以一眼便看出了那枚香囊上的点睛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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