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板看着将近四十岁,人有些胖,样貌和林香说的一样,憨厚和善,挺爱笑,就是不笑的时候眼尾都带着笑纹,让人看了就觉得亲近。
穿的是绸缎,不过样式简朴大方,身边跟着一个小厮一个丫鬟,看着都二十多岁。
赵老板面上不显,可心中诧异两人年纪如此之小,看发髻还没及笄呢,就开着铺子。
他身边的小厮说,林香那日离开后回了燕国公府,想必两人就是燕国公府的姑娘了,这般年纪,怕是在家中受宠,才给这么赚钱的铺子。
三人落座,赵老板给两人递了茶杯,“这外面天冷,先喝点热茶暖和暖和。”
赵老板本来忙完了生意,数月前就来吃过烤鸭,他好这一口,想给家里人带回去几只,只可惜这个铺子一日就一百只,还不能多点。
烤好的的确能外带,但味道大不如在铺子里吃的,若回了老家,还不知怎么想这口烤鸭吃。
赵老板在这边停了几日,就在烤鸭铺子对面的客栈住下,他住二楼,往下看就能看见铺子客人进进出出的。
从中午营业开始到晚上戌时打烊,赵老板让小厮数了数,一日的客人有将近二百人。
营业之后生意就没断过,还有来晚的,见烤鸭卖完了进去又出来的。
整个盛京城,就这么一家卖这样的烤鸭的,别处倒是有烧鸭烤鸭子的卖,味道一般先不说,鸭肉干柴,一点都没有这个油润,这里的烤鸭才是真正的入口即化。
赵老板自己就是做生意的,估摸着这每日利润得小一百两,这还是因为每日就卖那么多,铺面就这么大,要不然肯定能赚更多。
赵老板自己爱吃,再加上看了几日的确是赚钱的生意,就起了这个心思。
和东家好好商量,若是行的话,他可以去别处开铺子,江南好几处地方都是水陆交汇之处,来往的商人有的是银子。
知道铺子背后的靠山是燕国公府,赵老板也没太放在心上,这出门做生意,谁还没几个靠山了,燕国公府在盛京有用,出了盛京,谁管你是燕国公还是李国公。
别的他都考虑周到了,就是没想到,这么一间铺子,主事的人是两个小姑娘。
赵老板做了近二十年的生意,知道有句话叫人不可貌相,年纪小那肯定有自己的独到之处,不然生意不可能这么好。
赵老板没敢小觑,他道:“今日真叫我好好开了眼,果真是英雄出少年,二位年少有为。”
燕明玉抿了口茶,道:“赵老板过奖了。”
燕明玉是不想多说话的,但这种时候,不能光让妹妹来。
丫鬟就在两人旁边候着,赵老板热情张罗,又是倒茶又是端点心的,“哎,赵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年纪最小的是镇西茶商陈老板的小公子,十岁出头就跟着他父亲谈生意,小小年纪,气度非凡。看这位小姑娘还不到十岁吧,一点都不输陈家公子。”
燕明荞微微点了头,这回出来,母亲没跟着,母亲说,生意谈成谈不成不重要,主要是出来长长见识。
沈氏还说,等她打听打听赵老板的为人,生意才能做下去。
若是有话不知道怎么回,笑一笑就是了。
赵老板深知伸手不打笑脸人,不过好话说太多,听着觉得腻,转而说道:“二位先喝茶,鄙人是禹州人士,姓赵,做米粮生意的。禹州到盛京这一带,都熟得很,今日过来,是想和二位谈桩生意。”
赵老板继续说道:“禹州在苏州东北面,也是水陆交汇之处,那边来往商人更多,再往西有岚州,往南有苏杭,往北是历城,再走八百多里就是盛京了。那边我也认识不少人,鱼米之乡,富商成群,好吃的也不少。若是能把春饼铺子开过去,让更多的人吃到美味的烤鸭,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啊。”
燕明荞心道,那按照这位胖叔叔说的,把铺子开过去你好我好谁都好,就好像天上掉了个馅饼,不捡就亏大发了。
但沈氏说了,国公府的人还有私心呢,这陌生之人,哪儿会白白给你好处。
听他怎么说,有几分诚心在。
燕明荞笑了笑,“赵老板,开分店的确是我和姐姐做梦都想的事,只不过难做了些。你应该也知道,铺子这每日就卖一百只鸭子,多的我们也没有。想要去南方开铺子,既要银子又要厨子还要鸭子,这不是为难人吗。劳赵老板高看我们一眼,可我们心有余而力不足,能守着这间铺子就心满意足了。”
赵老板忙道:“姑娘别急,这些我也想过,咱们边吃边说。”
赵老板提前点的菜,说着话的时候就有伙计上菜了。
这个时节应季的吃食可不多,但赵老板却弄了海鱼,还有各种各样的新鲜食材,请这边厨子烹制,单拎出来哪一道都是名贵菜肴。
“两位小友先尝尝菜,出来一趟,哪怕生意做不成,也能交个朋友。燕小姑娘说的我都想过,这些都不是问题,鸭子我可以找人养,二位若是信得过我的话,厨子我也可以去寻。”
赵老板说着说着就笑了,“这些事都是小事,二位小友开过铺子,恐怕应该知道最不容易的是打点关系。铺子开在南方,那边酒楼饭馆多得很,这能不能开,开了能不能长远不是看我们的,得看上头点不点头……二位是人中龙凤,可在南方做生意,可不简单呐。有句话叫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你们在盛京也鞭长莫及不是。”
赵老板一脸为难,“两位小友若是点了头,在下也会尽力一试。”
说这些无非是为了拿好处,想多占分成。
燕明荞知道,去岚州开间玉芳斋,就得小心当地的点心铺子。不过赵老板说的在南方做生意不简单,这话不全对,好不好做要看做什么生意,不然为什么赵老板为什么不找醉香楼的东家。
走关系是难,可好好做生意不得罪人,也容易。
这越朝又不是处处官官相护权力倾轧的地方。
燕明荞道:“赵老板,烤鸭别处应该没卖的吧,就算把铺子开过去,应该也不会影响别人的生意,既然如此,关系倒是好打点,难是难在养鸭子和烤鸭香料配比上。赵老板爱吃这个,怕是也琢磨过,只有味道好,才能好卖,生意才能长久,你说对不对。”
谁难处大,谁占的分成就多,赚的银子也就多。
赵老板咂了咂嘴,这小的别看年纪小,懂的却不少,大一点的还未说话,不知道是什么性子。
看着不像好说话的性子。
赵老板道:“二位尝尝菜,一边吃一边说。”
燕明荞算是发现了,赵老板若是想不出话来,就会让她们吃菜。
母亲说的没错,得看赵老板心诚不诚,这生意可不像玉芳斋,一家人做生意省事。
和赵老板做生意,一成一厘都是银子。
赵老板倒也沉得住气,不再说生意的事,反而说起了南方的风土人情。
等快吃完饭的时候,他道:“二位也想想,我有人脉,你们有方子,能合伙是美事一桩。”
燕明荞道:“赵老板也回去想想吧,今日多谢款待。”
这回不用问沈氏燕明荞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耐性好,就赢了。
燕明荞到底是年纪小, 她怕赵老板等不住,干脆就不等了,但沈氏说,连后头的经营分成都没谈,怎么可能直接就走了, 不可能这样。
就算赵老板走了, 再找别的商人就是了, 也不是非他不可。
燕明荞最听沈氏话, 母亲说等那就等。
沈氏趁着这两天让国公府的管事去外面打听打听赵老板, 一看为人, 二看有没有犯过事儿, 三看靠山是哪个, 若是都没事, 就可以考虑和他合伙做生意。
光查这些就得几天。
沈氏觉得明荞可以学学她二姐姐, 燕明玉就很沉得住气, 入冬之后燕明玉恨不得长在屋子里,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巴不得多等几日在屋里暖和着呢。
燕明玉是真不急,她觉得听母亲的准没错, 赵老板不等, 那还有刘老板李老板。她们找别人做生意,是难了点, 就不如她和妹妹合伙。
姐妹俩做生意, 主要看情分, 她这边出方子,妹妹管账,两人都知足,计较的还少,哪儿像和赵老板谈生意这样。
赵老板步步紧逼,全是算计,他人不是盛京人,没准哪天就跑了,和他做生意别想着各退一步,大家都赚钱,谁多一点谁少一点都会在乎。
这种时候若是退了人就觉得你好欺负,到南方天高皇帝远,更管不到了。燕明玉觉得母亲说的也没错,有些事是的确要自己管着,但她一天最多抽出一个时辰来,再多就不行了。
燕明玉也并非耐得住性子,而是不缺钱,她觉得想吃烤鸭想赚钱的是赵老板。
赵老板的确急,但他做了许多年生意,自然知道这种时候更急不得。
他去禹州开铺子,那燕国公府的也能赚钱,只是赚多赚少之分,他不信燕家两个姑娘能真放着赚钱的生意不做。
他可是知道,这越是有钱的人,越爱钱。
赵老板先等了两日,这两日也没去吃烤鸭,也没让小厮丫鬟带。
他又在城南找了一家烤肉铺子,也很好吃,证明也不是非吃烤鸭不可。这盛京城光吃以前吃得酒楼也吃腻了,拿着好酒去吃烤肉,一口肉一口酒,还有各种酸辣爽口的面食,价钱也不贵,赵老板就连着吃了两天。
赵老板不知道烤肉烤肉铺子是姐妹俩的生意,又因为月初已经收过账了,燕明荞也不知赵老板过去了。
一连等了三日,燕明荞心里有些急,就算着急,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干等着啊。她每日还要上课,稍微一走神傅先生就问她。
燕明荞可不想当老被先生点名的坏学生,再来几次,傅先生怕是得和母亲告状了。
但燕明荞没想着去找赵老板,而是想了个主意,让赵老板更急,她下午下课之后就去了玉明轩,把这个主意说给燕明玉听。
燕明荞觉得她想的主意很绝妙,“二姐姐,赵老板说咱们对禹州不熟,可同样的,他对盛京也不熟。他是知道咱们是燕国公府的姑娘不错,可也不敢往深了打听。所以我就想,能不能找几个人,多往铺子里转转走走,或是往咱们府上来。”
燕明荞的意思是,让人装成和赵老板一样的人,这样人一多,他就急了。
她道:“只要装作对咱们烤鸭铺子感兴趣的样子,跟着赵老板演一出戏,咱们可以趁机提价。”
燕明玉当即想到了一个词,托?
她诧异的是燕明荞竟然能想到这个,一方面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一方面又觉得妹妹可真聪明,脑子真活络。
燕明玉点了点头道:“人可以从镇北侯府找,过来送送东西,反正也只是送东西,怎么想,就看赵老板的了。”
这几日,赵老板铁定盯着铺子。
胡思乱想可不归她们管。
燕明荞就是这个意思,姐妹俩相视一笑,燕明荞捧着脸,“那就这样,可以再问问母亲有没有别的法子,若是不成就等别的。”
若是成的话庄子就能建个暖棚了。
燕明荞觉得这算撒谎,不过这是做生意,可以使点小手段。
沈氏对两个女儿管得一直都不多,如今年纪小,太按部就班以后反而会吃亏,不如多试试,哪怕出了事,还有国公府担着。
可以先用这个法子试试,不成再说不成的。
这两日,沈氏让人查了查赵老板,此人名叫赵简袁,的确是江南禹州人士,除了做米粮生意,还做茶叶生意,南来北往的,别的生意也沾一点。
认识的人不少,总在禹州盛京两地跑。
盛京这边有跟他做过生意的茶商,说赵老板为人不错,早些年间摸爬滚打,也过过穷苦日子,至于有没有犯过事,这还真不清楚。
生意人,手里很难太干净,不可能一点黑的都不沾。
沈氏也明白这个道理,做生意的,要么白手起家,一路打拼下来,遇见几个贵人,也做过昧良心的事。要么就是如明荞明玉一般,家中照顾,给了铺子,赚点小钱。
后者也有像燕明月那般的,慢慢经营,就图点零用,也有像燕明荞燕明玉这样,手里生意越做越大,越赚越多。
赵简袁为人尚可,若是要求人干干净净,未免太过苛刻。
这边茶商说此人能谈生意,但不能深交,做生意嘛,赚钱是主要的,又不是去交朋友的,他和赵简袁只能算酒肉朋友。
沈氏觉着,跟赵简袁谈生意,未见得好谈。
初三和赵老板见了一面,转眼间就到了初五。
镇北侯府商铺的管事去了趟烤鸭铺子,买了只烤鸭带了回去,不干别的,单买鸭子,一连去了三日。
这个管事稍作打扮,变化一下口音,尽管以前替楚铮买过鸭子,不过铺子里的伙计没一个人能认出来。
买了三次再和林香吃了顿饭,看着和当初赵简袁的找人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赵简袁活像吃了一撮鸡毛,想咽咽不下去,想吐吐不出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还有人照着抄他,这不是纯玩赖吗。
赵简袁这回终于急了起来,因为他知道,燕国公府这两个小娘子跟谁做生意都是做,跟谁做都能赚钱。
他留盛京有十日了,就是为了这桩生意,若是谈不成,为何不早点回去。
这完全是给他人做了嫁衣了。
还真当他是为了一口鸭子,他可没那么馋!
思来想去,赵简袁又让丫鬟找了趟林香,这回塞了二十两银子,想探探话锋,“林姑娘,近几日可有人过来找燕小娘子说话?”
林香早就被燕明荞吩咐过,说话都是按照自家姑娘教的说的。
这还是燕明荞从沈元景那儿学来的,说假话要有三分真,这样别人才会信以为真。
林香没犹豫,大大方方地把银子收下,然后说道:“哪儿有,就是买鸭子的,铺子里一日只能买一只,那人托我问问,能不能多拿几只。也真是,不过是一点吃的,还值当过来跑一趟。”
丫鬟再问,还是这个缘由,就是来买鸭子,没有别的事儿。
丫鬟就这样回去和赵简袁说,但赵简袁压根不信,谁会真为了鸭子去找东家,真想吃换几个人去买不就行了,谁家买鸭子还托关系。
肯定是想做生意,好家伙,他还没和燕家小娘子谈成,就要被人捷足先登了,赵简袁这心实在呕得慌。
不能再拖了,赵简袁托林香姑娘约了燕家两位小娘子,这回定的还是醉香楼,打点了一桌好菜。他倒是没深想,闺阁中的小娘子哪儿懂这些。
还是上次的雅间,窗扇半开,清冷的风透进来。
屋里摆着两个火盆,用的是上好的红罗炭,一点烟都没有。
一张八仙桌,四把椅子,赵简袁坐靠窗那边,燕明荞和燕明玉坐在了对面,屏风另一边有人弹着琴唱曲儿,曲调悠扬婉转。
赵简袁的小厮和丫鬟在门口守着,端的是礼数周全。
都知道谁先开口谁就低一头,这话是没错,不过这回吃饭,赵简袁先开口说的话,先发制人道:“二位小友考虑的怎么样了。”
这话单听着好像姐妹俩邀约,求赵简袁做生意来了。
燕明玉眉头微皱,燕明荞心道,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明明是他先找上门的,结果却变成了她们考虑的如何。
燕明荞这次真的不急了,气定神闲,你都找我的林香了,还问我们考虑的如何。
话倒是会说。
燕明荞喝了口粘稠的佛跳墙汤汁,赞了味道不错,然后歉然道:“上回赵老板款待,这回理应我和姐姐招待的,又让赵老板破费了。”
没说考虑的如何,反而将了一军。
赵简袁脸色有些挂不住,这不就是在说是他主动约她们出来的吗,装什么大尾巴狼,先看看谁开口约的人再说别的吧。
这小姑娘,真是一点都糊弄不住。
赵简袁打着哈哈,“这醉香楼我常来,也是熟客,自然该我做东,吃菜吃菜,好吃就多吃点。”
桌上有佛跳墙,一条红色的蒸海鱼,这边大厨拿手菜火腿煨鱼肚,还有两道清单可口的炒青菜,外加一只烧鸡,凑足了六个菜。
燕明荞就知道,这个赵老板,只要说不过,就会让她们吃菜。
她还偷偷和燕明玉说,燕明玉说道:“就和母亲说的一样,不知道说什么就笑笑,他不知道说什么就吃菜吃菜。”
也难怪谈事都在饭桌上谈,谈不下去了吃几口,这样两方都不至于太掉面子。
燕明荞是谈生意来的,不是为了下赵老板的面子,她读书多,倒是能让话头不掉地上,“这盅佛跳墙,就比府里厨子做得好,香味经久不散,吃了它,才是三月不知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