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口,燕明荞见了二姐姐的贴身丫鬟流露,明白二姐姐也来了,心里庆幸点心带的足。
进屋之后,燕明荞给沈氏行礼,又转头对着燕明玉道:“见过二姐姐,二姐姐身子恢复得……可好?”
燕明荞对着燕明玉张了好一会儿嘴,才吐出最后两个字来。
她上一次见燕明玉还是半个多月前,那会儿燕明玉刚养好能见人,大病一场后人消瘦不说,整个人也苍白的厉害。
如今倒是大不相同了,竟比没落水前还要圆润两分。
燕明荞有点诧异,但觉着养好了就好。
燕明玉摸了摸脸,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恢复得不错,妹妹快坐。”
眼前这个不大点的小姑娘是燕明玉唯一一个能喊出名字来的庶妹,这个时代嫡庶有别,但娘也不是亲娘,爹也不是亲爹,又因为自己才让燕明荞起大早读书,所以燕明玉不免多了两分愧疚之心。
总觉得比别人亲近。
燕明荞献上枣糕,道:“二姐姐,这是外面最好吃的一家蜂蜜枣糕,你身子好了,也尝尝,养身子的,母亲也尝尝,这个可好吃了!”
燕明玉吸吸鼻子,看着燕明荞用一双白藕似的软手把匣子打开,露出里面褐红色的枣糕,尤其还带着香甜味,就忍不住伸了手。
而坐在上头的沈氏眉头忍不住跳了跳,“一会儿便吃饭了。”
燕明玉道:“一块儿枣糕又不顶什么,母亲也尝尝。”
燕明荞跟着点头,“母亲,这真的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枣糕!”
对着燕明玉沈氏是有火撒不出,对燕明荞却是熄火,这一番心意推拒总是不好的,沈氏便象征性地尝了一小块。
甜而不腻,并非糖的甜,而是甜津津的蜜,带着若有若无的花香,连着红枣的香气,糕是软的,上头是宣软的空缝,还能吃到或大或小的红枣肉。
沈氏忍不住笑了笑,看燕明荞眼巴巴地看着,道了句不错,“还没吃呢吧。”
燕明荞抿着唇点了下头,沈氏道:“饭等一会儿上,你们吃枣糕吧。”
几块枣糕就被两姐妹吃了个精光,倒是不多,但吃完都半饱了,等吃晚饭的时候,燕明荞就吃了一碗粥。
腮帮子鼓着,吃的慢慢悠悠,一口好半天才咽下去。
燕明玉觉着好笑,而一旁的沈氏和英国公,从头到尾都没问燕明荞课业的事。
沈氏是觉着这才一日,能问出什么来,燕国公纯粹是想,女子又不用考状元,过得去就行。
再说燕明荞启蒙晚,跟其他姑娘比自然慢些,以从前燕明玉的标准来要求她,未免苛刻。
其他姑娘和燕明荞不是一个老师,所以,除了几个先生和燕明荞,无人知道她学的如何。
孟小娘盼着燕明荞是个蠢的,这样六姑娘才有出头的机会,这还有几日便是月底家宴了,孟小娘想找个机会在家宴上问一问。
正好她教六姑娘识字读书,若是一个六岁的比不过三岁的,那就叫人贻笑大方了。
除了第一日,燕明荞都不在正屋用饭,连早饭都是在自己屋里吃的。
李嬷嬷偶尔会从外头买些吃的回来,对于燕明荞学的好不好,已经听天由命了。
等到九月二十六,绣房的丫鬟把给燕明荞做的新衣拿来了,只有两套秋衣,说是冬衣还在赶制。
毕竟还没入冬,自然以秋衣为主。
给燕明荞做衣服是沈氏的吩咐,绣房的人自然放在心上,除了秋衣,还有里衣鞋袜手帕,反正里里外外全了。
料子是宁湘送过来的那些,颜色鲜亮,两身衣服,一身鹅黄色,一身芽绿色。
本来燕明荞长得就白,穿这种颜色就好看,哪怕衣服上什么样式都没有,也能穿的乖巧可人。
而绣房的绣娘们做的精细,不仅是最时兴的样式,还在料子上绣了许多花样。
黄色的上头是飞来飞去小燕子,芽绿的上面不少蝴蝶。对于大人来说花哨,但对燕明荞来说正正好,光梳个花苞头就好看极了。
新衣服燕明荞第二天就穿上了。
晨起请安,上午下午上课,中午有不到半个时辰的午睡时间,晚上要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这一天也算满满当当。
只不过,先生每日都留作业,白天上课,每天晚上燕明荞都要点着灯写,也就到李嬷嬷腰高,却握着笔,做作业一做就是半个多时辰,一来二去,李嬷嬷就有点心疼。
但心疼归心疼,李嬷嬷万不敢拖后腿,万一完不成功课被先生罚了,那可怎么办。
她能做的只有多备点吃的。
燕明荞看李嬷嬷眼里心疼难掩,道:“嬷嬷,真的不累,先生留的作业不多。”
每样一点点,不过是因为四门才显得多了些。
燕明荞道:“先生说要温故知新,不然明儿一早我就把今日学的忘了。”
听燕明荞这么说,李嬷嬷稍微放了点心,不过还是准备好点心牛乳,留着燕明荞饿了吃。
夜里的点心并非沈氏吩咐的,但沈氏说,缺什么问院里的管事丫鬟,李嬷嬷就要了。
如此一来,燕明荞便每日卯时三刻起,戌时三刻睡,算上中午的,每日能睡上四五个时辰。
“二姑娘差不多亥时睡,卯时二刻起,不过,每每回去,还会睡一觉。”宁湘瞧着沈氏的脸色,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沈氏放下茶盏,不可置信道:“……还要回去睡一觉?”
宁湘点了下头,道:“二姑娘晨起请安,回去之后大约再睡半个多时辰。”
燕明玉不用上课,回自己院子自然是想做什么做什么。
沈氏:“……她比不上几个上学的妹妹不说,就连六姑娘都比不上。”
燕明荞的表现在沈氏看来中规中矩,府上最上进的姑娘,则是六姑娘,还未到启蒙的时候便已经识字读书了。
宁湘垂下头道:“六姑娘今年才三岁,也是孟小娘太心急了些。”
沈氏道:“真养到正院她未见得舍得女儿。”
沈氏不是不知道孟氏安的什么心,她也不会白白给别人养女儿,“五姑娘课业如何,也有几日了,去问问先生们。”
跟得上最好,若是跟不上,只能下功夫。
不过,既然把燕明荞抱到正院来,除非她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否则是不会把她送回梧桐苑的。
宁湘奉命去打听,听先生说道:“五姑娘天资聪颖过目不忘一点就会,且不骄不躁。”
前者难得,但在先生眼中,后者更难得,所以每日都会情不自禁地多上一会儿。
宁湘问的是启蒙先生和教算术的先生,琴棋书画不能说不重要,但陶冶性情的课程,好坏只能慢慢学着。
宁湘心里大惊,把这话原封不动地告诉沈氏,沈氏也愣了好一会儿,“那就慢慢学着,别埋没了,等过几日我亲自和先生们说说。”
这种才情,若为男子,还不考个状元。
心里有了谱儿,但沈氏却未同燕国公说过,她懂得慢慢来的道理,而且,别的院子都瞧着呢。
功课上也只是嘱咐燕明荞稳扎稳打,不懂就问,别操之过急。
燕明荞倒是不急,她觉得上课和吃糕点差不多,她能吃十块,但先生只给了一块,每日都不够吃。
不过,吃多了肚子就不舒服了,少吃点也好。
至于别人学的如何,燕明荞还真没想过。
她知道自己启蒙晚,像四姐姐她们,肯定吃得比她多,她自然得追着赶着,别人肯定比她厉害多了。
又学了两日,府上公子们放假,国公府的家宴也该准备上了。
姑娘们上课不是一月一放,而是上中下旬各歇两日,燕明荞还没上够八日,就迎来了第一次放假。
回去之后,李嬷嬷给她准备家宴穿的衣裳,燕明荞则是在桌前完成先生留的作业。
四篇大字,不少的算术题,抚琴每日半个时辰,再临摹两张风景图。
燕明荞想先把作业做完,以至于去正堂参加家宴就迟了些。
为何说迟了些,因为燕明玉还没到,让燕明玉早去不可能,这种开会团建活动,她向来都是踩点来的。
只不过燕明玉是嫡女,燕明荞是寄养在正院的庶女。
等燕明荞给沈氏燕国公几位兄长姐姐请过安后,三姑娘燕明月道:“五妹妹怎么来的这么晚,怕不是终于等到放假,贪玩忘了时辰。”
◎燕明荞眼睛一亮,飞快地冲燕国公行了个礼,“女儿谢过父亲!”◎
这话虽是玩笑,可也恶意满满,若燕明荞反应慢一些,就把贪玩成性坐实了。
燕明荞愣了一下,转头一五一十地向沈氏告罪,“母亲,我做作业忘了时辰,下次不会了。”
今儿燕明荞穿的是芽绿色的衣裙,上面绣了振翅欲飞的蝴蝶,梳的还是花苞头,不过绑的不是红绳,而是沈氏做主新打的一对粉色的蝴蝶银钗。
原本沈氏觉着她的首饰燕明荞压不住,就想着让外面首饰铺子打几件。
然后就在前两日,沈氏让宁湘问了先生,知道燕明荞功课好,所以就把压箱子的一块粉色宝石拿出来了,抓紧打了两支蝴蝶钗子。
蝴蝶翅膀正是粉色,眼睛是米粒大小的珍珠,衬得人粉雕玉琢。
听是做作业忘了时辰,燕国公脸色和缓了些。
沈氏道:“不算晚,你还小,不必这么辛劳,功课的事慢慢来,急不得。”
后面那句是沈氏故意说的,她眼睛不瞎,看得见燕明月这明枪暗箭,只不过,作为嫡母要大度,跟小辈一般见识会失了风度,只不过这种哑巴亏吃多了,也让人厌恶。
至于燕明月,以前便这样许多次,燕国公总觉得这个女儿童言无忌心直口快,没什么坏心。
燕明荞点了点头,“女儿明白。”
燕明月在心里哼了一声,还辛劳,认识几个字就辛劳。
她转念一想,嫡母说急不得,那不就是说燕明荞跟不上吗,是因为学不会,才急的。
还未传饭,沈氏便让燕明荞和几个兄长说话,也好探讨探讨学业
燕明荞听话地去找兄长们了,每次家宴都能见到几位兄长和弟弟,长兄最和善,说话透着股和蔼的味道,知道燕明荞启蒙了,便问她学业跟不跟得上,若有不懂的,可来问他。
燕国公府的公子们不少,大公子燕明轩为沈氏所出,今年十五岁,已经过了童生试,功课不拔尖,但也说得过去。
二公子燕明烨也是沈氏的孩子,今年十一岁,课业上马马虎虎。
三公子是孟小娘生的,比二公子小一岁,课业却比二公子强太多。还有三个小公子,年纪不大,都是贪玩的性子,还未进书院。
燕国公府的公子们,嫡庶有别,哪怕锦华苑的孟小娘受宠,三公子的吃穿用度也从未越过嫡子。
也正因为这些,燕明玉才放心大胆地做条咸鱼。
联姻可以,找个有钱有权的鳏夫嫁了,也能维系关系,别的,就别指望她了。
赶着饭点,燕明玉才过来,到了之后给沈氏燕国公和长兄见了礼,又等着一群弟弟妹妹喊姐姐安。
一群人行礼下来,燕明玉的哈欠都快出来了,她坐姿也是随意的很,懒洋洋却不难看。
孟小娘悄悄看了眼主位,沈氏和燕国公不知在说什么。
家宴家宴,孟小娘等妾室,却是坐不得的,不仅坐不得,说话也要掂量着,因为妾室只能算半个主子,另一半,是奴才。
孟小娘就站在燕明月的后面,她伸手轻轻碰了下女儿的后背,燕明月眉间微动,出声道:“父亲母亲,今日下课,女儿回锦华苑看了看,这才知道芸儿妹妹竟然会背诗写字了,让我这个做姐姐又欣慰又羞愧,看妹妹这么用功,也该向之学习”
她话音一转,又道:“对了,五妹妹也学了几日了,不知功课如何,若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燕明月声音清脆,抛砖引玉地极为巧妙,又做足了关心妹妹功课的样子。
说得是好听,但这么一比,一个六岁大的却比不过一个三岁的,这说出去不让人笑话吗。
若是学不好,还是趁早别费那个劲儿了。
一屋人都看了过来,原本热热闹闹的屋子顿时一片寂静。
燕明轩皱了皱眉,说道:“五妹妹启蒙才几日罢了,几日怎能看出功课如何。”
燕明荞倒是不怵, “先生教的我都学会了,还没不懂的。”
燕明月柔柔一笑,“五妹妹也不必不好意思,你才启蒙,就算学得慢些也不丢人的。”
若真学不会,燕国公不得不考虑孟小娘说的法子了。
燕国公刚想开口,却听一旁的沈氏咳了一声,“月儿,你五妹妹说的是真的,她的确没什么不懂的。”
沈氏扭头对燕国公道:“这事怪我,想着不让荞儿骄傲自满便没说,她身边也没个一块儿学的,自然不知道自己多聪慧多上进。”
沈氏把傅先生的话搬出来,“傅先生说荞儿天资聪颖,难得一遇,而且还知上进,这放假了也不肯休息,还在用功呢。”
燕明荞并不知道傅先生说过这些,但是,是对是错不是别人说的,她会给自己辩解,“母亲,父亲,女儿知道自己启蒙晚,所以盼着勤能补拙。”
燕国公脸色缓和了些,“傅先生当真这么说?”
给燕明荞启蒙的先生叫傅仲宴,曾经是老国公的同僚,当代大儒,他说的自然作数。
沈氏慈爱地看了眼燕明荞,“自然是真的,我也是怕她骄傲自满,所以一直没提过这事儿,总之是件喜事。”
燕明月抿了抿唇,一脸怔然,“五妹妹,姐姐也是关心则乱,你莫怪。”
女儿家作委屈的样子总是惹人心疼的,燕国公想着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事就这么算了,结果燕明荞道:“那三姐姐下次不要这样了。”
燕明月:“……”
孟小娘低下头,这下,让六姑娘去正院的心思彻底破灭了。
燕明荞上了六日的课,除了读书启蒙,还有先生传授道理。
比如知错就改。
她人小,说话却一板一眼,看的人心里一笑。
燕明玉深吸一口气,眼见燕国公脸色复杂,立马把皮球抛了出去,“我是觉得五妹妹启蒙之后,越发聪慧通透了,父亲觉得呢?”
燕明荞被表扬,仰着脸眼巴巴地看着燕国公,一旁沈氏也道:“妾身也觉得通透了不少。”
燕明玉跟着道:“凡事得有赏有罚,父亲不如赏五妹妹一套文房四宝吧。”
燕明荞:“?”
燕明玉:“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谢过父亲。”
燕明荞眼睛一亮,飞快地冲燕国公行了个礼,“女儿谢过父亲!”
燕国公:“……赏。”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燕国公命贴身小厮去私库取东西,又训斥了燕明月两句,这事就算翻篇了。
沈氏也让丫鬟传饭了。
对燕明荞,沈氏多了两分真情实感的喜爱之情,因她年纪小,便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了。
沈氏记得燕明荞爱吃甜的和油炸的食物,还给她夹了两个,至于燕明玉,一来说了未必肯听,听了未必会做,反正如今的性子吃不了亏,还不如多喂喂小女儿呢。
家宴上的饭很好吃,有从海边运回来的鲍鱼和大虾,厨子们做了一锅佛跳墙,燕明荞喝了一大碗。
她吃饭的时候很安静,小口小口的,嚼的时候腮帮子会鼓出来一点,每每吃到喜欢的眸子就像装了星星,便觉得她吃的东西特别好吃。
家宴结束,沈氏选了几块名贵颜料,让宁湘给燕明荞送过去,“再送点管消化的茶,若是五姑娘还在用功,让她多歇歇。一个月总共几日假,明儿出去转,让明玉也去散散心,银子从我私库支。”
宁湘瞧着沈氏心情不错,笑着去办事儿了。
燕明玉得知明日能出门,久久没回过神来。
她来这儿两个月了,第一次被允许出门。
这个朝代历史上是没有的,名字叫大越,都城盛京地处越朝北方。
燕国公府就坐落在盛京城南,左右都是达官显贵。
越朝对女子的要求没那么严苛,燕明玉知道府上管事会隔段时间采买,但不管是下人还是主子,出门都需要腰牌。
当然并非所有人出门都问沈氏,下人要找管事,毕竟府上几百人,沈氏操心不过来,但府上姑娘们想出门,必须得经过沈氏同意。
燕明玉在府上待了两个月,躺着是舒服,但出门转转也好啊,她能出门全靠燕明荞,明儿肯定要带着燕明荞的。
她是想出去吃喝玩乐,就是不知道这个小妹妹想去哪里,该不会去书店吧。
燕明荞许久未出门了,上次出门还是上元节,出去看灯会。
她没小娘,李嬷嬷不敢带着她乱跑,看了一会儿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