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一提到侍疾二字便想吐,侍疾云云还是算了吧。
太上皇也拗不过永正帝,只能罢了,但眼见永正帝当真似乎是身子不适,沉吟道:"我也知道你八弟行事上颇有几分不对。”
太医的脉案中写的明白,老四是急怒攻心,这才险些中风,老四已经是帝王了,什么事能让他急怒攻心?想来想去也只有老八。
他犹豫许久,最后叹道:"倘若老八真做的过了,留他一命,将他圈禁起来便是。"
只要狠下心关上几年,到时什么心气也都磨没了,再把老八放出来,做个富家翁便是。
永正帝倒是没想到自己这一病,竟然会让太上皇给了他处置老八之权,说实话,他想处置老八很久了,只是碍于太上皇,不好发作罢了,早知道病这么一场能有这意外之喜的话,即使是装,他也会装个病。
他心下又惊又喜,感动道:“是儿子的不是,让父皇担心。”
如果说先前是客套话,眼下这话就是真心诚意的。
太上皇拍了拍永正帝的肩膀, 佯怒道: "既然不希望朕担心, 你还不尽快好起来。"
他顿了顿叹道: "你现在非一人之身,以后万万不可任性,只有你好了,大晋朝才会好。"
他也听闻了一点,老四登基这一年以来当真是勤于政事,每日上朝不说,还时不时宣人在养心殿里议事,每晚忙到子时才休息,卯时又要起身,算起来一天休息不到三个时辰。
如此一来,好人都会生病,更别提老四的身子骨也算不得好,怪不得才被老八一气就倒下。
一想到此处,太上皇就有些后悔挑了老四,早知如此……呃,好像早知如此,他也只有老四可选。
先不说这天下粮仓是落在老四家中,他心里明白,他其他的几个儿子不是身子骨比老四更差,便是这心性更不成,老四也就在女色上有些拎不清,但品性上倒是个好的,勤政更是算得上众子之中第
最重要的,老四有生儿子,其他的几个儿子不是光开花不结果(如老九),再不就是连屁都没放一个(如老八),再不就是生下来的孙子比徒历还不如(如老五),又或着一开始被排除在外的(如老大和老二),除了老四,他一时间也没其他儿子可挑了。
只是太上皇暗暗后悔,早知道老四的身体这么不中用,或许他应该晚个几年传位才是。
太上皇难得的露出了几分心疼之色,倒是让永正帝着实有些不适应了,也是在这时,永正帝看着太上皇脸上难掩的皱纹,永正帝这时才深刻的感受到父皇老了的事实。
永正帝沉默了一下,颠声问道:“父皇,如果老八当真做了不该做的事情,那你……”
他一直犹豫着,是否该处死李远!理智上,他知道李远该死,并非他做错了什么,而是他的身体状况便注定了他非死不可。
可情感上,他着实下不了手。毕竟是他的骨肉,他又亏欠这个儿子许多,想着这孩子遭遇之不幸,他着实下不了手。
太上皇眼眸瞬间凌利了起来,“老八做了什么?”
永正帝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儿子只是举例。”
太上皇沉默了一下,突然对永正帝一躬身道:“如果老八当真做了不该做之事,为父跟你赔个不是。”
永正帝吓了一跳,也顾不得继续躺在床上休养,连忙下床跪地磕头道:"父皇,何置于此!"
这礼他着实受不起。
太上皇苦笑,“我是为老八赔不是。”
怕永正帝多心,他又添了一句,“如果今天你们兄弟俩异地而处,朕也会做同样的事。”>
太上皇唏嘘道:“做爹的,那个不欠了孩子。”
永正帝心中一动,是啊,他也欠了远哥儿……
要他亲手杀子,他还是做不到。
且不说太上皇亲自来探病,还默许了永正帝处置廉亲王,永正帝倒也渐渐好转起来。
虽说永正帝拒绝后宫侍疾,但永正帝生病,宫里上上下无不重视,妃嫔虽然不好进养心殿,但也能时不时让人送上一些滋补身体的汤水,年妃自不用提,每天必定有一碗年妃亲手熬的汤水,就连和妃也捏着鼻子,随大流的让人送了几次汤水,以示关心。
妃嫔都如此了,更别提永正帝膝下的几位皇子。
几位皇子几乎日日前来问安,徒呀虽然猜出一些缘由,觉得这位渣爹是自作自受,不过也不好出格,日日跟着几位皇兄前来报到。
也因着这件事,徒晰移居北五所一事也暂且停下,且等永正帝身体好了才说,毕竟如果他在永正帝生病期间还有心思损家的话,旁的不敢保证,但绝对没二天身上又多了一个不孝的罪名。
按理来说,永正帝重病,徒历如果不搞小动作的话,那就不是徒历了,可这一次不知怎么的徒历倒是没在动手脚,看着他的眼神虽然古怪,倒也还算正常,只不过时有恍神,明显有几分不安之色,也不知道是在不安着啥。
另外永正帝待徒历的态度也有几分古怪,原本在诸子之中,永正帝最偏疼的便是徒历,那怕徒历有个白眼狼的外号,但在永正帝的眼中,这是儿子重情义的表现,并不以为耻,甚至还因为徒历无母之故,待徒历特别照顾。
可这一次永正帝望着徒历的眼神却多了几分审思,十次里倒有七、八次是不肯见徒历,但对他吗,倒是十次里有七、八次让他晋见,细数起来,这阵子见永正帝见的最多的皇子竟然是他!?连徒时和徒画加起来能见到永正帝的次数都没他多。
虽说永正帝见到他时也不过就问上一句,有时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又让他出去了,但圣上的态度在那, 言中的风向便在那, 一瞬间, 徒晰倒成了众皇子之首, 为了这事, 就连徒画见了他, 也忍不住阴阳怪气了起来。
不过徒画这人终究是比较跳脱的,嘴贱归嘴贱,说不了两句又忍不住拉着徒晰八卦徒历究竟是做了什么,惹得父皇对其不满?
徒昕当然不能明说,只能含糊过去,横竖这五色牡丹为什么只剩一株的缘由早就传遍了紫禁城里里外外,不信徒画没听闻一些,故意问他,也不过是想从他嘴里听徒历的坏话罢了。
这年代虽然没有什么录音笔,不过流言却传的比什么都快,有鼻子有眼的,让人防不胜防,徒历终究是比他大了几岁,算是兄长,要是他当真说了徒历的不是,倒是一个不悌之罪怕是跑不掉。
且不说徒晰和徒画虚与委蛇,其实永正帝不是不愿意见儿子,而是没那胆子见儿子,特别是徒历,一看到徒历,便会想到还在慎刑司里的远哥儿。
只是有些事终究不是不见不理,便可以当做不存在的。
永正帝一边轻啜着参汤,一边淡淡问道:“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苏培成顿了一下,恭敬回道:“已经查了个九成了!”
能在短短十日里将这事查出个九成,可见得这一次慎刑司当真是拼了老命的查案,事实上也是如此,永正帝说了句'查',整个慎刑司便动了起来。
慎刑司里的太监们的心中也恼着一把火,因为这事,慎刑司里还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一想到大伙为了这事枉死,大伙更是拼了命,想把背后的人给挖出来。
永正帝眼眸微沉,“李远究竟是不是……?”
他虽然没把话说完,但苏培成伺候了永正帝大半辈子,又怎么会不明白永正帝的意思,他迟疑再三,艰难开口道:“是!”
说起来,当年李远之事,钱家里倒是真有人知道,毕竟李远便就是钱母给钱氏收拾时发现不对,这才及时将李远从钱氏的肚子里给掏出来,并交托了同族侄女养活。
虽说郎氏没让旁人知道她让钱氏代为生子之事,可钱母多少也猜出了一些,知道皇家容不得双胎,不敢把李远交还给郎家,便私下送给了无子的同族侄女女养活。
当年历皇子揭发郎氏,郎家也连带的遭了罪,郎家一回过神,便把钱氏的亲族全都处理了,就连嫁出去的女儿也不放过,钱母见自己儿孙遭罪,便拿这事想与郎家交换。
只不过她当时也被发卖到了见不得人处,足足求了好几天,老鸨才勉强同意帮忙递句话,等郎家得知这事之时,李大已经将远皇子给卖到宫里去了。
再之后,便是郎家杀人灭口,李家一家子死绝,就连钱母……等几个钱家人也被郎家人弄死。br />郎家倒是想把李远也给弄死,可他们不过是普通的四品官家,虽然仗了几分南安郡王的势,但这手始终伸不进这宫里,这才让李远苟延残喘到现在。
永正帝沉吟,“即然人都死绝了,慎刑司怎么查出来的?”
苏培成恭敬回道:“当年郎家灭了钱母的口,甚至连老鸨子都没放过,可却没办法把整个窑子里的人都给弄死,掌刑太监把整个窑子里的人都捉回来,细细审问,终于有人吐了实。”
"窑子中有一名龟奴和老竿有私情,夜里时时相会,他说老鸨防着这些新买回来的女人想不开,又或着得罪客人,在她们接客的屋里装有铜管,说话的声音便会顺着铜管传音,传到老鸨房中。”
“当年钱母和郎家所说之话,老笔和那龟奴全都听的一清二楚,两人也知道厉害,不敢说了,没想到还是逃不过一劫,龟奴倒是想走,只是他年纪大了,又没有其他谋生的技能,就只能继续在窖子里待着。”
苏培成心下暗叹,当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饶是郎家人做事再紧密,连老鸨子都不放过,但他们又怎么会想到那老鸨子一把年纪了还有情人,又怎么会想到窑子里竟然有这等子铜管传音的机关呢。
永正帝身形微晃,苏培成一惊,连忙亲自扶住永正帝,劝道:“圣上,干万别再动气,区区一个郎家不值得圣上动怒。”
郎家算得上什么,圣上一根手指就捏死他们了,犯不着为了郎家而恼火。
永正帝一抬手,苏培成会意,连忙亲自倒了杯莲心茶捧上。
这是太医院亲自给永正帝开,莲心虽苦,但最是能静心降火,养生安神。
永正帝连用了两杯莲心茶,这才勉强平息了怒火,这郎家他自是不会放过,不过另外一点更重要的是……
“李远……是怎么知道的?究竟是谁指使他暗害晰哥儿?兄……兄弟相残!?”
说到最后一句时,永正帝几乎哽咽的说不出口,心痛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苏培成垂眸,许久后才道:"是历皇子。"
“历皇子找到了李远,与他相认,并要李远帮他办事,陷害晰皇子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不只如此,李远这些年来攒下的私房也尽数给了历皇子,要不是历皇子连李远这点子私房都不肯放过,慎刑司怕是也查不到这背后竟有着历皇子的手笔。
至于历皇子又如何得知李远之事……呵呵,整个南安郡王府早就投到历皇子门下,郎家行事处处都要借着南安郡王府之力,南安郡王也不是傻子,自然查出了一二。
只是没想到南安郡王本想用着这事拿捏历皇子,最后反倒被历皇子利用了一把。
永正帝可不管这背后的弯弯绕绕,在听到徒历之名时,他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几乎停顿,他厉声道:“他可知道他此举会害死自个兄弟?”
晰哥儿也就罢了,但李远可是他同父同母,又是同一胎出生的兄弟啊!他怎么能这样做!?
苏培成伏地不语,不住磕头,即使是他,在知道这事之后也震惊的久久不敢说话,历皇子才几岁?便能如此狠毒,连亲兄弟都不肯放过?
要不是掌刑太监坚持将这上报圣上,要是他们当真为了自保而灭口……
苏培成略想一下,也觉得害怕。
“去!”永正帝沉痛的闭起了眼睛,挥了挥手,“让朕静静!”
此时此刻,他什么也不想做,只想要静静。
永正帝说静静,就这样真的静了整整一个晚上。
隔天一早又如同没事人一般的上朝,下了朝之后也面色平静的和年妃一起用了顿晚膳,说了一回子话,再和平常一般的回养心殿继续加班,然后直接歇在养心殿里,整个人当真是一整个正常。
但这般的正常瞧在苏培成眼里就是不正常了,他在一旁瞧的暗暗惊心,见永正帝继续正常了好几日,最后忍不住在永正帝跟前跪下痛哭道:
“圣上,您骂老奴,打老奴吧!是老奴的不是,这才害得远……远公子受苦。您要是心气不顺,尽管打骂老奴,将老奴赐死了也成,可千万别闷坏了自己的身子啊。”
圣上这口郁气迟迟不发,他担心圣上会闷坏自个的身子啊。
“打骂你又有何用?”永正帝长叹,“打骂你能让我儿的晋江(注一)长回来吗?”
“呃……”苏培成一时语塞,要世上真有这种灵药,他们做太监的早就抢疯了,那轮得到远皇子,但也可见得永正帝是真伤心极了,这才会忍不住胡言乱语了起来。
苏培成心下酸痛,却也不好劝着永正帝,只能默默陪着垂泪,他心下明白,永正帝之伤痛不仅仅是远皇子的身上的缺憾,更让他难受的怕是历皇子之事。
他亲眼看着圣上是怎么对待着几位皇子的,自大皇子和二皇子相继过了世,三皇子又被烧成傻子,历皇子可说是实质意义上的长子,圣上对这健康正常的长子也是抱以厚望,再见历皇子机灵,处处比画皇子还强,不比当年的大皇子差了,更是视历皇子为继承人。
虽说历皇子心性上有几分很毒,但圣上想着历皇子是为母报仇,并没将此事当一回事,反倒欣赏历皇子的孝心,况且做为帝王,心性软弱绝对要不得,但圣上说什么都没想到历皇子竟然很毒至此!
这一次能陷害异母兄弟,并企图弄死同胞兄弟,还有什么做不到的?这将来说不定还能弑父!
一想到此处,苏培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怪不得永正帝心如死灰,十几年来的心血化为乌有,无论是谁都受不住啊。
事实上也是如此,永正帝长长的叹了口气,许久后才道了句,"历儿……废了!"
还不是太子便容不得兄弟,如果当真成了太子,又或着皇帝,他其他的几个儿子还能保全吗?不!不只是兄弟,以徒历这架势,怕是连堂兄弟都容不得了。
苏培成不住磕头,感觉自己知道的太多了。
永正帝沉默了一下,突然开口问道:"D听哥儿的先生是谁?怎么不将晰哥儿的学习情况报上来?”
徒家先祖知道这王朝大多是毁于执政者无能,是以对子孙教育极为重视,从太上皇开始,便对皇子的教育制定了极为详细的规范,无论是学习的内容、方法,甚至是读书、休息的时间无一不仔细,便县怕教学出一个败家子,误人误已使是旧教学出一个炊家子,联入联口。
他虽忙于政事,但也规定了上书房里的先生每隔几天便要来跟他说一说众皇子的学习进度,都好些天了,怎么不见晰哥儿的先生来报告晰哥儿的学习进度?
永正帝在自个儿子的教育上也着实操碎了心,几个孩子还小之时便细细挑选名师给孩子们启蒙,虽说徒历和徒画启蒙之时,他不过是个光头皇子,但也请了退休的扶翰林学士教导二个孩子。
登基之后,他更是注重皇子们教育,由于皇子的年岁不同,再加上每个人学习的进度不同,是以每一位皇子都有各自的先生,当然,每一位先生都绝对是一时之选。
像是给徒时挑的便是兵部左侍郎,这位兵部左侍郎虽然不是什么翰林院学士,但也是进士出身,更难得的是这位兵部左侍郎是真懂兵之人,且手底上颇有几分真功夫,能压得住仍有着孩子性子的徒时。
再则,兵部左侍郎的武艺好,也能教徒时一些粗浅的功夫,调养身体;做为父亲,永正帝对徒时的标准极低,只要活着便成。
永正帝给徒历点的先生则是吏部尚书兼内阁学士一王揆,王揆曾为状元,学问极好,在朝堂上更是颇有人望,吏部又为六部之首,王淡更是人脉极广,由此可看出永正帝对徒历的期望。
至于徒画,点的则是户部右侍郎,才能虽然也算不错,但论学识、地位,都比王谈逊了不知多少。不过因为身在户部,在算帐上着实有几分长才,而徒画最喜银钱,与这位先生也算对味。
虽说是因为几个儿子喜好不同,是以挑选的先生不同,但另外一方面也是给外人一个警觉,只有徒历的先生是尚书,而其他二个孩子的先生仅仅只是左右侍郎,且地位相去甚远,也是隐隐暗示了意之所尚,也免得再发生平康晚年那般的夺嫡之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