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只需要千分之一秒。
然后他的头颅就会因为过高的出刀速度翻滚着落在地上,视线不断颠倒,最终世界沉寂,他落在一片冰冷的地砖上。
太可怕了。
闻音看起来是在笑没错,但她以为自己没看到她腰间的刀么?那刀刃上的红还没消尽呢!
普契涅拉这样想着,却微笑着用手杖敲了敲地面。
“那您想知道什么?普契涅拉一定知无不言。”
前提是,如果您不打算对老普契涅拉动手的话。
话说阿蕾奇诺现在挂掉没有啊?公鸡暗自思忖。
“是有一些。不妨,就从公鸡先生最初为什么加入愚人众开始吧?”
公鸡露出意会的微笑。
“如果是您想要知道——当然可以。”
“不过,那就是关于我的族群和世界的秘密了。”
他微笑着,不动声色地为自己加上更多的筹码。
“正是因为这秘密,才让我拥有为女皇和您服务的能力啊。”
所以说,想要从我嘴里知道这个秘密,新的“女皇”,您打算为此赐予我怎样的豁免呢。
至冬宫风雪夜过后,一切好像没有什么不同。
在大多数民众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至冬宫已经换了一位新主人——即便这位新主人自认为自己只是暂时拥有统领整个国度的权利,而且至冬宫作为象征女皇意志和权力的存在已然坍塌,但在至冬最上层的阶层中,大家对执行官第二席取代女皇一事已然心照不宣。
不妨有人暗想,第一任女皇最开始设立愚人众当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她离去不过百年,第二席执行官,当年被女皇一手提拔起来的【歌者】就举起谋逆大旗,夺得至冬最高统治权。
而其余诸位执行官对这样的结果完全默认,言行举止中看不出对女皇的半点忠心。
不过,保命逐利也是人之常情,倒也无可厚非。
只是——
“普契涅拉大人想必要折在这歌者手中了,先前,两人的政见就极度不和,女皇更也在当初的市长选举上犹豫过——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我们想必不日就会迎来另一场举国葬礼。”
为什么是另一场?上一场想必就是刚刚“重伤”的女皇的国葬。
新的掌权者还是执行官的时候就以铁血风格著称,对待敌人一向心狠手辣,砍贵族的脑袋如同砍菜,无论出自何种情理,都没有道理留下反抗者的性命。
所以,当收到【公鸡】普契涅拉全须全尾地离开至冬宫的消息,许多人的反应都是不敢置信。
“那位莫非是转了性子?或者是在向我等传递和善的信号?还是说她就是对昔日同僚如此偏爱?”如果是最后一个原因,那可太叫人嫉恨了。
“有没有可能,我们先前猜测的都是错的,歌者和公鸡表面上不对付,其实私下也是同盟?没看先前同歌者公开关系不和的第六席,实际上也同歌者有些见不得人的交情。”
“还有新晋成为执行官没多久的公子,不过是由歌者亲自授勋,那晚竟为她严守至冬宫,刀上不知沾了多少亡魂的血以及潘塔罗涅预先调令的大笔资金和假期……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同这些执行官交好的?”
歌者看上去像是一匹独狼,平日里不动声色,好像跟谁都不大对付,没成想她将在女皇在内的所有人都瞒了过去,先假死让他们放松警惕,然后选了个良辰吉日杀回至冬宫——好一出狼王装小绵羊的大戏!
而平日里隐藏极深的执行官们,要么出手相助,要么保持中立,要么浅浅试探一下就收手,然后火速滑跪,算盘打得噼啪响,这让打算坐山观虎斗的人怎么办?
当事人普契涅拉表示不背此锅。
他执行官当的好好的,所求也是有关天理,谁在位其实与他关系不大。闻音乐得扛起大旗,将所有其他反抗者都庇佑在身后,他更乐得轻松。
至于与她政见不合……谁会同自己的命过不去呢。
甚至,闻音不需要他那些真切的谦卑和恭谨,只需要他做好手中的事情。
如果他不背叛,他们就继续扮演塑料情同事,如果他背叛,闻音就再斩一刀,送他上路。
刀又不是一次性的,斩一个人两个人乃至无数人,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想到这里,普契涅拉轻轻叹了口气,后背上的冷汗微微散去些许。
不是为刚刚紧张到凝固的氛围,而是,歌者的初心到底没有变化,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啊。
这是他近日苦思之中,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不然,像是可怜而可悲的怪物一样同旧时代一同被烧尽,和苟活到下一个纪元,于他而言便没有任何区别。
他这般想着,走出北国银行的主厅。
在新的至冬宫被建好之前,这里已经被临时征用,唔,真是不用想就知道潘塔罗涅的臭脸呢。
想想那个银行家黑脸的样子,普契涅拉心情稍好了些。
这好心情持续到看到等候在厅外的公子为止。
“日安,公鸡阁下。”青年冷淡地颔首,目光平静而毫无波澜。
他显而易见地同以往不同了。
那时候青年笑容爽朗明亮,无论是在舞台上肆意展现魅力,还是厮杀于冰原与赤血之中,都是开朗而渴望动荡的模样,而不是像现在……普契涅拉看不穿那双深海般的深瞳中半点熟悉的情绪。
如果不是公子突然换了一个人,那就说明这孩子之前都是装的!该死的自己的情报机构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您看上去神情不虞,料想并不是刚刚的谈话引起,而是因为我。”公子语气平淡,尖尖的下颌从围巾中扬起些许,这才露出点青年的桀骜气,“现在的我让您觉得很陌生吗?事情都脱离掌控的感觉很难受吧?”
这小崽子。
“不劳公子费心了,我好得很。”普契涅拉露出笑容,只是嘴角稍微有一点抽搐。
“您是在心里骂我吗?哈,没关系。”公子语气像是放柔了几分,“毕竟,我是因为您的一手栽培才做到今天这个位置上的,我会永远铭记您的恩情。”
也不算。普契涅拉心想道,其实我只是把所有最危险的任务交给你,顺便提供给你一个和其他人平等竞争的机会罢了。
只是危险往往意味着机遇,而公子一贯会把握这样的机会,但是每一次战斗,都是他自己从血海中厮杀获胜的,普契涅拉没曾帮过忙。
甚至再理智一点想来,很多次,未必没有歌者的手笔。
作为愚人众的实际领袖,执行官前的每一次晋升都由她最终签字执行,公子在军中晋升飞快,那女人就像是闻到腥气儿的猫,指不定早就盯上了达达利亚这颗小白菜,划拉到自己的菜园子里了。
不然,怎么这孩子这么快就反水了呢!
达达利亚看着公鸡久久不语,像是陷入了沉默,白皙的指尖搭在帽檐上,微微一转,继而他好像是轻轻“啧”了一声,摘下军帽向他致敬。
“那么,闲聊的时间结束了,回见。”公子最后点了点头,面色重新恢复冷淡,越过公鸡向里走去。
冷淡?普契涅拉毕竟认识公子许久,仍然能察觉他隐藏极深的小情绪。
去他的冷淡,这孩子要是有尾巴,这会儿已经摇到天上去了!
吸气,凝神,静心,普契涅拉。他在心中告诉自己。
在你的族群中,你这样的年纪已经算是老人了,不能生气,生气会短命——去他的气死我了!歌者这人真的烦死了要不是她也要干天理老子先干掉她!
凝神,静气……呼……
“师姐……”
厅门最终阖上的瞬间,远处传来公子模糊的呼唤声。
普契涅拉板起脸,大(小)步流星地走向门外,想着这里毕竟曾经是北国银行总部,如果不幸遇到潘塔罗涅的话不能暴露,下一刻脚步却倏然一顿。
他半眯起眼转向自己刚刚出来的地方。
没听错吗,刚刚,公子说的是……
达达利亚自从加入愚人众后的全部人生,在他这里几乎透明,所以,他是在加入愚人众之前,就与歌者相识了吗。
但是后者……歌者一向武艺冠绝至冬,未曾听说过她曾经拜谁人为师啊。
公鸡心中隐约浮起了一个猜测。
关于少年阿贾克斯失踪在雪原中的三天,出现后就在深渊出口附近。
关于歌者成为执行官前的至暗时刻——她在博士手中的那段历史,如果写成书卷,那在她成为执行官后就几乎被人翻烂了。
如果像是传闻中所说,是深渊扭曲了时间,让二人不知何时相遇。
普契涅拉扭头就走。
唉,这小白菜丢的也不冤。
而在他的身后,紧紧闭合的冰雪大门内,正有人谈到他的名字。
“公鸡刚刚听到你的称呼了。怎么,不会是故意的吧?”闻音一改之前召见其他执行官的冷厉和锋锐,懒散地靠着。
“怎么会?我只是不小心声音大了些,再说偷听的是他,和我可没关系。”
“还是说,师姐也觉得我们的关系见不得人?没关系,他知道了也不要紧,我去帮师姐处理这件事。”
高台的高度,相比于神情颀长的青年人而言不过寻常,达达利亚几个跨步,已然来到了闻音身边,半俯下身,像是一位骑士在行古老的礼节。
“师姐只需要付给我一点小小的报酬。”他明快地挑起眼尾,眼睛里像是含了一点笑,手指也微微一抿,好像在比划“一点”有多少。
“这算戴罪立功。”闻音不为所动。
“好。师姐说是,那就是戴罪立功。”达达利亚似乎没忍住笑,声音愈发低了些,但还是掩不住其中的笑纹,“那歌者大人还有别的什么吩咐吗,你说——我都听着。”
他凑的更近了,原本的俯身也变成半蹲在闻音眼前,微微仰视着她,好像整个人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她眼前。
但是他的双手却下意识按在王座两旁的扶手上,是微微逼迫控制的神态。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动作,完全不像等待接收长官的指令,而是在玩什么奇奇怪怪的扮演play。
好奇怪。
“愚人众执行官第十一席,你越界了。”
闻音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指尖深陷在那暖暖的橙黄色发丝中,感知到的是很柔软蓬松的触感,随即她向上轻轻一扯,公子便也顺着她的力道起身,却没有继续顺着闻音推着他额头的动作后退,反而像是小动物一样再度蹭到她身边。
赤诚而热烈的瞳孔中,倒映着闻音小小的影子。
“不,这只是来自于下属的,最为忠心耿耿的请求。”
“这次前往稻妻,请带上我好吗。”
正是傍晚时分,蒙德城的酒馆天使的馈赠一片热闹。
“蒲公英酒打五折,限时限量……迪卢克老爷,这可真是大手笔!我来三瓶!”
可能是开心过头了,温迪的眼睛都是微微弯起来的,碧绿色的瞳孔里似乎都是一片亮晶晶的星光。
“未成年不能喝……不,没事。”
看着那张脸,迪卢克总是会幻视一个没成年的少年背着大人跑到酒馆里要酒喝,即便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
不过,迪卢克面无表情地想,按照巴巴托斯大人喝酒的频率,恐怕要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完全习惯他的出现了。
“哟,竟然又碰见了,自由的吟游诗人先生,看来你今天也有美酒常伴呢。”
凯亚笑眯眯地走进酒馆,先同温迪打了招呼,然后像是才发现迪卢克的存在一样,讶然道:“迪卢克老爷?今天是什么风,竟然把你也吹道酒馆来啦。”
那语气中的诧异做不得假。
“诶?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说话都犹犹豫豫的。我看看,现在可是西风骑士团的值班时间吧?按理来说,骑兵队长可不会这时候出现在酒馆……还是说,某人就是因为知道迪卢克老爷在,才急冲冲赶过来的?”
温迪刚仰头喝了一整杯酒,侧头看着凯亚轻笑道。
“诶,这话可不能乱说。迪卢克老爷的行踪,哪是我小小一个骑兵队长能知道的。”凯亚笑着摇了摇头,转眼就已经找了个熟悉的位置坐下来。
“这蒙德城,可你没什么不知道的消息。”迪卢克闻言只是冷哼一声。
“一起喝一杯?”凯亚不置可否,挑眉问道。
凯亚这模样,显然不是来喝酒,而是有话要说。
迪卢克细细打量了两眼他的神色,转头冲酒馆中的其他酒保低声吩咐了两句,然后带着凯亚上了二楼,寻了处没人的地方。
眼看着两人的脚步声远去了,温迪从吧台的美酒中挣扎出来,哼笑了一声。
“搞的跟地下组织接头一样……”
他又仰头喝了杯酒,随即拎着自己的琴站到舞台上。
悠扬的琴声响起,像是温柔和煦的春风,又像是流淌在月光下的潺潺流水,吵闹的酒馆里,人声骤然被琴声压了下去,不仔细听,甚至听不到同桌人的声音。
迪卢克听到了琴声,隔着栏杆往下看了一眼。
“得好好谢谢他,是不是?迪卢克老爷的酒窖不会要空了吧?”凯亚调笑道。
“酒庄产量极高,库存这方面便不劳凯亚队长操心了,直说你的来意吧。”
凯亚确实是酒馆的常客,毕竟这里人多嘴杂,是很好的获得消息的场所。
但是前提是在休息时间。
这样的工作时间,对方出现在这儿……
“好吧,我确实不是来叙旧的。今天最新出的那期蒸汽鸟报,你看了吗——哦,你没看?”
声调微微提高了一个音节,但是房间内隔音很好,再加上外面还有琴声助阵,愣是半点没传到酒馆正厅去。
“很奇怪么。你知道我没有每天看报纸的习惯。”迪卢克冷淡道。
“如果说旁的也就算了,这次的头版,可跟蒙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样大的消息,我不信你不知道。你这样的态度,反而令人起疑……”凯亚紧紧盯着迪卢克的眼睛,不错过一点神色变化。
“呵,随你怎么想,报纸我稍后会看,如果没什么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告辞了,酒馆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迪卢克微微点了点头,但态度仍然冷淡。
“别呀,迪卢克老爷,不如现在就看看……反正用不了什么功夫。”凯亚横跨一步拦在迪卢克眼前,从怀中掏出一份报纸,三两下展开放在迪卢克眼前,“喏,看看吧,至冬的天可要变喽。”
“所以呢?”迪卢克扫了两眼,目光似乎在那照片上停了一瞬,转而问道。
满脸写着不大耐烦的大字。
“迪卢克老爷难道没见过这人?不觉得熟悉吗?”凯亚扬了扬下巴,示意迪卢克再看一眼那张照片,“连我都在酒馆撞见过她,听说那位前些日子可是天使的馈赠的常客呢,那位吟游诗人好像也遇见过她好几次。”
“没见过,不清楚,不了解。”迪卢克仍旧声音沉稳道。
“别这样,迪卢克老爷。我们毕竟一起长大,还是给予彼此些信任吧……你这样,我倒觉得你在包庇罪犯了。”凯亚笑笑,随手抛了一枚摩拉,又信手接住,只听的细碎的一声响。
“那时候城中望来的旅人虽多,那位又带着面具,且看照片身形也不全相同……但鹤立鸡群到如此程度的人可太少见了,见过就忘不掉。”青年原本含笑的嗓音似乎微微冷了下来,但转瞬消失不见,快的像是错觉。
“我完全不怀疑迪卢克老爷对蒙德城的忠诚,也相信英明神武的莱艮芬德老爷自有明断秋毫的本事,只想问问,你既然同她有来往,知道她绕这一大圈子的目的么?”凯亚敲了敲那张报纸,指尖正落在画面上执行官【歌者】的身上。
歌者前些日子来出使蒙德,名义上是协助女士的工作,但后来女士在西风大教堂外面的所作所为,瞒得过大多数人,可瞒不过凯亚的眼睛。
女士不怀好意,难道歌者便心怀善意?
偏生这位歌者不好好待在歌德大酒店,没事便出入蒙德城,还在低语森林中甩脱了他们的人。再偶尔还出入酒馆,同迪卢克老爷和疑似风神的吟游诗人闲聊,更加疑上加疑。
之前凯亚可以当做不知道,但看到蒸汽鸟报上的照片之后,熟悉的感觉近乎于扑面而来,想再装没看到都显得虚伪。
凯亚从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你自说自话的毛病早需要改了,看起来除了会让你不清醒之外没什么好处。我再说一遍,我并不认识什么歌者,更不知道她当初来蒙德城是为了什么。或许那位来酒馆的客人确实与她有关,但这并不在酒馆的负责范围之内。这样,够清楚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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