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鸡不成蚀把米?呵,你们怕是不知道现在民间怎么传,尤其是那些读书人私底下的议论。民以食为本,粮食是百姓的根基性命,冲高产粮食动手,便是要了他们的命。
“也就是如今土豆高产之事乃传闻,没人能证实。大伙儿都存着疑惑。倘若证实,那就不是蚀把米,而是把整个米缸都赔进去了。”
“亩产千斤?这可能吗?”
“若是别人自然不可能。但中山王这人有点邪门,光他这两年弄出来的新东西就不少。还真不一定。我估摸着这事起码有七八分为真。千斤或许不可能,但产量应该不低。不然太子犯得着冒这么大险也要毁去?”
“听说土豆还没死呢,只是病害。圣人派了不少人去解决问题,秦王也找了好几个民间擅农物的。前几日似乎是说病害已经控制住了,你们说这要是能治好……”
“若真能治好,那就有好戏看喽。”
各方反应不一,但总的来说,不论哪边,对东宫都没啥好评价。李建成心情沉重,李元吉气得砸了一套杯碟。
可恶的李世民,每次都这样,一个当阿耶的,一到关键时刻就拉儿子出面。以儿子的名头,让儿子去冲锋陷阵,自己躲在背后得好处。就这,也配称阿耶?呸!无耻至极!以为只有他有儿子可以用吗?他们也是有儿子的人好不好!
儿子……
李元吉看看自己,又看看李建成。罢了,他们确实有儿子,但没一个能用的。哎,一群不中用的东西。再看看李承乾,这区别太大了。凭什么别人家的儿子能帮阿耶那么多忙,自家的儿子却什么都干不了?
与他们的憋屈不同,秦王府众人喜气洋洋。
房玄龄笑着夸赞:“殿下这招用得当真是妙。同样一件事,若殿下去做,目的过于明显,恐怕不仅达不到想要的效果,还会让人深思背后用意,更惹来圣人疑虑。倘若圣人知道这其中有殿下的手笔,我们的计划想再推进就不容易了。
“因而此事殿下不宜露面。殿下让小郎君去做,便大不相同了。小郎君性子直率,素来不肯吃亏。受了委屈必会及时还回去。此次他是苦主,突然得知‘真凶’,自然忍不了这口气,会搞些动作半点不奇怪。便是圣人问起,小郎君也能应付自如。
“更何况在此事上小郎君确实委屈,圣人心疼还来不及呢。加之小郎君独独只提了尹家,并未指摘他人,圣人自会一笑而过。如此,我们的计划或许能更顺利两分。”
李世民:???他这招用的妙?他让承乾去做?他?
呃……那个……这个……
李世民笑眯眯,嘴角弯起,没有直接承认,却也未曾开口解释,可耻的沉默下来,一切任由房玄龄等人想象。至于你说,贪孩子的功劳是不是有点不像话?
呸?他承认了吗?没有!他可什么都没说。
就算……就算是又怎么样?承乾让他背了那么多黑锅,他稍微捞一回功过分吗?过分吗?过分吗?
一点都不过分!
更别提这里面确实有他的手笔,他很是借承乾抛出去的引子推波助澜了一番。否则,流言怎会传得这么广这么深?
所以他也是有功的!咳,那他还心虚吗?呸,心虚个屁。
此时的李承乾半点不知道李世民的“可耻行径”,正自陆德明处下学回来,便听醉冬派了人来请,又急急忙忙赶去庄子。
“小郎君,土豆病害解决了!”
李承乾顿住:“解决了?”
“对,小郎君,土豆好了。”
李承乾睁大眼睛,竟有这种喜事?
醉冬与宋威领着他来到地里,一片一片巡视。
“小郎君你看,叶子好了,根茎好了,我们翻看过,块茎也好了。全都好了!那些斑点和异色都没了,这一株株的,多精神啊,一点也没有之前病恹恹的模样。”
“真的好了啊!”李承乾很高兴,却也有些疑惑,“怎么突然好了,不是说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只能暂时控制吗?我前日才来过,那会儿还是老样子呢。”
说到这点,宋威与醉冬尽皆皱眉:“我等也很奇怪。明明昨日晨起仍是病恹恹的,未有转变,午后便开始隐隐有些好转。
“那时我发现有些叶子的斑点缩小,蜷曲的叶片也开始舒展,但大部分症状犹在,便以为许是自己的错觉,或是控制得当的原因,不曾多想。
“今日一早再来查看,发现竟已好了大半,到得现在,可说是几乎好全了。”
李承乾歪头:“那些负责研究农瘟的人怎么说?”
“他们也说不出缘故来。”
李承乾越听越糊涂:“啊?不是他们治好的吗?怎会不知道缘故?”
宋威神色微凝:“他们说暂时未能找到适合的解决方案,但这几日一直有在尝试。许是尝试的时候用的哪种药物正中症状,便给治好了。具体是怎么回事,他们还得研究研究。”
李承乾:!!!
许是哪种药物?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让人相信呢?李承乾觉得怪怪的。事情能有这么简单?这么巧合?
宋威轻叹:“小人与醉冬去东村瞧过,东村的农物也都好了。一夜之间突然全部好转。”
一旁的农户轻笑:“这不挺好吗?好了就行,纠结那么多做什么。指不定是老天有眼,特意派天神下凡来帮小郎君呢。小郎君以往能弄出那么多东西,可见是个得上天护佑的,有福气咧。”
东村,天神。
李承乾猛然惊醒,一拍大腿:“我知道了!”
宋威&醉冬:???
两个身影偷偷摸摸自东村走出,村口还有一人等候,正是李淳风。
“师兄, 孙老。”李淳风迎上前,将包袱递给袁天罡,“师兄打算去往何处?”
袁天罡看向旁边老者,老者翻了个白眼:“去去去, 别跟着我。你说你也才三十多岁, 大好的年纪, 就没点自己的抱负?天天跟着我这么个糟老头子做什么。
“该干嘛干嘛去。我那点相卜的本事, 能教的早就教给你了。如今在这方面,我还不如你呢。你跟着我有什么用。”
袁天罡轻笑:“谁说没用。孙师父的本事可不只在相卜一道。于医药之术而言, 我还有的学呢。”
老者呵呵两声:“呦,你这是要把我所有本事都榨干?”
袁天罡莞尔不语。
老者轻叹:“我知道你是觉得我年岁大了,怕我游历途中有何意外变故。智仁死前你不在身边,没能赶去给他送终, 一直自责愧疚, 抱有遗憾。你不想同样的事情再来一遍。
“你放心,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好着呢。就是你死了, 我也不一定死。你与其在这担心我, 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咱俩还不知道最后谁给谁送终呢。
“所以,你别杞人忧天。顾好自己, 别到头来让我给你送终就行。”
李淳风没忍住, 笑出声来,抬头对上袁天罡的目光,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说:“师兄, 我觉得孙老这话有道理。孙老的身子骨,你真不一定拼得过。便是观寿数面相……”
李淳风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一圈,又咳嗽两声:“你恐怕也拼不过。”
袁天罡:……
老者大喜,拍了拍李淳风的肩膀:“小伙子眼光不错。”
说完,他抢过袁天罡手中的包袱,轻笑着指了指天上星辰:“风雨将至,星途变幻。就这般走了,你当真能放心?”
袁天罡摇头:“一切自有定数,不必我们担忧。”
“世间定数皆非绝对。”
袁天罡哑然。
老者远眺庄子方向:“那小娃娃不错,是个好孩子。”
袁天罡眼睛眯起来:“所以不是我放不下,而是你放不下。”
老者表情凝滞,睨了他一眼,颇有几分恼羞成怒:“谁放不下了。爱走不走。”
说完转身离去,袁天罡紧随而上。
老者顿住:“你真走?”
袁天罡点头:“就算出现万一,这不是还有我师弟吗?淳风又不是死人。”
李淳风:……我谢谢你们嘞。
三人就这般你一言我一语,互怼着经过羊肠小道,到达官路,脚步顿停。
官路边,一辆马车停在此处,自车窗伸出一个小脑袋,捧着碗鸡汤一边喝一边朝他们打招呼:“嗨,晚上好呀。你们怎么这么磨蹭,老远就瞧见你们了,也不知道站那说什么,花这么久才走过来。你们都不冷的吗?”
三人:……
袁天罡与老者同时看向李淳风,李淳风浑身一个机灵,及时表态:“不是我,我什么都没说。”
“哼。”抱春掀开车帘,李承乾顺势走下去来到李淳风身边,冷嗤一声,“李先生太不讲义气了。几位先生里我最喜欢你,什么都跟你讲。你还说要跟我做好朋友呢。结果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这就是你说的朋友?塑料朋友吧。”
李淳风疑惑:“塑料朋友?”
“就是一碰便碎那种,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啊。”
李淳风:……听懂了。
正因为听懂了,很有些不好意思,只能讪讪笑了笑。
李承乾转头看向老者:“是你治好了土豆的病害对不对?我要谢谢你。”
说着拱手给老者九十度深深鞠躬。
老者挑眉:“你如何发现的?”
“就那么发现的啊。你装得一点也不像,面对我时一言一行都好奇怪,就差没明说‘我是有身份的人’了。而且你那天才跟我说病害的事一定能解决。没几天果然解决了。”
所以他猜的不错,这人拿的就是一张神牌,还是一张女巫牌。
老者转头看袁天罡:“我装得有这么差吗?”
袁天罡挑眉:“你自己装得差不差自己心里没数?我早说了,你若是不想暴露,就别去接触小郎君,也不至于那么轻易被发现。”
“你的意思是怪我喽?”老者横他一眼,“也不知道是谁还特意观察计算过,说这个时辰天时地利,不会被盯梢的探子发现。”
袁天罡噎住,叹道:“我只想到了探子,没想到……”
老者:呵,呵呵。
一碗鸡汤递到二人中间。
“二位别吵了,先喝点热汤暖暖身子吧。这鸡汤是刚熬出来的。庄子上散养的鸡,肉质鲜嫩,上面的浮油我让人滤掉了。如此吃着既鲜美又不腻,最是好喝。”
老者与袁天罡对视一眼,悻悻接过鸡汤。
李承乾笑起来:“不如上车喝?车里暖和些。”
老者;amp;袁天罡:行吧。不然还能咋地?
一行人上车。三人惊讶地发现,这辆马车从外头看平平无奇,内里空间倒是宽敞。门框严实,不漏风雨,小几上一个小火炉,炉内温着一锅汤。
李承乾给三人一人盛了一碗,整锅汤见了底,便让抱春撤出去,这才询问:“味道如何?是不是很不错?”
三人默默点头。
李承乾笑起来:“这才对嘛。大冷天的连夜赶路,是多想不开,哪有坐着喝鸡汤舒爽。”
三人看了看手中的鸡汤,想着外头的寒风,无话反驳。
啧,可不是舒爽吗?
李承乾眨着星星眼问老者:“你好厉害,我阿翁跟阿耶找了那么多人,都对土豆病害束手无策,你一出手就解决了,是怎么做到的?”
“非是我厉害。”老者摇头,“我不过是站在前人的基础上罢了。”
李承乾眼眸如星辰,盛满好奇,脸上写满“讲讲呗、讲讲呗”。
老者失笑:“小郎君应当已经知道致使土豆病害的药物是吴峰所有。”
李承乾点头。
“他是偷来的。偷的乃是一位我极为佩服的友人。这位友人研制出此等药物非是要祸害庄稼,而是想救治庄稼。”
李承乾举手:“这个我明白。储存病毒,研究病毒,是为了解决病毒。”
梦里许多医药研究所都是这么干的。他爸的农学基地,也有类似的针对农瘟病的研究。
“病毒?”孙思邈一顿,转而恍然,“致病的毒物,这词倒也恰当。”
他长叹一声,继续说:“那位友人借此亲种农物,使农物病害,再来寻求解决之法。他耗费毕生心血,虽然最终也没能完全解决农瘟之症,却已经有了不小的进展。他把这些都记录下来,临终前嘱托弟子交给了我。我不过是在他的基础上完善改进罢了。”
李承乾竖起大拇指:“那也很厉害。”
李淳风眸光闪了闪:“这算什么,孙老的本事大着呢。他擅长的非是治农,而是治人。世间百草,古今药方,针砭之道,无一不晓。”
老者眼神瞄过来,李淳风微微偏身躲过,当做没看到。
李承乾眼睛亮起来,突然上前抓住老者的手腕:“孙老?你是孙思邈吗?”
孙思邈:……
李淳风:小郎君果然聪慧,一点就通。[微笑jpg]
“你懂的那么多,还能解决那么多人都解决不了的病害问题,又姓孙,你肯定是孙思邈!”
一锤定音,压根不给对方狡辩的机会。
孙思邈。这可是孙思邈啊。不只大唐,他在梦里也听说这位的大名,真鼎鼎有名那种。
虽然以他年幼的知识储备,并不是很清楚这位孙思邈具体都做了些什么,只知道一个《千金方》。但他知道一点啊。听听这头衔——药王。能在这一行被称王的能是什么人?自然是在世圣手、牛逼轰轰那种。绝对的医药界大拿。
如今这样一个人物就在自己面前。李承乾激动万分,紧紧拽住他的手。不行,必须把他留下来。这么粗壮的大腿,抱上,抱上,赶紧抱上!
“孙老先生,你喜欢金银财宝吗?我库房里有许多好东西,可以分你一点。你若是看不上,我阿耶跟阿翁那还有呢,我帮你去薅!”
孙思邈:……你是怎么把薅别人的东西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
见他不为所动,李承乾又说:“你要是不喜欢金银财宝,那你喜欢玩吗?我跟你说,我特别会玩,懂好多好玩的游戏,有户外的有室内的、有动手的也有动脑的。保准让你一旬不重样。
“玩也不喜欢的话,吃呢?我得了一套菜谱,里头新式菜品特别多,大部分常阿荣都研制出来了。你若是喜欢吃,不只一旬,我能让你一个月顿顿不重样。常阿荣的手艺我敢打包票,绝对让你满意,只要吃过没有不夸的。”
孙思邈:???
这表情还不动心吗?李承乾有些丧气,可怜巴巴恳求:“那……那你喜欢小孩子吗?要不我给你卖个萌?”
表姐说过,他小时候可会卖萌了,卖起萌来简直是一大杀伤性武器,让人心都软化了,什么都能答应。
孙思邈:……卖萌为何物?
转而他就知道了,因为李承乾一张粉雕玉琢的脸庞凑到他跟前,两只眼睛眨啊眨,小脑袋歪啊歪:“老先生,你别走了好不好?留下来吧。你有什么条件咱们都可以谈。凡是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孙思邈顿住:“你希望我留下来?”
“当然啊。你这么厉害的人物,过了这村没这店。把你放走了,我上哪再找你这样的人才去。老先生,只要你留下,一切都好说。你若是不喜欢被打扰,我给你选个僻静点的地方。你觉得此处庄子如何?若此处不好,我们还有许多备选。我名下产业多着呢。
“还有……”李承乾瞄了眼袁天罡,“他就是村里说得你那位没怎么露面的孙子吧?我琢磨着你们这祖孙的身份该是假的,他其实你的弟子对吗?
“那你还有别的徒子徒孙吗?可以把他们都叫过来。衣食住行,我全权负责。你如果没徒弟也无妨。我给你找人,你自己选,合眼缘的就留下教一教,不合眼缘的让他们跟着打打杂。
“你只需要负责教学和研究,别的你不想理都可以不理。我来帮你解决。你便是不想让阿耶跟阿翁知道,我也能给你挡着。所有教学和研究主权都在你,由你做主。好不好?”
孙思邈眼珠微转:“教学?研究?”
“对。做学术难,想把学术完整的传承下去更难。老先生那么辛苦,穷尽一生总结出的药方、开创的疗法,总不希望它只是昙花一现,百年之后便断绝了吧?”
孙思邈心中一荡,他自然不想。
“至于研究。老先生,虽然此次病害是人为所致,可抛开此次不提,世间便无农瘟之事了吗?不是的。农物病害古来有之。你的药能解决这次的问题,那么能解决下次的问题,甚至是所有病害的问题吗?不能的。可见在这方面,我们还有许多需要研究的地方。”
孙思邈抬头:“你想研究农瘟?”
“想啊。若能研究出特效药,有效治疗天下农瘟,百姓耕种便不怕病害了。没了病害的困扰,他们能获得的粮食就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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