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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第一太子(时槐序)


他们目光在场中众臣脸上一一扫过,眼见本就在此事上不喜他们的越发厌恶,而原来对他们略有支持的也无不动摇,面露怀疑;又回想起世家文人间的议论,想起长安城的百姓,想起那日被所有百姓驱逐的狼狈与羞辱。
同僚,文坛,百姓,没有任何一方站在他们这边。
他们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孤立无援。
他们输了,输得彻底。他们的名声,他们的名节都不复存在。
咚,陆德明晕厥过去。
咚,孔颖达晕厥过去。
噗,咚。
于志宁吐出一口心头血,也跟着晕厥过去。
********
李渊说话算话,将近日殿上之事,事无巨细一字一句,不加修饰地让人传出去,放任众人议论,让众人评判。
众人能怎么说?
筒车水车、土豆红薯尤在眼前;突厥细作扰乱京师,太子一己之力摧毁突厥阴谋,护卫长安,生擒敌方大将之事历历在目;那场演讲声情并茂,言辞恳切,更是人人都无法忘却,尤其当日在场的诸多百姓;再有宛如“铁证”一般的花费单子。
所有一切都在诉说太子无过,那有过的是谁?
是于志宁,是陆德明,是孔颖达。
世家子弟,文人书生议论纷纷。
“你们觉得于志宁几人到底在做什么?”
“针对太子,故意挑刺?他们是太子老师,以现今太子表现出来的能力,他日必是千古一帝,能做此等储君的老师,还有什么不满意?多少人争破头都得不来这样的机会呢。他们脑子里到底怎么想的。”
“莫不真是在指桑骂槐?”
“呵,这你也信?太上皇多宠太子天下谁人不知,当初在位时便护得紧,现今便是退位了,身份尤在,威势尤在,如何能眼见最疼的孙儿被人欺负至此。这话明显是恼怒之下脱口而出,是不满于志宁等人,在给太子出气呢。”
“也对。于志宁几人若真觉得圣人太上皇过于奢靡铺张,当会直谏,这点骨气总是有的。若他们当真不敢直面圣人与太上皇,只敢拿太子作伐子,那可真是丢尽了谏臣的脸面,也丢尽了我们读书人的脸。”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莫非当真别有用心?怕不是真的想踩着太子成全自己的美名吧。”
众人愣住,若说此前只是大家议论之下,话赶话发散思维的胡乱猜测之一,那么此刻这个“猜测”仿佛得到了某种印证一般,让大家更为确信。
“要说成全自己不畏皇权敢于直谏的美名,太子到底只是太子,去谏圣人岂不更好?”
“圣人倒是也有谏的,只是没有这般频繁。”
“与圣人相比,太子年岁小,还在成长之中,能谏的地方敢谏的地方多,这是其一。其二他们是太子的老师,劝谏太子更为便利。
“因而对于太子的劝谏自然更多。但你们怎知这不是对圣人的一种试探。若他们在太子身上屡试不爽,且圣人也支持,之后会否将此法施展在圣人身上?”
“还有一种可能。你也说了太子年岁小,即便比寻常孩子聪慧,总归还是个孩子,尚在成长之中。他们若是此法用得好,太子没反应过来,一步步跟着他们走,会如何?”
“你的意思是,他们想借此掌控太子?”
“指不定呢。你们敢说这种可能并不存在?”
那可不敢。一切皆有可能。
哦吼,若是如此,试图掌控太子,掌控下任帝王,这罪名就更大了。
那么还有其他可能吗?自然是有的。
众人兴致高涨,积极运转自己的大脑,各种阴谋论层出不穷,一种猜测比一种猜测惊悚,罪名一个比一个大,到得最后竟然变成了于志宁意图借太子染指朝纲,做幕后帝王,谋权篡位的程度。
荒唐吗?荒唐。他们不知这其中有些猜测不太符合常理,属实荒谬吗?知道。可这并不妨碍他们去猜啊。猜猜怎么呢,不是就不是呗。
他们无所谓,可被猜的三位当事人就没法无所谓了。
当种种猜测传入耳中,本来没有吐血的陆德明与孔颖达也吐出一口鲜血来,而吐过一次血的于志宁再次吐出一口血,三人刚醒没多久,又再次陷入晕厥。
竖子,竖子!这群竖子是要亡他们于家/陆家/孔家啊!

朝会在一片混乱中结束, 于志宁人被送回家,李渊笑眯眯同李承乾吃了顿饭也走了,如今室内只剩李世民。
“今日你阿翁在殿上说的那些话是你教的?”
虽是疑问句, 确是陈述的语气。答案几乎摆在明面上, 那等言语完全不是李渊能说出来的,明显句句藏着承乾的影子。
李承乾点头承认, 毫不避讳。
李世民轻笑:“倒还知道先跟程咬金打招呼, 让他时刻注意于志宁的行为。”
若非如此,于志宁动作突然,程咬金反应不会那么快, 尤其他们还隔着一段距离呢。当时那等情况, 若非承乾早有准备, 待他们反应过来,于志宁已经撞上去了。
李承乾咧开嘴:“我不只跟程将军打了招呼, 我还跟尉迟将军秦将军都打了招呼。毕竟于先生他们个人, 若同时发难,我怕程将军顾及不来。一人看一个, 最是完美。”
“你早就猜到他们会如此?”
“没有。就是防着点,有备无患。”
梦里电视剧中这种死谏撞柱的好多呢,他怎会没半点准备。
李世民莞尔,他看了眼李渊离开的方向,叹道:“承乾,其实你阿翁说的那些话, 阿耶也可以说。你为何选阿翁而不选阿耶, 阿耶说过会帮你的。你可是仍旧不信阿耶?”
“不是的。”李承乾亲昵挽住李世民的胳膊靠过去,“我早就不气阿耶了。”
“那你……”
“阿耶,阿翁今日那些话十分不客气, 对于先生等人,甚至对整个朝堂的文臣冲击都会很大。这些话可以说,但不该由你来说。不管怎么样,于先生他们自秦王府时便跟着你,这一路走来,帮你良多,助你良多。
“若他们当真犯了不得了的事,你自可依法处置。然而他们没有。他们对我的劝谏也好,打压也罢,都可说是教育方法不当。有不妥却非大罪。至少目前不算大罪。即便我认为有挑刺找茬之嫌,但别的确实言辞过重。”
李承乾很清楚如今的于志宁不是梦魇里的于志宁,陆德明与孔颖达也不是。他们远没有梦魇里那么“恶劣”。现在的他们,李承乾愿意相信或许真的只是教育方法与思想理念的冲突与碰撞。
再有,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圣人。
他们心里具体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怎么做。或许梦魇里他们着实可恶,但此刻一切尚未发生,就算有些东西初现端倪,也仅仅只是端倪,远不到那个程度。
他不能用他们或许会犯但还没有犯的事来定罪。单以目前他们表现出来的几次不合适的劝谏就让他们承担身败名裂,千夫所指之后果,委实过了些。
“阿耶,不论是流言而是今日在殿上的弹劾抨击,我都尽量将于先生等人所为往严重了说,但事实如何,总有人看清,总有人心里明白。他们或许会认为于先生等人行为不妥,却未必不会认为我们同样动作太过。
“所以,这些话不能由阿耶来说。阿耶不能寒了文臣之心,尤其不能寒了一路跟随你的人之心。如果在这个棋局里面一定要有一个‘恶人’,这个‘恶人’为什么不能是阿翁呢?”
李世民一顿:诶?这是故意让李渊在前面当盾牌?
李承乾轻笑:“阿翁如今日子过得未免太逍遥太闲适了些,总要给他找点事干。他从前不会做阿耶,亏欠儿子良多,现在我给他机会,他是不是该弥补一点。更何况是他自己说了最疼我,要帮我出气的;还说我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跟他提。
“他的身份足够,威势足够,他要上殿无人敢拦,他要指着于先生的鼻子骂无人敢驳斥,便是言辞过激又如何?他都是太上皇了,没有什么可失去就没有什么好害怕,无所谓的。所以他出马最为合适。”
李承乾又眨眨眼:“最重要一点,唯有阿翁把这个恶人先做了,我们才能躲在后头当好人啊。”
李世民挑眉:把李渊当工具?这想法怎么这么妙呢!他的承乾果然机灵。
“阿耶,我知道于先生他们其实有才华也有能力,你还有许多用得着他们的地方。你其实私心里并不是很愿意瞧见事情发展到过于严重的地步,致使不好收场。
“但是对于我一路设局的行为,你没有阻止,还给予帮助,甚至你都没有将你的‘不愿意’宣之于口,因为你怕说出来后我会有种种顾虑,因为你疼我,你不想再伤我的心,不想我不高兴。
“这些我都知道的。所以我更不能让阿耶去当这个恶人。阿耶还要与他们君臣相得呢。阿耶放心,我既然设了这个局,便一定会妥善收尾。”
李世民哑然,张了张嘴,叹道:“承乾,你不必如此。”
李承乾摇头:“并不只是为了阿耶,我本也没想让于先生等人身败名裂,更没想逼死他们。位先生是我的老师啊。他们即便有不对之处,但至少在讲课授业方面,他们十分用心。
“抛开动不动就劝谏的行为不谈,他们才华横溢,能力出众,经史子集顺手捏来,教导我良多,令我受益匪浅。”
有一说一,如果于志宁几人改掉动不动劝谏的毛病,李承乾觉得他们是个好老师,待他学业尽心尽力,这点毋庸置疑。
“我虽气他们固执却也念着他们的好。而且原本是他们做得不妥,可若我出手太狠,便是我的不对了。所以我设这个局,并不是想将他们怎么样,只是想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往后不再挑刺,不再找茬;让彼此能够求同存异,找到最舒适的相处方式。
“还有一点,于先生代表文臣。文臣劝谏实属平常。就算谏得不妥,可以稍加教训但不能出手过重,否则只怕会让旁人心惊,从而影响以后的谏臣上疏进言。
“朝廷需要文臣,更需要谏臣。就算再是明君,明君也是人而不是神,总会有出错之时。朝堂内需要有这么一群人,不畏皇权、不惧生死、不惜前程,敢于在帝王懈怠的时候及时鞭策,敢于在帝王走歪的时候及时规正。
“我从来不讨厌敢于直谏之人,相反我非常钦佩他们。这世间门需要他们的存在。我们不能让于先生的事情成为一个信号,阻断了往后言官的劝谏之路。
“即便阿耶圣明,都需谏臣言官从旁提醒,谁又能保证李家每一代的君主都贤德、不会出不肖子孙呢?到得那时,他们更需这些敢于直谏甚至是敢于死谏的臣子来掰正不正之风,使他们成为君王的一面镜子,让君王有所忌惮有所醒悟。
“所以我们不能打击谏臣言官的谏言之心,我们需要保留并绝对认可他们的果敢与骨气。阿耶广开言路不也是考虑到这些吗?”
李世民微微点头,目光中透着满满笑意,心中无限感慨又无比骄傲。他原以为承乾此举只是想出一口气,却没想到他竟想了这么多,将朝堂格局、文臣言官之事都考虑进去了,甚至还思及到了子孙后代。
他的承乾长大了。
“阿耶的想法本是好的,也可见你海纳百川之胸怀。但凡是总要有个度。帝王给予文臣言官上疏直谏之权,不以言获罪,是出于对自己的严格要求,出于自律,也是出于对臣子的信任,可这不能变成臣子用来刷业绩博美名的工具。”
李世民一愣,蓦然想到近日对于志宁等人的种种流言,其中便有这点。他脸上笑容缓缓收敛,陷入思索。
“阿耶,所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这话不假,可是‘兼听’不是让他们什么都说,也不是让君王什么都听。若这些谏臣们大事小事甚至芝麻绿豆的事都要谏,君王全都要听,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偏听’呢?
“这不是对臣子的信任,而是对他们的纵容,也非是对自己的严格要求,而是给自己设置的牢笼。阿耶想落到这个地步吗?”
李世民猛然想到承乾提过的梦魇,他们若敢太子谏来谏去,稍有不妥便言辞激烈,甚至将之比作秦二世,那么对他这个君王会毫无动作吗?不会的。
他神色一肃,他想落到那个地步吗?自然不想。
“阿耶,如果不想,就不能给他们机会。你是君,他们是臣。既然为君臣,就应该有君臣该有的边界感。阿耶当知若事情发展到一定地步,即便身为君王,即便有心,也有力所不能及。所以我们必须趁早,趁事情尚有可为、一切刚刚开始之际将苗头扼杀。
“皇权在我们手中,规则当由我们制定,而不由他们规划。我们应该让他们知道。他们可以上疏直言,但需是值得劝谏之事,不能尽挑细枝末节,故意在帝王或储君身上找可以上疏的点,将这当成政绩你追我赶,争当谏臣第一。”
李承乾觉得,梦魇中以及李明乐查找到的资料里会出现谏臣良多,劝谏频繁的疯魔情景,有谏臣们把君王当业绩刷的缘故,也是君王纵容之过。
他不知道那个阿耶后续有没有后悔,但他认为倘若阿耶一开始没有给予他们这么高的自由度,没有什么都听什么都宽容以待,事情不会演变到这个地步。
所以他要做的想做的一直不是针对于志宁陆德明与孔颖达人,而是从源头扼制这种局面,抹杀此等情景重现的可能。
李世民稍顿,转而笑着摸了摸李承乾的头:“承乾真厉害,想得比阿耶还透彻,有些东西是阿耶不够周全,忽略了。承乾的意思阿耶明白,阿耶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承乾扬起小脸:“那接下来的事就交给阿耶了。”
之后数日,于志宁等人仍旧休养,不曾上朝,但李世民没有闲着,百官也没有闲着,朝会仍旧进行,且这些天的朝会十分热闹,每日都有人进言劝谏,甚至还不只一个。
然而李世民对这些人的态度不一。有些劝谏他听了反思了还夸赞劝谏之人说得好,给予褒奖,夸他是君王明镜;有些劝谏他却怒气交加,当场驳回,厉声斥责,不假辞色。
众人仔细回味,发现前者劝的都是该劝之事,后者……后者属实有点不太必要。再联想前阵子于志宁等人的风波,所有人恍然大悟,懂了,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在李世民忙忙碌碌的时候,另一边的李承乾也没闲着。第一步从百姓开始,第二步朝堂弹劾,第步阿耶做戏,第四步就该他出面收尾了。
抱春送上调查来的资料,李承乾扫了一遍,眨眨眼:“这么看来于夫人当是明理之人。”
“约莫如此。”
李承乾眼睛一眯:“既然这样,那就找个机会同她说说吧。走,我们去于府。”
随即带着许多药材,还带了个太医署医官前去看望于志宁。与以往不同,平日出门都是微服、十分低调的李承乾,这回破天荒高调的一次,摆着太子仪架来到于府。
于府众人出来跪迎,其中甚至包括于志宁。他被于夫人搀扶着,神色憔悴,身体虚弱,显然大病未愈。
李承乾忙上前阻止其下拜行礼:“于先生,我今日是以学生的身份来看望老师的,而不是以太子的身份到访。先生快请起,万不可如此。
“来之前我不是让人来报,不必迎接,就当日常访友吗?先生怎还这般逞强。若因我导致先生吹了风,病情加重,那便是我的罪过了。”
他亲自将于志宁扶起来,不动声色占了于夫人的位子,冲抱春使了个眼色,搀着于志宁往屋内去,亲力亲为将他送到床上,让好生躺着:“于先生今日觉得如何,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于志宁看着李承乾,心头十分不是滋味,他如何瞧不出近日之事是李承乾的手笔呢,但他能说呢?他能揭穿吗?他能斥责吗?不能。有些东西是明明知道却无法宣之于口的。他只能横梗着胸间门的气闷言道:“多谢殿下关心,臣并无大碍。”
李承乾微微颔首,令医官上前诊脉,得知确实没有大碍才松了口气。
“于先生,近日之事我已全都知晓了。是我不好,我没想到自己一时失言,与百姓略微闲聊了两句就被人传成这样,害得先生至此,全是我的错。
“先生教导我时日不短,此间门用心我是知道的。我明白先生不是流言中传的那般。先生的冤屈我都理解。先生请安心养病,待病好了,我带先生亲自去同众人解释。
“此事是因我而起,便该由我来终结。我是先生的学生,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我自然不会眼看着先生陷入此等困境。不过当务之急先生还是要先把身子养好,我还等着先生为我讲课授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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