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极快地扫过四周,来不及过多思考, 他便凭着直觉选了一条方向,追出了庭院来到山道上,不知道跑了多久,在拐过一个被山体遮挡大半视野的曲折弯道后, 他终于发现了她。
她也是在用跑的, 距离他很远, 身影看起来也是很小一点,单薄的裙摆被雨水坠着,也不再飘逸。
他不知道她要去做什么,只能加快步伐朝她跑去,风和雨都好大,她却连件外套都没穿,他怕她会冷。
这段路依着山崖而建,没有多余的建筑,一条道盘盘旋旋通往山下,宋宴辞看到她边跑边往的一旁崖下张望,最后停在了一处。
她就那样悬悬站立在悬崖边,垂眼静静望着底下翻涌的海面,像在斟酌些什么,
片刻后,她微微俯下身子,脱下了脚上的鞋,整齐摆放在一旁,赤着脚的身影又往边沿挪了挪。
黑长的发丝和缎面的衣料都被浸透贴在身上,更显得她身型纤薄到极易摧折,蝴蝶被浪拍落,命悬一线,摇摇欲坠。
她到底要干什么,宋宴辞看到这一幕,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几乎要从胸腔中抽离,连剧烈运动之下急促的呼吸都几近滞涩。
他想起在宜市的小岛,两个人凌晨跑去看海的那个夜晚,她说过在她病情最严重的那些时候,她想要死在大海里。
原本她的状况在那场无妄之灾中就开始变得不稳定,再加上父亲突如其来的死讯,和自己对她无端的误会,会不会在这段毫无音讯的时间里,她的情况已经严重到了不可控的地步。
如果他今天没有出现在这里,如果他没有在刚进门的时候就及时发现她,跟上她,会不会分开前不愉快的那一面,就成了他们此生的永别,
他不敢想。
“顾念栖!”他的声音几乎失控,压过了呼啸的风雨和澎湃的海浪,清晰传入她耳中。
顾念栖身型一滞,以为自己是幻听,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去寻找这声音的源头,整个人就被一股凶猛力道拽离了悬崖边,紧接着便被禁锢在一个潮湿却滚烫的胸膛里。
不需要看清脸,她仅凭怀抱触感和气息便立刻知道他是谁,头脑有一瞬间空白,她难以置信地缓缓抬手回抱住他,掌心触及他嶙峋却蓬勃的肩胛,才慢慢有了些实感,“宋宴辞…?”
“对不起,是我不好,对不起,”他魔怔般一遍遍的在她耳边说着,手臂箍的她很用力,像是要把她按进自己身体里的那般用力,
片刻也不敢松开,仿佛她就像张纸片,只要有一刻的喘息大意,就会被风浪卷走,吞没在汹涌莫测的海潮里,再也找不见。
躯体间的距离无限靠近密不可分,顾念栖清晰感觉到他在颤,
嗓音和身体都在颤,隔着胸腔交叩着的心跳也在颤,很明显的惊魂未定。
“喘不过气了宋宴辞。”顾念栖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放开点,但他很坚决的摇头,抵着她腰背的手臂分毫不松,
“不可能。”
“我没有想不开,就是想体验一下在暴雨天去海里游泳是什么感觉,”顾念栖叹口气,有点哭笑不得,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的确引人误会,“你看看这个高度,跳下去根本不会有事的。”
“我在这住了差不多有一个月了,这个位置也是这一片的游泳爱好者告诉我的,下面没有暗礁,我被他们带着跳过几次,很安全。”
宋宴辞这才缓缓松开她一点,直起身子,看着她不断有水痕划过的脸上,神色并没有太大异常,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先前紧张到晕眩的头脑此时才感受到氧气的回流,但神情依旧不见丝毫松动,
“不好好待在屋子里参加聚会,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你说这话可没什么信服力。”
“我本来就不太擅长社交,也不适应这种场合,刚才又是一个人,挺不自在的,就想躲出来喘口气。”顾念栖解释,这倒是实话,许微在里面有事要聊,得有一阵子,她只能一个人待在外面自己玩。
在场几乎都是外国面孔,她没有一个人认识,就算有许微这阵子带她见过的,也并没有那么熟。
在国内时的这种场合通常有谭靖方然在旁边带她,她才能勉强表现的游刃有余,可真正只有自己一个人面对的时候,就只觉得局促想逃。
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对着窗外发呆的时候,脑海里便不由冒出各种各样稀奇的想法,
比如看到下雨,她便联想到这个时候漂浮在海面上,雨滴落在耳畔的海面混合着浪潮的起伏,会不会比风平浪静时候带来的感觉要更加自由。
“谁告许你下雨天可以下海的,你知道会有多少危险吗,你知道这边每年下暴雨山体滑波造成过多少意外吗,”宋宴辞眉头紧蹙,语气很快,愤然掺杂着更多复杂到道不明的情绪,足以冲破他一切理智的情绪,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根本就不能没有你。”
顾念栖心头一滞,看着他焦躁又充斥着后怕的眉眼,眸色沉的能够将她吞噬。
他一向要强好面子,她很少见到他像这样,将脆弱和恐惧毫不掩饰袒露出来的时刻,
思绪微怔,顾念栖指节攥紧了他侧腰的衣摆,缓缓开口,“对不起。”
“我不是要你道歉。”宋宴辞压抑着情绪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漆黑的睫毛潮湿一片,被雨水刺激到泛红的眼底破碎凌乱,满是无力,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跳下去却上不来了,留下我一个人该怎么办。”
“我想过的,所以刚才我看到下面浪很大,其实并没真打算要下去,就想在这边上坐一会,你知道淋雨有多解压。”顾念栖看着他,抿了抿唇,“而且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
怎么可能就这样留下你一个人。
“别再这样了,”宋宴辞重重出了口气,再度将她按进怀里,“顾念栖,我胆子很小,真的经不起吓。”
“我知道了,”顾念栖抱着他的腰,脸颊贴着他颈窝安抚性地蹭了蹭,“再也不会了。”
依赖早已形成,他们之间的分离就像一场永远不可能成功的戒断,终于在此刻结束了近百天的折磨,两颗心一同尘埃落定。
雨天将海水搅得浑浊,失去了原本的色彩,天和云也都是暗沉的铅灰色,雨幕将一切都装点的朦胧,两个人就在这样一片朦胧中静静相拥,任凭雨水将身上的每一处都浸的越发透彻,
冰冷,却抵不过心底空缺被填满的充实和炽热,所有矛盾和隔阂也抵消在无尽地思念中,
又或许,这些所谓矛盾原本就很虚无,根本不值一提。
一辆绿色的古董老爷车朝这边开过来,发现两人时兴奋地打了两下喇叭,随后在他们身边停下,
车窗被摇下,大雷探出半个身子朝他们招手,“找了你们好半天,快上车别淋着了!”
“走吧。”宋宴辞松开她,又去提起她放在一旁的鞋,而后拉开后座车门,让顾念栖先上去,自己随后挨着她坐下。
大雷从副驾驶拿了毛巾递给他们,“哥,你的行李都在后备箱里,一会先在车里整理一下再进去吧。”
他掉了个头往回开去,从后视镜里打量两人,“顾老师你有备用衣服吗,告诉我位置我去帮你取。”
“不用这么麻烦,”顾念栖探过身子给大雷指路,直到看到一栋白色的欧式建筑,她示意,“停在这栋前面就可以,我家住这里。”
“你家,”宋宴辞看向她,犹疑开口,“是顾叔叔在这的房子?”
“不是,”顾念栖摇下头,“这是我妈妈的,我们这阵子大多数时间都住在这里。”
“你找到你妈妈了。”宋宴辞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意外,
顾念栖从小就跟爸爸生活在一起,在她口中听到关于自己妈妈的事,几乎就是一个不可能事件。
但他又有些宽慰,听她的语气,应该是和妈妈生活的还不错,
在失去一个重要的人之后,再度找回另一个重要的人,或许是能够让她好受一些。
“嗯,”顾念栖朝他弯了弯唇角,“其实你也见过的。”
“我见过,”宋宴辞一时没有头绪,但莫名有些紧张,“她现在,在家里吗。”
自己现在的样子可并不怎么得体。
“放心,”顾念栖忍不住笑,“她在Quint那边,一时半会不会回来的。”
其余的事还来不及多说,车子便已停在了庭院门口。
雨势此时已经小了很多,顾念栖下车穿过花园去开门,宋宴辞接过大雷从后备箱取出的行李,跟着她一起进去。
“今晚你就住在这吧,”顾念栖带着他上楼去了自己卧室隔壁的客房,“一楼还有空房,大雷可以住那。”
“你看看你还有没有什么缺的东西,我先帮你拿过来。”
宋宴辞欲拉开行李箱查看,但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指尖刚碰到拉链便顿住,不着痕迹地又直起身子,“我带的东西都挺齐全的,不用操心我了,你快去洗澡换衣服,当心着凉。”
顾念栖哦了声,走到门边,拉开门的时候回头看向他,“所以你不想跟我一起洗。”
宋宴辞明显愣了一下。
“我开玩笑的,”顾念栖得逞一笑,闪身离开,“我就在隔壁,有事敲门就好。”
宋宴辞有些无奈地看着被重新关上的厚重木门,低笑了声,重新拉开行李箱,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又检查了下,才拿了衣服放心走进浴室。
收拾妥当已经接近傍晚。
骤雨过去,天气又恢复了平时的风和日丽,整片海岸都被笼上温暖色调,橙色云霞遍布天空,一直绵延到光源缓慢下落的地平线,温柔又辽阔。
顾念栖重新换好礼服画好妆,然后拿着一瓶发胶去找宋宴辞,她猜这个他可能没有带。
她象征性敲了两下门后便直接推门进去,宋宴辞正站在阳台,漫天落日将他清隽身影描摹的更加耀眼明晰。
听到动静,他半转过身朝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怎么了,”顾念栖走近,看他刚洗过的头发果然柔柔顺顺的垂着,晃了晃发胶,“要不要我帮你弄头发,我们要准备出发了。”
许微刚刚已经打电话来,让他们晚宴开始之前一定要到。
“先不急,”宋宴辞将她拉到身前,“我有话要跟你说。”
“要道歉的话其实不用,”顾念栖微微仰头看着他,“我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你先听我说。”宋宴辞摇下头,看着阔别多日,她被熔金色彩倒映的更加明媚柔和的眼底,忽然就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
喉结微微滚动,他须臾才缓缓开口, “我都知道了,顾叔叔,还有你的事。”
怎么还是被他知道了,顾念栖轻轻出了口气,“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想晚一点再告诉你。”
“我明白,但我想你应该对你的男朋友更有信心一些,”宋宴辞抬手捧起她的脸,指腹在她的面颊上轻轻摩过,“如果你有看我的演唱会视频,就应该知道我完成的还不错,并没有让自己受到影响。”
“我知道你因为我平时的表现,担心我是个不顾事业的恋爱脑,”他语气听不出赞同还是不赞同,只是调侃私地扬了下眉尾,看着她的目光又恢复了正经,
“但我这个恋爱脑的属性,是绝对不会让你担心的事情发生。”
听到他的这种解释,顾念栖眼睫忍不住弯起,但没一会又垂下, “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他摇头,“很抱歉我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不仅要让你分神担心这么多,还反而误会你。”
“从你的视角来看,或许很难不误会吧,”顾念栖看他隐忍自责的眉眼,安抚似的朝他扬了扬唇角,她这段时间也想透了许多,“关心则乱,我能理解的。”
“爱并不能成为做错事的理由,也不可以成为我赋予你的枷锁。”宋宴辞也朝她轻轻笑了笑,眉眼愈发柔和,却意味深长。
他很感谢她会这么想,却并不想让她受一丁点的委屈。
他微微让开身子,引导着她的目光,让她很自然看到他身后的圆几上,摆放着的五本天蓝色相册。
封皮跟她放在家里的那五本一模一样,却很明显是截然不同的五本。
顾念栖一眼便认了出来,心跳猝不及防便乱了拍,但还是强装镇定地抬眼看向他,“这是。”
“这是我离开第一年的全部,这是第二年,”宋宴辞一本本指给她看,“每一本都是我一整年里,每一天的所见所闻,还有当下的心情,我想和你分享的一切。”
“直到第五年你出道,我终于可以把当年的及时寄给你。”
顾念栖也是这时才知道,为什么每年收到的相册会对她的触动那么深。
原来他从那么久以前就在做这些事,毫无音讯的那些日子里,他在用自己的方式陪伴她,用自己的方式延续着过去,每天都在一起时的日常碎碎念,
他从没有一天忘记过她。
她唇瓣张了张,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眶酸胀的要命,她拼命缓和着,好半天才开口,“为什么忽然给我看这些。”
唇角微微弯起,宋宴辞垂眼看她,眼底神色说不出的柔和深邃,“我是想告诉你,这九年从来都不是一片空白,”
“我把我过去的这3287天,还有重逢后所有没能共处的每一天都交给你,”
“足不足够填满我在你那里缺失的时光。”
他注视着她,声音很缓,“这段时间我想了许多,意识到我们其实有很多尚未解决的事,以至于我们自以为很亲近,但实际上并没有完全敞开。”
“所以,这些足不足够让我们彻彻底底的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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