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话的时候,林爱军眼睛亮了一瞬,他搓搓手指有些激动,可随后又想起什么,脸色一淡,他转向宋向军笑道,“那就行!你别说,你走的这些年,我还真挺想你的。一想到当初,我爹做的事,我都没脸见你!”
当初,队里适龄的青年都去参军,选拔的时候,其实只有宋向军一个人通过了,可林爱军的爹是个会钻营的人,说通了上头的人,让林爱军顶替了宋向军的名额。
宋向军倒对他的话没有在意,拍了拍兄弟的肩膀,安抚他,“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早就已经忘了。”
1973年的时候,宋向军被人告发,从家里搜到“藏有封建糟粕的书籍”,判了五年,被送进劳改农场。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没有一个人能挣整工分。为了让家里人活下去,他不止一次想要逃出来。
后来,还是爱军来探望他的时候,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帮着县长的儿子顶了一项调戏妇妇的罪名,他们家就会月月给林家送二十斤粮食。
虽然,这事情是不对的,可为了家人能活下去,他还是应了下来。虽然头上多了一项罪名,可因为县长的操作得当,他依旧是判了五年。说起来,除了罪名多了一个,他几乎没受任何影响,反而因此多得了二十斤粮食。
宋向军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忙问林爱军,“这些年你过得挺好呗?!”
林爱军喝了一口酒,“好啥好呀!哎,自从我那头一个老婆给我带了一顶绿帽子,我在村子里头就再也没有抬过头。”
宋向军捏着酒杯的手一顿,愣愣地看着他,“你是说陈伊容偷人这事?”
一想到这事,林爱军就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那贱人早就跟那小白脸好上了。听说,两人还是打小就认识的。你说,我这头顶是不是绿油油的?”他说着还指了指自己的头,仿佛上面真戴着一顶绿帽子似的。
他说到激动处,双手还不停地拍打桌面,桌子上的碟子碗筷随着他的动作跳动了几下,斟满的酒杯随着它的动作,歪倒在桌子上,发出滚动的声响,酒水酒到桌上,顺着木缝流到他的衣服上,他也丝毫不在意,依旧气愤填膺地骂道,“更可气的是,我还给人家养了半年龟儿子。我这就是活王八呀,村子里谁不笑话我林爱军眼瞎,娶了个浪娘们。兄弟,我心里苦呀。”
他说到激动处,还流下了悔恨地泪水,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因为未到伤心处。在乡下,男人被戴了绿帽子,是十分耻辱的一件事,会被人看不起的。
宋向军心里有些堵,赌得他透不气来。陈伊容,那个姑娘他是认识的,甚至说,他现在至今未婚,都是因为心里有她。这些年,他还能清楚地记得她的样子。
她有一双清亮的大眼睛,一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整整齐齐地绑在脑后,随着她的动作,一甩一甩的。她的脸上永远挂着迷人的微笑。
在村口的时候,他听到陈伊容没有嫁给陈明苏,居然嫁的是林爱军,他不是不震惊的,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陈伊容居然婚内出轨?
“你会不会误会了?”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暗恋了那么多年的姑娘居然是那种水性杨花,不知羞耻的女人。那他这二十多年的暗恋岂不成笑话了?
哪知林爱军不屑地撇嘴,“我亲眼捉奸在床,还能有假?更可气的是,那小白脸在陈家村插队的时候,我还替他们传过几回信,你说我是不是傻到家了。”说完这句话,他心情更差了,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酒。
宋向军张了张嘴想劝,可看着林爱军似乎想要一醉方休的架势,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俩怎么结婚的?她和陈明苏不是一对吗?”宋向军问出这个让他一直很不解的问题。
林爱军捏着酒杯的手一顿,双眼瞪大如牛铃,“啥?她还有别的姘头?”
宋向军愣了一下,反问他,“他们处过对象,你不知道?”
林爱军气得更狠了。他这哪里是戴了一顶绿帽,他头都成大草原了。他仰起脖子喝得更狠了。
宋向军只能认命地一杯杯给林爱军倒酒,看着他醉得都走不动道了,嘴里依旧还对陈依容骂骂咧咧地,他心里也跟着叹气。
终于,林爱军支撑不住,醉倒在饭桌上。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重生,但因为这些比较重要,所以要写出来。
第3章 、
林爱军喝醉了,宋向军却有些烦躁。他现在不知该是庆幸自己没有娶到陈伊容,还是该同情好兄弟的遭遇了。
他又喝了一杯酒,似是想起了什么,看向宋向党纳闷地问,“在来的路上,我看别的村的都盖着新瓦房,怎么咱们村几乎没怎么动呢?甚至路也没怎么修?”
来时的那条石子路,算是唯一一条修过的咱。而通往别村的大路好像都是水泥。
宋向党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咂咂嘴,“还不是因为咱们村的坏名声。当初咱们村的队长因为知青那件事全都被逮起来了,咱们村在全省都是臭名远扬的,谁会来这边投资呀。”
宋向军愣了愣,没说话。当你朝思暮想二十多年的家乡被人唾弃,这滋味真是不好受。
宋向党看了一眼趴在桌上打呼噜的林爱民,小声地说了句,“我听人说,当初那些人都是陈伊容告发的。”
宋向军整个人呆若木鸡,还有陈伊容的事儿?
宋向党以为他不信,信誓旦旦地说,“这事儿是千真万确的。哎,你说这女人心怎么这么坏呢。在咱村插队,咱们村待他们那些知青可不簿呀。他们倒好,恩将仇报。临走了,还给我们村泼脏水,把咱们村搞臭了。出去了,我都不敢告诉别人,我是林家凹的人。”
宋向军久久没说话,只是拿着酒杯的手抖了又抖。
宋向党看自家大哥脸色有些发沉,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直接给自己大哥满满倒了一杯酒,“大哥,咱们日子会越过越好的,不用担心。”
宋向军这一觉睡得特别不安稳,他先是遇到一只狐狸。那个狐狸通体雪白,在月光的照耀下发着淡淡的柔光,它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呀眨呀的,仿佛是在对他抛媚眼。它的身子不停扭动着,慢慢幻化成一个极美丽的女人,她正扭动腰肢缓缓走过来。
此时的他,就站在离狐狸精四五米处,他双眼迷离,目光一直焦灼在女人身上。很快,那个女人靠近他,他缓缓闭上了眼,等待她的亲吻。可就在他等得心焦的时候,他猛地一睁眼,居然看到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女人居然在跟另一个男人亲吻。
他气极败坏地拉开他们,正想说些义正言辞的话,却看到不远处有个黑色的洞穴,张大那黝黑的大嘴,直接把他吸了进去,不多时,洞里的他发出一阵剧烈的惨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
宋向军猛地从床上惊醒,额头上冒了密密麻麻的细汗,后背更是湿了大半,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视线茫然,没有焦距。
等他终于平静下来之后,他直接呆住了。眼前的房子不是睡觉前那个屋子,之前的墙是贴着报纸的,可现在是光秃秃的,而且红砖还是崭新的,这实在太奇怪了,不是吗?二十多年后的房子怎么可能还很新呢?
最主要的是昨天,他把包裹放在一个箱子上面,那个箱子的表面是掉了一半的漆,坑坑洼洼的,青一片咖一片。
可此时的箱子,是崭新的,一点掉漆的痕迹也没有。他有些发愣,看着床上的棉被,这么个厚度。棉被的上层还盖着一层蓝色的棉衣,打着灰色的补丁。这也不是夏天呀。很明显是冬天。
他正发愣间,门从外面推开。
他看到一个中年女人走了进来,她身上穿着灰色带被丁的棉衣,下身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长裤,她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着一个发髻。
她大约三十□□,脸色蜡黄,皮肤又黑又干,因为天冷,她左边腮帮子上还结了一个李子大小的黑色冻疮。她的脸色十分疲惫,一看就知道是昨晚做工做太晚了的。
此时的她眼中是死气沉沉的。这是记忆中的妈妈,自从他爸爸死后,他妈妈眼里就再也没有了笑容,生活的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宋妈妈看着儿子呆坐着不动,“向军,你醒了?快点起来呀。你爷爷要出殡了。”
听到这话,宋向军愣了愣。爷爷出殡?
他记得爷爷是在1969年的最后一天去世的。这年代的医术很落后,两个叔叔拉着爷爷去市里大医院看过之后,医生直接让两个叔叔把人拉回来,说是肺已经黑透了,没救了。回来之后,不到七天,爷爷就没了,临死前,让叮嘱几个叔叔照顾大房的几个孩子。几个叔叔没有不应的。
可是,在爷爷去世第三天,他的叔叔婶婶们就迫不及待要分家。明面上的理由虽然好听,可暗地的理由谁都知道,就是不想再养大房的老小。
这些年,如果不是因为爷爷压着叔叔们,他们大房的人早就饿死了。
他的爸爸早年当兵,死在战场上。虽然也有二十块钱的津贴,可那点津贴根本不足以养活一家老小。他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全都是长身体的时候,俗话说的好,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更何况他的弟弟妹妹不仅不能挣工分,还花着家里的钱上学。他的叔叔婶婶们早就对老爷子压着他们几房养活几个侄子侄女不满了。
其实,他一点也不怪他们,人都是自私的,谁不为自己的小家考虑。所以,他答应了,等爷爷出殡之后,他们就分家。
他现在是家里唯一的成年男子,算是一家之主,他应了,母亲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他记得自己给爷爷守了七天七夜,直接累晕了。
想到那个疼了他一辈子的爷爷,宋向军顾不得多想,直接掀被穿衣。
穿好衣服之后。他把床头放着的一根白色的麻布扎在腰带上。这年代因为布票不好弄,所以至亲去世,也是只在腰上扎根白带子。
出了门,走到堂屋,停放一个棺材,四周用棍子扎紧了,方便抬走。宋向军首先看到他的三个叔叔和小姑父。他们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每个人都是披麻戴孝,分别站在棺材一角。
他还看到记忆中的小妹,二弟,和缩小版的小弟。甚至连小姑也看到了。这一切就像梦一样。他有些不可置信。可一个高亮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摔瓦”
宋向军在奶奶的提醒下,几步上前把灵堂前的瓦盆拿起来,里面有些青灰,但因为现在查得严,里面烧得并不是祭祀时用的黄纸,而是普通的白纸,上面被妈妈用钱币用了小印子,充作冥钱。
他把瓦盆高高举起,狠狠地摔在地上。瓦盆摔在坚硬的土上,立刻四分五裂。
“抬棺”
堂屋里停放的棺材,四个脚被人抬起。宋妈妈抱着“馅食罐”走在最前面,这个“馅食罐”,其实就是瓷罐,里面装着祭奠的饭食。
宋向军走在小姑和奶奶后面,走几步停下来嗑几个头。等一行人到了坟场,棺材被放入挖好的坑里,宋妈妈把“馅食罐”放进棺材的一头。
下面是埋土,哭坟,磕头。
等弄完了之后,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比起以前,这已经算是极简的流程了。
但回到家的时候,每个人都很疲惫。但,宋奶奶还是按照之前约定的时间分家。
家里的鸡啊,猪啊全都已经卖到队里去了,啥也没有,不用分。至于工分,早就换成钱了,而这才刚刚大年初八,还没有上工,所以也不用分工分。
至于剩下的东西,新盖的这三间瓦房归大房,这些年的存款剩下三房平分。
剩下的粮食,锅碗瓢盆,铺盖衣服等东西,全都是按照人口分配。
宋向军对这样的分法没有意见。但是他很想奶奶跟着他这房,他妈妈性格比较软,没有什么大主意,需要奶奶这个长辈来拿主意,于是他笑着道,“奶,您跟我们一起过吧。我会孝顺你的。”
宋二婶徐大翠不甘示弱也立刻道,“妈,大哥没了,捍东就是长子,您跟我们一起住吧。”
宋二叔宋捍东听到媳妇的话,也跟着附和,“是,妈,您跟我们一起住吧。我养活你。”
宋三婶刘美琴转了转眼珠,想到老太太还能动,自家孩子又多,有个人看也不错,于是也纷纷加入劝说的队伍。宋三叔宋捍连也跟着劝说。
至于宋四叔宋捍军和宋四婶王田英也附合两句,虽然以他们的条件根本不可能,可谁也不想担上不孝的名头。
但宋奶奶似乎有自己的主意,很坚定地摇头拒绝了他们的提议,“我喜欢一个人住,我就住在老房子那边,你们要是有孝心,就回来看看。分了家,还是一家人。”
其他人,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作罢。
虽然已经分家,可是除了宋奶奶,其他的人都还是暂时住在原来的房间,等房子盖好了,再搬出去。
不过,宋悍军是个军人,在外地当兵,所以这次没有选择在老家盖房子。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24329976”扔了1个地雷,加更一章~
第4章 、
宋爷爷出殡后的第三天,四叔就带着老婆孩子回部队了。他们分到的东西,除了带些能用的被褥等物,其他东西都作为人情送给了其他几房。
二房和三房分到了钱,四处找材料准备早点建房子。
现在是冬天,几乎不需要挣工分,所以只要材料找齐,亲戚邻里都可以帮着盖房子,速度很快的。
至于宅基地是一早就有的。早在几年前,队里就分配给他们家了,只是宋爷爷一直压着三个叔叔,不肯分家,房子才没有盖成的。
宋家二房和三房都在忙上忙下拉关系找材料。
几年前,因为全民大炼钢铁的缘故,山上好多经年的树木都被砍掉了,为了怕造成生态不平衡,几年前开始封山育林,严禁队员私下砍伐。
不过,宋三叔就是生产队里头的会计,有点人脉,再加上他们是分家盖房,合理要求,木材这块很容易就通过了,并不像别家需要花费一番功夫。
砖和瓦,这两样也不难弄。离林家村约有二十多里的地方,有个窑家村,就是专门烧窑的。附近需要用砖的人家都到那个村子买,不过,需要队里开证明才行。这点也不难弄。
难得是水泥,石灰,沙子这些东西,他们就得靠钻营了。不过,宋三叔似乎已经在做这件事,一连好几天都往县里跑。
接下来的几天,宋向军都是帮着两房伐木。虽然他们已经分家了,可到底还是亲戚,不能不走动。
再说前些年,也确实是叔叔婶婶们挣工分养活他们一家,这个人情他必须记在心里,现在能还上一些,他还是很乐意的。
帮着扛完木头,回到家之后,宋向军整个人都累趴下了。
前世,他虽然跟在大老板身边学过许多拳法。可伙食多好呀,一天三顿,饭管饱,顿顿吃肉,身体长得健硕。
可现在这副身体实在太过稚嫩,又长期缺乏营养,骨架还没怎么长开。
甚至,他捏了捏自己软趴趴的肌肉,一点劲儿也没有。宋向军看了一眼饭桌上,一叠咸菜,一碗清汤寡水的疙瘩汤,一块玉米饼子。无论是从质量,还是从数量,都让他无限叹气。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过这种十天半月也吃不上肉的日子了。他感觉自己都有些头晕眼花了。看来,他要想办法弄点肉了。
回到自己屋里,宋向军翻来覆去依旧睡不着。在农村乡下,为了省油钱,一入黑就会上|床睡觉,这似乎已经成了约定成俗的铁律。
前世,他刚到香港,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挣得不仅要比那些香港人少,还要时刻担心自己会被别人举报是偷渡客。他连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后来,他意外救了大老板,成为了大老板的贴身保镖,睡觉就更得警醒些了。
二十几年养成的习惯,让他一时半会这么早就睡,他非常不习惯,前几天,是因为太累了,脑袋粘枕头就睡着了。
可今天,他怎么都睡不着,连半睡半醒的状态也保持不了。
他侧过身,看了一眼睡得正熟的二弟和三弟,心里微微叹气,给他俩掖了掖被子。
既然睡不着,他直接从床上坐起来。把枕头竖起来靠在床头,拉了拉被子直到脖子下方,又掖了掖被角,不让寒风透进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只是醉了一场,他居然会重生到1970年,可他向来心宽,想不通的事就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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