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劝说:“不至于吧公子,玉柳姿色也就一般,你何必因为她继续得罪世子,世子是你亲兄长,日后还要继承王府…”
小厮话都没说完就挨了一脚,“母妃只能对我一人好,王府是本公子的,和他有什么关系!再敢说一句,你就给本公子滚,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小厮讷讷不敢再言。
主仆二人从廊下走过,万瑾澜听着萧启一路抱怨,对萧念深各种不尊重。
夜色中,万瑾澜如一只矫健的黑猫,无声无息的出了肃王府。
第二日,吴烨又被萧启找了麻烦。
萧念深难免又和萧启闹了一场,萧念深觉得萧启也够讨厌的,干脆暂时将吴烨安置在了外头的宅子里。等安置妥当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天色昏沉,乌云汇聚在头顶,感觉随时都会落下雨来。
街角,万瑾澜亲眼见到萧念深从宅子门口上了马车离去。
于松并不放心她一人前去,“主子不若直接去找裴氏,若公爷真为裴氏算计所杀,裴氏想在千里之遥的京都办成事,必有为她办事之人,肃王世子极有可能也参与了。”
万瑾澜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可真要细究起来,曾经在回京都的江上,她相助过康平县主和吴烨,并且,曾经她隐隐察觉吴烨对她有些不可言说的情意。
她从扬州回京都后,还听知景兄长提起过,县主带吴烨登过公府的门,隐约透露出想结为儿女亲家的意思。
她不是拿那点有可能早就随风飘散的情绪去赌,主要依仗的还是江上那点帮扶恩情。
“你在这边守着,若有情况,老规矩。”
于松挺无奈的,主子凡事爱亲力亲为,他身为暗卫,跟着她都成了打探情况加望风的。
萧念深给吴烨安排的宅子也没几个伺候的,且大多在外院。
老规矩,万瑾澜戳破窗纸往里看,没看到人就换一间。
还没找到吴烨在哪间房时,外头的街巷之中传来了鸟叫声。
她干脆上了房顶,静悄悄的伏在上面。
没过多久传来院门被推开的声音,随即疑似是萧念深在说话:“去外院守着。”
门被推开的声音。
接下来,万瑾澜再也没听到其它动静。
她趴在正脊之上,缓慢的移动着身体,连续掀开两个瓦片,都没见到底下的房间有人,不一会儿身上就出了一身汗。
天色完全暗沉了下来。
“啪嗒、啪嗒”
是雨滴砸落在屋顶的声音。
万瑾澜心下一松,随意抹了抹落在额际的雨珠,有雨滴干扰,她的动静便更容易隐藏了。
再次掀开一个瓦片,将眼睛贴下,一眼见到的画面着实快惊掉了他的下巴。
从前萧沣有不近女色的名声在外,她一度怀疑他有龙阳之好。
她听说道过有喜好男风的达官贵族,却也无法想象出两个男子在一起会是什么模样。
看着萧念深细细的给吴烨涂抹身上伤痕的模样,她在想,吴烨这一身伤是被萧启这熊孩子揍的,还是被萧念深弄出来的。
如果吴烨和萧念深是这种关系了,她还能仗着从前那点情意从他口中探听到什么吗?
万瑾澜陷入自我怀疑时,底下抹药完毕,吴烨可算是将衣裳穿完整了。
“子安再忍几日,等天气再暖和些,我就带你去前线,以你之才,定能在父王面前崭露头角并受到重用。”
萧念深见吴烨沉默不语,唇角勾起不以为然的笑意,轻轻抚平他前襟的褶皱,才转身出了屋。
万瑾澜静静伏在屋顶,视线越过正脊,看着雨幕下小厮打着伞送萧念深出了二门。
院门闭合的声音传来,底下又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在万瑾澜没看到的地方,萧念深用干燥的手指摸了摸发冠旁的地方,那里有些湿润,他眯眼回头看了看。
万瑾澜将眼睛贴下,就见多宝阁上的东西落了一地,而吴烨正抱膝坐地埋着头,肩膀无声的抖动。
万瑾澜心中突然又定了下来。
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万瑾澜身上快被雨水淋透时,她无声跳了下去,直接推门而入。
吴烨因家变而绝了科举之路,日后前程归零,在此种情况下结识了萧念深。
萧念深懂他的抱负,说话也总能说到他心坎上,相谈几次后他将他引为知己。
萧念深又隐隐对他吐露过肃王府的事,他将宝压在了他身上,一心想大展宏图,便毫不犹豫随他离开了京都。
让他没想到的是,在到了肃王府的第二日,一场酒宴后,翌日清晨他荒谬的在萧念深榻上醒来。
他不想这般下去,可天下之大,并没有他姓吴的出路。
吴烨陷入深深地苦痛之中时陡然听到门被推开的声响,心中一凛,以为是萧念深又返了回来。
在走到正堂的一瞬,瞬间呆住。
万瑾澜的的额上还在往下滴着水,脸上糊成了一片,看起来异常狼狈。
半晌吴烨才从瞠目结舌中反应过来,将人认了出来。
“万姑娘,是你?”
吴烨见万瑾澜用袖子随意抹了抹一片狼藉的脸,他左右张望,也没找到巾帕。
“你怎么会在此处?”吴烨知道她和齐王被流放,二人在流放路途失踪的消息也传回了京都,却没想到会这里见到她。
万瑾澜苦笑一声,“天下之大,并无我容身之处,今日我找来,是有求于你。我厚颜来找吴公子,望吴公子看在曾经我对你和康平县主有些许恩情的份上,还望公子能够助我。”
吴公子看着她狼狈的样子,想起两人的遭遇,难免升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吴烨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出了门,交代伺候的人不可进正院,又将院门关好,进了正堂后又将门从内上好。
“不知万姑娘所为何事而来?吴某若能帮上,定然竭尽全力。”
万瑾澜垂下眼眸,“我父亲死于昔日二婶林氏下毒,吴公子可知晓林氏是得了谁给的信?”
吴烨本就有猜测,眼下猜测成真,忽然就陷入了沉默。
见状,万瑾澜已经不用确定,又问:“我父亲的死你可掺和在其中?”
“我吴烨对天发誓,镇国公的死和我没有半分关系。”
时下之人敬天、地、鬼神,万瑾澜见他举着两根手指信誓旦旦的发誓,双眸中无一丝心虚,心中自有一番判断。
吴烨见她衣角还在往下滴水,进了内室拿出一条大氅递给她。
万瑾澜自是不过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接过后将自己裹了起来。
“你说和你无关,我信你,但你能否告知我你所知道的?”
外头雨下的正紧,窗子被斜雨打的劈啪作响。
吴烨低声说起镇国公被毒杀前的事。
“肃王押着广陵王入京前,京都的肃王府从并州来了人,肃王进京后,京中传起了万妃和肃王的流言,我算是萧念深幕僚,也和并州来人碰过面,机缘巧合之下,见过万家二夫人的马车在青玉坊出了事故,而那人的身影匆匆经过,我本没当一回事,隔了两日却听闻镇国公被毒杀的消息”
万瑾澜欲问萧念深是否知晓时,隐隐约约的,她听到隐有鸟鸣声传来。
她面色一变,将大氅褪下扔向吴烨,推开窗子一个翻身跃了出去。
“我走了,你自己小心,想办法抹除痕迹。”
匆匆留下这句话她便消失在了雨幕中。
吴烨心神电转间想起什么,忙将大氅放回室内的柜中,见地上的水渍,迅速出门在外淋了片刻雨,将木履在雨中踩湿,随即进屋踩了一通。
等忙活完,出门立在屋檐下心在胸腔内发出“咚咚”的声响时,院门被推开,撑着伞的雨萧念深带着护卫小厮走了进来。
吴烨勉力让自己镇静下来,用着如往常的态度般不冷不热的问道:“世子怎得又返回来了?”
萧念深并不言语,径直进了堂屋,见正堂地面一片狼藉,水印很多,他微微眯起眼,又推开了内室的门,见多宝阁上的东西落了一地,根本无处下脚。
吴烨心跳得厉害,手在袖中攥紧,“世子到底又来做什么的?”
萧念深并未说话,而是将与正堂相连的两间屋子都看了一遍,片刻后,有护卫来禀,说雨势太大,院落周遭并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万瑾澜穿着一身劲装,对逃命的姿势已经非常熟练,翻起墙来根本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又下着雨,就算留下些许痕迹,也会很难寻。
既然已经知晓父亲的死和肃王妃裴氏脱不了干系,她当然要趁机将仇报了。
于松见她马不停蹄的往肃王府的方向去,也知晓了她是去要做什么。
“主子,此事让属下来就好,你先出城去。”
万瑾澜摇头,不亲眼所见裴氏闭眼,她不安心。
此时的萧念深可万万没想到有人奔着肃王府去要杀她母亲,他一心正怀疑着吴烨是否已经和京都的人联络上想要离开他。
吴烨在成为他的人后有偷偷离开他的先例,被他追了回来。
这些日子在王府因为萧启闹的很不愉快,吴烨多次提出想出去住的请求。他今日才将人安顿好,前脚离去,后脚便有负责盯着吴烨的人报信,吴烨将院门关闭,而房内隐隐传来了说话声。
他冒雨带着人一路赶回,将院落周遭围住,里里外外查了一遍,除了正堂中的水迹,倒也没有别的可疑。
吴烨冷着脸将所有人都挥退,在外院守着,门闭合后,他握着吴烨还在颤抖的手,“子安,你我如今的关系,我想你应当不会再做出不告而别的事来。”
他定定的看着吴烨,目光让吴烨几欲作呕。
吴烨避开眼去,却被萧念深强行捏住了下巴。
吴烨恶心于萧念深对他不一样的感情,却也放下心来。
他自己深陷泥泞,却不想和他同样狼狈的万瑾澜被萧念深所察。
他垂下眼眸,强迫自己显现出服软的意思,“世子知晓我要的什么,只要做到,子安不会离开世子。”
萧念深眸中露出些许满意之色,话锋一转问道:“子安屋内的水迹从何而来?”
吴烨早就做好了会被问水迹的准备,萧念深看似措手不及的问题,他却并没有惊慌。
吴烨转过身去,语气低沉,“子安先前觉得,这样活着不如一死了之,可在扯纱帘时却半晌没将其扯下,子安心想,或许上天不忍我这样吊死,我便又打开门在院中任雨淋,若是得了风寒…”
萧念深捂住他的嘴,眸中露出愧意,“是我将你逼的紧了。”
吴烨出了一口气,“世子不必担忧,只要世子给子安想要的,子安就不会离开。”
二人你来我往之时,万瑾澜在雨夜中悄无声息的潜入了肃王府,此时裴氏已经睡下。
万瑾澜一刀封喉,裴氏甚至没发出丝毫声响,外头守夜的丫头在迷烟的作用下睡的正鼾。
首犯裴氏已死,最晚明早裴氏的死讯就会传出,她和于松最佳的离开晋阳城的机会就在今夜。
二人进城都是从晋阳东南角的城墙潜入的,飞虎爪扔向两丈高的城楼上,二人可在几个呼吸间潜出。
翌日清晨,裴氏被发现身亡时,万瑾澜和于松已经离晋阳六十里远。
他虽对母妃偏爱弟弟的行为不满,却也没想过一夜过去会突然失去母亲。
她母亲的寝房中干净到除了已经干巴的水泥印记,再也没有别的线索。
肃王妃身死的消息已发往前线,萧念深身为肃王世子,有权封锁晋阳城并将在各个关卡搜查凶手。
然而凶手是谁都不清楚,找到凶手的难度自然是很大。
他心中隐有怀疑对象,却又没有证据佐证。
而听到裴氏身死消息的吴烨真是大吃一惊,难免想到昨夜突然出现在他房中的万瑾澜。
万瑾澜和于松马不停蹄的出了晋阳城范围,一路往凉州的方向去。
三月末,即使大魏的西北边,也都有了明显的春意。
万瑾澜和于松这一路很少走官道,最常借宿在荒郊野岭的乡里。
此时距凉州也不过两日的路程了。
一处山脚下的村落中,于松去农家买粗饼子干粮了,万瑾澜正看着马儿喂草时,远处传来一声惊响。
万瑾澜浑身一阵,瞬间警惕。
她将马绳拴在树上,拐回村去找于松。
“你可听到刚才的声响了?”
于松点头,却不明所以。
万瑾澜从怀中拿出火器,“是这个的声音。”
她很确定!
当初殷文曾说,陆原是萧沣的舅父,这种火器的声响独一无二,她瞬间就想起了陆原。
于松见过她拿出火器摩挲,还问过几句,不过对这东西的声响和威力一无所知。
二人朝着声响传来的地方赶去,走了半里地,在一片枯黄中泛着绿意的胡杨林中伏下身子往不远处眺望。
胡杨林中有一片血迹,两人见此处无人,追踪着血迹的方向而去。
小半柱香过去,在一片岩石后探出头来,见前方干涸的沙地中,一行三人正在围攻一人,她认了片刻就认出被围攻的正是殷文。
万瑾澜掏出机弩,瞅准时机射出一箭。
殷文一脸血,右眼都是肿胀发紫的,拳头的力气一拳比一拳小,在他绝望之时,围攻他的一人突然倒地,随即有两人突然出现。
不过半晌,三人都死的不能再死了。
万瑾澜脸上的红色胎记太过显目,殷文一下就认出了万瑾澜。
“多谢小兄弟救命之恩,还望小兄弟可以去救救陆叔。”殷文喘息着指着后侧的方向。
万瑾澜取出长钉后道:“带路。”
殷文诧异,他怎么记得这位小兄弟是个男哑巴?怎么现在听起来,竟是个小娘子的声音。
不过此时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先救陆叔才是最重要的。
三人一路追踪着地上的痕迹,没找到人,却迎来了一行六人的黑衣人。
这行人的身手虽比不上暗卫,却比一般的护卫要厉害的多,出手各个狠辣。
于松这一路上除了爬房顶爬趴窗探查情况,都没发挥过真正的实力,现下这一群人,可算是又让他的血液再次沸腾了起来。
等解决完这一批人,又在山坳里徘徊了半个时辰,可算是在山窝窝里找到了陆原。
一个土洞外长着一片矮矮的红柳树,将洞口遮挡的很严实,若非呼噜声,两人也发现不了此处有人。
万瑾澜是真的佩服,陆老头竟然能在这种时候睡着。
陆原听到三人走路发出的动静,瞬间惊醒,手中握着的火器下意识瞄准了万瑾澜。
万瑾澜瞬间心惊肉跳,
“陆叔,是我们。”
殷文赶忙出声。
他已经见识过这东西的厉害,可不想被误杀了。
陆原出了一口气,将面颊上的土拂拭干净。
他穿着一身灰色的麻布长衫,额际飘荡着几缕灰白的头发,身上有血迹,不过行走间倒是无碍。
陆原不得不服自己真的老了,竟然在躲藏的过程中睡着了。
万瑾澜适时出声:“陆叔,你还记得我吗?”
一行人怕后续还会有追踪的匪徒,边说边往西边的小路行去。
陆原虽没有在第一眼认出他,却在她开口后恍然。
他问道:“他人呢?”
万瑾澜知道他问的是萧沣,毕竟陆原对殷文说过他是萧沣的舅父。
虽不知真假,但有几月前的一面之缘,她本能的相信陆原并没有害她二人之心。
万瑾澜回道:“他在凉州。”
她离开一个多月近两月,也不知道她们的土匪窝现在怎么样了。
陆原点点头,“此行老朽也是去凉州的,倒是要劳烦你护送一二了。”
万瑾澜一笑:“陆叔客气了,你于我和夫君有救命之恩,再说我本也同路,当不得一句劳烦。”
她话音一转,问的直接,“不知陆叔是去凉州做何的?瑾澜还有不解,望陆叔可给瑾澜解惑,听殷兄说您是我夫君的舅父,为何瑾澜和夫君从前竟不知晓?”
一旁的殷闻皱眉,已经从万瑾澜的话语中知晓了万瑾澜和萧沣的关系,二人不是兄弟,而是夫妻。
万瑾澜觑他表情,抱拳说道:“还望殷兄见谅,当初情况危急,我与夫君二人不敢对你报之信任,待到了凉州,我和夫君二人定向你喝酒赔罪,直至你消气。”
殷文虚虚将她一拂,“夫人不必介怀,殷某不是那等心胸狭隘之人。”
两人一来一往后,陆原才唏嘘的说道:“这个中事现在不便说,待到了凉州再说不迟。我儿在凉州,如今世道要乱了,老朽去投奔他,便让殷文冒险送了老朽一呈,却没想到,差点连累他丧命。”
万瑾澜一笑:“那瑾澜便厚颜喊您一声舅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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