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简单解释了一句:“表弟妹有了身孕,姑母怕路上颠簸对表弟妹和孩子不好,于是就商量着让表弟先回京,她则陪表弟妹留在陵城,等孩子生了之后,再慢慢往盛京搬。”
正好姚家那边也不舍女儿突然远离,有姚知府在,姑母和表弟妹也不会受到委屈。
徐国公表示理解:“那是不能着急。”
孕妇和孩子目前才是最重要的。
“是啊,我打算过两天准备一些补品和适合给孩子做衣裳的布料一起送过去。”
从现在起到生完孩子,再到能入京,至少还有一两年的时间。
总不能刚生完孩子就回京,多危险,起码得等到孩子半岁。
说起孩子,陆氏瞄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夫妻二人,温叶事不关己低头吃饭,徐月嘉仿佛没听见似的,用公筷给温叶夹了一根鹅腿。
坐在中间的徐玉宣瞧见了,忙用小手推了推面前的小碗。
然后收获一根鸡腿。
一家三口仿佛被隔绝到另外一个世界,陆氏的话对他们半点影响也无。
温叶察觉到对面投来的目光,抬头道:“我也准备了一箱,回头嫂嫂让青雪白梅她们过来搬。”
“......好。”陆氏心里存着事,吃饭也没胃口。
饭后,温叶一家三口离去,徐国公让小儿子也回东院,然后才进暖阁问陆氏:“窈心,你今日怎么了,我见你午膳都没用几口。”
陆氏瞥他,忽然叹气道:“我今日聊起表弟妹和孩子,二弟和叶娘一点反应没有,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徐国公没听懂:“他们能有什么反应?”
陆氏白他一眼道:“你忘了啊,二弟和叶娘都成婚一年了。”
原先有宣儿,再加上陆氏也不是急赤白脸催人生孩子的性子,只是昨儿正好收到陵城来的信,突然就想起了这茬。
徐国公想了想回:“可能是缘分还没到?”
陆氏不这么认同,她道:“不然,你去旁敲侧击试试?”
徐国公不愿道:“为什么是我去。”
说实话,他近来都有些怵二弟了。
陆氏说道:“当然是你,你们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有什么话直说就好,若是我去,万一真问出什么问题来,你让叶娘将来如何自处。”
徐国公这下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二弟有问题?”
陆氏不置可否:“就是让你去问问而已。”
夫妻俩僵持了半晌,最终徐国公败下阵来道:“行,我得空就去问。”
陆氏却催道:“你现在就去。”
徐国公:“......”
磨磨唧唧半天,徐国公还是来到了前院书房。
徐月嘉瞥见问:“兄长有事?”
徐国公进来道:“是有一件,咳咳。”
他掩饰性捂了下嘴。
徐月嘉放下墨笔道:“何事?”
徐国公坐到徐月嘉对面,盯了他半晌才道:“不若我悄摸找个大夫来给你把把脉?”
徐月嘉顿住:“把什么脉?”
徐国公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语焉不详了半天。
徐月嘉见此,道了一声:“兄长。”
徐国公狠叹了一口气,道:“你和弟妹成亲一年,怎么一直没有喜讯传出?不是说你身体有问题,为兄就是单纯地问问。”
徐月嘉:“......”
半个时辰后,徐月嘉回到西院。
温叶正在和桃枝云枝玩牌,徐玉宣照旧充当她的帮手,不过她今日手气好,徐玉宣脸上就贴了两根纸条。
见徐月嘉过来,温叶还问:“郎君玩不玩?”
徐月嘉瞥了一眼牌面后,看向她:“我有事要同你说。”
温叶闻言,放下手中的牌,让云枝和桃枝先出去,然后道:“说吧。”
徐月嘉没动,目光又往下移一寸,落在她身侧的徐玉宣身上。
温叶顺着他的眸光扭过头,了然道:“那我们进去说?”
徐月嘉颔首:“嗯。”
徐玉宣昂头插进来:“那宣儿呢?”
温叶将桌边的盘装糕点用手勾过来道:“你先吃着。”
徐玉宣隐隐不太想,视线一挪,和徐月嘉的对上。
小嘴刚要张,就听徐月嘉道:“功课做完了?”
徐玉宣当即闭上嘴,乖乖垂眸拿糕点吃。
温叶顺利和徐月嘉进到西侧书房,她问:“什么事郎君?”
徐月嘉开门见山道:“方才兄长来问我孩子的事。”
就这一句,温叶便已全然明白,事儿终究还是来了。
温叶问:“那郎君是怎么回的?”
徐月嘉答得简洁:“我向他言明,是我不想要,你只是顺从我。”
温叶微皱起眉:“就这么简单?”
徐月嘉面不改色:“嗯。”
“还有......”未尽的话却被外头的声音打断。
温叶让外面的人进来。
桃枝推门而入后道:“夫人,正院有请。”
温叶:“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待书房门重新合上,徐月嘉才道:“兄长还是这般藏不住事。”
他重新看向温叶,“大嫂若问,你将事都推到我身上便是。”
温叶没有立刻点头,她看了一眼外面正专心吃点心的徐玉宣,忽而抬步走过去,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徐玉宣小脸困惑,仰起头:“母亲?”
温叶则一本正经道:“快渡点嫂嫂的喜欢给我。”
随后走出的徐月嘉听到这句,突然为自己先前的担忧,而无语。
温叶一进正堂,就敏锐发现陆氏的脸色不太好。
她心倏地一沉。
陆氏见她来了,也没说什么,只让婢女们都先退下去,堂内只她们妯娌二人后,才道:“坐近些。”
她指了指自己平日坐的位置。
温叶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抬步坐过去,与陆氏只隔着几掌距离。
陆氏注视温叶许久,道:“你是不是傻?”
以为接下来会是一连串责备话语的温叶听到这句疑似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愣了一下:“啊?”
陆氏头一回在温叶面前发这么大怒火:“二弟说不要孩子,你就听他的?”
还没等温叶措辞好,就听她继续道:“若他将来后悔,你身体又不能......这不是给别人可乘之机?”
“傻透了。”陆氏气道,“平时鬼主意一个一个往外冒,怎么到了这件事上,就犯蠢。”
“女人将来老了,能依靠的不就是自己的孩子。”陆氏不明白温叶怎么会在这种事上犯浑,还有二弟,她居然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等事来。
简直太令她失望了。
这和温叶预想的不太一样,她组织了半天语言,才勉强成了一句:“其实我和郎君有宣儿就够了。”
“你对宣儿什么态度,我心里都明白。”陆氏感动之余,仍保持理智道,“可他终究不是你的亲生孩儿,你怎么就不知道给自己留后路的?”
陆氏见温叶一副‘傻样’,顿时又急又气,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们都不要自己的孩子,二弟将来还有后悔的余地,你可是一点也无了。”
男人老了还能纳妾生子,女人走的却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陆氏希望温叶能够清醒些。
而温叶关注的点是,“嫂嫂为何说是‘我们’?”
陆氏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这就有意思了,温叶就这么静静地望着陆氏, 等着对方先开口。
气氛僵持许久, 陆氏叹了口气,终是打破道:“宣儿,的确不是二弟的亲生孩儿。”
当亲耳听到陆氏吐露后,温叶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作何表情。
这事徐月嘉知道么?如果他不知道, 那岂不是......
温叶没法不多想。
陆氏瞥见温叶不小心泄露的神色,原本刚涌起的忧伤被冲散大半。
“不是你想的那回事。”陆氏有些无语道。
温叶赶紧收敛道:“嫂嫂。”
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目前这个局面, 也没什么好瞒下去的必要。
陆氏认真看向温叶, 心里同时在想,好在嫁进来的是她。
“齐氏也并非宣儿的亲生母亲。”陆氏艰难开口道, “宣儿的亲生父母都已不在人世了。”
温叶完全没想到徐玉宣还有这般曲折的身世背景。
“那宣儿的亲生父母是?”徐月嘉总不会无缘无故领一个孩子回来养。
“宣儿的父亲姓齐, 祖籍梧州,在当地是一名仁医。”陆氏缓缓道来, “名唤,广白。”
温叶微诧:“也姓齐?”
陆氏看向她, 轻声道:“是, 云芩就是他的亲妹妹。”
齐云芩就是齐氏的全名。
温叶顿了顿。
陆氏继续道:“其实在这国公府里, 景容他们本该还有一位姑姑才是。”
温叶了解一些,老国公除了徐国公和徐月嘉两个儿子外,还有一位女儿,与徐国公是一对龙凤胎,只可惜年幼夭折, 未能长大成人。
陆氏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所以只可能是......
温叶目光询向陆氏。
陆氏颔首:“你想的没错, 她就是宣儿的亲生母亲。”
“不幸夭折只是对外的说辞,实际上景容他们的姑姑是在一场灯会上意外走失。”陆氏当时年幼,这些事还是她嫁过来好几年后,才渐渐知晓全貌。
“父亲母亲当年暗中苦寻了两年,然未果,为了景容姑姑的声誉,没办法只能对外宣称景容的姑姑已染病夭折。”陆氏道,“这也是无奈之举,本想着若将来找回,就以徐家旁支的身份过继到父亲和母亲名下,只可惜世事无常,他们没能等到。”
温叶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后来呢?”
陆氏叹道:“后来,母亲日益思念,以致身子每况愈下,可就在景容姑姑走丢的第二个月,母亲被诊出有孕,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母亲只好强忍悲意,可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孩子早产了。”
“这个孩子就是二弟,二弟出生后,虽身子有些孱弱,但并不严重,倒是母亲,身子愈来愈虚。”
“母亲坚持了几年,最终还是撒手人寰。”这些都是陆氏嫁进国公府后,徐国公陆续与她说的。
陆氏其实只见过老国公夫人一面,还是在二十年前。
记忆早已模糊了,她只依稀记得母亲是个很温柔的人。
“你们大哥说,他和景容姑姑的名字都是母亲取的,明则明月,一听就是一对兄妹。”陆氏感慨万分,“若不是二弟当年被贬去梧州,宣儿如今还不知道在哪受苦。”
“梧州?”温叶突然想起,徐月嘉好像就是在梧州结识的许柏礼。
陆氏:“具体情况我只知七八,涉及到当地的一起谋杀案,宣儿生父牵涉其中,前县令昏庸贪财收了富商的银子,在二弟上任之前,使了暗手,让宣儿父亲病逝牢中。”
“在二弟上任之后,景容姑姑前去府衙为夫伸冤。”
说到这儿,陆氏停顿了片刻,“她和母亲长得实在太像,二弟当场便心生了疑,于是一边查宣儿父亲的案子,一边顺着景容姑姑提供的背景,往回摸查,最终确定她就是。”
“原来景容姑姑当初是被南边来的人贩子悄悄掳走,一直养在他们的老巢,一座大院子里,里面几乎都是十岁下的幼童,有男有女,据说每日都会有青楼妓馆或富商前来挑选,挑剩下的一般就卖给下九流地方的牙人,景容姑姑在那座院子里被养到十二岁,出落得水灵,很快被一名富商看中。
为了不被卖给富商,景容姑姑一直表现得都很顺从,在被富商看中后,那些人对她的看管就没像往常那般严格,景容姑姑就是趁着这个机会,逃出生天。”
“后来为了不被那些人抓回去,景容姑姑找了个机会,进了官宦人家做丫鬟,攒了几年银钱,再改名换姓赎身出来,再之后就认识了宣儿的生父。”
“那座院子直至二弟查到前都还一直在。”
“一家人能团聚本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可二弟在寻到景容姑姑时,她已经怀有身孕近四个月,且怀相极其不好,又历经丧夫之痛,身子孱弱无比,孩子来得根本不是时候。”
温叶听到这儿,几乎清楚了事实真相的十之八九。
“大夫说,在胎儿还小时用药流掉,大人还能活,若非要强撑,必然难产,到时候不仅孩子,连大人都不一定能保住。”
陆氏道:“结果你也能想得到,景容姑姑坚持要保孩子,才有了宣儿。”
她看向温叶,“原本我是想将宣儿记在我和你们大哥名下,是二弟坚持,再加上云芩那孩子命也实在苦,如果不是她以身试药赚取银子,景容姑姑也保不住宣儿,在征求她的意见后,二弟就娶了她,让她做宣儿的母亲。
正好父亲曾经有名旧将也姓齐,明面上她就是那位旧部的女儿。”
陆氏最后道:“云芩当年入府后,因为试药的缘故身子一直不好,勉强坚持了几个月,还是走了。”
话罢后,她又对温叶说,“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不要因为宣儿身世的原因心生过多怜悯进而牺牲你自己。”
“舅父也是父,可他与你却无半分血缘,大嫂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陆氏说得语重心长。
她虽疼惜宣儿,但还没糊涂。
温叶也没想到情况会这么复杂。
如果徐玉宣不是徐月嘉的亲生儿子,那他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同意不要孩子?
在没与徐月嘉论清楚前,温叶留有余地道:“嫂嫂,我需要回去缓一缓。”
陆氏本想着召她前来问清子嗣的事,根本没料到自己会说漏嘴,也罢,她道:“你回去再与二弟好好商量,宣儿的事,我和你们大哥,都依你们的想法。”
温叶颔首,而后带着一肚子的秘密回到西院。
温叶回来时,徐玉宣正在院子用火化雪,玩得很高兴。
他穿得厚实,又有纪嬷嬷忍冬荷香她们陪同,看到温叶回来,也没要跟上来的意思。
徐月嘉已在书房等候多时,脚步声近前,他抬起头,见温叶眉目间萦绕一丝愁绪,顷刻了然道:“大嫂都与你说了?”
温叶讶异:“你怎知晓?”
徐月嘉闻言道:“猜的。”
温叶坐近,眸光透着认真:“所以,宣儿真不是你亲生儿子?”
徐月嘉望向窗外那一团移动的身影道:“他本应唤我一声舅父。”
温叶也望过去,道:“那当初为什么又选择让他喊郎君父亲呢?”
徐月嘉顿息后,平声解释:“绵延子嗣于我来说,并不是多紧要的事,这般选择多是为堵外人之口。”
温叶顿住,道:“郎君此言倒是新奇。”
她好像遇到了个怪胎。
徐月嘉却言:“世人追求各不相同,我并不是其中唯一。”
温叶瞅着院子里跑来跑去的小孩儿,又道:“那郎君后来为何又要再娶?”
徐月嘉:“......因为圣上。”
“宣儿的事,我并未对圣上隐瞒,是以在宣儿‘母亲’去世一年后,圣上便想为我赐婚。”
“赐婚?”温叶扭头看向他,“所以圣上选定了谁家?”
徐月嘉顿道:“太子殿下的表姐。”
温叶好奇:“那怎么没娶?”
徐月嘉回道:“在圣上提出要为我赐婚前,对方或从皇后那边得了消息,私下来找过我,表明了她的不愿。”
“我本无‘娶妻’之心,只是看圣上的意思,若我一日不续娶,像这样的事还会再有。”
温叶大概弄懂了,所以她和徐月嘉能凑到一块,其中还有皇帝的原因。
“不过,最后为何是我?”
她一直躺在犄角旮旯里,国公府谁眼神这么好,把她揪了出来。
“机缘巧合。”徐月嘉很多时候在想,‘缘分’一词的意义竟真存在,他道,“当初圣上命我查九王遗党一案,我查到你那位庶姐曾与九王有过些许牵扯。”
温叶闻言,心神一敛道:“我们温家是清白的。”
徐月嘉:“......我知道。”
温叶微松口气道:“郎君果然是位严谨公明的好官。”
徐月嘉:“......”
温叶继续:“那后来呢?”
徐月嘉默了一瞬道:“后来的事,你不都清楚了?”
温叶:“郎君不怕我也不愿意吗?”
徐月嘉坦言:“一开始的确有,好在你嫁进来后很快就解了我这份忧。”
不过在那之前,他已做好了要成为一名女子郎君的准备。
除了夫妻间的情谊外,其他方面他会尽力给到对方最好。
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意外。
最后需要那份情谊的人,变成了他。
温叶听到这儿,连忙阻道:“郎君,往事不可追忆,我们应该朝前看。”
徐月嘉却道:“你今日脸皮怎薄了起来?”
“我明明是顾及郎君的脸面,毕竟当初郎君的表现——”
温叶反击:“很一般。”
徐月嘉:“......确实应该朝前看,所以对于宣儿,你有何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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