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谢韫起初并不打算搭理他。
夜风掠过竹林,竹叶沙沙作响,显得房内越发安静。
隔了好一会,洞开的支摘窗吹进夏夜清凉的风,男人的声音还是融在了风里。
他并没有继续否认,而是不耐烦的说了句:
“我怎么知道。”
净敛不由开始回忆起这两年来。
他几乎每日都寸步不离的跟着谢韫,他知道谢韫跟桑窈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一个是当朝臣子,另一个是不出闺阁的小姐,这两人实在是很难沾边。
唯有大型的宫宴,才是两人见面的机会。但就算是宫宴,他们俩也没法次次都见。
他思绪飘远,不由又想起他第一次觉得谢韫跟桑窈很配的时候。
那时候桑窈年纪还小,谢韫也才入朝堂。
因为谢韫曾经帮过小桑窈一回,所以纵然他家主子小小年纪就不讨人喜欢,但桑窈还是在下一次见到谢韫时,会主动跟他打招呼道谢。
那是少有的一次见面,具体是因为什么净敛忘了。
反正就是在那一天,他看见柔软可爱的小姑娘盯了谢韫很久,然后在两人碰巧站在一起时,鼓起勇气对他说:“哥哥,我绣了个小蝴蝶,可以送给你吗?”
谢韫看也没看她:“不可以。”
这其实也符合谢韫一贯作风。
几年前的谢韫比现在的现在的谢韫还能端,能答应才是怪事。
桑窈又不死心的道:“可我爹爹说要知恩图报。”
她拉住了谢韫的衣袖,道:“你待会等等我行吗,我去取。”
谢韫把衣袖从她手里扯回来,然后道:“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然后桑窈没再吭声,大概是被他这不近人情的主子伤害到了。
只是后来临走时,桑窈站在谢韫面前,她仰着头急切跟他说:“你等等我吧哥哥,半刻钟我就回来了。”
她说完便跑了出去,甚至没等谢韫答复。
可能是怕谢韫再次拒绝她,或是担心再多说一句话,就是浪费谢韫的时间。
半刻钟其实很短,他还问谢韫:“公子,要等吗?”
谢韫没等,他直接就走了。
彼时正是一年初夏,谢韫回到翰林院,陈坷在那等他,两人在明亮的书斋内说着话。
感觉过了很久,他在旁边觉得几分无聊时,随意的瞥了一眼他的主子。
陈坷还在喋喋不休,但彼时年仅十七的谢韫听的并不认真。
他少见的跟他一样正在出神,只是他的目光落在门外。
正午时分,日光明亮,洒在阶前,苍翠的香樟落下大片阴凉。
几只白色的小蝴蝶正在光束下翩翩飞舞,然后落在书斋前的兰花上。
净敛不知道。
在那个瞬间,谢韫有没有想起那个说给他绣了小蝴蝶的姑娘。
她可能满怀期待的跑回原地,然后扑了个空。
谢韫一开始来书房的本意是,他至少要在这里待一个时辰再回去,到时候桑窈弄完想起他来,得自己过来找他。
谁让她刚才不理他的。
可这样百无聊赖的看了半个时辰,谢韫便觉得实在无趣,又站起身来自己走了回去。
房内烛光仍然明亮。
桑窈仍倚坐在花几旁,手里是一篮凌乱的绣线,乌黑长发松散,少女轻轻闭着眼睛。
兴许是那腻味话本看多了,或是被净敛影响,谢韫心里不受控制的冒出几个字来。
很喜欢。
没法否认。
谢韫放轻了步子,然后走了过去,他拿开她手里的东西,然后将她抱在了怀里,动作间搭在扶手上的手帕轻轻掉落。
谢韫带着她走向了床榻,他动作轻,但桑窈还是清醒了一些,她靠在他胸口,迷迷糊糊的道:“我还没弄完。”
谢韫道:“不弄了。”
桑窈睁开眼睛,她已经被谢韫放在床上,但她仍没松开搂着他的手,她道:“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谢韫当然不会告诉桑窈他刚才是等她哄他去了,只道:“有点事出去了一趟。”
桑窈哦了一声,她看向方才她坐的地方,刚刚弄好的洁白手帕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
她蹙眉,急声道:“我的帕子!”
在桑窈想要下去捡时,谢韫按住她,然后自己去帮她捡了起来。
棉帕柔软,裹在指尖,这是一面才制好的手帕,左上角图案简单,是一直展翅的蝴蝶。
谢韫动作顿了一顿,他凝眉看着这简单的图案,虽简单,但绣法很独到。
不同于时下讲究的栩栩如生,这只蝴蝶双翼直直展开,古板的被绣在边角处,除此外没有其他图案,但正因如此,有种严谨的美感。
女子的帕子多用彩色丝绸,或是娟纱,他手里的这个,一看便是男人用的。
谢韫将帕子收拢掌心,薄唇轻轻勾起。
他就知道,连净敛都有的,他不可能没有。这图案精巧,绣工复杂,一看就是桑窈花了很久才弄出来的。
他走近桑窈,然后低头吻了吻她的唇,直言道:“我很喜欢。”
桑窈笑了起来,然后道:“喜欢就好。”
她从谢韫手里拿回帕子,然后道:“连你都喜欢,那别的男的肯定也喜欢。”
谢韫:“……别的男的?”
桑窈点了点头,道:“明日我把它拿去给绣坊,这样集中赶制后就可以售卖了。”
“……”
很好,这不仅不是给他的,还是专门设计给别的男人的。
谢韫他盯着这张俏丽的小脸,耐着性子静静道:“那你给我准备什么了?”
桑窈啊了声,道:“什么?”
她反应了一会,然后道:“你又不需要,你不是多着的吗?”
在谢韫不悦的目光下,桑窈将手里的帕子折好,道:“我们睡觉吧。”
谢韫却仍站着没动弹,他还在回想着方才那个独特的蓝色蝴蝶。
不知道为什么,很在意。
桑窈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东西,还没来得及问,男人就忽然伸手把帕子捏在了自己手里。
他的声音不容拒绝:“这个给我了。”
桑窈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手心,愣了。
谢韫在干嘛?在抢她东西?
她挪至谢韫身边,道:“你干嘛,还给我。”
谢韫站起身来,脱下外衣,然后道:“你赶的花样那么多,不缺这一个。”
“但是我已经跟二嫂说好了。”
“明日我去跟她解释。”
桑窈还混乱着,这是在不像是谢韫能干出来的事,他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幼稚起来了。
“我下回给你做一个更好看的,你先还我。”
“要不我过几天再把这个给你。”
她伸手想去拿,谢韫却因为身高优势,把这帕子举的高高的,让她碰不着。
更幼稚了,他在干什么!
“你就那么不想给我?”
“谢韫你怎么了,快还给我。”
谢韫道:“这个花样不准卖出去。”
桑窈有些生气了,她道:“凭什么?”
谢韫没回答。
桑窈又道:“你还给我。”
桑窈总是够不着,她一开始还能好好说说谢韫,最后见他油盐不进,心里就越发生气。
她坐在床上,不再去跟他玩这种幼稚游戏。
虽然她并没有在这个小蝴蝶上花费什么时间,这小蝴蝶也不重要,可她不喜欢谢韫这样子。
这虽然只是简单的绣样,但她不想随意处置它,因为她可以在这件事上找到价值与意义,也不想叫别人失望,所以非常认真的对待每一个绣样。
想着想着,她坐在他面前掉起了眼泪。
这一招向来十分管用,这一次也不例外。
周遭寂静片刻。
很快,男人便弯下了腰,低声道:“怎么了?”
桑窈别开脸,含着泪道:“你说怎么了。”
谢韫沉默片刻,轻柔的帕子还在他掌心。
他抿了抿唇,最后还是将帕子递给了桑窈,忍痛割爱道:“不逗你了,还给你。”
桑窈心想,你那是在逗我吗,你明明就是很想要。
她哼了一声,然后指着小几:“放那,你不准再碰了。”
“……”
谢韫将帕子放那。
桑窈还没消气,她不想理他,自己躺在床上翻过身不看他。
谢韫揽过她,道:“别生气了。”
桑窈不吭声。
谢韫默了默,然后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今日回来你都没有搭理我,蝴蝶也不是给我的。”
哄人这事他仍然不是很熟练,早知道刚才换个办法了。
相比于桑窈的眼泪,那蝴蝶好像也不是非要不可。
他强行把桑窈抱到自己身上,然后道:“别生气了。”
“我下回不抢你的了。”
“那等你得空总可以给我绣了吧。”
“别生气。”
他怎么只会这一句。
桑窈其实在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原谅了他,但她想听他多哄两句,就一直没有吭声,假装还在生气。
谢韫偶尔会吻她,她本来打算再听他说几句就不生气,但她实在是困极了,谢韫低声哄她时声音很好听。
就这样把她听睡着了。
但没事,谢韫说了,他明天休沐不上朝。
但第二天一早,谢韫又走了。
怀梦说是临时出了点事,得叫他亲自过去。
桑窈今天正好要代替虞枝去走走谢家底下的几个商铺,但在出去之前,她又收到了桑家的来信。
这次是她小叔那边来的,一打开却是桑茵玥的笔记,她的字实在算不上好看,狗爬一般十分具有辨识度。
信上内容十分简单,大致是说她在家里受不了父母的催促的说教,想要独身一人去浪迹江湖,但没有爹娘相助,她身上银子不够,也不知该怎么安排,就来求助她这个妹妹。
还十分自然的与她约了个地方,说午时相见。
桑窈觉得她异想天开,不想见她。
一上午过的飞快,在回程路过一处酒楼时,她仰头看着酒楼牌匾,与桑茵玥信上所说别无二致。
怀梦道:“少夫人,要去见桑姑娘吗?”
桑窈犹豫一番,还是道:“停下吧。”
桑茵玥的确异想天开,但如果她真的能够自由的去往广阔天地,好像也不错。
可她推开门,看见的却不是桑茵玥,而是另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人,明融。
桑窈默默捏紧了衣袖,不着痕迹的朝她身后看了一眼。
怀梦也往桑窈身前挡了挡。
桑窈蹙眉道:“我堂姐呢?”
明融看起来十分憔悴,她放低了姿态,直言道:“桑窈,今日是我要见你,你先别急着走,听我说。”
“我不会伤害你堂姐,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桑窈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有人拿桑茵玥威胁她。
她又往后退了一步,道:“我又救不了戎晏。”
而且她凭什么救他。
明融摇了摇头,道:“谁要管他,桑窈你帮帮我好吗?”
桑窈抿了抿唇,权衡之后道:“还是算了,桑茵玥……你随便处置吧。”
她今日若是答应明融,就难免处于被动,与明融相关的,无非就是戎晏那件事,能求到她面前,也肯定是想让她去干涉谢韫的决定。
她若是执意不答应,对于现在的明融来说,弄死一个桑茵玥就是给自己找麻烦,所以不管有没有桑茵玥,明融都会来求她。
她转身欲走,明融却伸手想拉住桑窈的手腕,怀梦迅速出手拦了下来,她低声警告:
“明姑娘,请注意分寸。”
明融收回手,看了眼四周,低声道:“我不会伤害你堂姐。桑窈,我知道你刚进谢家,肯定有诸多为难,我有办法帮你站稳脚跟,只要你帮我。”
“你先进来,我们细细说。”
桑窈一直站在门口,全然没有要进去的打算,她只是迟钝,不是傻,知道今日说不定明融就是有备而来,她可不能落入陷阱。
“看在旧相识一场的份上,你就帮帮我吧。”
她嗯了一声,没有直接拒绝,而是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明融没想到桑窈答应的那么快,她愣了愣,然后道:“我不要求什么,你只要让谢韫帮我离开京城就好了。”
桑窈又嗯了一声,然后道:“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
明融嘱咐道:“你别忘了。”
但桑窈已经走了,显然不想在明融面前多待。
房内走出个老妇人,站在明融身边,她低声道:“你就这样让她走了?”
明融脸色极差,她道:“你没看见吗,她身边的那个根本不是普通的侍女。”
“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以为下次还会那么容易。”
不到走投无路,明融根本不会来找桑窈。
她求不了陆荔,也见不到谢韫,只能想办法从桑窈入手。
桑窈方才虽答应了她,但估计根本不会帮她。
“谢韫今天早晨被圣上责令去了明华寺,一时半会回不来,陆荔就是个疯子,只有谢韫能管住他。”
“可我若是动了桑窈……”
妇人嗯了一声,道:“但只有用桑窈来威胁谢韫,你才有一线生机。”
只要她出了京城,她才有机会……
桑窈步伐有些快,一直未曾出声。
她并不了解戎晏那件事进展到了什么地步,也不知道明融是怎么知道桑茵玥今天要见她的。
但她明白,她今日出门身边没带几个护卫,虽说有怀梦,但万一明融狗急跳墙,对她也不是什么好事。
身后的脚步声似乎密集了一些,混在人来人往里,并不明显。
桑窈不敢多猜,她后背发凉,一刻不敢耽搁。
直到转过一个转角,她在这个酒楼看见了不远处朝她走来的谢韫。
她才算是彻底的放松了下来。
谢韫朝她招了招手,桑窈都要被吓哭了,她提着裙摆连忙朝他跑过去。
谢韫的确本要晚上才能回来,但昨天他都说了休沐,结果今天还找他,他本就心有不满,又想起昨晚还没把桑窈哄好,便总觉得不太自在,所以硬生生的赶到了现在。
回来时恰好在这里看见了停着的马车,这才上来见她。
但眼看着就要到谢韫跟前,她伸手就能碰到她,忽然觉得自己后背掠起一阵冷风。
一切仅在瞬息之间,她看见谢韫脸色骤变,继而迅速伸手揽她,然后桑窈带着被转了身,紧接着就是一阵清脆的响声。
她低着头,目光内出现一柄锋利的弯刀。
上面沾着血。
周边忽然混乱起来,在桑窈还无知无觉时,酒楼忽然变的喧闹。
桑窈耳边乱糟糟的,她听不见他们都在吵什么,只看见地上刀刃上的鲜红尤为刺眼。
她知道自己没受伤,一时尚未反应过来那是谁的血。
谢韫仍然在紧紧搂着她,他力道很大,桑窈甚至觉得自己的腰被箍的有点痛。
她回过神来仰头看向谢韫,男人脸色沉的滴水,出口成冰:“去追!”
桑窈听见他的声音,心中稍安稳了几分。因为惊吓,眼中有几分湿润。
她抓紧了谢韫的衣袖,谢韫低头轻声安抚她道:“没事了。”
桑窈忽然想起什么,急忙从他怀里挣脱,同他拉开几分距离,一句你呢还没问出口,就看见了男人滴着血的指尖。
她倒吸一口冷气,目光上移,刺目的血液从手腕绵延而下,深色的衣料被血液浸湿,手臂处被划开一个巨大的破口。
可衣料重叠,血液浸在深色的衣物上并不分明,桑窈看不到他到底伤成什么样,
眼泪瞬间涌满眼眶,砸了下来,她紧抿着唇,小脸皱在一起,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沉默的看着谢韫,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
谢韫问她:“受伤没?”
桑窈盯着他的伤口摇了摇头,小小的回答了一句:“没有。”
谢韫重新把她揽到了自己身边,没有说话。
他心跳很快,手臂直到现在都还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只差一瞬,只要刚才他反应再慢一些,他就护不住她。
谢韫自入朝堂以来,与皇权博弈,与世家制衡,理谢家旁枝,以及自己本职公务,所有的一切都挤在一起。
忙碌,胸有成竹,有条不紊,几乎日日都是如此。
他几乎从未感受过心绪大起大落。
可就在方才,他看见掠起的白刃悬在桑窈身后,在那短短一瞬,他生平第一次生出恐惧。
即便在他掌控之内,他仍然会害怕。
隔了一会,他才拍了拍桑窈的后背,像在安慰,也像是自己松了口气,他跟她道:“没事。”
桑窈还在掉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她低着头不说话,默默的去看谢韫身上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
谢韫拉住她的手,道:“先回府。”
酒楼的人原就不算多,事情一出后又都散了个干净。
没过一会,一行人便回到了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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