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您这耳朵怎么长得?”
轻微的动静让裴丰问没忍住咂舌,随即下一秒就感觉到脑门上粘上了个豆包:“小子,怎么说话呢?”
“阿舅,你听我狡辩!”
“……”
“……”
行,听听看,你想怎么狡辩?
“两位不用慌张,我耳朵从小就好。”
贺澄看裴丰问从额头上扯下粘豆包再塞进嘴里,顺手给他倒了杯茶:“你的动静很小,奈何这儿的地板不怎么样。”
只要人走近就嘎吱乱响,裴丰问再怎么厉害也没办法真的彻底收音。
“瞧瞧,去了天照卫以后,惯会学点鸡鸣狗盗的事儿。”
裴明远嘀咕了几句,坐在旁边同样等着裴丰问调查出来的结果。天照卫的校尉大人吃完粘豆包,再灌了半杯子茶,把腰间的金环刀往桌边放下叹气:“将军,度平这边平稳多久了?”
“一年多。”
裴明远在这方面一向都熟记于心,同时也很认真:“不过大伙从来都没有放松过警惕,除了……”
“除了两月前的科举舞弊案。”
贺澄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脸上的笑容在这刻收了起来,让面前的舅甥两个突然觉得后脑勺都紧绷起来。
“两个月的进出度平全部记录下来,顺带放出消息,度平渠要招标开工,看看能引出多少商队。我刚才看了一眼,衙门那边抄家还留了点东西下来,我回头安排一下去卖了。”
“是。”
“是……太女。”
“什么?”
“您明面上只是个主簿。”
犹豫过后裴明远还是决定开口,不是他仗着自己老一辈身份压人,是真的感到担忧:“不管如何,夏大人才是县令。”
到时候主次颠倒,对度平来说不是好事。
“我知道,这本就是夏大人的选择。”
开玩笑,账面上只剩下一千两,她们能做什么事儿?她手上是有虎符,又不能融了当金子用,也没法把铁羽军拉来做工,除了卖掉抄家后剩下来的东西,还能如何?
再说为了维持明面上这个衙门还能运作下去,转移注意力也是十分重要的——就比如说赶紧用水渠工作来招个标,才能表现出“是的,我们没有垮台也没想跑路”的自信。
“所以裴丰问,你查到的又是什么情况?”
“留在度平的三个口子上的有两路人马,应当都是息委人,但脸上都涂了东西伪装好了。”
裴明远也不藏着掖着,手指上沾了点茶水就开始画图:“度平城防一直在修,我刚已经接着阿舅你的名义去紧了紧城防,人和消息保证放不出去。这些人储备周全,携带多为酥油羊毛等物,又存有不少火物,目的大约是……”
“神铳卫。”
与裴明远异口同声地给出答案,贺澄没忍住咬了一下指甲,狠狠地磨了磨后槽牙:“我之前就看了,度平用火药不多,本身因为在最边上,还有个火药厂。仓储丰盈,又多神铳卫调派至他城进行补充,这要点起来,半个城怕是都没了。”
“但仓储地点向来都是秘密中的秘密,这也能被搜到?”
“阿舅,地址这种东西,只要有两个人知道,那就不是秘密。更何况还要有人做工有人驻守,有心人查一查很快的。”
裴丰问摇了摇头,转向贺澄神情严肃:“太女可有什么办法,能让咱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这群人?这些人带的东西也不可能来招标,锁城门时间最多两天,这要怎么拦下人?”
“还好,现在是新官上任的时候。”
贺澄仿佛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点让裴明远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的笑:“就是要借用些铁羽军中人,不知道裴将军可愿意?”
“这事儿本就得铁羽军参与,太女您随意。”
下意识地点头后裴明远大喊不好,这人借出去了,他们还能回来么?
这太女不安好心,甥儿还在旁边偷笑,笑什么呢!
新官上任,总是要放三把火的。尤其来的人还是个女官,按照大庆传统,女官上任向来会比男人更风风火火。在度平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的时候,衙门终于下了第一道命令。
“有人在家么?麻烦您来帮忙,开下门行不。”
看着门口表情认真的皂衣小吏,在看他手里的纸笔与后面两个跟着的人,客栈里住下的探子心里一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看到那位小吏与那两个铁羽军同时露出了标准的八颗牙。
“知道您是路过的商人,就是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工作要求,麻烦看下路引,谢谢您的配合。”
坐在衙门里盯着赵学思画图的贺澄悠悠叹了口气,翻着手边的度平舆图,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上任之后来次人口普查,才是王道啊。
作者有话说:
裴丰问:我说什么来着?水太深,你把握——
裴明远:……
第28章 度平民风淳朴,大家都很善良
贺澄一直觉得, 要查人行踪,尤其是这种可能造成战事的间谍行踪,首先他们需要制造一个更加光明正大的理由, 让所有人都相信他们并不是去查间谍的。
“趁着这个机会,把整个度平的户籍重新理一遍吧。”
她带过来的人里裴丰问去建立了天照卫的据点, 陈开霁进了学校成为一名光荣的实习老师,剩下几个人都填充进了度平的官员框架。当然,大家最后都选择和她一样,提前拿了三个月工资。
不然他们是真的害怕过了三个月,度平就没钱得提桶跑路了。
拿到钱就应该干活,但是查户籍这件事情,真的是会累死人的。在知道度平情况后贺澄只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夏阳, 并且也得到了她的认可。
“也好,我看了圈, 度平的户籍大多还是停在二十年前, 是时候应该重新来一遍了。”
黑着眼圈的县令大人给自己灌进去一口浓茶,摇摇晃晃地抬手把赵学思递过来的度平渠策划方案看了一遍, 整个人噎在了那里:“东西先放着, 开渠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那我就先去盯着户籍的事情了, 夏大人你好好休息。”
“好。赵学思,你留下……阿静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又不会吃了他!”
贺澄忍住笑, 行了一礼后走出衙门内间深吸一口气,在几位典史还有杂役期盼的目光中声音无比轻柔。
“接下来就要麻烦诸位, 大人的命令下来了。”
“哦, 陈大人您说!”
知道几个人都是从京城来的, 几位当地杂役很是殷切。当然, 在贺澄看来更殷切的应该是他们被发了不少奖金:“您说, 咱们这就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这可是县令的第一个任务,要能好好办成了入了县令的眼,自己说不定就可以从“杂役”变成“吏”,那可不是一点半点的升职。
“很好,大家都很有精神。”
大庆的基础教育做的不错,哪怕是杂役也都是能看懂简单的文书或会写字,这件事情交给熟知当地的他们效果也会更好。贺澄轻咳一声,对着眼前的人表情愈发严肃:“那么大家先跟我来,度平如今街坊几何?”
“街坊……一共是六街三十二坊。但您也知道,有些坊大有些小,户数也都不一样。”
“嗯,那大家今日先把街坊分分。”
度平建城方面贺澄也仔细看过,整个度平不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城。为了能够建立城防,对息委一侧的度平是做成了“山”的模样,能够防止骑兵冲锋的同时进行进一步的分流。
“山”字形最突出往前的城楼是实心的,这样一来息委哪怕是要用云梯爬城墙,也会面对各个方位的箭雨,突破的难度更大。
度平整个城宛若一个关口,死死地挡住了外界所有的攻击。为了这样挡住攻击,土地方面自然也是不尽人意,但城市规划还是在认真做的。山字形的城墙不会住人,但后续的街坊都是按照唐朝长安城的规划,建立起来的长方形或者方格坊市。
好管理,人员也好流通,同时也不会迷路。这样的城市几乎哪里都有,又因为是在边关,多出了几分让人怀念的感觉。
要查户籍这种事情在度平县衙看来是个麻烦,但不会离谱。距离上一次查验确实久远,在这个时候将户籍整理一遍也确实可以方便夏阳接下来的工作。划分好每个人负责的坊市后贺澄也同样接了几个坊市的人口普查任务,叫上两个人就准备离开。
“陈大人,您也去呢?”
“我们初来乍到,总是要多走走,了解整个城市总比两眼一抹黑要好多了。”
贺澄经过这么几天的“陈大人”呼唤,已经开始逐渐习惯了这种说法。虽然偶尔还是会反应不过来,不过总比一开始都以为是在叫别人要好很多。她选的这间坊市在最靠近度平县兵工厂的地方,让她最警惕,也最不可能放给别人。
“炎嚼坊,这个名字有点意思。”
读着坊市牌上面的刻字,贺澄先小小敲了街角最旁边一户的门。旁边一块儿坐着纳鞋底的几位婆婆阿姨同时扭头,喊了两声其中一个走了过来,熟门熟路地叉腰对着其中一个缩起脖子的小吏抬头:“纳尔家小子,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姨,这是,这是咱们的陈大人。”
高鼻深目的阿姨一副“等会儿再问你”的表情,再看向贺澄的时候警惕稍稍降下去了些,话语很是客气:“哦,陈大人,不知道您来这儿是为了什么?”
“这不是夏大人派了任务么,清查户籍。”
“哦!我想起来了。还在说你们怎么还不来,是不是咱们这儿太远,所以分到最后了。”
看对方一拍大腿,整个人瞬间变得热情不说,还主动开门的模样贺澄脸上也有着礼貌性的笑容。清查户籍这种事情是不会瞒着大家的,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全城喊过甚至于还都贴了告示,争取让所有人都知道“官府马上就来人,你们好好配合”。
怎么配合呢?那当然是家里留人,最好人也都别出城了。大家登记完之后再该干嘛干嘛,也不耽误这两天时间,对吧?
“您看,咱们都围在一起,近几日门都不出,就怕错过你们来了。”
度平大多夫妻都有劳作,家中不会时时刻刻有人。现在大家总是会下意识停下来,聚在一起联络联络感情。贺澄礼貌地听着,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对方给自己倒了杯用豆子泡的茶,坐下很是熟练地自报家门:“我叫席娜达,姓就是那个席子的席,祖上是内附来的卡拉多部。”
“卡拉多部,那可早。”
对于内附的部族,贺澄当然也都记得清楚,就算不清楚,来的路上也够她把度平内所有内附下来的部族背完:“仔细算算,大概都有八十年了吧。”
“可不是,陈大人您懂的真多。”
真心夸了贺澄一句,席娜达整个人也放松了很多。她就怕对面因为不知道内附部落乱说一气,现在这位陈大人明显是知道的,她话语变得愈发流利:“不错,我今年三十八,有三个娃儿,两男一女。男人是徐哎,就叫这个,那个‘哎’,原本是自元坊徐家小儿子。”
“好,那您三个娃儿是什么年纪,叫什么?”
“席卡拉,席卡诺,还有小女儿席朵拉。卡拉是大姐,今年二十,在点心铺子当学徒,和纳尔家小子,呵。”
席娜达瞪了一眼某个面红耳赤的小吏,听着贺澄没说恭喜两个字心情愈发舒畅:“卡诺在药厂,今年十七,还没个喜欢的女娃儿。朵拉是我老来女,今年才五岁,聪明机灵得很。”
“小姑娘挺可爱啊,五岁。”
听到年龄但没在家里见到小姑娘,贺澄大概也有点明白:“是已经入学了?会不会太早?”
“她聪明,比咱们会的都多。咱们商量了下,就早一年送去学校上课。”
提到小女儿的时候席娜达整个人都变得温柔了起来,眼角都带上几分自豪:“今年是第一年,天天叽叽喳喳和我说怎么写字。上回考试,她还考了全校第一名。”
迅速写下席娜达家里的情况,贺澄点头确认无误后也有点感兴趣:“那您一般是习惯说自己是席家,还是娜达家?”
“席家吧,纳尔家是因为他们家没改着姓,大庆也没个姓纳的。后来就想,不是有皇甫欧阳啥的么?上头就拍板,让他们还姓纳尔。”
杯子里的豆子茶已经到了能够入口的温度,贺澄一口喝了大半,顺带咬了两颗豆子点头:“行,今日谢谢您的茶,咱们去下一家了。”
“我陪着您。”
席娜达很是亲切,往前引着路一家家都说完后再绕了一圈,突然去拉了拉贺澄的衣角:“陈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可,您直接这里说,没人能听见。”
看贺澄依旧是那副自己仿佛什么都没说的样子,席娜达莫名心里一松,整个人也显得安心不少:“那我可说了,近日我家卡诺说了,药厂附近总有些人贼眉鼠眼的。这种事情和官府说了,有奖金的对吧?”
此药厂非彼药厂,大庆的“药厂”都是火药厂。听到席娜达家的小孩在药厂做工,贺澄就知道她家过了官府审核,绝对能够让人放心。现在接到这个情报,贺澄心疼夏阳即将发出去的举报奖金,点头的同时提高警惕:“您得仔细说说,若只是空口白牙那么几句话,我是不会信的。”
“这个自然。”
席娜达点了头,仔细想了想后才慎重开口:“卡诺说,在早一轮和晚一轮交班的时候,他总觉得有人在旁边看着。前两天他为了确定这事儿,和几个守卫故意早了点交班,在地方等人的时候发现旁边巷子里确实有人在看。”
“有没有上报药厂负责人和铁羽军?”
“报了报了,我和他一块去的。但那天恰好是您几位进城的时候,盯着的没看到有人在看他们。”
“是我们进城,药厂懈怠了?”
“那绝对没有。”
席娜达立刻摇头:“应当是您几位进城那天,他们就没来。但昨日,他们又来了。”
踩点完成离开了,还是好奇他们的身份?每个人都确认了一遍,对着查户籍这件事情放松警惕,就又开始了盯梢?
“明白了,奖金会有,但您也明白,药厂被窥探这事儿——”
“我当然知道。”
席娜达一拍胸口,整个人显出几分严肃:“要是有问题,还请陈大人马上毙了他们,这样大家都开心!”
“……”
很好,度平民风淳朴,大家都很善良,她很喜欢。
看着一行人当真只是查完了户籍走得很快,街角的男人冷笑一声,迅速遁入阴影。站在旁边小摊装顾客的裴丰问目送对方离开,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只是随意两步就远远跟在了他身后。
哎呀,不得不说太女这招,有点意思。
第29章 凡走过,必有痕迹
裴丰问对太女本人并没有太多看法, 毕竟不管怎么说,他未来只要效忠她就可以,也无所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些各种各样的传言也与他们无关, 不需要了解,也不需要有什么站队。
但现在他觉得, 如果说太女有点脑子,似乎也挺不错。
至少他不用和乱飞的苍蝇一样找自己想要的东西,听着她的命令去做事以后自己也不需要担责,她好像也很信任自己,并不会深究他做事的过程。
这样的日子,简直就是他和自己同事梦寐以求的——哦不是说现在的陛下不好,主要就是吧, 现在的陛下挺不喜欢天照卫,为人过于正直了一点。
正直也不是不好, 只不过他那种无意识的排斥感会让天照卫感觉到, 进而不会有太多的亲近,更多的是公事公办。
不过现在重要的还是自己正在追的这个人, 到底要去哪里?
整个度平进入了查验户籍的状态, 甚至于偶尔还会有人互相聊着“是谁来你家问话”, 以此作为话题聊聊这一届度平领导班子。总有人带着几分炫耀说来自家的陈主簿年轻漂亮又能干,也有人拍胸脯信誓旦旦县令夏大人威严又亲和。
最漂亮的是那位沈息沈大人, 可她嘴皮子尖利,大伙都不敢和她搭话, 只能老老实实汇报;赵大人也好看, 他偶尔还会来看看家中的工具, 摆弄起来还会忘了时间。
至于霍忻忻霍大人, 哎呀那是自家人, 都几十年,早熟悉得不得了啦。
贺澄本以为这件事情会持续很久,然而度平还是太小,分批三天就将整个县城记录大半后,剩下的就是留在客栈还有某些租房里的商队。
商队自然也都不慌,大家都有被查户籍的经验,知道最后就轮到他们了。这段时间商队都很自然地把自己的户籍路引、还有些许小礼物放在手边,就等着杜平县衙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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