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越一心二用,问起春早加好友的事。
春早翻看活页的手一顿,回答:“加过了。”
童越撂下笔,抻高脑袋,十指乱舞,恶魔低语:“让我~看看~他资料~”
春早说:“我没带手机出来。”
童越垮下肩膀:“……你这卡借的意义何在?”
“我很自律好吗?”春早淡淡说着,将那页掀过去,目不斜视:“不过可以描述给你听。”
“请讲。”童越求知若渴脸。
春早的视线停在相同的一颗字母上:“他的网名是,X。”
“字母埃克斯?”
春早点头:“嗯。”
“原也……”童越凝起眉,掐指分析的样子堪比街头算命先生,“他的名字里没有X哎。”
“要死,他是不是喜欢什么名字里带X的女生?我名字里没有X。”
“你也没有!”童越按胸做心梗状:“怎么可以?哦到尅!”
春早瞟她一眼,对她的爱演个性和三级跳思维保持沉默:“……”
童越重整思路:“名字先放一边。头像呢。”
“漫头。”
“男的?”
“嗯。”
“谁?”
“我怎么知道?”春早莫名地望向朋友,她一看就是那种对日漫知之甚少的人吧。
童越飞快掏出手机,专心致志扒拉一阵,随后竖高面向春早:“是这个人吗?”
春早聚神看看屏幕里的图片,回顾道:“好像就是诶……”
童越瞬间冷脸,按灭手机,将它倒置回桌面,低头执笔。
“怎么了,”春早被她急速降温,心如死灰的样子逗到:“这张头像有什么典故?”
童越看她,呵口气:“折木奉太郎,背后使用者非丑即渣。”
“我的CP死在我刚粉上他们的第二天,我很难过。”她狠抽两下鼻子,佯哭,继续奋笔疾抄:“收心学习了,勿扰。”
春早笑意加深,拿起她手机研究:“渣男?图里这个男生看起来还好啊?”
“你不懂。这个角色没问题,但用这个头像的男的太容易踩雷了,”童越把手机抽回来:“如果原也再找你聊天,我建议你看看就好。”
不管友人是否言之有理,春早还是比较赞同这个提议的。
该怎么形容原也出现之后的生活呢。涟漪,裂隙,还有不那么明显却也不容忽略的三级震感,全是不稳定因子。
不稳定等同于不安全。
约定好的请客一结束,她势必会让自己回归到熟悉的安稳中去。
今天晚自习是老班值班。
陈玉茹向来不苟言笑,眼神锐利可敌博物馆红外线警报器。
所以从开始到结束,整个三班都落针可闻,仅有沙沙书写音,无人敢交头接耳。
临下课时,她从讲台后起身,叫了声“童越”。
童越是班里老大难,成绩虽不拖班级后腿,但常年在规章制度的边缘反复试探,是陈玉茹心目中的雷区蹦跶第一人。
童越以为自己又有什么“罪行”被揭发上报,心头一怵,扶桌缓缓起身。
春早回头看她,也默默替朋友捏把汗。
预想的午门示众并未发生,陈玉茹只是简单交代两句:“马上要国庆了,下周有领导来学校检查,正好轮到我们班出公共走廊的黑板报,你这个宣传委员可以行动起来了。”
“明天课间去教务处领材料,”她环顾一圈:“班里再找两三个人,尽早弄完。”
童越宽下心,满口答应,刚要小嘴抹蜜再拍老班两句马屁,陈玉茹已经嫌弃地叫她坐回去。
童越立刻双唇紧闭。
无需童越多言,自她接受任务的那刻起,有着多年默契的春早就做好了当帮工的心理准备。
周一课间操时间,得到老班允可,她陪着朋友去了趟资材室,被抓来义务劳动的还有个同班女生。
她叫丁若薇,画工较之打小就在少年宫学国画的童越有过之无不及,据说初中就开始在网上卖头像挣外快。
三人分工明确。
童越负责规划区块和大标题;丁若薇负责图画和上色;春早则负责板书。
最后如有细节问题,再一齐查漏补缺。
童越和春早一左一右提着大袋画材回班。
丁若薇走在一侧,在手机上四处搜寻爱国主题素材图片找灵感,不时给童越瞄几眼,参考她意见。
因为公共区域的黑板面积较大,而且保留时间较久,就不能像班级黑板报那样只需要用到简单的粉笔。
回教室后,两位“大触”在后排清点画具、粉笔和水粉颜料,一边嫌弃地碎碎念。
童越:“啧,都是什么便宜货?笔杆上连个牌子都没有。”
丁若薇:“有就不错了,你还要啥自行车?”
春早安静地竖着耳朵听,一边将班级值日用的所有抹布集中起来。
中午回家,春早提前告知妈妈晚自习前不回来吃饭,也没敢讲是要帮童越出黑板报,不然她铁定不答应,还要逼逼赖赖一个世纪。
童越提前备好面包和盒装奶,作为小团队的赶工伙食。
以最快速度囫囵充饥后,三颗脑袋并停在偌大的黑板前,半晌未动,又面面相觑。
上学期四班留下的建党建军节板报基本没掉色,起码八成新。
光清理就是个大工程。
童越绝望地哈口气,假装捋袖子,鼓劲打气:“姐妹们,动起来吧。”
春早将拧干的抹布分发给她俩。
为图效率,她们仨一人负责一块领地。不过十分钟,黑板下半部分的图案和文字就被擦拭得一干二净。
丁若薇身高一米七出头,清洁区域明显要比左右两边多出一截。
高挑的女生后退几步,看看面前这张参差不齐的“柱形图”,笑了笑:“我还是去搬两张椅子来吧。”
童越看她:“你一个人搬啊?”
丁若薇耸耸肩,语气无所谓:“两张椅子不算重啦……”
童越将抹布揣进粉笔槽:“我跟你去拿吧。”
童越追着她离开原处。
一时间,黑板前只剩下春早一个人,突如其来的安静多少让人无所适从,尤其这个点还在晚自习前,身后不时有学生穿行而过,还都会好奇地往她这里打望一眼。
春早将湿抹布捏在手里。
干站着不动似乎更奇怪……
她看看左侧那栋丁若薇创造出来的,明显要高出她“两层”的黑色大楼,踮起脚,给自己面前的“平房”划出一道湿漉漉的弧形屋顶。
又蹦跳两下,费劲地给它糊上一对高矮不一的粗天线。
身边遽地有人驻足。
余光里,半塞在粉笔槽里的那团抹布被随意捡起,春早以为是童越她们回来了,侧头刚要招呼“哎,你们……”
动作骤停,词句也阻在喉咙里。
旁边站着的人是原也。
男生单手扬高,很是轻松地够到了黑板最顶端。
他没看她,也没说话,心无旁骛地擦拭着。
从春早的位置看过去,他直峭的鼻骨之后,是被高处楼体和回廊切割开来的,日暮的天空。
它就像油画里的湖泊,大片的暖色调,浓稠,宁静,不会流动。
看久了就会被掠夺走呼吸。
春早觉得自己心脏的存在感变得过分强烈了,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攫紧。
简单几下,童越的区域就被男生清洁干净,他这时才低下头来看她,逆着光的眉眼愈显黑浓。
春早生怕慢了地偏开眼睛。
她发现自己的右手还带着抹布按在黑板上,许久未动。
春早匆忙放下,思索要如何与他搭话。
但他先开口了。
“借个道?”
走廊里人来人往,他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这样问她。
“不然不太好帮到你。”他提示春早面前的高处。
“啊……好。”春早反应过来,往右边平移两步,让开位置。
男生也朝她的方向逼近。
比之前更近。
倘若她抬起胳膊,也许就会触碰到他的身体;但若再次走远,又会显得不得体又刻意。
春早茫然又紧张地僵立着。
高处的手臂还在大幅晃动,还有他的袖口,洁白的校服衣摆,都在动。明明有那么多不容忽视的存在,她的目光却再也找不到憩息地。
最后,定在低处,刚刚被她久压过的地方。
那里留下了一小块深黑色的湿迹,细看像一颗爱心。
春早瞳孔一紧,迅速抬眸观察原也。确认他并未注意这里,才抬起左手,装不经意地连蹭两下,好让它的轮廓彻底走形。
◎咖啡上的奶泡◎
丁若薇不是很明白,她刚尾随童越走出教室,对方突然一百八十度大掉头,还用架在身前的椅子一寸寸地把她拱回门框内。
并且急不可耐地催促:“回去回去!不用拿椅子了,快放回去!快点!”
丁若薇:“搞什么?”
童越微妙一笑:“有理科班的高个子男生帮忙擦了。”
“谁啊?”丁若薇正要探头一看究竟。
童越将她扯回来:“一位不愿留名的好心人。”
丁若薇:“?”
两个女生双手空空回去,童越打头阵,停在不远处扶额眺望:“春早啊,怎么才这一会儿,我们的黑板怎么变得这么干净啊?”
春早含糊不清回:“……有人路过帮忙擦掉了。”
“哦?”童越小跑过去,勾肩搭背:“我还以为你飞起来擦的呢。”
春早:“……”
她眼角微抽,挑开童越小臂,继续对付黑板上的那些颜料残渣。
童越像螃蟹那样一步步挪去她身侧,拱她肩,嬉笑两声:“嘿嘿,我又仰卧起坐了。”
“什么?”她常蹦出一些春早根本听不懂的词汇。
童越脸上跳起眉毛舞:“我这个cp狗又仰卧起坐了。”
春早警惕侧目:“你看到了?”
“你俩在黑板前缠缠绵绵,想看不到都难哦。”
春早霎时语调发急:“谁缠缠绵绵了?”
“好好好——”童越抚平她有了皱褶的情绪:“是我,我缠缠绵绵,我跟丁若薇缠缠绵绵。”
一旁丁若薇隐约听见自己名字,插嘴道:“你们嘀咕什么呢。”
童越看她:“在偷偷商量怎么把最多的活留给丁若薇。”
丁若薇失笑喊“滚”,顺手拿脏抹布丢她。
童越一个灵活闪身,抹布正中春早胳膊肘。
丁若薇忙抬手苦笑,一边抱歉,一边去捡。
春早忙说“没事”,提前一步拾起来,交还给她。
从女厕洗干净手出来,晚自习的上课铃刚好奏响,三个女生互看一眼,慌手慌脚地朝教室百米冲刺。
女孩子的莺声燕语像香饵一样散落在走廊里,诱得一班二班许多男生抬起头来找。
原也的同桌也扬高脑袋。
“几班的啊,这么疯?”话虽如此,眼睛却是粘在那三道轻盈的蓝白色身影上面,一刻没挪开,直到她们完全脱离视野。
自如飞旋的三菱中性笔被原也卡停在指间。
男生眼皮半掀,也瞥了瞥已空无一人的窗,微弯起嘴角。
第一节课是英语随堂测试。
英语是春早的擅长科目,常规考试通常提前半小时就能完成整张试卷,相对简单的随堂测更是不在话下。
写完作文,春早抬手看眼腕表,距离下课还有一半时间,她仔细检查一遍,确定并无错漏,才开始撑腮发呆,任由思绪天马行空。
至于另一只闲着的手,就抓着笔,在草稿纸上百无聊赖地写画着。
不知过去多久,下课铃声惊散她大脑里的“白鸽广场”,班里沸腾起来,英语老师起身叫各组组长收卷,春早忙将题册合拢,递交出去,而后垂眼拾掇起面前的书桌。
视线落到右上角的草稿本上。
春早一懵。
本来空无一物的纸页,被她在不知不觉间画上了无数个圆圈,它们就像咖啡上用量过多的奶泡,时刻要溢出杯面。
怎么会画这么多的圆?
一个名字随之浮出水面。
所有的气泡仿佛都开始炸裂。
春早急冲冲地将那张纸翻面,抽出一本更大的教材完全压住,才沉下心离开座椅。
沿途不忘拽上童越。
“干嘛啊……”童越将杂志捅回桌肚深处:“我还想趁着下课看会儿帅哥呢。”
“帮我送本子。”春早威逼利诱:“明天请你喝饮料。”
“好吧。”童越不情不愿地应着。
从办公室出来,手里没了厚重的题册,胸口也失去隔挡,春早急需把陌生沉甸的情绪铲除或转移,遂看向童越:“问你个事,原也不是借了手机卡给我嘛,也没收我钱,我答应请他吃饭表达感谢,你觉得什么时候请比较合适?”
她在心底补充:当然是越早越好,越快越好。
请完了。
对原也的亏欠就能一笔勾销,她也不用再惦挂着这件事,从而获得完全意义上的解放和松懈。
所有异样的情绪……一定也会连带着消弭吧。
没错,绝对是这样。
春早肯定自己。
“你们还约了饭?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童越发出不满的嘟囔。
春早斜她:“因为还没定时间。”
这顿薛定谔的饭,谁知道哪天实现。
但现在不一样了,务必要尽快兑现。
童越沉寂下去,撑了会下巴,苦恼道:“这是个很重要也很严肃的问题,下节课我好好想一想,放学的时候告诉你。”
春早心思有理,点点头:“行,那我等你建议。”
情绪嫁接法果然成效显著。
第二节晚自习,春早全神贯注,什么都不再想,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写题。下课一收拾好书包,她就走去童越位子边上堵她。
“你怎么不说话,考虑好了吗?”春早低声问着,追随故作深沉的朋友走出教室。
童越停下脚步,转头看她:“我是想好了……”又是一阵欲言又止:“就是……”
春早拧眉:“什么?”
话音刚落,胳膊突然被两只手紧紧握住,不由分说地往前扯去。
童越高喊着“借过借过!”,也不管会不会撞到人,反正像失控的野猪一样,拉着她一路猛冲,刹停在一班前门。
两个女生气喘吁吁。
童越一脸逞笑,往里面探头探脑。出来的学生都会多瞄她两眼,并避道让行。
春早反应过来,转头要逃,被童越捉住书包肩带。
“哎?别跑啊,”童越把她拉扯回来,攥着不放,目光死锁班里,大概是发现目标人物了,她招手叫道:“原也——”
听见名字,春早脸上有了细微但急速扩张的刺热感。
刚走到一排课桌边的男生放缓步伐,跟身边同学对看一眼,加快速度走过来。
“有什么事吗?”他停在门边,眼一偏,逮住童越身后的春早。
女生静悄悄地立在墙边,光线并不好,也没朝这里看,表情有些捉摸不透。
但能感觉到她不太自在。
童越正要开腔:“就是……”
“我们好像挡着门了,”原也温和地断开她的话:“边走边说吧。”
“是喔。”童越方才察觉。
三人步出走廊,来到敞阔的樟树大道上。
周边环境暗了下去,童越愈发大大咧咧:“春早跟我说借了你的卡,问我什么时候请你吃饭表达谢意比较合适。我就想,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反正你们住一块儿,一起吃完饭,还能顺路一起回家,多好啊。”
喂!偷听的女生绷直背脊,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只字不落地全盘托出吧?
原也上身微侧,视线越过童越去找春早:“你要今天请客?”
春早硬着头皮解释:“……我本来是想等你通知的,但……”
“今天不好吗?天气这么好,空气也这么好,”童越看看树,又看看天,一锤定音:“这么好的一天,怎么能浪费掉。”
讲完话,一开始居于正中,匀速并行的女生,忽然开始倒退。
而左右两人已不自觉地多走出几步路。
发现身侧空了个人,春早立即转头去找,不料对方已经在不远处一脸灿烂地挥手:“那我就先走啦!你们吃好喝好!我还要一大堆作业要回家写!拜拜——”
说完就一溜烟朝反方向跑远。
春早:“……”
为什么要把这种史上最难应对的局面留给她——春早完全失语,一时半会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挤出合宜的场面话。
她抬手整理两下被气流刮乱的刘海。
深吸气,一咬牙,继续朝前走总没错吧。
她小心地窥看原也。
男生已经自若地靠了过来,填补他们之间的突发空缺,让彼此的间距回归到正常社交状态。
近来颇为熟悉的胸窒感卷土重来。
要说什么?快说话!春早焦虑地敦促自己,问他想吃什么应该OK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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