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还嘟囔着:“我已经很久没给莲妹洗脚了,这次就让我这个皇上亲手伺候你一会。”
少年的时候,他是这样做过。
那时候做,是夫妻恩爱,是闺房情趣。
现在,如果沈皇后敢让他给自己洗脚,明天沈家大大小小的人头就要落一地。
虽然,现在沈家也没几个人了。
“陛下今日酒没喝多少,怎么说起了醉话。”
不能明着拒绝,沈皇后只好拉着陈权坐下:“你坐下,我还有事问你。陛下,你今日怎么想起小妹来了?”
“小妹?”陈权凝神想起沈皇后的小妹。
沈清荷比沈清莲小两岁,自小感情就好。姐妹俩都长得好,花朵一般的好看。
不对,花朵也没沈家这对姐妹花好看。
当初他能娶到沈清莲,那是祖上烧了高香,谁不说沈清莲是一朵鲜花插他陈石磙这坨牛粪上。
轮到沈清荷出嫁,嫁的是东阳郡的陆庄主,个个都夸沈清荷嫁得好。
说陆远山丰神俊朗,风度翩翩,和沈清荷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
他其实是有些不服气的,除了家境和长相他不如陆远山,他那样比陆远山差了。
不过小妹对他这个姐夫还是很敬重的,就连连襟陆远山和他关系也一直很好,直到云飞被接回宅子后才稍微有些不愉快。
想起云飞,陈权又想起陆远山的死,不由叹了口气。
“小妹死的冤,我就想给她和远山挑个继子,好歹还有个继承香火的。”
“我不同意。”沈皇后冷着脸。
看见这样的皇后,陈权一时有些心慌,仿若又回到了两人初相识的那一刻。
那时候他就想娶沈家大姑娘进门,天天想办法去堵她。
那时候的沈家大姑娘如何能看中他这个浪荡子,也是如现在这般冷着脸,看都不看他一眼。
“清莲。”
陈权酒意上头,一时分不清状况,只知道媳妇生气了要哄。
他弯腰揽着沈皇后的肩头,柔了声音问道:“你为何不同意,难道就让小妹和妹夫在九泉之下连个烧纸钱的人都没有?”
“我只是觉得鸿南和鹤北还没有死,你不是说没见到两孩子的尸体吗?没见到,那肯定是没死。”
沈皇后放柔了声音,尽量让自己温顺和善一些,“我想着,这两个孩子怕是吓着了,不敢出来,等两年安定了,他们肯定会回来认祖归宗的。”
陈权闻言只是一笑。
灯光下,这笑不达眼底,让陈权一张略微有些发福的脸显得不那么慈眉善目。
“你要是这样想,那就依着你,实在不行我派人去找找。”
“还有飖歌。”
说到陆飖歌,沈皇后隐约有了泪意,“我总觉得飖歌那孩子也没死。”
陆飖歌是沈家兄妹中最小的孩子,这孩子简直是照着沈家人心坎坎长得,又乖巧又聪明又好看。
沈皇后生了三个儿子,没有闺女,一直把陆飖歌当着亲生女儿疼爱。
谁知道,谁知道……
“好了好了,别哭了,小心伤着身子。”陈权轻拍沈皇后的后背。
他也喜欢陆飖歌那孩子,可死了就是死了,只有他这个傻媳妇才相信清荷的三个孩子都没死。
既然她这样想,自己就依着她,心里总还有个念想。
沈皇后见好就收,拿帕子抹了泪,一双眸子水浸般柔亮:“权哥,我是不是不该哭,你看这日子这么好,我还哭哭啼啼的……”
陈权也不喜欢女人哭哭啼啼,见沈皇后收了泪,心中满意:“这是我们的家,你想哭就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还敢说你不成。”
“真的?”
泪湿的帕子还在手里,沈皇后立刻就迫不及待地问道,“真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陈权垂眸:“对,你想做什么?”
“我想给兄长和小妹他们抄几卷经书,你也知道,我性子慢,这宫里的事情诸多繁杂。不如,分一些给贵妃,也好让我腾出手来……”
“胡说。”
没等沈皇后话说完,陈权就冷了脸,“你是后宫之主,能有多繁杂,就算再繁琐,不是还有彩月彩琴她们。”
沈皇后低垂着脑袋,捏着湿哒哒的帕子不动。
心里却在腹诽,姓周的那女人闹时,想让我分权的是你。现在我要分,你还不愿了。
“怎么,生气了?”
陈权察觉到怀里软软的身躯有些僵硬,忙又来哄,“这事不是我不愿,是规矩在这里。经书你慢慢抄就行,这后宫的事情你要是觉得繁杂,就去问问娘,让娘帮帮你。”
“嗯。”沈皇后柔顺地应了一声。
她的目的又不是给姓周的那女人分权,不过是想光明正大地抄几卷经书,好去寺里给兄长和小妹他们点几盏长明灯。
也好让她这个供灯人,生生世世眼目清净,不会变成瞎子,识人不清。
提起太后,夫妻两人絮絮叨叨又说了半晌。
太后其实身体无大碍,就是眼睛不好,看东西不清不楚,因为这太后才不大愿意出来。
今日除夕宴,太后也不过是稍坐了片刻,就由三皇子护着回了自己的宫殿。
提起小儿子,沈皇后语气都轻快了许多:“业儿还说,等他搬出宫去,就将他祖母也接去他的王宅里住些日子。”
“那成什么样子。”陈权虽然不同意,却并无责备之意。
“也是他们祖孙感情好。”沈皇后语带酸涩道,“你不知道母亲对业儿多用心,就连我这个做母亲的都比不过。”
“这酸醋你也吃。”
陈权笑着挑起沈皇后的下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发觉得沈皇后比初见还要娇艳。
不等沈皇后说话,他抬手指按住了皇后樱花瓣的唇瓣,低喃道:“不早了,我们该歇着了。”
这一夜,椒房殿里的灯光到半夜才停歇,热水都多要了一次。
等到陈权鼾声响起,沈皇后才闭了闭眼睛,翻身滚离陈权的怀抱,起身进了一旁的隔间。从一只金簪中扣出一枚黑色的药丸,连水都不要,生硬地吞了下去。
窗外寒风阵阵,沈皇后又抄了几页经文,待口中的药味淡去,才端了清茶漱了漱口,转回那张瓜瓞绵绵的帐子下,离陈权远远地躺下。
周贵妃的玉华宫更是一夜灯火没灭,和椒房殿热闹比,零星瓷器落地的破碎声也算相合。
第199章 疯子
“没等秦王出宫,就连市井中都有人知道,除夕夜那一场烟花盛宴,是陛下给皇后娘娘的惊喜。
说是新婚时,陛下和娘娘看过别人放烟花,当时陛下就立誓,在有生之年必定要给娘娘一场盛宴。
还有什么烟花宴,能比上除夕夜的这一场。
万人空巷,整个京城都为之动容。
就连皇帝一连数日都宿在椒房殿的事情,李掌柜都打听到了。
李掌柜感叹:“看样子皇后娘娘又获得了皇上的宠爱啊!”
陆飖歌神情却有些不愉:“不过是彼之蜜糖汝之砒霜罢了。”
李掌柜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难道君王的宠爱对皇后娘娘还不够?或者说,皇后娘娘不愿意承宠?
怎么可能。
“皇后娘娘怎么想的,怕只有她自己知道。”陆飖歌起身看向皇城方向,“三个儿子死了两个,还有一个羸弱多病,难道皇后娘娘还想再生一个小皇子和四皇子争储吗?”
现在是四皇子,以后还有五皇子六皇子,只要陈权一日不死,皇后生再多的儿子,也未必有用。
“你……”
李掌柜慌忙掩门,神色大变,“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要是被人听去,多少脑袋都不够砍的。”
陆飖歌无奈:“如果李伯这里都不能说话,还有什么地方能说话?”
这茶楼,人来人往,说书的、听书的、卖茶水的、送吃食的……
人来人往,嘈杂不断,可这茶室二楼角落的一个房间却是李掌柜给陆飖歌特意留的,别说人,就是一个苍蝇也飞不进来。
“话是怎么说……”
李掌柜叹气,“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做个好好的富家翁不好吗?不行你就去考学,以你的聪慧,就算不能考个状元探花,起码能拿个进士及第吧。”
“你知道的……”陆飖歌摊手,“我懒,吃不了十年二十年寒窗苦读,有这功夫,多挣些银钱花的不自在嘛。”
李掌柜神情有些暗淡:“可商贾到底……”
商贾到底是下九流,再有钱也是被人看不起。如果他陆家小四这么聪慧的儿子,就是拿大棍子打,他也要给他赶去读书考学。
可陆全这两口子不知道怎么想的,孩子说不读书就不读书,说不考学就不考。
宠孩子还没有见过这么宠的。
“所以,我才要另辟捷径啊。”
陆飖歌看着楼下的热闹,嘴角微翘,“李伯伯你看,我又懒散又怕吃苦,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会挣钱。我为什么不扬长避短,发挥自己最大的能力。好好挣钱,给自己谋个好出路呢?”
“你这孩子,我也说不过你。”
对着这样耍无赖的陆飖歌,李掌柜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这孩子的模样,不过短短几年,陆家,包括当初野码头那几家,还有他李家,简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孩子,可以说是神童也不过分。
不过他神在了做生意做买卖上,脑子好,想出的点子千奇百怪五花八门。
要是把这心劲用到读书考学上,不说封王拜相,起码也能博一个好前程。
可惜,这孩子脑子好似,就是不入正途。
李掌柜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认真说起来,陆小四不入正途,也刚好便宜了他,他要是在说漂亮话,就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他家这几年能从一个给人卖命的镇上小掌柜,到京城开酒楼开茶馆,不就是因为有陆家小四这孩子在后面出谋划策,还抱了国公府和侯府的大腿才有今天的样子。
虽然,每年的利润要和陆小四五五分,陆小四还是个甩手掌柜,可架不住李掌柜愿意啊。
说不过陆小四,李掌柜只好重新接刚才的话题:“十六秦王迁府,我们要不要送礼。”
“不用。”陆飖歌一口拒绝,“没门路,送去人家也不会收。就是侯府初六的帖子,我还在考虑到底怎么去。”
“不是说好了跟着唐公子一起?”李掌柜声音里带着疑问,“难道有变故?”
陆飖歌暗叹:“嗯,那日送年礼的时候宋公子说了,初六那日他会亲自驾车来接我们全家一起过去。”
“这……”李掌柜脸色一变,“这不妥吧?”
陆飖歌心说,这何止不妥,是大大的不妥。以陆家一介平民的身份,竟然让侯府嫡子,朝廷四品武官亲自驾车上门来请。
这不是把陆家和她往风口浪尖上推嘛。
送年礼的时候,看见那么多东西,陆飖歌心里就知道不妙。宋云飞这人说好听点叫念旧,说难听点就叫没头脑。
他怎么想的陆飖歌不问都能知道。
她是沈皇后的侄女,陆远山和沈清荷的亲闺女,也是陆家留下的唯一根。
前些年,陈权谋逆,她的身份自然不能泄露。
可现在陈权已经为王,就连她亲姨母也被立后,还有她的三表哥,虽没有立为太子,也得了个秦王的封号,还允许搬出宫自己立府。
她的身份,就是妥妥的皇后的娘家亲人。
宋云飞的打算很简单,你不是不想暴露身份,不想认祖归宗嘛,我就推着你慢慢走近世人的眼里。
说宋云飞对她陆飖歌好,不如说宋云飞惦记的是当年陆家的养育之恩,惦记的是让她这个陆家遗孤早日回到陆家。
这么自以为是的人,如果不是留着还有用,那日送年礼的时候,陆飖歌就想一拳轮他脸上,再狠狠踩几脚才能出气。
什么皇亲国戚,狗屁。
三皇子被封秦王,又出宫立府是没错。
没有成亲的皇子,能封王,能允许出宫立府的,历朝历代都是少之又少。
说皇上不喜欢三皇子,想将太子之位留给四皇子,可皇上对四皇子也不比对三皇子亲热。
说皇上喜欢三皇子,允他立府给他封王,却又不提给秦王成亲,也不提给秦王封地。
说他独宠周贵妃,可后宫女人他也一直雨露均沾。
说他不喜欢皇后,从除夕到现在,已经五六日了,他日日歇在椒房殿。
这皇帝,心里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
依陆飖歌看,陈权这人就是个疯子。他的眼里根本没有什么界限也没有底限,就是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
第200章 抓人
“小四,我有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说完,李掌柜倪了一眼陆飖歌的脸色,见她微微颔首,才小心翼翼问道:“这宋公子到底和你家有什么样的渊源,才会如此礼遇?”
“礼遇?”
陆飖歌嗤笑出声:“何为礼遇,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李掌柜默默无言,有些事情他不知具体,自然不方便插言。
陆飖歌扯了扯嘴角:“要说陆家和宋云飞有什么渊源,大概等于救命之恩吧,他幼时体弱,是我爹娘养了他几年。这么说吧,没有我爹娘,也就没有现在的宋云飞。就连他的名字,都是我爹给取的。”
提起宋云飞陆飖歌就有些说不出的厌烦,这人打不得骂不得,避不了让不了,她很不喜欢这种以我为你好之名。
“因为救了他一条小命,他就要把这恩情一股脑还了,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喜不喜欢。”
这话一说,李掌柜就明白了。
原来陆家和宋公子还有这样的渊源,这就对了,宋家也是东阳郡人,难怪小时候会在陆家养了几年。
不过他有些想不明白的是,陆全那两口子大字不识几个,给宋云飞这名字取的还不错,比家里几个闺女取的好。
至于小四小五和青鸾,李掌柜早知道他们三名字都是小四取的,不觉得的奇怪。
李掌柜不知道的是,陆飖歌说的陆家并不是他以为的陆家。
也不知道,宋云飞的名字不单单是取的好,那是陆远山从自己儿女的名字中给宋云飞取的。
不如鸿与鹤,飖飏入云飞。
他们正的是当云飞如亲子,怎么能不好?
李掌柜窥探了陆飖歌神情一眼,小心翼翼问道:“明日就是初六,你当如何。”
陆飖歌不答反问:“听说冬日江上可以破冰野钓?”
“野钓?”李掌柜一时没明白,怎么又说到夜钓。
脑中灵光一闪,李掌柜即刻反应过来:“可以的,要不明日我备几辆车,我们俩家一起去江边野钓。听说青梅洲那边芦苇长得极好,风景独特。我得备好个大船,不然这江上风大,别到时候鱼没钓到,却冻坏了身子。”
陆飖歌唇角微翘,已经能想象到明日宋云飞登门吃了闭门羹的样子。
“那就明日一早,家里没有骡车,到时候还需要麻烦李伯伯来接一趟。”
“麻烦什么,店里别的没有,骡车还是有几辆的。”
李掌柜抬手捻须,骡车好,骡车低调不惹眼,去哪里也没人留心。
“你回去和你爹娘说,明日也别在家吃早食了。我们去九门巷,那边的吃食花样多,从早到晚都不停歇,可以去尝尝。”
陆飖歌脸色终于有了笑意:“这样更好,三姐和小五还有青鸾肯定要高兴坏了。她们来京,还没有出去玩过呢。”
两人商议好明日去青梅洲野钓,李掌柜就抽身下楼安排。
边往楼下走,李掌柜边琢磨。
以后这宋公子来,他得更要敬重些,当然也要远些,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句不能说,特别是陆家的事情。
这人哪里是报恩啊,简直比寻仇还让人恼火。
有仇有怨还能明刀真枪地来,可这无仇无怨,打着报恩的名义一次一次逾越底限,就让人很不舒服。
李掌柜不能说十分了解陆小四这个人,起码这些年,他和小四从来没有任何不愉悦的事情发生。可见小四这孩子还是个好相与的,能让一个好相与的人都有些恼怒,可见这宋公子做事就有些过了。
宋公子送去陆家的年礼他也听说了,外面传言是宋公子亲自领着心腹架了两架马车送去的。
李掌柜没问小四送的什么,不过看现在小四不高兴的样子,李掌柜也跟着头疼。
说到底还是他们身份和宋公子不匹配,要是有不惧宋公子家中势力,这样的人不如直接翻脸算了。
李掌柜下了楼,陆飖歌稍等片刻也出了茶楼。
因为陆全夫妇来京中住,李掌柜还特意送了一架马车给陆家,说是方便进出。
其实,这马车方便的只有陆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