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京城最大的水陆码头,每日来往的船只不下百余,运货送货的车辆更是一辆接着一辆。
店铺门口的道路一旦被堵塞,店里的客人出来难,外面的客人想进来更难。
而他们所在的茶楼却不存在这些问题,又因为门口能停车辆,来码头接人还是送行的,或是那些地方官员进京续职的,在码头等待的时候都喜欢来这茶楼坐一坐歇一歇脚。
“还是小四你有眼光啊!”李掌柜亲自斟茶,给陆飖歌倒了一杯普洱。
“当初这一片地皮买卖的时候,这块地谁都看不中,说是尖刀形,撞煞气,不能住人也不能做买卖。我啊当时心里都打鼓,要不是你说能买,我可真不敢买。也幸亏听你的话地皮买的大,往后让了几丈地,做了个你说的停车场。再在门前横铺一条路,这煞气不就当着了嘛。”
许是这几年生意做的好,李掌柜整个人红光满面,看上去没觉得年龄增长,反而愈发的精神抖擞。
“你这次一个人来,就住我家。我帮你家买的那宅子太大,你一个人住太空了。这新年啊,就在我家过。”
陆飖歌却不愿打扰李掌柜一家,摇头婉拒:“我还是去我家宅子看看,买了宅子到现在还没看什么样呢。”
“行吧。”
李掌柜也晓得小四的性子,没有强留,“那我等会让陶山送你,你那宅子都是你陶山哥帮着打理的,哪里要是不满意就让陶山给你修整修整。”
现在的陶山不叫陶山,而改了姓名,叫李陶山。
不过李掌柜一家喊习惯了,就还是继续叫着陶山这个名字。
李掌柜家的大闺女留在家里招了赘婿,招的就是原本在来福顺跟着邱氏学做长鱼宴的陶山。
陶山在蒋家坝跟着李掌柜几年,品行性子都是知道的。
回到扬州城后,李掌柜才知道陶山现在的娘不是他亲娘,是他爹续娶的后娘。
后娘自己生有儿女,对陶山自然好不到那去。
也是因为陶山后娘对陶山不管不问,陶山才被他亲爹给送去来福顺做了学徒,指望着孩子学个手艺,能吃口饱饭。
陶山回了扬州城,他爹听说李掌柜家有意招个赘婿,陶山爹就将陶山送到了李家。
言明如果李家愿意收了陶山这个赘婿,他们家分文不要,只要李掌柜一家对陶山好就行。
在外人看来,陶山是因为爹娶了后娘,家里才容不下他。
只有陶山知道,他爹是怕他在家被后娘欺,还不如找个好人家去过好日子。
而李掌柜家,那真是顶好的人家,如果不是家里没有儿子,李掌柜家的闺女怎么也轮不到他陶山娶为妻。
这边陆飖歌说去宅子,却没有急在一时。
陶山知道岳父要留陆小四吃饭,先带着人将陆家船上搬下来的东西找马车送到陆家买的宅子。
该归置的归置,该整理的整理。
陆青鸾这次也跟着陆飖歌到了京城,有她这个小管家婆在后面跟着,陆飖歌根本不用去管。
她只管安安稳稳和李掌柜吃个饭,然后回去必须一切弄得妥妥当当舒舒服服的。
第188章 套间
京城最大的酒楼之一吉祥楼,今日宾客满堂。
二楼雅间也早早被预定一空,此刻唯一没有人上去的是三楼的套房。
李掌柜将宽大的三楼从中间隔开,做成两个独立的套房雅间。从后院东西两处楼梯直接上三楼,和前厅包括二楼的雅间用的都不是一个楼梯,更不可能会出现有二楼的客人走错楼层进入三层的失误。就连三楼,这两间风格迥异的套房也是各自为政,互不打扰。
三楼的两间套房,是陆飖歌画的设计稿。分待客厅,私人休憩厅和餐厅。
典雅的中式风格,端庄大气,富贵逼人,雅间里除了名贵的字画古玩,也有冬季极难见到的鲜花绿植,整个空间清幽静谧,暖香袭人。
脚下是厚厚的绒毯,头顶悬挂着的琉璃灯盏中点着只只明烛。
待客厅里是红木的沙发椅,围着一张红木茶几,十几个人说话喝茶都很方便。一旁的阳台上另外放了一张方桌,四把靠背椅,这里更适合三两个朋友看风景闲聊。
私人休憩的起居室里不但有床榻,衣帽间,还有净手间。最让人惊奇的是可以容纳近二十人左右也不显得拥挤的巨大的餐厅,圆形的转盘餐桌中间放置着时令花卉和绿植,还有一个极小的假山,假山上的迎客松微微探头斜伸出来,成为餐厅一景。
在三楼的套房,别说吃饭,就是想在这里住上十天半个月也是可以的。里面该有的设施是一样不缺。
李掌柜领着陆飖歌将西套间的几个三个房间细细查看,没有在餐厅的大圆桌停留,而是去了隔着屏风的小偏厅,那里有一张略小些的方桌,平日里给客人饮茶抹牌使用。
明炉鱼头肚皮汤,清炖羊肉,咸鹅鲜笋煲……
方桌上每一样都是冬令时节的佳肴,也是吉祥楼大厨拿手的菜肴。
李掌柜和陆飖歌相对而坐,边吃边谈,连伺候的人都没有留一个,整个三楼只有两人说话的声音。
“东厅是早就被人定下的,不然也要带你去看看。那边没有这边的花样多,不过格局和这里是差不多的。”
李掌柜说的花样多,就是这边出现的圆形可旋转的托盘餐桌,还有长形的木质沙发椅。西厅所有的东西都这个时代的产物,既不让人觉得突兀,又在材料上更加精益求精。
达官显贵王侯夫人们偏爱东厅多于西厅,而京城中的年轻人,包括那些能在京中排上名号的商贾,更容易接受新型的事物,也更喜欢在西厅待客。
不过,要想在吉祥楼定下二楼的雅间,有钱有权都可以。但是想要定下三楼两个套间里的一间,那已经不仅仅是金钱和权利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这里当然有宋云飞和唐七叔的功劳,如果没有他们,李掌柜想在京中发展到现在的地步,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和陆家家破人亡相比,她陆飖歌现在得到的只能算是微末。
“宫里还没有消息出来。”
陆飖歌夹另一块鲜笋:“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如果三皇子死,那一定会有消息出来,这是压不住的。
没有消息,那必然是三皇子还在救治当中。
至于沈皇后和周贵妃斗法,谁输谁赢,以李掌柜的人脉,暂时肯定还打探不到。
起码,三皇子不死,一切都有转机。
“小四。”
李掌柜人老成精,有些事情他不问,不代表他不想。
“以现在陆家的财力,其实你完全不必要卷进这些风波中。权势动人心,可也如利刃,稍不留意可能伤的就是自己。”
“多谢李伯伯提醒,我做事还是有数的,不会逾越的。”
陆飖歌笑了笑,眼眸中晦暗不明,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精明如李掌柜,也不会知道她为什么对皇城里的事情感兴趣。
只是为了权势?
从她知道自己是真正的小飖歌起,她想的就是报仇。
不然,她如何对得起父亲一腔心意,如何对得起二哥为了救她,放弃了自己逃生的机会。
“那就好,那就好。”李掌柜端起汤碗,“你人小,不能饮酒,伯伯就以这热汤代酒,预祝贤侄能在京中大放异彩,也让我跟着分一杯羹。”
陆飖歌也端起汤碗,脸上是诚心诚意的笑:“李伯伯,这几年酒楼有您的管理,确实是蒸蒸日上,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可商贾从来不被人看得起,要想李家和陆家再进一步,我们就不能受制于人,必须得有依仗,有筹码。”
“你的意思是……”
李掌柜想起陆飖歌托他打探的事情,酒馆茶楼那可是消息的集中之地,只要他想打探,真真假假总能有不知道的消息到手。
而陆家小四关注的却比他想象的还要出格,他关注的不但是京中新晋的王公大臣,竟然还有皇城里的九五之尊包括后宫里的一切。
而他现在说话的意思……
李掌柜压低声音,小心翼翼试探:“你是说,立储?”
陆飖歌淡笑不语,只问了一句:“李伯伯可敢一试?”
少年的眼里耀眼的光华流转,是年轻,是自信,是初生牛犊的大无畏。
在这样的目光下,李掌柜的心潮涌动,一时竟然情难自禁。
从他进京,陆小四让他打探各路消息时候,他就想过陆小四要这些消息是作何用。
陆小四打探这些消息,最大的可能是想通过消息得到有用的情报。
他们只是一介商贾,能到京城开店,能有镇国公府还有侯府做后台,已经是李掌柜能够想象到的极限。
陆小四打探消息想要的是什么?
李掌柜想过很多,唯独没有想到陆小四想的比他以为的更出格,他竟然想在立储中出力,然后获得滔天的荣华富贵?
如果要是这样……
李掌柜想到家中的两个幼孙,想到自己从扬州乡下的穷小子混到如今几十家酒楼的东家。
他有什么不敢的。
李掌柜面色潮红,想到这里立刻接声道:“当然敢,这有何不敢。”
“好,李伯伯果然大气。”陆飖歌言笑晏晏,说出口的话却惊人心扉:“不过,立储就能废储,要想大家安稳无后顾之忧,不如……”
不如什么?
“啪”一声,陆飖歌手中饮尽的汤碗碎裂,片片碎瓷散开。
李掌柜瞠目结舌,只觉得心肝脾肺肾都受到了无形的暴击。
这……这念头,也太大胆了些。
如果不成,那可是灭九族都不为过。
陆飖歌抬眸:“李伯伯敢吗?”
李广明豪气冲天:“敢!”
第189章 变天
吉祥楼外,李掌柜亲自送陆飖歌上车。
除了驾车的车夫是李掌柜惯用的人,就连陶山也被李掌柜派来护着陆飖歌回去。
李掌柜还不忘殷勤地叮嘱陶山,路上小心驾驶,只求安稳到达。
一直等到陆飖歌的身影上老马车,马车消失在道路的一头,李掌柜才跺了跺脚仰头看着落雪的天,低低地叹了口气:“这京城的天怕是又要变了!”
陆宅在京城买的宅子是李掌柜帮忙掌的眼,离李掌柜家的宅子就隔了一条巷子。
从陆宅的后门出来,走不到几十米一拐就能看见李宅的大门。
陆飖歌坐的马车里,车帘掀起这样就可以坐车也不耽搁看道路两边的风景。
陶山早已经不再是当初热情而腼腆的小伙计,在京城这几年,他对京城各处几乎可以说是如数家珍,他坐在车辕上边驾车边和陆飖歌介绍着两边的建筑物。
“吉祥楼和如意斋,在京城不敢说数一数二,但也是屈指可数。。”
陶山说起酒楼,脸上是满满的笑。
陆飖歌撩起车帘,向外张望:“京中达官显贵多,要想开顶尖的酒楼,可不是光靠财力就能行的,还得有权势。”
“是的,爹也是这么说。”陶山往车厢边靠了靠,抄手感叹,“五年前我刚见你的时候,我还是个小伙计,你还是个小毛孩。没想到……”
没想到,他会被李掌柜看中,招为女婿。
更没想到的是,五年前跟着亲娘去来福顺卖菜谱的小毛孩,现在竟然成为李家最大的助力。
陶山作为李家的女婿,自然知道,李家开的这些酒楼都有陆家小四的分红。
可以说如果没有陆小四,就没有现在的李家。
如果没有陆小四,就没有开遍全国各地几十家的连锁酒楼。
陆飖歌笑笑岔开话题:“陶山哥,听说你和大姐已经生了两个儿子啦。”
“是。”
提起妻儿来,陶山是眉飞色舞。
当年他入赘李家,岳丈曾说过,会让第二子跟着他姓陶。
可第二子落地,陶山立刻让岳丈给上了李家的族谱。
他现在不姓陶姓李,他的儿子随他姓,当然也要姓李。
因为这,他亲爹没等陶山儿子满月,就赶到京城闹了一场,拿了根麻绳要吊死在李家大门门口。
可陶山性子执拗,认定的事情就算亲爹来了也没用。
他只冷着脸问他爹,大顺小顺都是他儿子,如果小顺跟着陶家姓,陶家可有家产分给小顺?如果有,他就将小顺改姓陶。
一句话堵的陶老爹哑口无言。
陶家的新房还是陶山做伙计挣得银钱建的,之前穷的住的茅草屋,地也是租赁富户的地耕种。后来陶山入赘李家,李家给了聘礼陶家又买了几十亩良田。
现在的陶家,有新房有良田,在村里也算是小有家产富户。
陶老爹连陶山这个亲儿子都不喜欢,怎么能把家产留给陶山的儿子小顺。
他除了陶山这个前妻生的儿子,后续娶的媳妇可是给他生了三儿四女。
说起当年李陶山的笑容有些苦涩:“我就觉得,孝顺父母是我陶山的事情,和我的妻儿无关,他们又不欠陶家的。当年入赘李家,爹给了李家六十六两聘金,我亲爹和后娘连六两都没舍得给我压箱底。只把旧被拿了一床陪嫁过来,更不要说给我做新衣新鞋,要不是大娘子给我做了新衣,那日进李家,我只能穿往日的旧衣。我后娘就不说了,可我亲爹,真的是一丝脸面都没给我留,他们就没有想过我这样去李家,会不会被人嘲笑看不起?”
“路上我就把旧被子旧衣扔给了乞丐,除了李家给我的东西,属于陶家的,哪怕一双旧布袜我都没要。当时我就想好了,以后我就是李家的儿子,和陶家半点关系都无。那六十六两的聘礼还有我前些年挣的工钱,就当还了亲爹后娘养育之恩。就算剔骨卖肉,我陶山也算卖了个最好的价钱,他们还有什么不知足?”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而李陶山的心,也是在一次次希望和失望中逐渐变得冷硬。
“小四你觉得我这事做的对吗?”
有人说他狼心狗肺,忘记了生养之恩,迟早一天会后悔。
他为什么要后悔,不说以后,就是现在让他死,他也不悔。
面对李陶山询问的目光,陆飖歌斩钉截铁地回答:“这事你做的对。”
“我就知道我没做错,这些年,大娘子对我好,家里几个妹妹也尊重我,敬我如亲兄长,还有爹娘爱我如子……”
说到这里,李陶山抹了一把泪,“小四,你别笑话我没出息。我就觉得……觉得我李陶山这辈子能和大娘子成亲,能做李家爹娘的儿子,定是我上辈子烧了高香才有今日。”
寂寂落雪,顺风舒展,人心如这白雪,纯净透彻。
越往里走,道路两边的行人越多。陶山也收敛了心绪,又开始和陆飖歌继续说起两边的街景。
“前面邀月楼你看见没,这可是整个京城都首屈一指的建筑……”
陶山的马车稍微减了些速度,以便陆飖歌看清楚不远处的邀月楼。
“前朝时被人一把火烧了,五年前刚刚建好。听说这是前朝工部工匠最后的佳作……”
后面的话,陶山说的含糊,却处处都是溢美之词。
新朝不过建都五年,在很多地方和前朝比,都不及前朝百年沉淀下来的辉煌。
好在,历史的步伐加快,一代一代的朝堂更迭,有新的东西出来自然有旧的糟粕被摒弃。
能够留下的,都是历尽数代人的心血凝聚而成的精髓。
陆飖歌掀起一旁的车帘,看向不远处的邀月楼。
雪落处,一带粉垣,雕甍绣槛,两边飞楼插空,绿色的琉璃瓦上积着雪白,在阳光的照耀下,隐约有流光闪耀。
楼高四层,门前四根巨大的门柱笔直耸立,异常醒目。楼顶又建了飞檐峭顶,在四处都是两层或者一层的建筑物里,这栋占地面积不小的四层小楼显得越发金碧辉煌,端庄大气。
确实很美,如果能忽略楼顶耸立的身影话。
马蹄滴答,车轮从青石板上滚滚而过。
陆飖歌坐在掀起车帘的四厢马车内,膝上盖着锦被,手中捧着加了新碳的暖炉,目之所及皆是盛世繁华。
而楼顶上,周飏极目远眺,四处白雪覆盖之下,脚踏车行,乌糟糟的脏水和落雪混到了一起,被覆盖,又被践踏。
第190章 小五
腊月二十三北小年,腊月二十四南小年。
腊月二十三这一天,要扫尘、祭灶……
一大早,陆飖歌就去码头等着,她昨天刚接到信,说是爹娘要来京城过年。
陆家新搬来,又是两个孩子在家,过了二十李掌柜就派了李陶山来请,说是让他们兄妹俩一起去李家过年。
陆飖歌不愿意,说是搬了新家,总要有人守着才有人气,他们要是去李家过年,家里就没人了。
叫了几次,最后陆飖歌答应,三十晚上去李家吃饭,如果陆家不来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