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湖关好舱门,拍拍狂跳的小心脏,他可真是个机灵的小厮,跟了个聪明绝顶的主子。
等回了侯府,他一定要和没能跟来的四海炫耀炫耀,他才是公子的心腹,不然公子为什么这次出来只带他不带四海。
他和公子带着十几名随从从京城一路走来,最后竟然还能剩下两百两银子,已经很不容易了。
公子可是拿了他们全部家当换了个璎珞,这样算来,好像也不是占小姑娘的便宜。
是的,他们没有占那小丫头便宜。
他和公子可是救了小丫头的命呢,命可比璎珞值钱多了。
第6章 米粥
洪湖野码头。
陆小鱼蹲在泥炉前面,一点一点往灶膛里添柴火。
“娘,米粥好吃吗?”
“好吃,怎么不好吃,这可是米粥。白花花的米熬出来的,香的很!”
邱氏揭开锅盖,搅看搅,让香气散发出来。
“你闻闻,是不是很香?”
陆小鱼半欠起身,凑近瓦罐深深地闻了闻:“唔,香。”
白花花的米,添了水,熬小半个时辰,就成了浓香粘稠的米粥。
邱氏长这么大,闺女儿子都生了几个,也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闻过粥香,陆小鱼对烧火越发上心。
邱氏临走吩咐小鱼说要小火慢熬才好吃养人,她就一根一根地往灶膛里添细柴。
家里烧的柴草都是她和姐姐们捡,干草是娘一把一把割了晒的。
别说熬粥,就是平日里,也不会烧大火浪费柴草的。
锅里,原本清澈的水夹裹着白生生的米粒翻滚跳跃,最后变得粘稠起来。
香气在野码头散开,整的周围几家的孩子都围拢过来。
一个一个围着小泥炉,伸长脖子贪婪地吸着四溢粥香。
李罐罐穿着件他哥哥的旧夹袄赤着脚吧嗒吧嗒跑过来,宽大的夹袄一直拖到腿弯下面,夹袄下空荡荡的,连个裤子都没有。
野码头的男娃,不是一个人这样穿。六个孩子起码五个是没有周正衣服穿的,不是穿着哥哥姐姐的旧衣,就是穿爹娘的破衫。
能将孩子平安养大,有口吃的,有个地方睡觉已经不错。
天气暖和,衣衫穿的单薄一些也不碍事。等到夏日,有的孩子整日光腚打赤膊,谁还管羞不羞。
李罐罐依仗自己家的船和陆小鱼家的船挨靠在一起,奋力挤开围拢在陆小鱼身边的两个孩子,也不管穿没穿裤子,直接蹲在了陆小鱼的身边。
坦荡荡露着小雀,也不觉得害羞。
“小鱼,你家做什么呢,这么香。”说着的话,李罐罐还吸溜了一下鼻涕。
黄脓的鼻涕吸进鼻腔,又呲溜一下滑了出来。
抬起袖子抹了一下,黑亮的袖口立刻抹出一条长长亮堂堂的横杠。
李罐罐也不觉得羞愧,抬手就准备去推陆小鱼。
陆小鱼好似被人掐了一般,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尖着喉咙喊:“李罐罐,你脏不脏。”
“哪里脏了。”
李罐罐毫不在意地将袖子在身上蹭了蹭,又往陆小鱼身边凑了凑,“你家这是在做什么好吃的,这么香?”
“你管我家做什么吃的,你离我远点。”
陆小鱼嫌弃地把李罐罐往一边推了推,“脏死了,你娘怎么都不给你洗洗,看看你的袖子,都结锅巴壳了。”
邱氏爱干净,陆家虽然也穷,可全家一直都穿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李罐罐的娘本来也不是个讲究人,李罐罐这样的半大小子又淘得很。洗得在干净,他疯出小半日回来就灰头土脸的,后来他娘就不管他。
穷人家的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谁也不会说谁。
“你怎么这样啊。”
李罐罐被陆小鱼推了一把也生气,“我就问问不行啊,又不吃你的。”
“不行,你赶紧走,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要是给我家锅挤翻了,你就得……”
陆小鱼想放狠话,想了半天才想起一句,“我就让你爹娘赔钱,赔五十文钱。”
对她这么大的孩子来说,一文钱都很难拥有,别说五十文钱。
五十文钱,那可是一笔巨款。
“哼。”
被陆小鱼这么嫌弃,李罐罐的面子也有些拉不下来了。他不高兴地哼了一声,目光在陆家冒着热气的锅盖上狠狠挖了一眼,才气呼呼地扯着几个和他玩的好的小伙伴。
“我们走,以后谁都不许和陆小鱼玩,谁要是和她玩就是不给我李罐罐的面子。”
男孩子被李罐罐连扯带拉走了,留下一个和陆小鱼差不多大的黑瘦小姑娘还蹲在原地,只使劲地瞅着熬米粥的锅,恨不得钻进去看看。
没等陆家的米粥熬好,小姑娘也被一个干瘦的妇人叫走:“马兰花?你死哪里去啦?还不回来洗尿布。”
马兰花恋恋不舍地起身,边走边回头,最后还是被人一把拎着耳朵给拽回自家的船上去洗尿布去了。
窝棚里,陆飖歌听着外面的吵闹又转为安静,不由微微舒了口气。
她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没有半分的好奇,只有无奈和叹息。
这操蛋的穿越啊,原来小说里写的都是真的!
米粥熬好,邱氏拿了个木碗,细细将锅里的米粒和汤都刮进碗里。她看了一眼蹲在旁边的陆小鱼,心里一时有些不忍。
别说孩子,就是她也馋得恨不得低头喝上一口。
邱氏拿着勺子,舀了一勺出来,犹豫了一会,又倒回小半勺,再将勺底细细在碗边蹭干净,才小心地递到陆小鱼的嘴边:“小鱼乖啊,就吃一口啊,这是给小四吃的,她还病着呢。”
陆小鱼艰难地将目光从勺子里的米粥上移开,用力地摇头:“娘,我不吃,我不饿,给小四吃,小四吃饱了病就好了。”
小四刚来家的那几日,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
大夫来了两次,爹又去抓了好几包苦苦的药回来熬,熬好了再一点一点给小四灌下去。
那苦药,小鱼偷偷用手指沾了一点点尝过,是真的苦,是她从来没有尝过的苦。
昨日,小四终于醒了,也不知道爹和小四在屋里说了啥,出来的时候爹眼睛红红的,娘也一直抹泪。
小四这是好了吧?
等她将娘熬的粥喝下去,就会好的更快了吧?
只要小四能好起来,她喝不喝粥都没关系的。
邱氏内疚地看了一眼乖巧的小鱼,又收回了勺子。她想了想,索性又在锅里添了小半碗水,搅和搅和等烧开了舀出来递给小鱼。
“喝吧。”
锅里的米粥都被邱氏刮干净了,剩下的只有些烤在锅底的些许米糊被邱氏放水烧开,也得了小半碗微微泛白的米汤。
清汤寡水的刷锅水,被陆小鱼喝出了米粥的味道。
就这小半碗米汤,小鱼也没舍得一个人喝,端着碗进了船舱,找两个姐姐分享去。
看着小鱼端着碗万分小心的样子,邱氏喉头一哽。
小四醒了,大夫说着孩子伤的有些重,还得喝几日药,用心养着才成。
这米粥来之不易,家里这大半年攒下的银钱几乎都给小四抓了药,剩下的几十文才买了半升多米,也只能给小四熬几顿米粥吃。
不是她做亲娘的偏心,但凡日子能好点,她也不能这样做。
第7章 打听
躺了有些日子,陆飖歌从昨日清醒后就没有再发热,也能勉强撑起身子,却还是手脚发软。
躺久了,脊背和屁股都疼。
虽能起身,也不敢乱动,一动,心口处的疼痛还能忍受,五脏六腑好似移位一样,总让她觉得自己一张嘴,她的心肝脾肺肾就能从嗓子眼吐出来一般。
躺得实在难受,她只能轻轻地挪了挪身体换个姿势,让自己勉强舒服一些
心口那里有个泛红发肿的圆洞,陆飖歌仔细研究过,伤口不算深,连骨头都没有伤及。
之所以她一直躺着不能起身,可能是被当场箭羽撞击的力道太大,到底还是伤及了内脏。
这两日她醒来,细细思索之前的梦。
她可以肯定,那并不是梦,定是她亲身经历过的,却因为两个记忆冲突,变得模糊起来。
通过她的梦,和陆全说的消息,陆飖歌对所有事情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小姑娘出生不错,家里极其有钱。
陆家出事的那一日,娘带着两个哥哥去了舅家。
原本要跟着一起去的小姑娘因为受凉,就被留在了家中。
官府来剿匪的时候,小姑娘爹领着家里的一众家丁护院拼力反抗,最后死在乱箭之下。
陆家偌大的庄园也被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只剩下残檐断壁,再不复往日的繁荣。
陆飖歌思来想去,总觉得这件事疑点重重。
为什么,这么有钱的陆家要通匪。
陆家在当地是土著,从陆远山爷爷辈开始就是独子单传,到了陆远山,更是连姐妹都没有一个。
有人背地里偷偷暗传,说陆家做了缺德事,才几代单传。
不过这都是以讹传讹,并没有什么证据,相反,因为子孙稀薄,陆家一直乐善好施,名扬乡里。
直到陆远山的妻子陈氏生下两子一女,据说次子出生,陆远山欣喜若狂。等到小女儿出生时,陆远山更是跪地不起,泪如泉涌。
陆家族里的族人几乎都是旁支,除了族长和几个族里有名望的老人,因为和陆远山还没出五服,算是小富。
其余大部分陆家人,都是靠着租种陆远山家的田地为生。
官府以剿匪名义闯进陆家,周围的陆氏族人却并没有受到波及。
那么,陆远山为什么要反抗官府呢?
他就不怕祸及族人,或者,他确实通匪,才不得不拼死反抗,为求得一线生机?
还有,是谁送她来到打鱼人陆家的?
这人怎么知道,这户人家和远在东阳郡的陆家是同宗。且能确定这户人家本性良善,感恩陆家?
是早有准备,还是暗中打听的?
这个陆全夫妇口中的小公子,到底是谁?
他和陆家是有恩,还是有仇?
自己就这么留在船上,会不会有什么安全隐患?会不会有人认出她的?会不会……
陆飖歌的脑子还在滴溜溜转着,邱氏端着米粥掀帘子走了进来。
“娘,我自己来。”
陆飖歌被邱氏扶着斜靠在枕头上,拒绝了邱氏给她喂饭。
前几日是烧的迷糊,她自己都做不了主,现在已经醒了,再让邱氏喂,陆飖歌还是有些拘谨的。
“那你小心些。”
邱氏端起碗准备递给陆飖歌,怕她被烫,又顺手用勺子搅看搅,见热气不多不觉得烫了,才放心地将碗放在陆飖歌的手里。
“娘,这粥……”
陆飖歌艰难地干咽了一下,还是有些不习惯邱氏的亲近,“这粥我也吃不完,给姐姐们分些。”
她哪里是吃不完,只是在窝棚里就能听见陆小鱼说的话而已。
“吃你的。”
邱氏不容分说地将陆飖歌递过来的碗又推了回去,“娘熬了一锅呢,不差你这一口。”
蒋家坝靠着洪湖,是江南有名的鱼米之乡。
可就算这遍地种稻的鱼米之乡,这白花花的稻米也不是他们这些普通百姓能吃的起的。
陆飖歌有心相让,却因为身体的原因只能被迫接受。
她心里却并不是很好受,只能心中暗暗发誓,等自己好了,一定要想办法挣钱。
起码,不能让自己和陆家一家子饿着。
就连吃口粥,都舍不得!
见陆飖歌端碗开始喝粥,邱氏黑瘦的脸庞才露出浅浅的笑意。
她怕孩子的身子撑不住,也不走,只半边屁股搭在床边,伸出一只手在碗底虚虚地拖着。
陆飖歌在喝粥,邱氏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着话。
这是陆全走的时候吩咐的,说是怕孩子躺着多想,和她多说说话,就没空东想西想的。
“你爹去码头啦,昨日他挣了二十六文钱呢。这码头的活虽然有些重,可比打鱼要稳妥些。”
“你大姐跟着你陈奶奶还有摇摇去挖野菜去了,这春日就是好,外面的野草多。你陈奶奶还说,回头我们去开块荒地种些菜,这样等秋日没野菜的时候也不愁没吃的。”
“开荒地种粮是不行的,我们户籍不在这里,不过开小块荒地种菜该是没人管的。我想过了,开小些,不显眼……”
“早上,我和你二姐去收网,也收了有几斤鱼虾。你二姐拿镇上去卖去了,估摸着也能卖个十几二十文。要是没卖完也没事,回来娘给你做鱼汤。这米粥养人,鱼汤也养人。”
邱氏看着陆飖歌一小口一小口地用木勺喝着碗里的米粥,心里是说不出的欢愉。
在她眼里,只要孩子能吃就是好了。
不像这孩子刚来的那几日,只是昏昏沉沉地睡,一会热一会冷,她那心啊,跟着七上八下,深怕这孩子好不了。
邱氏絮絮叨叨,从码头说到菜地,又从菜地说到家里的渔网该修了。
陆飖歌只管安静地听着,并不插话,只是不时地“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一碗米粥,就在邱氏的絮叨声中浅浅地见了底。
陆飖歌不是没吃过米粥的陆小鱼,她在新时代生活了二十多年。
尽管小时候福利院的日子并没有一般富裕人家的锦衣玉食,可也过的丰衣足食,没经历过吃糠咽菜的日子。
可这一碗热乎乎的米粥喝进嘴里,米粥熬出来的清香从咽喉一路往下。
滚烫的热粥让她的身体在疯狂叫嚣着,好似她这一口一口吃下去的不是普普通通的米粥,而是什么山珍海味一般。
邱氏看着陆飖歌将米粥喝完,扶着她躺下,才微微松了一口。
能吃就好,人只要能吃能喝,身体就一定能好起来。
第8章 叫魂
见邱氏端着碗要走,陆飖歌又仰头叫了一声:“娘。”
“咋啦?”
邱氏慌忙回身,“心口又疼啦?”
“不是。”
陆飖歌从枕头边将那二百两银子摸出来,推给邱氏,“这是爹给我的,娘您收着。”
看着陆飖歌手里熟悉的包裹,邱氏的脸色刷地变了色,她慌慌张张看了一眼门外,急忙上前一把将掀起的帘子打落。
屋里霎时暗了许多,只屋顶和墙壁透出的光亮还是让这小小的窝棚并不显得阴暗。
“这银子……这银子是给你抓药吃的……”
邱氏将包着银子的小包裹一把按住,慌乱地往陆飖歌的枕头下塞,“傻孩子,这银子可不能给别人看了去。”
这么多银子啊,要是落入别人眼里,可不得了。
她不是觉得野码头这里的人都是坏人,可备不住人心不古,要是落入其他人眼里,她也不敢保证,那人心会不会变坏。
这不是二两银子,可是整整两百两啊。
拿在手里的这些日子,她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
陆全在地上挖了坑给埋起来,她每日还要去踩两脚,深怕被人看出什么不妥当来。
“娘。”
陆飖歌没力气和邱氏争,只能用一只手按住面前妇人粗糙的手掌,“这么多银子,放在孩儿身上不合适。”
“这么不合适?这可是你的银子。你要是怕丢了,回头娘去给你换成银票。”
越说邱氏越觉得合适,“对,换成银票,娘再让你爹给你打个镯子,到时候银票就塞在镯子里。”
邱氏在娘家的时候,家境也算不错。
就连陆全家,当初也是有几十亩地的人家,可惜一场大水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的田地和房屋都被淹没在了洪湖水下,很难再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我还小,这银子还是娘收着的好。”
陆飖歌确实小,可在邱氏眼里,她不是家里的小青小鲤她们。
要是小青小鲤她们,手里放着这两百两银子,那她真的是日夜都睡不着。
可飖歌不一样,她是陆庄主的孩子。
陆家不说是金山银山堆积成的,可陆家是东阳郡的大户,整个东阳郡有大半良田都是陆家的。
二百两银子,在他们这些穷人的眼里确实是不敢想的,可在陆家人眼里,估计啥也不是。
“可是……”
没等邱氏拒绝,陆飖歌继续说道:“娘,您看这窝棚四处漏风,每日还有那些叔伯婶子进进出出。这银子放在我这里,实不妥。”
野码头人都知道陆家养在邱氏娘家的儿子回来,还是生着大病被送了回来。
邱氏的娘家人好不好,他们不知道,可将一个生着大病的孩子送回来,连停留都没停留就跑了,这娘家必定是良心上有亏欠的。
就是可怜了陆全,好好的孩子送去岳家,结果送回来个病孩子,还差点死了。
就算野码头这些打鱼人都是穷人,可这些年,大家风雨同舟,和亲兄弟也没甚区别。
陆家的孩子回来,他们这些做叔伯婶子的总要来看看。哪怕家里穷,带两个野鸭蛋,或者送一把棒头面还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