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武眉开眼笑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冲着给他倒茶水的陆飖歌笑着点了点头:“我娘说,让我给婶子说声等婶子明日去家里就给您分钱。顺便请婶子得空了多去家里看看,我娘,我几个嫂子初上手,怕做不好,婶子多去盯几日她们心里才踏实。对了,我娘还说,看这几日生意这么好,我娘还留了两个猪头几个猪尾还有猪脚,准备卤好了明日卖。”
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丁武比寻常陆飖歌所见的同龄人都要能说一些。
见人满脸的笑,与丁大娘有七八分的相似,同样的俊眉大眼,在丁武的脸上却显得英气勃勃。
这原本就是说好了的,邱氏去丁家帮着一起卤几日,等丁大娘的儿媳妇能上手了,她就不用去了。
现在丁家又派了丁武来请,还带了肉,这可是把邱氏当着师傅一样对待呢。
邱氏自然不会拒绝:“银钱不是说好了十日一分的嘛,不急。这肉多少铜钱,婶子得给你。”
说着,邱氏就要掏钱袋给丁武拿钱。
没料到丁武慌得起身,连桌子上的茶碗都带翻了,满满一碗茶水大半都泼在了他的身上。
丁武又窘又迫,一边忙着要去擦船板上的水,一边又不忘记和邱氏解释:“这么能要婶子的钱,前日的猪脚被婶子卤了,我娘拿去闸口卖了八十个铜钱呢,这是我娘特意给婶子留的肉,说是补上前日的猪脚。”
大前日,陆飖歌留下肥肠和猪脚的时候可是说了,猪脚算工钱。
谁料到,邱氏又把猪脚卤了,给丁大娘拿去卖掉了。
今日,丁大娘特意割了一条足有二斤多的肥肉让小儿子送来。
这可比猪脚值钱多了!
“帐不是这么算的。”
虽然陆飖歌说了猪脚算工钱,可丁大娘卖了肥肠和猪脚也是要和陆家分一成利的,她怎么能再占丁家的便宜。
邱氏掏了五十文一定要给,丁武坚决不肯要。
推来推去,最后丁武没有法子,干脆一掀门帘窜出船舱就跑。
这铜钱,他是万万不能拿回去的,不然他非得被他娘打死不可。
邱氏看着丁武带来的肉,为难地看向陆飖歌:“你看这肉?”
送回是不能送回的,可给钱,丁大娘也不会肯拿的!
“娘,既然是丁大娘诚心给的,您就收着吧,回头我和大姐二姐去将下的渔网收收,要是有鱼的话,就给丁大娘家带些鲜鱼。不过,这次您去得和丁大娘说清楚,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以后可万万不能再送肉来了。”
邱氏点点头,也只能按照小四说的做了。
她虽然家贫,却一直都是不喜欢占人便宜的性子。
这次丁家拿了这么大一块肉来,让她多少有些觉得为难。
陆飖歌看邱氏低着头没说话,也没再说,娘已经习惯了这种贫瘠的生活。突然有人提了一刀肉来,对她来说就是天大的人情,不但没觉得高兴,反而有了负担。
其实,在她看来,丁大娘这次送肉来,不过是因为这几日的肥肠和猪脚卖的好。
以后,两家还要合作的。
不然,为什么前两日丁大娘来不送猪肉,只送了两个猪脚和一挂肥肠,并一块猪肝。
还不是因为肥肠不好卖,而猪脚也没什么人喜欢,那猪肝更是平日做添头用的。
今日送肉,当然是因为丁大娘看到了这两日的利益。
陆飖歌将肉递给了陆小青:“大姐挂起来吧,等晚上爹回来做红烧肉吃。”
“吃什么吃,哪能天天吃肉。”
没等邱氏开口,陆小鲤抢先接过了肉:“这肥肉我先切下来熬油,瘦肉用盐腌起来,留几日再吃。”
“二姐,肥肉熬油我没意见,这瘦肉就别腌了吧。天气这么热,坏了怎么办?”
陆飖歌讨好地扯着陆小鲤的袖子不撒手:“让娘给点铜钱,我们去买点面粉回来包饺子吧。这熬油剩下来的油渣,还有瘦肉一起包饺子吃多好。”
“好,那就包饺子。”邱氏撑开刚刚拿出来的钱袋就准备掏钱。
“娘……你怎么这么惯着小四啊。”
陆小鲤没想到这肉不但没留下还要倒贴钱买面粉,她瞪着邱氏掏钱的手恨不得将邱氏的钱袋抢了过来。
“又要吃肉,又要买面粉,这得多少钱霍霍啊!”
日子还过不过了?
陆飖歌才不管陆小鲤气得直跳脚,她接了邱氏递过来的钱,拉着陆小鱼就往外跑。
人跑出去了还不忘记回头喊:“二姐,你别忘记去坡下摘个嫩饭瓜回来,饭瓜肉馅才好吃,不油腻。”
陆小鲤没好气地冲着陆小四远去的方向啐了一口:“还嫩饭瓜做馅,她怎么这么会吃呢。那饭瓜还没长成,吃了多可惜。”
“好啦。”
邱氏笑着拍了陆小鲤一下,“总比光包肉的费吧,快去摘了去。”
这一日,陆家吃了肉馅的饺子,又馋的几个野码头的孩子在家里闹腾。
第48章 媳妇
夕阳西下。
水波里落着灿烂的余晖,一荡一漾地把水中的阳光破成浅金色的碎片。
停靠在野码头的船还是三艘,一艘陆家的,一艘李罐罐家的,还有在最下首陈平安家的渔船。
陆全天没亮就和陈平安,还有李四喜父子去了闸口。午食是自己带的野菜团子和水,码头上停靠的大船不多,却还是有活做的。
这一日如果挣得好,能得十几二十个大钱呢。
虽然说未必比打鱼强,可这旱涝保收,不像捕鱼,要是运气不好,遇上空网多,这一日也没收入。
端午左右,闸口的船少,码头上回家过节的人也多,去的巧,说不定能有大船刚好来下货,能寻到扛包的活。
陈平安家的渔船上只有祖孙三人过活,陈平安只有十五岁,却已经在码头扛了小半年的活,家里还有陈奶奶和妹妹陈摇摇。
他家,现在几乎很少捕鱼,大部分的生活都靠陈平安在码头扛活度日。
陆小鱼挎着篮子刚从船舱里出来,蹲在船头守着的陈摇摇立刻满脸挂着笑,扬声问道:“小鱼,你要去哪呀?”
看样子,一早陈摇摇就在等着陆小鱼出来了。
陆小鱼顺手挽了一下耳边跌落的碎发,指了指不远处的河滩:“我和小四要去河滩看看。”
至于看什么,陆小鱼没说,陈摇摇以为陆小鱼要去找野菜,看看日头落山还有一会,也有些心动。
船上的人没有田地,吃的菜要么去集市上买,要么拿鱼虾和村民置换,要么就是去野地里挖野菜。
春日野菜多,现在进了五月,能吃的野菜已经不多了。
“我也去,等我一下”
“好啊。”
陆小鱼应了一声,陈摇摇和大姐同龄,两人关系也最好,经常一起结伴挖野菜寻野鸭蛋。
陈摇摇比陆小鱼大,是个很细心很会照陆人的邻家小姐姐。
陈摇摇扭头冲着船舱里的奶奶说了一声,提了篮子就往岸边跑。
这一片的渔船,陆家女孩子多,脾气秉性也好,陈摇摇几乎只和陆家的孩子玩。
陈家现在只留下祖孙三人,陈奶奶年纪大了,哥哥陈平安还未成年,这些年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好在野码头这边几家都是当初一个村里的,有人抱团,日子才勉强能过得下去。
陈奶奶私下里提醒陈摇摇,让她多和陆家的女孩玩,少和其他家的女孩多交往。
就是怕孙女没爹娘护着,被欺负。
陆小鱼将跳板搭好,陆飖歌才从船舱出来,手中提着两串奇奇怪怪的竹筒。
陆小鱼一手拎竹篮,一手接过一串竹筒甩到后背。
说是竹筒也不对,直的有手臂那么长,比一般成人的手臂要粗些,直通通的,看上去怪模怪样的。
而陆小四手中的更奇怪,像牛角一般,也像是陆小鱼手中的两个筒子缝到一起的。
五月,天气已经暖起来。
河堤边,李罐罐光着脚和几个小伙伴在用树枝挖泥巴。
几个孩子穿得都很破旧,有的衣服坏了也没来得及补,露着里面黑黝黝的肉。
“小鱼,你们去哪。”
李罐罐见陆小鱼和陈摇摇提着篮子过来,立刻挡在路上。
嘴上问的是陆小鱼,眼前却一眼一眼看向两人斜背着的竹筒。
李罐罐肯定自己从来没有看过这东西,实在是太好奇了。
他想问陆小四这是什么,却因为和陆小四都不熟,没好意思开口,就将陆小鱼拦住。
“要你管,起开。”
陆小鱼凶巴巴地瞪了李罐罐一眼,脚步不停,狠狠撞了李罐罐一下,从李罐罐身边走过去。
李罐罐没提防被陆小鱼撞了一下,往一旁倒退两步,等他站稳,陆小鱼在前,陈摇摇在中,陆小四在后,已经走过他们身边。
“呦……呦……”
和李罐罐一起玩的小伙伴立刻起哄:“李罐罐,你连小鱼都打不过啊,没出息。”
渔船上的孩子,自小就皮实,最怕的就是被人说不如女娃,没出息。
“呸……”
李罐罐没好气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陆小鱼,你这么凶,等你以后做了我媳妇,我就一天三顿打你,不给你饭吃。”
这话,是他和他奶学的。
他奶长挂在嘴边的就是,女人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
“你……”
陆小鱼被李罐罐的话惊呆了,又羞又躁,竟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回去。
“别看了,”
陆飖歌抬手将陆小鱼的脑袋拨向前方,回头轻蔑地撇了李罐罐一眼:“我三姐嫁你?我娘凭什么答应把我三姐嫁你?图你什么?图你黑?图你丑?图你光头长虱子还不爱洗澡?”
李罐罐生的壮生得黑,大光头在夕阳下泛着青光。
开春的时候,李罐罐头上生了虱子,前几天被他爹和大哥按住剃了个大秃瓢,整个人又黑又瘦,显得特别的丑。又因为他自小不爱洗澡,每次他娘烧好热水喊他洗澡,他总能嚎的一条河的人都能听到。
船上的孩子邋遢惯了,像陆家几个娃爱干净的才是少数。
李罐罐是第一次被陆家的儿子当面这么说,脸立刻挂不住了。他凶巴巴地抬手:“你……”
“干什么?”
这时陆小鱼反应过来,立刻挤到陆飖歌和李罐罐中间,凶巴巴地等着李罐罐:“李罐罐,你想打人啊。”
李罐罐虽然淘气,可野码头这一块,能在一起停船的,都是当初洪水里逃出来的人,平日里孩子们玩归玩闹归闹,却还没和哪家孩子打过架的。
“我……我没有。”
李罐罐涨红了脸,气哼哼地跺脚走了,连陆飖歌背的那怪模怪样的东西是什么,都忘记问了。
“哼……”
陆小鱼边走边气鼓鼓地薅路边的草叶,嘴上还嘀咕着:“李罐罐不要脸,喜欢流鼻涕到处撒尿,我才不会嫁李罐罐呢。”
陆飖歌看着才十岁的陆小鱼,只觉得特别有意思。
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谈婚论嫁了吗?
家里,邱氏已经暗暗开始给陆小青相看了。
准备这两年日子先看好人家,等两年,陆小青十七八岁就能出嫁了。
第49章 笼子
李罐罐今日说的话,也不是凭空来的。
陆家三个女儿都是性子好且勤快的孩子,李罐罐大哥李坛坛比陆小青大一岁。李四喜是看在眼里的,觉得陆家的姑娘好,有心想说陆家小青。李婶却嫌弃陆小青口吃,更因为邱氏一连生了几个丫头没儿子。
都说闺女像娘,李婶就怕陆小青像她娘一样,只生丫头片子,连个小子都生不出。
那不是断了他们家李坛坛的香火嘛。
去年春,李坛坛和他外祖家那边一个表舅家姑娘。姑娘没小青漂亮,却是个手脚麻利的。
李坛坛和那个表妹年龄都不算大,说好再等两年成亲。
为这,李婶在邱氏面前炫耀了好几回。
她有儿子,很快就要娶儿媳妇抱孙子了。而邱氏,那时候肚子里还揣着小五,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生了一窝丫头片子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替别人家养。
后来,邱氏生了陆小五,今年春,陆小四也从舅家回来。
家里一下多了两个男娃,李婶的心里又后悔了。
和陆小青比起来,表侄女可没陆小青好看,也没陆小青能干,更没陆小青得儿子喜欢。
还是李四喜提醒她,李坛坛有了媳妇,可李罐罐还没有呢。
陆小鲤泼辣能干,比李罐罐大,不是很合适,不如把性子憨厚些的陆小鱼说给她家的李罐罐,先定个娃娃亲。
这话,是李婶和李四喜两人晚上睡觉的时候唠叨出来的。
没提防,被李罐罐听见了。
长大娶陆小鱼,李罐罐心里是愿意的,陆家的三个姑娘长得虽然黑瘦点,却都细眉俊眼,很是好看。
再说,渔船上的姑娘风吹日晒,有几个不黑的。
这也是陆小四说李罐罐丑,说他秃,说他不洗澡,他没有打陆小四的原因。
陆小四以后可是他的大舅子,他这个做姐夫的要是打了大舅子,那还得了。
李罐罐气得跑回家找他娘去,准备告一状,顺便问问自己媳妇什么时候能够娶回来。
陆小四不是嫌弃他李罐罐吗?
那他就非要把陆小鱼娶回来,到时候,让陆小四喊他三姐夫。
看他还能得意不。
陆小鱼和陈摇摇手拉手,后面跟着个陆飖歌,一路走到洪湖边上的一个小支流。
两个小姑娘在河滩上找野菜,寻野鸭蛋。
陆飖歌,将自己背来的鳝笼,一个个找地方放下。
小的时候,因为福利院靠近乡下,还分了几块水田。。
她跟着一群男娃子学会了捉鱼捞虾,学会了游泳。也跟着看门的吴爷爷身后下捕黄鳝的鳝笼,在河道里下能捉到小龙虾的虾笼,晚上用手电找蚂蟥找田鸡水蛇卖钱。
后来,田鸡水蛇不让抓了,她也上了中学开始住校。只要她从学校回来,吴爷爷还是要将他的鳝笼翻出来,坚持给陆飖歌下黄鳝回来做软兜长鱼面吃。
吴爷爷说,小孩子吃鳝鱼力气大。
这鳝笼,还是陆飖歌养病的时候,磨着陆全给她编的。
她说要编鳝笼抓黄鳝,陆全听她比划了半日才明白,黄鳝就是他们这里的长鱼。
那东西价贵,也不好抓。
陆全这个人,是个本分老实的汉子。
对这个捡来的假儿子话,更是言听计从。
陆飖歌说要竹子,他撑了船用了一整日砍了一大捆竹子回来。
这竹林就在蒋家坝往观音庙的河堤不远的一处土丘上,远远看去,老大一片。因为田地少,靠近河滩。曾经也有处村落,后来发水闹了瘟疫,整个村子人死的死逃的逃,这里就成了一大片荒地。
陆全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曾经就是那个村子的人。
每年清明前后,还有过年过节,陆全都要架船去这一片给爹娘兄弟烧纸。
他找不到爹娘兄弟的骸骨,找不到被淹没的祖坟,只能靠这种方式来怀念自己亲人。
陆飖歌说要编笼子,编二十个,需要竹子。陆全就想起老家那片无人做主的竹林,砍一些回来用,也不用花铜钱。
竹子砍回来,陆飖歌教,陆全编,编了两个笼子陆全就上了手,整整给陆飖歌编了十个牛角笼十个独笼。开头的两个他还嫌弃不好,拆了,把拆下来的竹条又给小姐弟四个各编了一个中等的小竹篮。
这样,以后姐弟四个想要采一些什么,就不用抬着家里的大竹篮出去了。
全家,除了陆小鱼和陆小鲤好奇,问这奇奇怪怪的东西。
不管是邱氏还是陆全,或者陆小青,没有一个人问陆飖歌,这东西干嘛。
好像只要她要,只要他们能办到,都会尽力给她寻来。
陈摇摇薅了一把马齿苋放进篮子里,看向在河道边跑来跑去的陆飖歌,轻声问道:“你家小四在干嘛?”
“下笼子。”
陆小鱼知道陆飖歌是去下笼子,可她并不知道下笼子可以干嘛。
这么细的笼子,你说抓鱼吧,肯定不行。
她可看见了,那笼子口密匝匝地倒插着一圈尖尖的竹条呢。
可是下在水里不抓鱼抓什么?
总不能抓蛇吧!
见陈摇摇听的稀里糊涂的,陆小鱼也没办法再多解释,因为她其实也稀里糊涂。
好在陈摇摇也没多问,她原本就不是个话多的孩子,因为父母早逝,家里只有奶奶和哥哥,日子过的比别人艰难,越发的心思敏感的。
和陆家姐妹玩的时候,也从来不做让人讨厌的事情,更不要说多嘴多舌了。
端午前后,野草茂盛,大部分野菜也老了不能吃。
现在能吃的,大概就是比较肥嫩的马齿菜,这东西虽然能吃,炒的话却格外费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