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哥,你来推我试试。”
坐在狐裘上往山下滑,这事也只有陆飖歌能想得起来。
山背面的山路比向南的雪要少些,又因为背阴,雪地里已经冻出了一层薄冰来。
坐在上面,确实能往下滑,但是要想顺利的滑下去并不容易。
两个人试了很多种方式,都没有用。不是滑的不够远,就是不小心陷进一块积雪比较深的地方。
最后还是陆飖歌想了个办法,让一名侍卫拿了搭帐篷的油布,又折了一根宽大的松树枝。
松树枝放在雪地上,就像一个超大的扫帚一般。陈小虎细心地将油布绑在松树枝上再翻个身。油布朝下,油布另一面从松枝头部兜起,坐在松枝上的人用手拉着。
这样滑下去,前面是卷起的光滑的油布也不会有雪没进松树枝和油布之间,增加阻力。
第一个松树枝陈小虎没敢让陆飖歌滑,他让一名侍卫先试试。
没想到,这次竟然真的成了,侍卫坐上松树枝,手中用力拽着从前面兜过来的油布。几个侍卫在一旁帮忙,用力往下一推,就见试坐的侍卫嗖地一下往山下滑去。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做好的松树枝滑板已经下去三个了,这三个都很顺利,顺着前面人留下的痕迹顺顺当当往山下滑去。
帐篷一共就拆下来五块布,陆飖歌将狐裘披好,坐在松树枝上。
她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等到陈小虎在一旁用力一推,松树枝真的乘风破浪一般往山下滑去。
白色的狐裘和陆飖歌乌黑的发丝一起飞扬,好似要一起飞进天际一般。
第五块油布是留给陈小虎的,已经有侍卫帮忙绑好了油布,只等陈小虎坐上去就可以往下推。
陈小虎并没有急着坐,反而在山顶站着看了一会,看着陆飖歌在雪地拉出长长的一道雪痕。
那个做了十年多帝王的女子,此刻像个孩子一般高声尖叫着冲下山坡。
这一片山坡没有树,只有一些低矮的灌木丛也被白雪覆盖。
陈小虎看陆飖歌灵活地绕过一棵树木,又避开一个不大的雪堆,慢慢就快消失在眼前的时候,才微微叹了口气,上了他的松枝滑板上去。
就像太皇太后说的一样,飖歌就一个是展翅在天空翱翔的雄鹰,她被这皇宫整整困了十来年,是时候该让她出去看看。
这孩子,对得起所有人,唯独对不起自己。
看着陆飖歌远去的身影,陈小虎攥紧了拳头又松开。
他不能因为她是雄鹰就要剪断她的翅膀,他应该守护她,看她飞得更高更远。
离海边越近,风越大。
也许是冷,也许是刚才从山上冲下来呛了风,陆飖歌下了山后咳嗽的止不住。
陈小虎看了一眼咳的弯了腰的女子,踌躇良久才走过去,给她递了一罐温水。
这水还是在山腰烧茶剩下来的,一路上陈小虎用银罐装着,揣在怀里,还有些温热。
喝了水,咳嗽稍微平缓。
陆飖歌抚了抚胸部:“刚才下山的时候叫的太大声了,可能呛了风。”
“我背你吧。”
陈小虎接过水壶,顺手递给一旁的侍卫,背对着陆飖歌蹲下身子,“来,上来,哥哥背你。”
“不用。”
陆飖歌忙轻拍陈小虎的后背,“你起来,我都这么大了,又不是小孩子。”
小时候会让哥哥们背,长大了,兄妹之间就算再亲密,也只是坐在一起说说话。何况,小虎哥只是她的族里表哥,还不是她的亲哥哥。
陈小虎扭头说道:“就算长大,你也是妹妹,让我背你一次吧。”
他的目光清澈纯净,淡淡的笑意,将眉眼间的锐利消散,变得温润而恬淡。
少时的时光仿佛还在眼前,而他们早已经不是当初的模样。
陆飖歌终于翘起了嘴角,应了一声:“好。”
男子宽阔的脊背,就像一座大山一般。趴伏在上面,被他背着,仿若回到了童年。
“小虎哥,你要是回东阳郡,记得替我多给爹娘还有大哥二哥烧点纸钱。听说,阳间烧的纸钱越多,他们在阴间就会越富足。我爹娘他们在阳间过得也算不错,不能让他们到阴间了,过得不如别人。”
“哎,我知道了。”
“小虎哥,皇上的性子我知道,他心肠软,人也良善。只要你好好做事,没有二心,皇上必定是会重用你的。
“嗯。”
“小虎哥,你回京就找个媳妇,多生几个娃。”
“飖歌……”
“小虎哥,我记得你小时候,姑姑就说过,准备给你找个白净的媳妇。姑姑说你黑,得找个白净的媳妇,才能生出白白胖胖的孙子,你别忘记了。”
“我……没忘。”
这话,她娘一直说,说他爹黑,养的儿子才不白。以后等儿子娶媳妇,一定要找个白的,不能让孙子孙女一直黑下去。
娘嘴里嫌弃爹,可当初爹家里穷的叮当响,娘却从来不提一句。
爹进山遇险,折了一条胳膊,娘只心疼的落泪,也没有责备一句。
他想要的,不是一个白净的,能生白胖儿子的媳妇。
他想要的,是一个他想娶的人,是他放在心中多少年的人。
陈小虎背着人一步一步走得异常沉稳:“飖歌,如果我不做你的小虎哥……”
陆飖歌忙截断他的话:“小虎哥,你永远都是我的小虎哥,谁也替代不了的。”
她又不是傻子,陈小虎的心思她怎么能不知道。
可就是因为知道,她才能不能说什么。
当初是身不由己,现在,她是不愿意。
小虎哥很好,就像她的大哥二哥一样好,也仅止于此。
好,有时候只是好,不是爱。
就像周飏,哪怕他失踪了,哪怕他再也不会出现,陆飖歌也知道,这世间怕是除了周飏,她谁也不会要。
周飏有说过喜欢她吗?没有。
周飏有说过会等她吗?也没有。
可有些话,就算不说,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是这个心知肚明,才会让她不远千里去岭南,去大海捞针地寻找那个失去消息的人。
第467章
从山脚到海边,还要翻越一座小山才能到达。
陈小虎背着陆飖歌爬到山顶,才将她放下。
这次,她们不用借松枝下滑。
这座小山山势低矮,下山的路要比刚刚好走许多。
走下山,到海边,已经日上中天,到了正午时分。
远远看去,还别黑黢黢的,看不清楚海里有什么。走近才发现,那高高的好似崖壁的原来是战船。
海边停着的大船是那么熟悉,让陆飖歌不得不停下脚步,错愕地看向陈小虎。
“它们……”
他们不应该停在通州的海港里,怎么会跑到这里?
陈小虎没有解释,只道:“上去吧,这船建好,你还没来得及看呢。”
“你怎么……”陆飖歌想问,你怎么把它们从通州给弄到这。
又一想,这事怕是太皇太后也参与其中。
如果有太皇太后在里面,那这船被送到这,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为什么呢?
不说太皇太后病了是真是假,陈小虎为什么要骗她来这里。
“这船,是太皇太后下了懿旨,我才能派人给开到这来的。”陈小虎看着缓缓降下来的扶梯,“你走吧,太皇太后让我给你留一句话,说,说让你不要记挂她。大商朝的事情,从你离开京城的那一刻,就与你无关。不管谁找你,你都不用回去,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陆飖歌明知道太皇太后生病的消息可能是假的,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那姨母的身体?”
“太皇太后的身子骨好着呢,吃的好睡的好。你走的时候又不是不知道她老人家的身子,怎么可能你走了半年多就病了呢。”
陈小虎怕陆飖歌不信他,又将太皇太后亲笔写的信掏了出来,“喏,这是太皇太后给你写的信,你要是不相信,你就拆开看看,就知道我说的真假。”
信只有薄薄的一页纸。
言短情深!
字里行间,陆飖歌好像看见那个雍容华贵的老太太,在书案前提笔疾书。
风从窗前路过,将斑驳日光摇散。
袅袅的檀香仿佛从京城,被风带到了这海边的乱石滩上,轻拭去陆飖歌眼角落下的泪珠。
这个老太太啊,就算她已经成人,离开了京城,她还是不放心她。
还要派陈小虎来,将她的大船送来,让她远离。
有时候,远离不是不爱,而是因为太爱,才不想你活得更逍遥自在。
陆飖歌折好信纸,塞进信封。
“既然船来了,我们就不要坐车了,坐船回京吧。”
“回京?”
陈小虎忙道,“太皇太后的意思是让你……”
“小虎哥。”陆飖歌厉声打断陈小虎的话,“皇上有召,我必须要进京。”
倘若陈鹿行真对她起了杀心,那也是她活该,自己亲手养出一条白眼狼。
她绝对不能拖累姨母,那个待她如亲生闺女一般疼爱的老太太。
陈小虎上前拦住陆飖歌:“飖歌,太皇太后的话你可以不听,那你能听听我的话吗?”
兄妹俩原本还好好的感情,好似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一般。
陆飖歌斜眼看他:“你要是想劝我不要去京城,那就不要说了。”
她当时离开京城,以为大家一别两宽,从此天高云淡各不相干。
可现在皇上给她下召,她怎么能不回。她只是长乐公主,是先皇的表妹,是皇上的表姑而已。
倘若皇上不想承认她这个公主,她也不过是个无父无母无家可贵的庶民罢了。
她没有父兄撑腰,没有夫家可依靠。京中还有姨母,有沈家,还有陆家。这些人,都是她的牵挂。
她养大了的孩子怎么能不知道她的软肋。
“这十年,你做得很好。想必就算二哥在,也未必有你做的好。”陈小虎很少会和陆飖歌说起这些。
她是妹妹的时候不过是个孩童,年幼无知。等妹妹成为帝王,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他能和妹妹说的只有国事,就连家事都是决口不提。
想到自己下面要说的话,陈小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张脸又红又臊,“飖歌,你做得很好,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为二哥,为行儿……为皇上,值得吗?”
自古忠义难两全,如果换成他,可能会做到对二哥的义,但是他未必能做到对帝王的忠。
“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陆飖歌笑,“二哥把行儿和鸣儿托付给我,他们就是我的孩子。可能你会觉得我是牺牲了自己,可我从来没这么想过,这十年,我得到的比牺牲的要多得多。”
对陆飖歌来说,这帝王不过是一个职业。
她享受权利,享受荣华富贵,不过是替二哥打了十年工,有什么值不值得的。
何况这十年,她用心教养两个孩子长大,陪着姨母老去,受到孩子们的敬爱,姨母的疼爱。
这些,都是她做孤儿时候不能得到的,算是弥补了她上辈子的缺憾。
陈小虎锁眉:“你觉得好就好。”
只要飖歌不后悔,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陆飖歌哂笑,她确实觉得很好,把位置还给陈鹿行的时候也是毫不犹豫。
她从来不留恋皇权,也对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没什么瞎想。
可她这么想,是因为她的经历让她有这样开阔的思想,别人却未必这么认为。
所有知道秘密的人,关心的她的都怕她被皇上忌惮。而站在皇上的立场,他何尝又不忌惮这个能力卓越的姑姑呢。
时代不同,理念不同。
如果她没有做这十年帝王,那么就凭宫里的姨母,现在的沈家,还有小虎哥。她这个无父无母无家无兄长的弱女子,怕也是一般人不敢小瞧的。
可她偏偏做了十年多的皇上,还教养现在的皇上长大。
当初,她是为了护住二哥留下的血脉没错,其实也是因为只要陈鹿行平安,沈家、养大她的陆家,还有很多和她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都会活得更好。
现在,唯一让她看不明白的是,皇上是怎么想的?
他知道事实,是不是真正的事实。
这事到底是谁在他,面前捅破,中间有没有如实的说,有没有添油加醋扭曲真正的事实呢?
第468章 上船
大船静静地停靠在海边。
从岸边到大船还有百十米的浅滩,得用小木船载人上去。
尽管陆飖歌拒绝了陈小虎不回京城的提议,船,她还是要上的。
从大船建成到现在,她可还没看过里面的样子。
陈小虎领着陆飖歌就上了第一艘船。
别说,船大就是舒服,站在甲板上无论海浪有多大,船身都是稳稳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当然,这是在近海,要是远洋的话,遇见大风大浪就另说。
陆飖歌来回在船上走了一遍,从一层到顶层,又下到船舱底部看了看。
最后,她站在船头,看着远处翻滚的海浪久久没有说话。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陆飖歌才回转头去。
“周飏?”
“是我。”周飏几步走到陆飖歌面前,“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陆飖歌疑惑地问道,“你不是……”去东夏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不过想到去东夏只是自己的猜测,并没有被证实,陆飖歌又将话咽了回去。
“这段时间你去哪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周飏抬手,将狐裘上的风帽给陆飖歌戴上,“进船舱吧,我和你说说我这段时间去了哪里。”
船舱里温暖而舒适,陆飖歌捧着热茶暖了暖有些冻僵的手指,听周飏说起这段时间的经历。
“你是说,你真的去了东夏?”
“是,我确实去了东夏,不过不是从天山走的。”周飏看着面前的女子,目光柔和而温暖,“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她让我带着人攻占下了东夏国。太皇太后说,你有大才,不能让你为了皇上委屈了自己。”
陆飖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太皇太后让你把东夏国打下来,送给我?”
周飏点点头:“是这样的没错。”
陆飖歌实在太震惊了,一时竟然有些缓不过来。
也就是说,太皇太后在周飏攻打岭南的时候,就给周飏下了命令,要将东夏国打下来。至于为什么要把东夏国打下来,全是为了她。
太皇太后觉得她就应该做皇帝,不能因为她是女的,就要把她的才能埋没。
那么,为什么是东夏国呢?
陆飖歌问出来,周飏毫不思索地答道:“这事太皇太后没说,不过我猜,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东夏国和大商国接壤,但是因为一座天山,所以两国相邻却一直没有往来。”
“那你是怎么去东夏国的?”陆飖歌不客气地问道。
如果是翻越天山,这么大动静,她不可能不知道。要是走海运,那也太绕路,不是不可能,只是船只调度和航线,这些势必会惊得一些人。
周飏抿了一口热茶:“你可能不知道,就在天山的另一边,有一个小村落,时代和东夏国通婚。认真地说,他们和都东夏国之间只隔着一道很窄峡谷,两人不能并肩而行。只要通过这峡谷,过去就是东夏国的国境。”
至于那座峡谷怎么才能让他带着一万人通过,他又是怎么以一万人的兵力,将一个几十万人口的东夏国占领的,这些都没必要再说。
最重要的是,他打下了东夏国,现在就等着陆飖歌去登基。
他不会告诉陆飖歌,这场战役是他打得最难打的战役,如果不是从大商国想办法运送过去的两门火炮,东夏国是不会在最短的时间被他拿下的。
他也不会告诉陆飖歌,期间他受了很重的伤,才耽搁今日回大商。不然,早在她到岭南,周飏就该派人去接陆飖歌。
他也是在半个月前联系上陈将军的,有他的消息后,陈小虎才换了路。主要这条路,离大海最近。
周飏的话云淡风轻,陆飖歌却能体会到他的不容易。
一万人,哪怕东夏国再小,那也是一个国家,只用区区一万人就战胜了东夏国,夺了东夏国的皇位,周飏必定付出了许多常人无法想象的代价。
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她。
太皇太后也好,陈小虎也好,周飏也好。
他们一个个都在她不在知道的时候,默默为她的未来铺好路,只希望,她能走得更远更稳一些。
“周将军,谢谢你……”
陆飖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想过,等她离开京城,就带着三千侍卫漂洋过海去找个地广人稀偏僻的小地方定居。
她相信,以她的能力和财富,想要打造一方乐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