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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商小渔娘(风初袅)


陆全不相信陆远山会通匪,要是陈石磙那厮,他反而相信有可能。
现在是,陈石磙跑了,陆远山死了。
可事情到底了没了,陆全没底。
“小四啊,我们只远远的看看可行?”
陆飖歌眨巴着大眼睛看着陆全,抿嘴没有说话,满脸不解的样子。
她什么都懂,可也只能装不懂。
“你……你亲爹的事情还没过去,这次带你去见你姨母,你要是闹着跟你姨母去,我怕,我怕……”
“爹,我不会的,我是爹娘的孩子。”
如果不是这孩子生得太好,陆全自己都要快相信陆飖歌的话,这是他家的孩子。
可他知道,自己家生不出这么好的孩子。
又好看又聪明又剔透……
如果陆庄主没死,陆家庄没被烧,这孩子以后也不知道要去哪一家大家族里做宗妇的。
现在跟着他们,吃苦受罪,实在有些对不起孩子!
陆全还在纠结,陆飖歌又一次将抄渔网从水里拿起,欢天喜地地举起给陆全看:“爹,看,有鱼哎。”
抄网里,一条银色的小鱼欢快地蹦跶着。
“放桶里养着,再捞几条,回头让你娘给你做汤。”
听陆全这么说,陆飖歌越发兴致勃**来。
她不是贪玩,而是确实没有经历过这种,随便拿个抄网就能在河里捞到鱼的经历。
没等船到南阳县,陆飖歌已经从河里捞出各种杂鱼四五条,加活蹦乱跳的草虾两只。
就这些,虽然不多,可回去做个汤还是足够的。
陆全看日头还早,索性将船停在河中间,撒了几网。
这下,陆飖歌装鱼的桶里满满当当,已经有了大半桶的野鱼。
“爹,这鱼等会到南阳县卖掉,还能换些粮呢。”
陆飖歌捞鱼也捞得累了,索性抱膝坐在船头,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发呆。
船到南阳县,陆全找了个码头将船系好。又花了两文钱,买了一个竹牌,这竹牌很像码头扛包人的竹签,就是没那么长,也更加宽些。一头涂着红一头涂着绿,竹牌中间还有个数字拾叁。
这竹牌,是码头存船用的,拾叁表示是码头第拾叁位停泊的船。
在这样的小码头,停船一个时辰,收取两文钱,凭竹牌拿船。
要是换个大码头,最少也得五文一个时辰。
停好船,陆全拎着水桶,领着陆飖歌顺着河堤进了城。
南阳城依山而建,整个县城依山傍水,景色秀丽,风景宜人。
县衙离码头不算近,等到陆全领着陆飖歌到了县衙,已经是日头高升的时刻。
父子俩也不靠近,就在县衙对面的一个茶摊附近,找了块阴凉处蹲着。
“爹,我们就在这守着吗?”
陆飖歌看了看南阳县衙,好似很平静,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嗯,等着。”
他们来的早,现在估计县衙的人刚开始办差,就看见几个穿着衙役袍服的人进进出出。
爷俩在县衙门口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等到日上中天,爷俩跟着树影都移了好几次位置,才看见县衙旁的角门走出一个衣衫破旧,神情有些呆滞的妇人。
约莫是光照刺眼,或是人刚出牢房有些发虚。
妇人出了门,抬手遮住眉眼,身子虚晃了两下,才堪堪站稳。
她都没人接的吗?
陆飖歌扭头看了一眼陆全,陆全嘴张了张,无声地叹了口气,继续蹲着。
见陆全没动,陆飖歌也没动。
这时,就在他们旁边的茶摊上,一个比他们来的还早,已经喝了三四壶茶水的妇人领着身边的少年站起了身。
“明哥儿,套车,接你姨母回家。”
少年起身,爽朗地应了一声:“哎,孩儿这就去。”
陆飖歌猛地扭头看向那妇人,她问过陆全,沈家只有兄妹四人。
也就是说,除了和她娘沈清荷一起逝世的两个舅舅,只有这个在牢房里刚出来的姨母沈清莲,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一个叫沈清莲姨母的人了?
难道是她娘和哥哥们死而复生?
或者是刚刚从牢房里出来的妇人,并不是她的亲姨母沈清莲女士?
第40章 唐七
陆全也跟着陆飖歌,多看了那对母子几眼。
见那对母子快步走向县衙门前的沈清莲,才压低声音道:“这位夫人应该姓唐,她的夫君和你姨父是结义兄弟。”
能在这个时候,和沈氏站在一起的,大概也只有唐家的夫人。
陆飖歌心突地一跳:“唐七?”
陆全有些诧异地看向陆飖歌:“你也知道唐七?”
他虽然没见过唐七,却也听过此人,为人豪爽仗义,和陈石磙十分要好。
唐家和陈家都是南阳人士,在当地也算富庶。要论起来,唐家比陈家还要族大根深一些。
只是唐七出生唐家旁支,从小就在市井中长大,与同样家世一般的陈石磙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见陆全问,陆飖歌也没多想,只诚实地摇了摇头:“就是记得好像有这么个人,但是,并不记得他是什么样子。”
听她这么说,陆全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奇怪的。
唐七和陈石磙好,两家又是邻居,小四听说过或者见过也不稀奇。
“这唐七,跟你姨父一起跑了,到现在都音讯全无。不过,唐家和陈家一直隔墙而住,一向亲如兄弟,你姨母和这唐七的夫人也是幼时的玩伴,关系一直不错。”
陆飖歌听陆全这么说,有些好奇地问道“那既然两人都跑了,为什么我姨母坐牢了,唐家婶子却没有和我姨母一样坐牢呢?”
这事,陆全还是详细打听过的:“你姨父是亭长,人是你姨父放跑的,和人家唐七是没有关系的。有的人说唐七是和你姨父一起跑了,也有人说是唐七和你姨父一起落草为寇去了,还有人说,这唐七是去京城做买卖去了,并没有和陈石磙在一起。反正也没人见过你姨父是和唐七一起走的,就是恰好你姨父跑了,这唐七也没回来。这罪名,自然落不到人唐七的身上。”
父子俩说话的功夫,唐夫人已经领着儿子和沈清莲攀谈起来,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就看见沈清莲毫不犹豫地上了唐家的车。
唐锦明赶来的是一辆没有棚子的牛车,车上垫着木板,铺着草席。两位夫人上了牛车盘腿而坐,唐锦明也不驾车,反而牵着牛车往城门处走。
见沈清莲跟着唐家母子走,陆全略微有些犹豫。
来都来了,要不要带小四去见一见这沈家姨母呢?
“爹。”
陆飖歌站起身,轻扯了陆全的衣襟一把,“这鱼再不卖,就要死光了。”
半桶的野鱼,放了一个多时辰,有几条已经翻了白肚,还有些也不大精神的样子。
再不卖出去,成了死鱼就真的卖不了几个铜钱了。
陆全今日来也不是卖鱼的,他领着陆飖歌看着沈清莲出狱,也算完成了一桩心事。
“不卖了,我们回吧,你娘……”
话还没说完,就见陆飖歌抱着木桶“噔噔蹬”跑向牛车。
“夫人,你们买鱼不,这是早上刚从洪湖里捞出来的鱼,还鲜活着呢。”
陆飖歌伸手从桶里捞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鱼高举过头顶,“你们看,大多都是活的,回去烧汤也好,用大酱烧也行。”
陆飖歌在来南阳前,小脸蛋上已经被邱氏细细地又抹了层锅底灰。
原本玉雪可爱的小姑娘,穿着粗布衣梳着总角,却因为黝黑的脸蛋,越发像乡下随处可见的傻小子一样。
唐夫人眉头微皱:“不要。”
这孩子和他爹在这边蹲了小半日了,一条鱼也没卖不出,现在竟然敢跑出来叫卖,也不知道谁给他的胆子。
牵牛的唐锦明立刻转过来,伸手去拽陆飖歌的衣领:“小孩,远着些,小心撞到你。”
许是力气拽的有些大,抱在陆飖歌面前的水桶跟着一晃,桶里半满的水倾倒出来些许,两条小鱼也跟着落在了地上。
“哎呀……”
唐锦明见自己闯了祸,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了头,俊脸不由一红,蹲身伸手就准备去捡小鱼。
没料到,刚才还喊着夫人买鱼的孩童已经快快地蹲下,将掉落的两条小鱼捡起扔进了木桶。
“你这鱼怎么……”
还没等唐锦明话说出来,陆飖歌已经抱着木桶欢快地跑向一旁呆滞的陆全:“爹,她们不要,我们换一家吧。”
“哎,你这小孩,我问你鱼怎么卖呢?”
唐锦明也不大,不过十六七岁,不过在称呼陆飖歌这么大的孩子一声小孩也不算什么。
陆飖歌回头冲着唐锦明一摆手:“不卖啦。”
“不卖啦?”
唐锦明有些奇怪,就连原本眼神淡漠的沈清莲,也将目光从虚空收回,看向蹦蹦跳跳跑向树荫下的孩童。
半旧的衣衫一看就是成人的衣服改的,上面针脚细密地打了好几个补丁。脚上的一双布鞋有些大,怕是家中姐姐穿不上留下的,跑起来的时候踩着地上噗嗤噗嗤地冒轻灰。
这样的孩童,在乡野随处可见。
可看着远去的背影,沈清莲油然升起莫名的熟悉感,可惜孩童是背对着她在跑,而面对着她的汉子一脸憨厚的笑,并不是认识的样子。
“明哥儿……”
沈清莲下意识地摸了摸袖袋,想说你去帮我把他的鱼买了。手摸了个空才想起,自己刚才牢狱里出来,身上哪里来的银钱买鱼。
真是可笑!
自己过得狼狈不堪,却看不得他人疾苦。
她这样的女人,就该被陈石磙所骗,从大家闺秀沦落到阶下囚的地步。
“怎么啦,姨母?”
唐锦明扭过头来的时候,沈清莲微微低垂下头,抬手将仔细将两侧衣袖上的皱褶扯极力扯平:“没事,回吧。”
回吧,陈家欠她沈家的,她要一件一件讨回。
唐夫人见儿子不动,抬手在他额头一戳:“走吧,发什么呆呀。”
“哦,哦……”
看着父子俩提着木桶走向旁边的巷子,唐锦明收回目光,讪讪地挠了挠脑袋,冲着车上的两位妇人解释解释:“我原本还想买了他的鱼来着呢。”
那鱼看样子捞上来已经很久,再不卖就要全死光了。
死鱼和鲜鱼的价格还是差别很大的。
“买什么鱼呀,家里还缺那几条野鱼?”
唐夫人没好气地瞪了儿子一眼,现在不该是早些回去吗?
以沈清莲的性子,这三个多月的县牢,大概是她一生也不愿提起的噩梦。
还不早些回去让她梳洗梳洗卸下,买什么鱼。
这孩子,和他那糊涂爹一养,没个轻重。
第41章 宗妇
陆飖歌的半桶鱼最终还是没有卖出去。
日头高悬在天空,晒得人有些懒洋洋的,直想打瞌睡。
陆全撑船,陆飖歌坐在船头用小刀去鳞剖鱼。
洪湖里的鱼,各式各样的都有。
野生的杂鱼吃在嘴里,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不像前世人工养殖的鱼,就算做的再好,那鱼肉也总有一股说不出的泥腥气。
半桶鱼,数数也有十几二十条,陆飖歌做事很仔细,细细地去鳞片,哪怕再小的鱼,她也给清理的干干净净。
从南阳到蒋家坝,走陆路,约莫要打半日,从水路走,顺风顺水也就一个时辰足够了。
大半的路程,父子俩都很沉默。
一个专心架船,一个专心处理水桶的野鱼。
一阵风从湖面吹过,吹荡起湖面浪花,一波一波水浪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让陆飖歌原本有些郁结的心思,都四散开来。
“爹,等回去,这鱼就让娘做个小鱼锅贴吧。”
邱氏做的小鱼锅贴是由陆飖歌改进过的,不再是从前的清水加盐煮一锅白水鱼。而是用了邱氏晒的大酱爆香,加上辣子葱姜蒜。现在邱氏做出来的小鱼锅贴,鲜香可口,再加上锅边贴的一圈饼子,咬一口柔韧筋道,俨然成了全家最爱。
就这样的小鱼锅贴,陆飖歌就能比平日里多吃半块饼子。
“行。”
陆全看了一眼晾在船舷边的渔网,“要不我们再撒几网,说不定能捞到大鱼,回头让你娘给你做鱼头汤喝。”
“不用,还是早些回去吧。”
陆飖歌将洗净的鱼一条条用盐码好,放在木桶里,又将杀鱼的小刀洗干净装进兜里。
“我们出来都半日了,再撒网就赶不上回去吃午饭,娘该着急了。”
清晨,因为急着到南阳,陆全和陆飖歌是天色微明就架船从蒋家坝出发。
计算着时间,一个来回,再加上在南阳耽误的时间,是和邱氏说好赶回去吃饭的。
现在眼看日头已经升至当空,而他们离蒋家坝还足有半个时辰多的路程。
再在湖心停船撒网捕鱼,等到了蒋家坝必定要一个时辰后了,到时候还不知道邱氏会急成什么样子呢!
陆全略微有些遗憾地瞅了一眼空荡荡的湖面,这处约莫是洪湖的中心,又远离村镇,平日里渔船很少能到达这里。
他今日来的时候才发现,此处湖心有一处略高于水面的平滩,平日里水草茂盛,是野鸭飞鸟的天堂。水深的时候,水草被淹没进水中,这一处的鱼也就比别的地方多些。
要是能停船撒网,必定是有收获的。
可惜,只能下次再来……
陆全的目光还没有收回,只觉得有什么在水里一闪而过。
他手下一顿,微眯着眼,仔细看向不远处水草茂盛的平滩。有风拂过江面,雪白的浪花卷起阵阵涟漪,好似有什么东西顺着河水混和着水草一漾一漾地荡开。
“爹,你说,陈夫人知道了她的妹妹妹夫全家,还有她的兄弟和侄子都是因为陈石磙死的,她会怎么样。”
陆全一时没反应过来,陆飖歌口中的陈夫人是谁。听到后面才反应过来,她说的陈夫人大概就是今日刚刚出狱的她的姨母沈清莲。
陆全皱眉,这孩子,怎么能这样称呼自己的姨母?
还有她的舅父爹娘都不称呼,又是为甚?
陆全心思沉沉,却又不敢在这事上多言,他心中终究有些担心,小四亲历这灭门之灾,心中有郁结也难说!
如果陆飖歌知道陆全的想法,一定要大呼冤枉。
她不是不叫,而是她一来就生活在陆家,她已经习惯陆家小四这个身份,对于原身的亲爹娘、亲姨母还有亲舅舅,她一点参与感都没有。
好在陆全自然地转了话题:“你姨母这个人……”
陆全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他对陈石磙这人并不熟悉。只是因为去年冬陆远山救了他全家,他多少还是打听过一些关于陆远山的事情,其中也包括陆远山的连襟陈石磙和陆远山的岳丈沈家的一些事情。
沈家在南阳当地是大户,家族庞大,枝繁叶茂。飖歌的外祖父这一枝虽然算是旁支,家里却也有些田产铺子,日子要比一般人家好上许多。
加上陆飖歌的外公有着秀才功名,虽然没有进士及第,却在当地很是有些声望的。
原本,沈清莲是不会嫁给陈石磙这种街边混日子的二流子的。
少年陈石磙偶然见过沈清莲,就念念不忘,誓要抱得美人归。偏偏沈家家世清白,沈父又有功名在身,自然看不上陈石磙这种浪荡之人。为了娶妻,据说陈石磙还使了点小手段。
至于其中到底是什么原因,陆全也知道道听途说,并不了解真正的内情。
婚后,陈石磙又在沈家的帮助下,在当地任了亭长一职。
直到沈清莲嫁入陈家生了两个儿子,整个南阳县的青年才俊都有些不敢相信,沈家的这朵鲜花怎么会插在了陈石磙这块牛粪上。
“你姨母这人心性坚韧,非常人所能比。”
思索了半天,陆全也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陆飖歌微微侧首,盯着波光粼粼的河面。
当时,她抱着装鱼的木桶,走到牛车边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端坐在牛车上,穿着破旧的衣衫,神情憔悴,却腰杆挺直的沈清莲。
这女子,几个月的牢狱之灾并没有磨灭她身上的那种与生俱来的傲气。
纵然她眉眼低垂,陆飖歌还是能看见她那双微翘的丹凤眼中,闪耀着的坚韧而隐忍的光芒。
这样的女人,在牢狱中渡过了不短的时光,却能眉眼霍然坦荡,并无卑谦之色,可见心性不输常人。
这样的女子嫁给陈石磙那混蛋,确实让很多人心有不甘吧!
她原本应该像她妹妹一般,十里红妆嫁给陆远山这样的青年才俊,成为族母宗妇,生儿育女开枝散叶,有着富贵而闲适的一生。可现在,她却因为陈石磙,不得不替夫坐牢,忍受各种羞辱。
还有她的妹妹全家,娘家兄弟,侄子外甥,都因为陈石磙落得个家破人亡,还被挂上了通匪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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