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丹火台的路上,珠珠闲来无事,又研究起衡道子的事,趴着和符玉说:“我还是不能理解他这怎么回事,就算想起来一些苍稷神王的记忆,想起来就想起来呗,也不至于生出心秽啊?”
符玉笑了,并不点破,却说:“得到过,又失去,是比从来没得到过还更让人疯癫不甘的事。”
珠珠想了想,摆手:“拉倒吧,我谈过三段恋爱,每段都惊天地泣鬼神刻骨铭心,结果全掰了,我这不也好——”
小鸟一顿,瞬间乌云罩顶:“可恶,我好像真变成个小神经病。”
“——”
符玉再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珠珠瞬间炸毛,恼羞成怒:“笑什么!很好笑吗?不许笑!”
符玉柔声:“我不是笑你,我是觉得你可爱。”
“屁,你明明就在笑我。”珠珠顿了一顿:“我哪里可爱?”
符玉:“你哪里都可爱。”
珠珠这才怒气消了大半,抱起胸来鼻哼:“算你识相。”
“就算脑袋有病,我也比那老东西强几倍。”珠珠强调,洋洋得意:“我才不会自怨自艾,我心里素质可强了,看着吧,他们都不行,一个个早晚都要变成我手下败将。”
符玉仍然在笑,望着女孩,无人能看见它眼中溪水一样轻轻淌着的温柔。
小神经病又怎样,她永远这样活泼、骄傲、自在、快乐。
这世人多庸庸碌碌、犹豫妥协、流连苦痛、不敢上前。
可她什么都不怕,粉身碎骨、痛彻心扉,也一往无前,从不怨艾、从不回头。
爱欲在她脚下烧成灰烬,灰烬散去,那火将照出朝阳灿烂、明光万丈。
她怎么不可爱,
她可爱极了。
她是不世的珍宝,是无上的爱物……
也是它的小鸟
…是它的,珠珠。
禽兽小鸟。
趁着仙魔刚开战, 珠珠及时去了一趟丹火台,又去了一趟墨谷,一口气把两家的人全打包带走。
丹火台祖脉生有地火,世代以练器闻名;而墨谷精通傀儡术, 最擅长搞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给符玉换宿体, 珠珠百般挑剔, 左右挑拣,最后决定把这两家都劫走, 全带回去给她干活。
对此, 当然,这两家人最初看起来有很多话想说, 不过在她把丹火台的地火芯一把拔出来、添点凤火重新塞进炉子里后,台侯和墨老谷主就很快安静如鸡了。
珠珠终于满意。
亮瞎眼的金花也被带回来, 珠珠本来打算把它栽到园子里, 但这花太亮了, 阿蚌过来吐槽说泽苑里的其他花草都被闪得不开花了, 珠珠只好把亮瞎眼抱回来,装到盆里放到窗台,好家伙,到晚上屋里连灯都不用点。
仙魔开战了,西海王已经回去西海坐镇, 阿蚌从东海带着头鸾回来, 这记吃不记打的死鸟崽一回来,就跳着爪子围住窗台的金花来回绕圈, 贼眉鸟眼探头探脑想叨几片花瓣下来。
阿蚌拿出一盒大珍珠:“东海今年新得的东珠, 小东海王回东海之前拿给我让送您的。”
珠珠把头鸾抓着呆毛抓过来撸, 边抬头面无表情看她。
“…”阿蚌讪讪:“小姐, 小东海王也是孝顺您。”
珠珠笑嘻嘻:“他是挺孝顺我的,他还想给我生幼崽呢。”
阿蚌:“……”
珠珠想起那头胆大包天的小龙崽就额角跳起青筋。
她少年时候已经算够浑了,结果强中自有强中手,后浪推前浪、恨不得把前浪拍死在沙滩上——现在的小孩已经疯到连她都觉得自己落伍了。
珠珠越想越气,骂道:“把这件事告诉青秋,让她把他儿子管好,小孩都疯成什么样了她还不知道,这么多年怎么养的,看着人模人样脑子里全在冒泡了。”
阿蚌尴尬:“小姐,青秋已经知道了。”
珠珠:“那你还把这盒东西带回来。”
“小姐,青秋…”阿蚌吞吞吐吐,才说:“青秋说,她看您的意思。”
珠珠:“?”
“青秋说,她教育失败,她没脸见您。”
阿蚌小声说:“…但其实说起来,小东海王这孩子也是不错的,年轻漂亮,从小就崇拜您,对您忠心耿耿,您要是…”
珠珠刚开始听得很迷惑,听着听着逐渐回过味来,难得震惊。
“你在说什么。”珠珠:“你听听自己说的是人话吗。”
“…”阿蚌讪讪,又忍不住辩白:“小姐,咱们妖没那么多讲究,说到底那是干外甥,又不是真亲生的,不过是挂个名头而已,您不是就想要个小少君,小东海王主动,青秋也乐意,反正您也不图真爱了,那咱们不就功利点可着好的挑,年轻貌美聪明懂事愿意生孩子带孩子还身世高贵有能力有本事的,还是自家人,怎么想想都最合适。”
“……”
珠珠一句废话都懒得说,直接把她轰走了
——这一听就不是阿蚌这直脑筋能想出来的话,也不知道是被青秋悄悄耳边风洗脑灌了多少水,跑回来给她这个这个呢。
珠珠最近忙着到处跑,兴致勃勃给符玉准备新宿体,都快忘了这件挑合适对象生继承人的事,被阿蚌这一提醒才想起来。
珠珠想了想,又觉得有点烦,抛到脑后,反正她怎么也不会考虑那些毛没长齐的小兔崽子的。
这件事可以之后再想,现在符玉的事是第一位。
珠珠跑去赤华泽苑后山,丹火台的长老弟子们正在满头大汗热火朝天烧炉子,空气中洋溢着一种喜气洋洋的热切
——神州建土百万年从没有过铸炼荒古神器的事,有那个心的狂徒根本没本事接近神器,而有权力拿到神器的人更不会吃饱了撑的,好好的神器不供着拿过来这么糟蹋,除了这位权势熏天又肆意妄为的小祖宗,再不会有第二位了。
这种前无古人八成也不会有后来者、可以载入丹火台史典的传奇事迹,他们这一辈子也就碰上这一次了,众人被抓过来嘴上唉声叹气,身体却都很诚实,来回颠颠干得飞起,争着想离炉子近一点,震撼又迷醉地望着神器在炉火中缓缓融化的场面。
炼器房占地有千丈之宽,八面敞风,但仍然被沸火蒸得滚热不已,台侯擦着汗道:“从来没人炼化过荒古神器,我们没有先例,就只能从零散古籍的记载中试验,按照常例,是要先把神器烧化,等彻底烧成器浆,再投入息壤,佐以种种天地至刚至柔至韧之宝物,中合其性,灌入墨谷提供的傀胎中,看是否能成型。”
珠珠觉得可以。
考察完丹火台的进度,墨谷来请她去看傀胎。
墨老谷主是个严肃的老婆婆,首徒却是个年轻活泼的小姑娘,戴着巴掌大的耳环,嘴巴扣着三个并排唇钉,也惯例姓墨,叫墨铃。
墨老谷主迎她进墨谷的库房,一进去就是整墙傀胎的模型,各式各样的环佩、还有扳指、手镯、项链,大概提前考虑到她的喜好,多是红色和金色,或清艳或华贵。
都是好看的,但珠珠挑了挑,越挑越觉得差点什么。
墨老谷主颤颤巍巍说:“大君都不满意?”
珠珠:“再拿出点别的样式来。”
“往年造过的首饰样式都在图册上了。”墨老谷主以老年人的眼光卖安利:“这些首饰里都有机关,可以藏暗器、飞信、毒针,这个手镯折起来,就可以当项链带,大君年纪小,带这些鲜艳颜色好看的。”
珠珠没说话。
墨铃很机灵,察言观色,大着胆子探出头来:“大王是不是不想要首饰,那也可以做别的呀。”
珠珠终于抬头看她:“可以做别的?”
“当然,当然都可以。”墨铃积极说:“除了做首饰,可以做成法器、摆件、花草,甚至可以做成仿生的活物。”
珠珠:“活物?”
“对。”墨铃道:“像小的虫鱼鸟兽,大的妖魔原型本体,都能做。”
墨铃带珠珠去旁边的库房看,果然里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活物原型,都做得惟妙惟肖。
珠珠这才感觉满意些,她走到一只雀鸟傀胎边绕着走了走,思考起来,对符玉说:“要不给你捏成个小鸟吧,按照我的原型给你捏。”
符玉笑说:“好啊。”
珠珠正要开口,墨铃突然又凑过来,压低声音:“大王,您想不想捏人啊?”
傀儡人?
珠珠说:“我刚才看见了,我觉得没有鸟好看。”
刚才也有几具人型的傀胎,说是人,其实只是长着人的胳膊腿,连脸都没捏出来,有常人两三个高壮,全身或覆盖着铁片或铸着皮甲,一看就是推出去当战斗傀儡或者死士护卫用的。
“和那些不一样。”墨铃悄咪往门口的墨老谷主那边看一眼,小声神神秘秘:“大王,等一会儿您跟我来。”
珠珠生出点兴趣。
台侯走过来道:“大君,劳烦您把器灵留下来,我们一会儿要首次小起炉,得请器灵适配一下。”
珠珠就把符玉放下:“等一会儿我来接你。”
符玉笑:“好。”
珠珠和墨老谷主台侯打了招呼,走出门,墨铃已经站在门口,跟她招手:“大王大王。”
珠珠跟着墨铃走去她房间。
刚走到门口,就见屋中走出个少年人,笑着喊墨铃:“姊姊。”
那少年生得俊美绝世,容色几乎生华,看得珠珠都诧异。
作为北荒的少君和大君,这么多年她也算看遍美色了,她见过最美的人是梵玉卿,而年轻一辈里长得最好看的,得数在她身边做奴才的伊水容家世子和敖嘉元那小兔崽子,而这陌生少年的相貌居然能和那俩不分伯仲。
这样的人她怎么可能没听说过?
珠珠再定睛一看,才瞧出端倪,这少年身上毫无生灵之气,根本不是个活人。
但它面目生动鲜活、笑意盈盈,扑过来一把抱住墨铃的手臂,神情举止满是依赖。
墨铃爱昵摸了摸他的头,指着珠珠道:“小卢,这是大王,快拜见大王。”
小卢柔媚乖巧说:“见过大王。”
珠珠仔细打量它,终于眼露惊异:“它也是傀胎。”
“大王好眼力。”墨铃嘿嘿笑,把门推开:“大王请进。”
珠珠走进屋里,里面到处散落着各种机关零件和碎片,但出乎意料的并不显得杂乱,等小卢一进屋,就娴熟地把地上几件零件捡起来放到旁边。
珠珠总算知道为什么这屋子能收拾成这样了。
墨铃道:“以前我这里都乱得狗窝一样,是有了小卢帮我收拾。”
墨铃给珠珠解释刚才那些人型傀胎为什么造型都很怪异:“万物皆为天地生,尤其是成精得道的“人”,除非是生身爹娘孕育,否则只有天道有造人的权力,我们墨谷造傀儡也只是造器物,不能随便画脸和眼睛,若是随意赋予傀胎生命,闹不好分寸触犯规则,就变成悖逆天道的大罪,所以我们墨谷祖宗规矩是一般不给人型傀胎画脸,也不接太像“人”的单子。”
珠珠:“那这少年怎么来的。”
“这就是我要跟大王说的。”墨铃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压低声音道:“我师尊长辈们都守规矩,但我觉得那些规矩太老了,总有改善的余地,小卢就是我之前做实验,滴了不少精血进去,偶然造出的特殊傀胎。”
珠珠突然心念一动,再扭头打量那个小卢。
墨铃见状招手把小卢叫过来,在小卢腰上不知哪儿拍了一下。
小卢生动的动作僵住,然后被抽去骨头一样软绵绵瘫下去,墨铃把它拎到膝上,轻车熟路去掀他的上裳。
珠珠下意识后仰一下,墨铃已经扯开小卢的中衣,露出里面细腻的肌肤,是羔羊的皮。
“大王您来摸摸,手感好得很。”
墨铃兴致勃勃说:“这是雪域的涂涂羊,不过我只能悄悄抓来小羔羊,细皮少,只能好几块拼凑在一起,连缝处都有接口;大王妖力无边,若是能抓到大羊王,取羊王皮毛里层贴着肉最嫩的那一层皮,整块覆在傀胎上,比真人皮还光滑细腻,而且白得发光。”
她热情招呼珠珠来摸,珠珠没摸,但也是低头不作声打量起来。
墨铃看她兴趣逐渐起来了,更热情介绍:“这样的傀胎造出来后,行起坐卧和普通人没有一点差别,而且因为在锻造的时候注进了大量我们的精血,形同血亲,它们对我们有天然的忠诚依恋,根本离不开我们。”
珠珠听到后半句,心头猛一动。
自从发现符玉不是真的她家祖传宝贝后,她心里就一直对这件事不放心。
三段失败的恋爱经历告诉她,承诺和情爱一样都是扯淡,只有硬邦邦的契约最靠谱。
她三个男朋友全跑了,但男人跑就跑了,珠珠试想一下要是符玉也跑了…简直多想一秒就爆炸
——不行!谁都可以跑,符玉绝对不许跑,想都不要想。
珠珠现在疑心病很重,一直琢磨着怎么给符玉套个紧箍咒,但凡符玉能有身实体,她早搞条链子给它拴上了;可惜符玉是个特殊的器灵,她暂时还没想到办法,只能先给它换具新宿体再说…
新宿体换成玉也行,小鸟更好,但要是这么个人形……
珠珠再低头打量这个傀胎,想象一下符玉也变成这么个活生生的美丽的青年…
她感觉有点怪异,可心底又渐渐漫出一点说不出的…异样。
珠珠突然抖了一下。
墨铃眼巴巴看着她,珠珠回过神,人模鸟样冷着脸道:“我回去考虑一下。”
珠珠先回到炼器房,去接符玉。
炼器房的气氛诡异许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有人的神色都有些怪异,台侯看着符玉眼神变得更敬畏,对珠珠恭声说:“器灵强大,一时难以匹配,还需要多试几次。”
珠珠懒得想太多,点点头把符玉带走了。
回去的路上,符玉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笑说:“丹火台很有本事,竟真把神器初步融出来了。”
“…”珠珠没说话,心里忍不住吐槽更有本事的是它吧,看把人家丹火台的人吓成那个样子。
可符玉永远这样一副温文柔顺与世无争的好玉模样,珠珠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它有什么吓人的。
于是她又不免怀疑是不是丹火台那些人没见识,一点小神通随便就被吓到了。
算了,先不想这个了。
珠珠带着符玉去苍梧树那边溜达一圈。
自从她涅槃,苍梧树就逐渐苏醒了,曾经枯黄的树干树枝已经复苏了大半,半边树冠绿意葱郁,遮天蔽日,水脉漫过干涸的大地,赤华泽苑重新开起了花芽,可以想见过不了多久,就能见到满地荒沙被红色花海覆盖。
珠珠溜达一圈,颇为满意,化作原型飞到苍梧树冠上趴下来休憩,边和符玉聊天。
珠珠:“你不是玉,你真正的原型是什么?”
符玉被问得怔了一下,轻笑:“怎么了?”
“你现在是玉,换了身体,你还想做玉吗,还是想做鸟?”珠珠小心思咕嘟嘟冒泡,故作大方说:“或者你要是有原型,我也可以叫墨谷按照你的原型给你捏。”
符玉没察觉到小鸟的歪心眼,还以为小鸟真是良心发现了,心里软成水,温声说:“没关系,听你的,捏成什么样子都可以。”
珠珠再次强调:“你不说自己的喜好吗?你真不要自己的原型吗?”
“没关系。”
符玉笑道:“我真正的原型…不是一个实质的形态,所以捏成什么样都没关系。”
“你若喜欢自己的原型,就照着凤凰鸟给我捏。”
符玉又指了指苍梧树:“或者你如果喜欢这棵树,就将我捏成树,都随你高兴,你喜欢的,我也必定喜欢。”
珠珠心想,可她喜欢漂亮男人嗳。
说起来怪可耻的。
珠珠忽然有点不好意思,符玉这么温柔敦厚,这么体贴周到,还对她百依百顺,简直像半个爹妈,这么疼她,结果她居然对符玉产生如此禽兽不如的想法
小鸟不由暗暗羞愧,羞愧几秒
几秒后,她转念再一想
……唉嘿,可她本就是小鸟嗳!小鸟本就是禽兽嗳!!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珠珠颠颠把符玉带回去,转头就再把墨铃叫过来,对墨铃说:“我决定了,给我也捏个人型傀胎,好看,男的,年轻,青年。”
小鸟大王顿了一下,再次严肃补充:“要漂亮的,超级大漂亮!”
给符玉捏个人傀胎这想法, 珠珠最开始很大程度是头脑一热。
酒色财气,小鸟其他都好,就是这个色字老戒不了——小时候是个小色胚,长大也变成只好色小鸟。
谁不喜欢漂亮的美人呢, 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嗳, 与之一比起来, 什么戒指首饰鸟都黯淡无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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