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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虐恋掰成修罗场苏文后(上黎)


挂在胸前的玉符微微发亮,符玉也轻声问,“你要去哪儿?”
“去杀人。”珠珠说:“杀一个早该杀的人。”
“…”符玉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半响哑声说:“杀完人呢,珠珠,你想做什么?”
事到如今,快近绝路,前路无望,已窥南墙。
珠珠,珠珠
“你想要做什么?”
珠珠没有说话。
过了半天,符玉才听她突然说:“符玉,我小时候我爹给我讲过一个凡间的故事,相传人间曾有一个叫彭祖的长寿的凡人,在他八百岁过寿的那年,却有神婆麻姑路过,笑说他活得还不够长、说自己才活得够久、久到见过三次大海变桑田、浑浊的大河变得清澈。”
“彭祖不信,问她下次大河变清澈是什么时候,麻姑说,还得再过百年,于是彭祖请她百年后过来,相约一起去看大河。”
“一百年后,麻姑如约再来,彭祖已经死了,麻姑却说他的心没有死,请后人们打开他的棺椁,带着他的心来到大河,这时大河果然已经清澈,彭祖这才真的望见清澈的大河,他的心裂开,血滴进大河里,他的心这才真正死去了,从那之后,大河也再也没有清澈过。”
珠珠突然大笑起来,笑着说:“符玉,我不要后悔、我不要回头,我也要做那彭祖、亲眼看见大河。”
“我要亲手把我的血滴进大河里,我才甘愿死心。”她说:“我死了心,就再也不要心了。”
“我要谁也不能妄图操纵我的命运,我要那苍天知道,一再戏弄我的代价。”
“我要把心扔进大河里,让这天下的江河,听我的号令、遵从我的旨意,我说不能清澈——它就永世再别想清澈!!”

昏光斜落, 洒在焦城外二十里的破败驿站里。
驿站年久失修的正门此刻紧闭,驿站里原本的司吏驿丞和六七个驿卒凌晨时早已经被前哨的锦衣卫处理干净,此刻大堂里全是曾经北镇抚司的精锐。
“督主,咱们的前哨已经撤去西州, 挟持了西州王及其心腹, 那里可容我们暂避。”
“梁州的怀安王倒戈向大公子, 如今反口不愿意归顺我们,督主, 我们可要挟圣旨北进, 夺取梁州震慑诸王?”
“督主,广海那边…”
盘蟒斓衫的青年坐在桌前冷冷地喝酒, 他径自提起酒壶倒进小小的白瓷酒盅里,带着厚厚茧子的大拇指与食指捏着拿起, 仰头一饮而尽, 喉结滚动吞下, 再继续倒, 一口一盅,周而复始,半响不做一声。
“督——”
“摄政王。”他终于开口打断部下的话,冷冷抬眼看过去:“死了吗?”
几人对视,面露尴尬讷讷, 一人硬着头皮道:“当场胸口中箭, 按理怎么都活不成了,但谁料得了什么奇药, 竟止住了血, 救回来了, 如今听说…已经醒、醒…”
“——”
燕煜颧骨抽跳, 猛地将酒壶掀飞,不等他发怒,几乎是刹那,凄厉的惨叫声在门外暴起。
“谁!!”
大堂里所有人猝然惊起,两个千户拔出腰侧绣春刀就冲出去,大门被撞开又闭紧:“放肆!哪个敢找——啊!”
“扑哧!扑哧!”
利器割开皮肉,鲜血喷溅的声音,让大堂里所有人彻底变了脸色。
大门被撞开,腥风伴随着膨大的霞光刺进堂内,映出一道纤细的身影。
她半边身上都是血,右手垂握一把剑,剑尖朝下,鲜血沿着剑身滴滴答答淌坠,随着她的步子,在地上淌出猩浓的一道。
她没有抬头,乌黑的碎发垂在她鬓角,血珠溅在她羊脂一样雪白柔软的肌肤,像美得不该容于世上的怪物。
大堂里众人的呼吸刹时止住,眼中不可自抑爬出恐惧和惊艳贪婪的欲望。
燕煜看见珠珠的那一刻,就知道大势已去。
他脸色阴沉,把酒盅掷到少女足前,森然冷喝:“杀!”
酒盅破碎声惊起所有人的神志,众人眼中浮现出惊疑和恐惧,拿着武器犹豫不前。
少女垂着剑,衣裙迈进门槛。
燕煜猛地拔出手边的弯刀,一刀将身旁的千户拦腰横斩,半边尸身飞起,血水迸溅。
所有人顿时寒毛倒竖,再不敢犹豫,齐齐举刀疯了般地向少女砍去。
“杀——”
“杀!!”
鲜血在面前迸溅,血肉与残肢斜着飞起,溅在了桌椅楼梯能想象的任何一个角落。
惨叫声从凄厉到哀求,再到彻底湮灭一切声音。
燕煜坐在桌边,看着提剑向自己走来的少女,突然嗤笑一声,竟说不出意味:“我从前只觉得你骨子里太安分讲规矩,做事免不了心慈手软,枉费你们北荒妖王世代滔天的凶名,现在看来,你总算有了些出息。”
“你要早有这狠心,就该早杀了衡道子,再或那日我射箭,你就不该插手,该让我杀了他!”燕煜声音严厉下来:“衡道子死,仙族道统崩塌,让那日月乾坤颠倒,此后神州由我们妖魔称王!”
珠珠提着剑,冷眼看着燕煜目射异火野心勃勃的模样,心里已十分不耐,直接打断他:“燕煜,我们妖是妖,你们魔是魔,你不用跟我在这里混淆视听。”
燕煜脸色一僵。
“我们可不是一路人。”少女以一种冷淡的嘲弄语气:“衡道子死了,你就认为你能打败九重中廷、能占领中朝三千府州?”
“当然!”燕煜盯着她,他的眼底终于刨露出彻底强势澎湃的野望,森然道:“五百年前盛央境坍塌,已然标志着九重中廷失去帝柄,人间有一句俗语,秦失其鹿、天下共逐,如今正是该改天换日、颠倒乾坤的时候。”
珠珠看着他,懒洋洋说:“好啊,你既然这么有本事,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燕煜紧紧皱眉,像是强自忍耐一下,才说:“苏珍珠,梵玉卿是三生天的圣主,他是避世的无情佛,他才与你永远不是一路人,我一早就知道,你和他绝对不会有结果。”
“苏珍珠,待我为人皇,以人间气运加持,魔功大成,回九重天上,我会亲手杀了衡道子,直接与仙族中廷宣战。”
他像是忍了又忍,才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你不就是想涅槃,别病急乱投医寻摸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待我在神州称帝,我可以帮你,你少犯浑发疯,我会立你为——”
“噗嗤。”
利剑贯穿血肉的声音猝然打断所有的声音。
青年魔君深棕的眼瞳猛地收缩,剧痛让他眼中瞬间狰满无数血丝。
“燕煜。”他听见少女平静而冷漠地说:“这一剑,是还你这副身体,第一次刺杀裴玉卿,让他昏迷忘情。”
她抽出剑,再一次狠狠捅进他肚子里:“这一剑,是还你留王阁那日刺杀摄政王、把衡道子唤醒,才会让裴玉卿被我气得吐血,大伤寿元。”
“这一剑,是还你当年骗我感情、盗我爹的琉璃珠,让我第一次失恋,从那之后,情路再没有顺——”
“你为什么,连提两次,裴玉卿?!”
燕煜猛地狠狠攥住她的剑,不顾断掉的手指,他双目渗血,死死盯着她一字一句:“你真的,爱上了,梵玉卿?”
“——你爱上他了?!”他的声音越大,几乎像倏然变作狰狞的恶鬼嘶厉质问:“苏珍珠!!回答我!你真的爱上他了?!你回答我!”
珠珠看着他,冷冷地回答:“他不是梵玉卿,他叫裴玉卿。”
她毫不犹豫把最后一剑,搅动着贯进他心口。
男人捂着心口踉跄跪倒在地上,大口浓血从他嘴边呕出,但他仍死死扯住她的衣角:“苏珍珠,你是不是…爱他…”
“是啊,我现在就是非常非常喜欢他。”珠珠被他烦得够呛,终于说:“燕煜,你说的没错,我这个人就是这么没出息,就在乎那点情情爱爱,喜欢一个人就非得全心全意耗尽心血,我曾经也这么喜欢过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深沉冷酷的魔君的表情凝滞,罕见呆呆松怔看着她。
“虽然我是个绝世倒霉鬼、活该被骗的傻缺,但这没什么,我做了就没什么不敢当的,而且,我还算迷途知返,很快所有的一切就要过去了。”她的语气变得越来越轻快,低头看了看他,甚至居然朝他露出个恶劣的笑来:“我甚至都觉得我应该怀起感恩之心来,感谢你们每个人给我的考验和磨砺。”
“……”魔君眼瞳剧烈地颤动,难以置信望着她,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又在…发什么疯…”
“也许吧,谁知道呢。”
少女抬起脚,踩在他的脖子:“那跟你也没关系了。”
魔君死死盯着她:“你——”
珠珠不知道他最后还想说什么,因为她已经踩下去了。
嘎嘣一声响,青年骨节修长的脖颈折断。
他侧头倒在那里,直到死去,眼睛仍然死死凝望着她。
珠珠看着青年失去生息的尸身,蹲下来把他的脑袋割下来,然后就着这个姿势望了他一会儿,
符玉轻声问:“你在感到不舍吗?”
“没有不舍。”珠珠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已经很烦他了,下手割他的脑袋我都没有一点犹豫,但其实杀了他,我也不觉得多痛快、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为什么呢,符玉。”珠珠:“我好像突然不懂自己了,符玉,我感觉自己好像渐渐变得奇怪。”
符玉知道为什么。
情劫是勒在苏家凤凰脖颈的绳子,是天道束缚他们命脉的锁链,爱像血与骨、万万年融进凤凰的魂魄里。
她在试图剥离爱、就像慢慢生生剜掉自己的喉骨和心脏,那远远比让天雷劈开她的肉身更痛苦、更森烈、也更癫狂。
“这是正常的,你是在感到留恋,不是留恋他,是留恋曾在他身上一同渡过的天真烂漫青春时光。”符玉温柔说:“没关系,珠珠,没关系。”
“如果你感到难过,你可以哭出来发泄一些。”
珠珠蹲在那里看着燕煜失去脑袋的尸身,歪了歪头,突然露出无比恶寒的表情,干呕道:“不,对着他哭我好恶心,我哭不出来。”
符玉失笑,哄道:“好吧,好吧,那我们走吧。”
珠珠点点头,跳起来拎起燕煜的脑袋,男人棕黑色的头发散乱、还睁着眼睛,珠珠觉得太丑,把他眼皮给遮下来。
珠珠晃了晃手,那脑袋也晃了晃,血水滴答淌,惨得一匹
——果然这样就顺眼多了,傻叉就应该这样存在着才对。
珠珠这才忽然感觉有点高兴,把断手拿布包起来,再提起剑,转身洋洋洒洒往外走。
她来的时候是一路轻功飞过来,这样很累,把人杀掉后,珠珠一下就觉得懒懒了,也不想赶着回去,在附近的村落买下了一架驴车,躺在上面。
土坡的小路狭窄,驴车走得摇摇晃晃,珠珠也跟着摇摇晃晃,珠珠趴在光秃秃的车板上,手臂托着下巴仰头看渐落的天光,拉着符玉絮絮聊天:“忘情后会是什么感觉,人会变成神经病吗?”
“应该不会吧。”她想了想,哼说:“我看裴玉卿就挺好,他一点毛病没有,我也要那样。”
“这可真是不错,只要想通了,人一下就通畅了,我以前怎么能那么恋爱脑呢,明明爱情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她高高举手,意气风发、得意洋洋:“那句话怎么说的,心中无男人,拔剑自然神;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她表现得那样轻快、高兴。
可符玉知道,她并不是真有那么高兴。
它忽然感觉难过,它该是一块玉、一个永世平静的死物,可它却突然觉得它像人一样有了心,它的心会为她难过。
“有情也好,忘情也好,只要你高兴,也没什么差别。”符玉轻声说:“只要你愿意,珠珠,你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你想,只要你愿意,
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去做什么,珠珠
——你可以尽情去爱、可不愿意再去爱也没什么关系。
至少她身边还有它,它会永远陪着她。
符玉柔和地与她说话,它没有说那些大道理劝她、也没有说这样那样不好,它什么也没说,只是从始至终像哄小孩子一样轻声细语哄她。
珠珠和它有一搭没一搭扯淡,渐渐脑袋搭在车板上,天色黑下来,今晚在外面就这样过夜了。
驴车还在晃晃悠悠地走,夜色笼罩,她打了个哈欠儿,烦烦说:“回去后八成还要应付衡道子那个老东西。”
符玉好脾气哄:“他怎么弄得过你,你稍微动动脑筋,应付他,不就是手到擒来的事吗。”
“这倒也是。”珠珠满意:“唉烦,先不想了,杀人好累,我要睡一会儿。”
“好啊,睡吧。”
珠珠逐渐闭上眼睛,突然小声说:“符玉,晚安。”
符玉笑了,温柔地小声说:“嗯,珠珠也晚安。”
珠珠一下莫名觉得高兴,又有点满足,终于好好地闭上眼。
驴车慢慢悠悠地走,回到岚城,已经是四五天后的傍晚了。
珠珠一到城门,就见城门灯火通明,两大帮子人举着火把刀剑相互对峙,珠珠放眼一看,好耶,都是熟人,黄大监和摄政王府长史段晁举着火把大眼瞪小眼,少将军杜赞把剑鞘架在对面一个玄甲青年的肩头。
嗬,这排面,小鸟是什么祸国殃民的无敌万人迷。
珠珠拽着绳子架架两声,半大毛驴嚼着胡萝卜踢踏小跑过去,正剑拔弩张对峙的众人下意识转头看来,刹时大惊大喜:“姑娘!”
“朱姑娘!”
黄大监连佛尘都甩飞了,忙跑过来牵住她的绳子:“哎呦,祖宗,小祖宗您这是哪儿去了。”
“夫人!”年轻的少将军扬声大喊,对面的玄甲青年一同转过身来,才显出双有点熟悉的沉毅眼神,看见她的时候,怔了怔,露出复杂的神色,突然向她走来,步子越来越快,直走到她面前猛地单膝跪下抱拳拱手:“夫人。”
“太上已等您许久。”他道:“请您随臣,回去吧。”
“——”
所有人都呆住。
“放肆!!”
“放肆——这、这我们公子的夫人!”杜少将军反应过来怒目圆睁,他想都没想一把拔出剑来架在青年肩头,厉声:“你叫她什么?你再敢胡说八道?!”
玄甲青年对逼在肩头的利刃视而不见,只维持这个姿势坚持说:“夫人,太上在等您,请随臣回去吧。”
“混账!!”
黄大监几乎目眦欲裂,指着修烨对瞬间满头冷汗手足无措的段晁厉骂:“段晁!管管你的部将!他再敢胡言乱语,今日我们绝不能善——”
“走吧。”
少女终于开了口,她的声音轻松,好像说今天晚上吃什么:“他不是非要见我,那就去见一面好了。”
所有人呆了一下,反应过来,段晁一众喜形于色,黄大监和杜赞则脸色骤然。
黄大监瞠目结舌,惊惶望着少女:“姑娘!您这、这——公子还——”
珠珠不去看黄大监和杜赞,却低下头看着玄甲青年,笑嘻嘻说:“仅此一次,再有下次你们敢随便来堵我,我就要发火啦。”
少女的语气轻描淡写,不仔细听,真以为她和你说好笑的笑话。
“……”修烨仙君终于抬起头,怔怔看着少女。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翘起的嘴角有点笑嘻嘻,但火光摇曳照亮她的眼睛,看着那双眼睛,没有人会怀疑她的话。
少女哼着小调,一牵绳索,驴车踢踏踢踏从他旁边经过。
“……”
修烨单膝僵跪在那里,已经卷着春意的晚风吹过他的后背,他后背突然浸出无数细密的汗水。
珠珠驾着小驴车,绕过呆滞的所有人、穿过城门,晃晃悠悠往里走。
驴车行走在空寂无人的大街,再转进小巷,只有蹄子踩在青石板踢踏踢踏的声音。
直到对面突然亮起了火光。
数十成百的火光亮起,嵌着寒铁的马蹄重重踏过青石板,禁军高举着火把从巷子尽头踏马迎面,护送一架沉木玄金的车架遥遥驶来。
珠珠勒住绳子,小驴打了个响鼻,乖顺地慢慢停下来。
珠珠坐在车板上,静静遥遥望着那浩浩煊赫直奔而来的仪仗车架。
她突然莫名想起,许多许多年前,她还在北荒的时候,那年爹爹还在,已经病得很重,却有一天难得撑着起身出门,换上最正式的冠冕王服,还把她叫起来,叫她一起见客。
那已经是黄昏时分,她还在闭关,被硬叫出来套上一身繁复要命的少君服饰,天底下哪有大黄昏来拜访的客人,她气得炸毛,臭着脸被爹爹揪到正殿前,正看见南方天边光华大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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