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茶棚里歇脚的旅客，不时朝两匹马的主人打量，有人悄悄议论，两位骑马来的青年恐怕身份不简单。
马儿的主人正是萧潜和颜十一。四天前他们去往青城见圆融大师，这时还有两个时辰回到京城。
颜十一穿着男装，和萧潜坐在一起，丝毫不输男子英气。
在青城呆了两天，她已经熟练了骑马的技术。
正是昏昏欲睡的午后，如果周围有旅店，萧潜肯定会投宿，他是天塌下来都要午睡的人。这段时间没睡过一个囫囵午觉，比熬夜还让他难受。
他坐在茶棚一角，一手拄着腮思下巴，一手端着茶碗，眯眼慢慢喝光一碗茶，又喊店家送茶。
颜十一可没萧潜那么悠闲自在，圆融大师的话让她为萧潜的将来担忧。
原来圆融大师给萧潜服毒，是想保萧潜的命。
老卿王文武全才宅心仁厚，深得百姓爱戴。老皇帝表面嘉奖老卿王的功绩，内心却越来越忌惮老卿王，几次想找借口除掉老卿王，都被老卿王给化解了。
老卿王也深深明白伴君如伴虎，主动辞官安心做一个逍遥王爷。可是老皇帝并不因此放过老卿王，派各种暗探监视卿王府。
“那时卿王府恢宏壮丽气派非常，府里奴婢杂役不下百人。往来皆是将军鸿儒，实在不能让老皇帝放心。你爹把你送到青城养育，也是不想再招皇帝忌惮。”
说到卿王府曾经的辉煌，圆融大师叹气，又继续说：
“有一天你爹和老贤王一同进宫见皇帝，回来以后两个人相继病倒了。我过去才发现，你爹是中了慢性毒药。那日在你的茶碗里，也发现了那种毒药。我将计就计保住了你，却没办法保住老卿王。
老卿王去世前，遣散了府里的奴婢仆人，把卿王府的地也割出去一半。老皇帝才算放松了对你的迫害，不过老皇帝定期派太医检查你的身体，就是想让你变成一个废人。
既然太医有一个月没给你把脉了，应该是老皇帝对你彻底放心了。我也不用再给你服毒了，也可以解开你的心脉，让你恢复正常。”
圆融大师只在他的心口上轻轻点了几下，他却感觉浑身好像热血沸腾。圆融大师出其不意地打他一拳，他竟本能地迅疾反击……
萧潜放下茶碗，一只手在桌子下面握了几下，根根筋骨隐隐有嘎嘎声。
被封印了三年多的武功，是时候找人试试身手了。
“我喝好了。”
颜十一抹了抹嘴，示意萧潜看茶棚门口的两个灰衣男子。
那两个人显然对他们的马感兴趣，喝茶的工夫目光一直在那两匹马身上打转。
“我很困，再坐会吧。”
萧潜换了一边托腮，慵懒地伸长身体，好似浑身无骨。
颜十一觉得好笑，明明练就的一身童子武功，装病娇的样子还能这么像。
“店家，结帐！”
门口的一个灰衣人站起来瞄了萧潜一眼，朝同伴眨眼示意。另一个灰衣人掏出几个铜钱扔在桌上，飞速地站起身，两个人身形一晃走到树下，伸手解开了马绳。
第66章 再到郡主府
灰衣人翻身上马，突然感觉后腿被扯住，回过头，看见萧潜伸手扯着他的脚脖子，不禁恼羞成怒。
另一个却显出骇然之色。刚才萧潜明明坐在茶棚里面，却能悄无声息眨眼之间出现，轻身功夫匪夷所思。还能单手扯住正要策马大汉的脚腕，臂力更是惊人。反应过来夹腿催马就跑。
“还想跑？”
萧潜跃身而起，一把抓住了灰衣人的后衣领，提拎着扔到地上，另一只手同时甩下另一个灰衣人的脚腕。拍了拍手，上前抓住马绳，喊颜十一可以出发了。
颜十一看了一眼在地上抱头痛哭的两个灰衣人，接过马绳上马，骑上官道再回头看时，那两个灰衣人还在地上疼得起不来。
回到卿王府，萧潜让童儿找人来把两匹马牵去卖了。
“那两匹马是圆融大师送给你的。”
颜十一大惊。去时他们租的马车，在青城山脚下集市就被萧潜给卖掉了。拿别人的东西卖钱，这人真是疯子！
“你都说是送给我的了，我有权处置。对了，把马卖了买些肉菜回来，这段时间我得补补身体。你也得补，腰都细了，扮男人会露馅。”
萧潜边说边脱去外袍，颜十一还想说点什么，见他又要脱去内衣，顿时傻眼了，急忙背过身去。
“我去郡主府了，答应郡主的事得有始有终。”
颜十一火急火燎地走出明堂。
“快去快回，等你吃饭。”
萧潜笑望着颜十一的逃似的背影，又系上了衣带。
颜十一换上女装，脸上还感觉火辣辣地。在郡主府门口站了一下，抬手叩门。
“哟，你就是颜十一呀，进去吧，郡主已经吩咐了，姑娘来可以直接进去。”
门房小厮态度热情，好像酒楼里迎客的伙计一样笑容满面。
没经过郡主允许离开了郡主府，郡主没生气？
颜十一觉得郡主的作法有些反常，小心地走到内宅正堂门口。正好瞧见沈妈妈在门旁打着帘子，微笑着上前问好。
“昨儿郡主还说颜姑娘也该来了。姑娘搁在排房的东西都还在呢。”
沈妈妈进去报信，颜十一站在门廊候着，听到有人叫她，很自然地朝门里看去，那人笑着招手，她才看见站在游廊拐角的牡丹。
牡丹一直招手，却没有过来的意思，颜十一只好过去和她说话。牡丹迎上两步拉住了颜十一的手。
“你可来了！因为你离开郡主府，海棠被发卖到农庄去了。”
牡丹压低声音说：
“这件事你假装不知道吧，一会见到郡主千万要小心说话。千万别说你和小贤王私下见过。”
看见明堂里有人出来，牡丹松开了颜十一，快步转到游廊拐角不见了。
颜十一蹲下，又缓缓站起来，捏着牡丹塞到她手里的帕子，转过身朝沈妈妈走去。
“我在那边地上拣的，也不知道是哪位姑娘掉的。”
颜十一把帕子递给沈妈妈。
沈妈妈看了一眼，随手揣进了怀里。
“姑娘自己进去吧。”
沈妈妈说完躬身退了出去。
垂着的珠帘后面，可以隐约看见香妃榻上卧着的人影。
第67章 郡主的心病（上）
瞧那榻上侧腰身影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颜十一稍稍往前走了几步，从珠帘的反光里，看见榻上的人微微动了一下。屈下腰行礼，不轻不重地说：
“颜十一给郡主问好。”
“过来说话。”
赵长烨病了？声音有气无力地。
颜十一挑开珠帘入内。赵长烨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面前的绣凳上。
“民女擅自离开郡主府，还请郡主原谅……”
“不说闲话，你现在可否给我医治？”
赵长烨的脸色白中泛青，本来就薄削的双唇因为没有血色，看起来更薄。应该是歇过午觉才醒来，散着头发，穿着禅衣，看起来更显病弱。
才几天不见，郡主变得她快不认识了。
“我离开前已经请海棠采买了药材和工具，现在能拿来就可以马上治。”
还真是绕不开海棠的名字。赵长烨倒并不在意，唤人速去准备。
很快牡丹领着两个小丫鬟把工具和药材都拿来了。赵长烨摆手，牡丹领着两个小丫鬟像来时一样，又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
颜十一检查了一遍所需药材，海棠采买的都齐全，只是品色不如她想要的上品，工具也不够精致。不过今天暂时用一下也可以。
颜十一熟练地处理药材，赵长烨欠起身子看了一眼，又倒下了。宫里尔虞我诈，太医也分帮派为各自势力服务，反倒是农女更让人放心。
“听说你跟卿王去了青城？”
赵长烨望着颜十一淡淡地说。
“是的，同行的还有我弟弟。我弟弟本来想来京城做学徒，谁知他和卿王同时染了病。”
颜十一嘴上说着，手下一点也没闲着，在小石草里捣着。
“起初我以为是疫症，去了青城才知道他们是过敏了，可能那天的食材没有处理好。也怪我医术不精，误诊了。”
空气里飘散着草药味，这让赵长烨很安心。颜十一并没有说假话，她很满意。卧在榻上的身体更放松了。
“你弟弟现在哪里？”
颜十一望向赵长烨，赵长烨正望着窗外。看样子只是随口问问。
她笑着说：
“我弟弟留在青城做杂役了。总比留在乡下要好一些。”
颜初九无意科举仕途，也不想学医，身为姐姐也不好勉强他。萧潜拜托圆融大师教颜初九学武强身，圆融大师没有明确答应，但肯留下颜初九，应该会教他。
颜十一调侃萧潜才收了徒弟就转手送人，萧潜不承认收徒，私心是不想和颜十一差了辈分，让颜初九和他师傅学功夫，他们就是同门师兄弟了。
“科举并非易事，确实不适合农家子弟。”
赵长烨说得累了，眼睛眯缝起来。
颜十一捏着金针提醒，可能会感觉到有些疼，如果忍不住了可以叫出声。
“施针需要用不同的力度，不同的穴位和皮肤感受也会不同。”
赵长烨点头，只要能除掉她脖子上的红斑，就能治好她的心病了。
抹了雄黄，辛辣冰凉的感觉让赵长烨的唇齿间发出嘶嘶声。
这还没动针呢，赵长烨就浑身瑟瑟发出嘶嘶声，颜十一担心万一下针，让赵长烨痛得难以忍受，会迁怒于她。
金针刺入皮肤，赵长烨的身体明显地抖了一下。颜十一停下手。
“不要停，继续。我可以忍受。”
赵长烨抓起榻上的一块棉帕塞进嘴里咬着。
看来她早有准备，颜十一放心了，下手不再犹豫。针针深入，针针见血。很快，那块红斑变得血肉模糊……
敷上药粉，赵长烨拉上衣领，一张刷白的脸上布满泪痕。真的是痛彻心扉！
除了身上的疼，更是心里的疼。那个令她恨得牙痒却又无可奈何的男人回来了，还故意在长街上设府门，让她每次经过都不得不想起往事的不堪……
颜十一一边收拾药材工具，一边说道：
“这些药都需要在阳光下好好打理，工具也要消毒干净，通风自然干燥。等这次创口结痂以后，还要拔掉，再敷以药膏。药膏需要专门的炉火烘焙……”
赵长烨已经没有力气再听颜十一说话，可颜十一偏偏说个不停。
“既然用药这么复杂，你就留在郡主府好好操作吧。”
颜十一之所以说这么多，就是不想留在郡主府，怎么可能把自己给陷进去。她笑道：
“排屋那里地方狭小，不方便晾晒药材，也不好消毒工具。”
赵长烨点了点头，却沉吟着没说话。
内宅里是绝对不会让年轻丫鬟住宿的，特别是祝时元的周围，绝不允许有成年的丫鬟出没。颜十一这么年轻美貌，留在郡主府里都是隐患，让她住排房都担心祝时元会有机会在园子里和颜十一私会……
“郡主，卿王求见。卿王说要接颜姑娘回去，卿王府特意为颜姑娘改造了一间制药房，专门让颜姑娘为郡主制帐中香。”
沈妈妈在门口禀报。
“帐中香？是什么东西？”
赵长烨欠起身，看着颜十一。
这次去青城，一位贵妇人求见圆融大师，想要制帐中香的方子。圆融大师并未见那个妇人，萧潜提帐中香，是几个意思？
“帐中香，顾名思义是在床帐中熏的香，有助眠的功效……”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牡丹说过，郡马爷经常睡在书房，郡主一年也不招郡马爷同房一次。
“有的配方还可以增加夫妻情趣，增进夫妻感情，是从异域传过来的方子，我想试着为郡主做一盒，希望郡主会喜欢。”
颜十一笑着，手心里却捏出一把汗。
“这样啊！”
赵长烨瞧着颜十一，脸色不由得透出一丝粉。
“亏你还有这份心思。你快去吧，这些药材你先带过去，提前预备好，我不想浪费时间。”
沈妈妈这时咳了一声。赵长烨呵呵笑道：
“瞧我，都忘了，卿王还在外面等着呢，十一姑娘快去吧。”她又叫沈妈妈进来帮忙。
等人都出去了，赵长烨起身坐到妆镜前，掀开衣领，看着包扎的脖颈，神情又转过阴郁。
虞平川，你既然敢回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萧潜站在背光的门房边，看见颜十一过来，笑着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提箱。
沈妈妈尴尬地回说，郡主身体不适，不见客。
不出所料。萧潜笑道：
“走吧，马车在外面候着。”
沈妈妈把手里的药箱递给颜十一，也被萧潜给接了过去。看他们二人走出府门，才想起追上去：
“颜姑娘，你留在排房里的东西要不要一起拿走？”
“都不要了，妈妈处理了吧。”
萧潜摆了摆手，护着颜十一上了马车。
颜十一紧绷着小脸，显然不喜欢坐这种马车。
萧潜好像很享受大街上人们投来的目光。从人们指指点点和议论声中，颜十一听明白了，敞篷马车是京城头一份，根本与租金无关。
她侧目看向萧潜，萧潜慵懒地倚靠在车座上，嘴角扬起，目光灿若星河，正笑眯眯地注视着她。
“这样不好玩。”
颜十一正色道。
“不是玩，我们要收集商业情报。”
萧潜身体又往她身边靠了靠，一只手臂搭到椅背上，探头看着她的脸，认真地说：
“这里是商业中心，我们得了解这里有多少间药铺，多少药庐，才好计算营利，做到有的放矢，才能规划将来。不能因为是无本生意，就心存大意……”
萧潜讲起他的商业理论似乎也有道理。
坐敞篷车确实看得更清楚，印象更深。适应了聚焦的目光，颜十一的神情不再抗拒了。用心记着经过的每一间药铺和药庐的位置和规模。
醉仙酒楼门前排满了华盖马车。敞篷马车停在一排华盖马车前面，萧潜跳下车，伸手扶颜十一下车。
楼上雅间的几位夫人正笑着叙话，靠窗的一位夫人无意间朝窗下张望，看见颜十一，惊奇道：
“那不是在富春园见到的农女吗？
众位夫人聚到窗边，有人认出了萧潜。王爷和农女相携着到醉仙楼吃饭，本就是惊掉下巴的风流八卦，还是位病弱穷困的王爷，真真是惊天八卦新闻。
“东阳侯太夫人，卿王和农女如此行为，实在败坏风气，明儿进宫奏明太后以示责罚才行。”
东阳侯太夫人瞅了那夫人一眼，唇边缓缓荡起笑意，扭身回到座位，端起茶盅润了润喉咙，淡淡地说：
“我明儿进宫见太后，是要说喜事，没必要操心别人家儿孙的闲事。管她是农女还是舞姬，只要自家的儿孙不与其放荡就行了。”
众妇人你望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都笑应着，眼神却不由得继续朝下偷瞄，农女和王爷上楼来了。
一个懂事的夫人笑脸奉迎道：
“给太夫人道喜！听说世子景璨和江夏王的亲妹妹得到了太后的赐婚，东阳侯府和江夏王府联姻，真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呀！”
众妇人笑着附和，一时之间雅室热烈的氛围让人汗湿衣衫。
楼外红灯映着桌上的美酒佳肴，更映得桌边人满面红光。
萧潜兴致很高，吃过饭又让车夫去绸庄，买了几块衣料送去玲珑绣坊。
“要裁制最新款式，绣工必须精致。”
萧潜对绣娘比划着。颜十一转身走出绣坊。
从坐上敞篷马车，颜十一就沉默寡言，这时再也忍不住了。亏她那么信任萧潜，还想和他做药材生意，没想到萧潜卖掉了圆融大师送的两匹马，不想着怎么用好这笔钱，却如此铺张浪费。
萧潜追上颜十一，颜十一转脸不看他。
萧潜陪着笑，歪头哄她：
“咱俩做几身新衣，出门也有面子。看你穿得漂亮，我也开心。”
颜十一哪是讲究吃穿的人，看萧潜嬉皮笑脸的样子，心里窝火。还以为他们三观一致，消费观却是天差地别。事业还没有起步，萧潜就开始讲究起吃穿来了。
街角，一辆华丽马车嗒嗒而行。
从窗里看见玲珑绣坊门口的两个人，东阳侯太夫人让车夫停下，探身看仔细了，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这下好了，景璨不用再想那农女啦！”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对着颜十一冷若冰霜的脸，萧潜还是笑容满面。他知道她为什么生气，近前小声说：
“保证你去了不后悔。”
“不去，要去你去。”
颜十一甩开萧潜，心想萧潜这是还想继续败家啊，心里又是一阵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