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郁峥的声音很好听,就如同山泉激荡在石磬上一般,清扬悦耳,偶尔低沉的嗓音如同在人耳边低语,让人莫名能生出亲近的感觉。
他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松木夹杂着紫檀的香味,仿佛漂浮在衣袖之间,若非亲近之人,恐怕很难闻到这股淡淡的松木味。
萧妤温看着他自在平静的模样,有点莫名气不打一处来。
他是怎么做到这样自来熟的?
知味轩明明是她的地盘,他李郁峥,统共也没来过几次吧?
至于他说陆蕴就快要进宫,她倒是回想起来——
前世,就在她被安嫔害的掉了孩子,皇帝对她不再那么宠爱的时候,后宫里是又进了一位陆美人。
有些瘦瘦的,看起来弱柳扶风的,可偏偏她挑了个好时机,萧妤温小产被陷害、安嫔与皇后身上背着陷害后妃和陷害皇嗣的嫌疑,后宫里的高阶妃嫔一时之间,仿佛都安分了起来,这位陆美人凭着知心知意,很快便爬上了一宫主位。
那时的萧妤温,因为皇帝的离心郁郁寡欢,也因为小产而伤了身体,和这位陆美人倒是没怎么打过交道。
现在听李郁峥这样说,说不定这位陆美人,就是陆家的三小姐,陆蕴?
萧妤温忍不住问:“这位陆三姑娘,长的什么样子?”
李郁峥看着她陷入沉思的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道:“陆三姑娘多年来深居简出,听说有些瘦弱,弱不禁风的,长什么模样,那就不知道了。”
萧妤温闻言下意识地点点头。
那应当就是前世的那位陆美人了。
突然意识到有点不对劲——他们聊天谈话的节奏,全被李郁峥带着跑了。
她眼神警醒,抬起眼皮快速地扫了李郁峥一眼。
月魄色的长衫,用银线细细绣着番莲纹,若不是阳光偶尔照在他的长衫上,几乎让人分辨不出那番莲纹是用银线绣上去的。
李郁峥面皮白净,眼眸深远,眉峰略有几分凌厉,如果穿上一身武装,几乎让人以为这是为刚刚从战场上走下的白面将军。可此时他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温和,眼角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只是那笑意眨眼间便会消逝,如果盯着他的脸看上几眼,他就会倏而变化成一张如同千年冰封的石像面具似的。
可他总让萧妤温觉得,他仿佛和她聊天——如果这算是聊天的话——非常的舒适自然。
萧妤温心里很奇怪。
李郁峥手指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将萧妤温从她的思绪中牵引出来,继续道:“还有件事情,想来萧大姑娘会感兴趣。”
萧妤温醒了醒神。
她对李郁峥,有些不设防。
长衫衣袖下的两只手交扣在一起,左手轻轻捏了捏右手的指节,萧妤温清了清嗓子,看着李郁峥,点了下头,示意他说下去。
李郁峥看她脸上面无表情的冷漠,可两只衣袖连带着极其轻微地晃动,心下了然她可能方才出了神——她总爱在出神或者思考的时候,两只手扣在一起,相互捏着自己的手指节。
她的手指纤细修长,却也隐隐约约地带着些磨出的老茧,算不上是纤纤玉手,却显得格外有力量感。
不似薄命红颜那般脆弱。
念头不过一闪而过,李郁峥带着些犹豫不决道:“前阵子手下人抓到了一个老道士,胡言乱语的骗人钱财,可没想到随便一审,发现他多有攀扯到秦四姑娘,还有熊家。萧大姑娘有没有兴趣,去审审看?”
说到这个,萧妤温来了兴趣,上身微微前倾,衣服上淡淡的熏香便如雾如烟般浸入他周边的空气,她全然不知自己无意识的动作,竟然李郁峥立时有些紧张起来。
萧妤温好奇道:“他都说了什么?”
李郁峥满脑子洋溢“她离我太近了些,有些太近了”的想法。
眼睛却低低看着面前的桌面,快速回道:“说——熊家必须娶了秦家四姑娘,才能时来运转,蒸蒸日上,否则便有灭顶之灾。”
“那老道士在哪里?你在哪儿抓到的?为什么抓他?”萧妤温好奇的紧。
李郁峥再轻咳一声,准备开口。
萧妤温皱着眉:“你要说话,便好好说,装着咳嗽做什么?是我这里茶水准备的不合李二公子口味吗?”
李郁峥一时有些愣怔,随即笑了笑,轻轻摇头道:“倒不是我故意咳嗽,是这老道士抓来的时候,有些——有些上不得台面,我在犹豫如何与萧大姑娘提起。”
萧妤温抬了抬眉毛:“这又从何说起呢?”
李郁峥低笑一声,那声音如深泉击石磬般,让人觉得沉稳而舒适,只听那声音道:“我对林家有些瞧不上,总觉得他会暗中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便叫人暗中悄悄观察他。”
萧妤温倒不觉得惊讶了——他既然说了觉得有些上不得台面,那背后定有什么不愿别人得知的信息。
她也不讶异,做出附耳倾听的模样,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第84章 幕后
她穿着一件官绿色的对襟绣花长衫,衣襟上绣着飞鸟云纹,配一件暮山紫色织花鸟楼阁马面裙,耳边带着一对小巧细致的花丝楼阁样式耳坠子,金丝累就的楼阁顶端串着三颗绿豆大小的珍珠,下面垂着细细的几道金丝流苏,随着她微微有些侧身附耳过来的动作,金丝流苏颤颤晃动。
让人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李郁峥无声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前几天我的小厮,正暗中跟着林舒身边一个经常给他跑腿办事的管家时候,发现那管家进了青柳胡同。”
萧妤温愣住了。
青柳胡同,是南城有名的青楼楚馆聚集之地。
李郁峥与她说不上熟悉,也说不上不熟悉,但这样的地方,随随便便提起来,还是有些让人觉得不妥。
可李郁峥似乎没有发现萧妤温脸色的变化,他继续道:“这个林家管事与别人家的管事因为争夺一个叫青娥的头牌打闹了起来——后来叫人发现,这林家管事,之所以拼了命也要买下青娥,是因为背后得到了一个号称‘通神’的老道士指点,他必须要买下这位‘青娥’,才能在主人家如鱼得水,步步高升,盆满钵满——”
“这与熊家又有什么关系?”萧妤温又有些不悦。
李郁峥看了萧妤温一眼,神色淡淡道:“萧大姑娘别急,我马上就说到了。”
萧妤温闻言,觉得胸口仿佛憋了一口气一般,却又不能直白地说一句“我没急”。
那仿佛显得她真的有些急切一样。
李郁峥虽然有心逗她,但看她表情似乎有些生气,便快快略过这一段前情:“后来这老道士因为多灌了几瓶子黄汤,乱说话惹了事情,被青楼的龟公抓了起来揍了一顿,他为了讨饶,也为了吓唬那青楼的人,便吹嘘自己是流云观的得道大家的俗门弟子,在外云游,最会看女子命数的,前段时间刚刚应熊家的邀请,为熙和大长公主算过,京城哪一位贵女最能旺熊家的运势。”
萧妤温听见他讲到了正经事,眉眼变得平顺起来,静静问道:“然后呢?你便让人抓了这道士?”
李郁峥摇头,道:“我的人原以为他在胡诌,可没想到不过个把时辰,便有熊家的家丁听到了消息跑到青柳胡同,不由分说就要将那老道士抓走。”
“熊家人——信奉他说的话,看他在外面大放厥词,喝多了闹事,专门派人抓他不成?”萧妤温来了兴趣,不等李郁峥回答,又有些自言自语道,“又或者这道士,原本给熊家谏了言,被熊家暗中控制或者抓了起来,如今发现他跑了出去,才急忙来寻?”
李郁峥闻言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好道:“或许是萧大姑娘说的这样,不过如今还没审出来。”
萧妤温叹了一口气:“那关于熊家、还有翩若,他都说了什么?”
“我的人好不容易才甩掉了熊家人的跟踪,换了好几个地方关着这老道士,如今刚刚选定一个地方,彻底将熊家人甩开了,没想到这老道士,想来享受惯了,竟然折腾地病了,发了几天的高热。”李郁峥也随着叹了口气,“只好先找些药养一养,等他清醒了些,再审审。”
萧妤温心里蓦然升起了一丝怀疑。
熊家军中出身,家将守卫自然擅长打斗追踪,而李郁峥的手下人,却能轻易甩开熊家的人,并且换了许多地方关这老道士。
可见李郁峥在京城,不仅只有私宅,暗中恐怕更多据点。
并且李郁峥的手下人,有着不俗的身手与谋略,不仅仅能与军中出身的熊家守卫正面交锋,甚至能甩掉他们。
作为成国公府的二公子,李郁峥在京城的行动,或多或少,都能代表着成国公府的意思。
按他方才所说,盯着林家,是因为看林舒不顺眼,盯着老道士,是因为老道士说起了熊家与秦翩若……
前世的成国公府,难道也在暗中观察吗?
林家原本远在金陵,对成国公府而言,几乎没有监视观察的需要。
说他看不顺眼林舒,倒也算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可靖安侯府秦家,天子近臣,掌管进城防卫,自己的父亲更是大将军,军国大事所知甚多。
李郁峥,不,应该说成国公府的暗中关注,可见非常有策略。
作为几年后会起兵造反的“乱臣贼子”,并且最终成为了胜利之师,成功更迭王朝,这样的大业,成国公又怎么可能只用三五年的时间,便能筹划完成的呢?
萧妤温断定此时的成国公,必然已经有了不臣之心。
她忍不住捏紧了手指。
为什么她以前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明明重活了一世,为何还像以前一样,不多借着这珍贵的回忆,好生想一想?
甚至因为李郁峥和秦勉关系亲近,而对他多有信赖,甚至他往自己身边送来了余舒言,她也是先生出感谢之意,少有怀疑之心。
余舒言——她是信的过的。
可如果,余舒言前世的入宫,也是成国公府所为呢?
说不定,就是为了在后宫探听消息!
这个想法让萧妤温心里凉了一截。
如今,虽然不知为何余舒言不曾入宫,可能如她所说她不愿入宫,也或许有其他什么缘故。
这个缘故隐隐约约浮现在萧妤温的心头,她有些不敢去想象。
李郁峥这个二公子,大约是打着“入京为质”的幌子,暗中却为成国公的谋反,收集消息,甚至打通人脉,默默寻求可以获得的力量。
他与秦勉看似深厚的情谊、对自己偶尔释放的好意、甚至送到自己身边的余舒言……
是不是都在李郁峥,甚至是成国公的谋略与盘算?
余舒言的出现,接近,是不是他们想借助她,接近父亲?
和昭皇帝无心吏治,不勤勉,更不爱民,他守不住这江山,她并不为他可惜——他懦弱、没有胆量、爱慕金钱荣耀、喜欢听别人拍马屁……
这样的人,不配拥有江山。
成国公,成国公或许能成为一个好的皇帝。
可她萧妤温、萧家、她的亲朋好友,在这场谋略中,又处在什么样的位置?
是棋子,亦或是弃子?
桌上的茶水渐渐冷了下来。
酷暑天气,哪怕是在这间用了冰的屋子里,冷下的茶水也仍然温温的。
李郁峥正好暇以整地想着,接下来如何约萧妤温出去,和她一起去审一审那个老道士——虽然他已经大约知道那老道士会胡诌些什么东西,甚至他也已经知道那老道士背后,可能少不了林家或陆家的影子。
可此时此刻,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萧大姑娘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
不过,审问“犯人”,总要动一动私刑。
四处蔓延的血迹,阵阵的嘶喊,老道士如同枯木般的惨叫……
不晓得萧大姑娘能不能忍得了那不怎么好看的场景?
她应当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吧?毕竟也是领过兵打过仗的人,不是一般娇滴滴的小姑娘。
虽然她比一般娇滴滴的姑娘,还美。
端着茶水的李郁峥发现空气有些安静的可怕,终于抬眼看了眼萧妤温。
这才发现,她的脸色由方才的好奇,现在却变得冷漠,又变得苍白,好像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
李郁峥心里“咯噔”一声。
难道她知道了——是他?
不对,不应该,她没有对自己的记忆,她甚至不认得是谁。
但看她的脸色,冷漠肃杀,并不像是发现仇人的样子。
她想到了什么?
李郁峥忍不住开口:“萧大姑娘在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闻言,萧妤温收回了意识,带着隐秘的审视看了眼李郁峥。
她抿了抿嘴角,心情还有些紧张,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回答。
鬼使神差地,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在想——李二公子为了抓一个满嘴胡邹的老道士,不惜换了好多个地方。”
她的声音慢下来,一字一句道:“李二公子在京城中,有很多宅子吗?”
话音一落,她就后悔了。
如果成国公府真的对萧府有所不利,她这样岂不是打草惊蛇了?
萧妤温在心里埋怨自己。
这冲动的性子,怎么就与自己常伴多年呢?
为什么经历了这么多波折,还不能静下心来多思索其中的关系厉害!
李郁峥闻言却莫名地松了口气。
原来她是担心这个。
李郁峥略一思索,便答道:“私宅,多有几处。亲友的住所,倒也不少。”
萧妤温压住心里对自己冲动的气愤,让自己安静了一个深长呼吸的时间,才开口再问:“亲友?我竟不知,李二公子在京城,还有诸多亲友?”
她自认自己在此刻,已经足够让自己冷静下来了,这句疑问,也应当显得很普通平静才是。
可李郁峥却仿佛听出了她的情绪。
她的性格向来直接,李郁峥干脆也不兜圈子,盯着萧妤温的眼睛,直言道:“萧大姑娘是在怀疑什么?”
态度很是诚恳,语气很是坦荡,仿佛他没有什么秘密不能对别人言说一般。
这倒是让萧妤温有些讶异。
她不由自主地抬了抬眉毛,道:“李二公子不仅有多处私宅能偷藏一个老道士,还能顺利甩开熊家守卫的把守跟踪,我猜李二公子手下更有能人,能不费吹灰之力便审问出,那老道士背后的故事……”
她说一点,李郁峥便认同地轻轻颔首。
等萧妤温讲的差不多了,李郁峥更是认可的点了点头,顺着接了句:“萧大姑娘所言甚是。”
萧妤温勒令自己冷静,思考。
却还是有些忍不住想发问。
思前想后,终于又问道:“我暂且因为秦勉,信你一回——李二公子进京,所谋到底为了什么?”
话音刚落,李郁峥便抬了抬眼皮。
知味轩的二楼在这个时辰,是很安静的。黑漆螺钿的家具,石绿色绣花的坐垫,甜白瓷的茶具,汤色红亮的金骏眉。
还有坐在他面前,满脸疑惑,满眼怀疑,却仿佛带着似有若无的信任,对他问话。
前世今生,他似乎都没有这么近距离地靠近过她。
也许是知味轩的点心太过美味。
也许是这时辰的阳光有些耀眼。
也或许是萧妤温如海棠般的面容,带着如星光般的神采对他发问。
李郁峥忍不住脱口而出:“为了——”
他想说:为了你。
但恐怕真这么说了,就会被萧妤温胖揍一顿。
李郁峥吞了口口水,压低声音道:“为了保成国公府。”
萧妤温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瞧瞧人家。
瞧瞧人家在这种有些紧张的气氛下,还能够如此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想到一句再合适不过的搪塞话语。
仿佛说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说。
眼看着萧妤温眼睛里的神采有些黯淡了,李郁峥忙不迭又加了一句:“也为了查我——姑父姑母一家被人陷害的陈年旧案。”
“姑父姑母?”萧妤温脱口问道。
李郁峥的眼眸垂了下去:“海城沈家被抄家灭门——海城沈家,是被冤枉的。”
萧妤温有心想听,但莫名觉得,有些累了。
她端起了茶杯,对李郁峥道:“我暂且信得过李二公子。等哪天那老道士醒了,劳烦李二公子派个人,来跟我——跟余姑娘说一声便是,最好和秦勉也说一声,安排妥当,我们去瞧瞧,那老道士背后,到底藏着什么阴谋诡计。”
李郁峥点了点头,准备起身告辞。
他身长玉立,甫一站起身,带着斜斜地影子照在萧妤温身边。
“萧大姑娘,大可以信任我——也信任成国公府。”李郁峥凑近轻声道,“皇帝不仁不勤,天下难以长治久安,成国公府只想偏安一隅。但京城之中有多方势力,对我们虎视眈眈,甚至想要复刻十六年前的惊天冤案,让人不得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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